第51章 新人覆旧人 拿到酬劳

    “既然是给阿胜娶媳妇的,你?们就?自己留着吧。”邬常安一脸虚笑,他暗暗瞪阿胜一眼,说:“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多?给点粮或是多?给点肉也行。”

    陶椿不高兴,她靠本事得来?的,他替她大方个什么?

    于婶子觑见陶椿的脸色,她笑两声,说:“娶媳妇不打紧,没了狐狸皮还有兔皮和?狼皮。”

    “嗯,给三嫂。”阿胜不看邬老三,他态度热忱地说:“这是我早就?许下的,就?该给三嫂。三嫂人美、美……好,救了我的命,我该拿家里最?好的东西报答。”

    邬常安气得要咬碎牙。

    陶椿满意,一秃噜说:“下次还救你?。”

    陶母拍她一下,笑骂道:“胡说八道,哪还有下次?”

    陶椿反应过来?,她笑道:“长命百岁,别再给我搭救你?的机会。”

    阿胜高兴地“哎”一声。

    邬常安忍不下去了,他板着脸说:“头不晕了?”

    于婶子骂:“你?这小子,哪有赶客的?再多?嘴一句,我们今儿留你?家吃饭。”

    “那?就?留下吃饭,我们从家里带了熏鱼来?,你?们尝尝。”陶母作为长辈,她开口留客。

    “不了,大姐你?难得来?一趟,你?们一家子说说话。”于婶子摆手,“我家这小子出门一趟瘦了十来?斤,虚的很,我带他去看看大夫。”

    “我也得让大夫看看我的骨头,可别长歪了。”李山起身说。

    李山的爹和?阿胜的爹把腿边的粮袋放在树下,两人冲陶椿点下头,跟着走?了。

    陶椿和?邬家人一起送客出门。

    “我二妹还挺能耐,能救人了。”陶青松拍拍地上的粮袋,两袋粮摸着都是米,合起来?估计有七八十斤。

    陶母没作声,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她看着笑盈盈的陶椿,这就?是她的孩子啊,她为什么老是去怀疑?

    “弟妹,老三,我烧了水,你?俩洗洗,我给你?们做饭。”姜红玉说,“我跟婶子还有亲家大哥都吃过午饭了,就?剩你?们三个还饿着。”

    “嫂子,我想吃你?煮的面条,炒一盘很辣的鸡蛋。”邬常安说。

    “行。”

    “不行,大嫂,我能吃辣的,他不能吃。”陶椿朝自己肩膀上拍一下,说:“你?没看见他肩上的伤,肉没长好之前不能吃辣的。”

    “不给他吃辣的,给他煎两个蛋。”邬常顺说,“我待会儿去逮三只鸡,晚上炖锅鸡汤。”

    “大哥,他洗澡还要你?帮衬着,别让伤口进水了。”陶椿又交代。

    邬常顺连连点头,得知陶椿救了老三,他对她完全没有芥蒂了。现在要是谁来?说陶椿在山外跟谁殉情自杀,就?是太常寺寺卿来?了,他也要拿棒槌给打出去。

    趁着打水的功夫,邬常顺在灶房悄悄把陵长的话说给姜红玉听,“都是假的,你?可不要再问?弟妹,免得她生?气。”

    姜红玉点头。

    老大夫妻俩分别拎桶热水送进两间屋,姜红玉出来?问?:“弟妹,要我给你?搓搓吗?这半个月没洗过澡吧?”

    “我来?给她搓。”陶母趁机说,“正好我跟她说说话。”

    “行,你?们娘俩聊。”姜红玉笑。

    陶椿咽下拒绝的话,她脱下脏污的棉袄放外面,人快速闪进屋。

    昨晚陶母就?睡在这间屋里,也知道陶椿跟女婿到现在还是分屋睡的。说实在的,昨晚她还气这丫头死犟着不懂事,这会儿却是松口气。陶椿要是几天之间忘却一个让她寻死觅活的男人,痛痛快快跟女婿睡一起了,她真要怀疑有人顶替了她闺女。

    陶椿把头发盘起来?簪在头顶,她利索地褪下衣裤蹲在木盆里从桶里舀水洗澡,陶母看清了她后腰上的红痣,还有屁股上一道浅疤,她自嘲地笑了下。

    “山陵使跟我说你?有可能是被调包了,可笑我还有点相信了。”陶母把话说破,她接过布巾给女儿擦背,轻讪地说:“我真是老糊涂了,一天到晚疑神疑鬼。”

    陶椿滞了一瞬,她轻笑道:“不信我会悔改?”

    陶母叹一声,她舀水冲了下布巾,拧干了继续搓,这才说:“一开始的确不信,眼下相信了,但我又气你?悔过太晚。那?账房的儿子的确是死了,你?姨母因你?在侯府自戕被主家罚了半年的月银,后来?老账房把你?告到太常寺,你?姨母还想为你?隐瞒,挨了几板子不说,之后还被主家赶回去了。你?说说,你?要是早半个月悔过多?好。”

    陶椿不吭声。

    “真是作孽。”陶母捶她一下,“我跟你爹半辈子没低过头没求过人,为了你?到处赔不是,我们真是欠你的。”

    陶椿也叹气。

    “你?叹什么气?骂错你?了?”陶母哼。

    “可能是你?们的债吧。”陶椿嘀咕。

    “你跟你大姐都是来讨债的,一个要走?我跟你?爹半条命,一个操碎我们半颗心。”陶母继续埋怨,“想起来?恨得牙痒,都不想管你?了,一听你可能被调包了,我们又急得一夜没睡,唉。给,背搓干净了,剩下的你自己搓。”

    陶母冲下手,她坐回床上。

    陶椿转个身搓腿,等陶母气顺了,问?:“娘,你咋就承认我吞药寻死了呢?有点傻,你?看我们陵长,还有我大哥大嫂,他们压根不承认,山陵使都信了他们的话。”

    “他们是不知情,我们知情就?心虚啊。那?个姓崔的录事官拿了你?姨母写给我的信,还有她的供词,你?让我如何?嘴硬?”陶母来?气,“我傻?你?还怨我了?这不是你?做下的事?”

    还真不是,陶椿心里嘀咕。

    “那?我姨母那?里你?打算怎么补偿?”陶椿问?清了情况就?调转话头,“我从山里带回一根熏的熊肉,这个拿得出手,还有今儿新得的狐狸皮,要不你?拿回去替我转交给姨母?”

    “我跟你?爹打算给她四?百两银子,我们在山里没使钱的地儿,她在山外再多?的银子都不够用,都给她算了。”陶母跟陶父早就?商量好了,“你?的东西我们就?不要了,你?不在我们身边,你?要是有事我们帮不了你?,你?手上的东西你?自己留着。”

    陶椿算了算,一个陵户一年的俸禄合计是二十四?两,这四?百两银子,陶父陶母不吃不喝要攒八年半。虽说陵户在山里没使银子的地儿,但托人往山外捎信、从山外买衣料,这些都要给人跑腿费。而且从录

    事官手上买山外的东西,都是人家喊价多?少他们给多?少。

    陶母见她不作声,她把话说明?白?:“陶椿,这是我跟你?爹最?后一次给你?收拾烂摊子,我跟你?爹不止你?一个孩子,桃丫头还小,我们还要养她。”

    陶椿点头,“以后我的事我能自己兜底,不会让你?们再操心,你?们好好照顾妹妹。”

    其实陶椿不相信这话,陶父陶母次次话说的狠,次次出事了次次兜底。原主一年又一年地装病不肯回山,他们年年写信骂,年年又去山陵使面前帮她圆谎,而且隔三五个月,原主就?能收到来?自山里的山货,这让她怎么会怕?她这回山了也是,老两口拼着不要脸皮也要为她强留下一桩好亲事。口口声声说不管她的事了,不出一个月,攒了数十年的家底撒出去了。

    “你?也不用说气话,以你?的性子不可能不让我们操心,除非是我们死了。”陶母又开始打补丁,“我们不求旁的,你?跟女婿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陶椿开始穿衣裳,她连连点头,“我们的日?子好着呢,刚救了他一条命你?忘了?”

    陶母拍了拍床。

    陶椿当做没明?白?,她打开门,端水泼出去。

    “呦,好享受啊。”见邬常安躺在长板凳上由他大哥帮忙洗头,陶椿调侃一句。

    “我待会儿帮你?洗。”邬常安说。

    “免了,我好手好脚,我自己洗。”陶椿连忙拒绝,她不觉得她跟他有这么亲近。

    “婶婶,我给你?磨了皂角。”小核桃献殷勤,“我还拿了艾草。”

    “小丫头让我给你?煮了一锅艾草水,贴心的紧。”姜红玉提桶热水出来?,“趁着日?头没落山,你?赶紧洗,等太阳下去了,寒气就?上来?了。”

    陶椿抱起小核桃举过头顶,说:“婶婶力气变大了,让我抱抱小核桃。”

    小核桃高兴得要翘起尾巴,转头就?挨了她娘一巴掌。

    “你?娘吃醋了。”陶椿嘻嘻笑。

    陶母见状笑了,这丫头在邬家过得挺自在啊。

    “娘,这下放心了?”陶青松小声问?。

    陶母“嗯”一声,她得承认,九年不见,陶椿早已不是她记忆里的孩子脾气。

    邬常安洗完头发被赶去灶前烤火,他烤了半干赶忙给陶椿让位置,两口子就?坐在灶房里捧着碗吸溜面条。

    外面响起鸡叫,邬常顺和?陶青松在屋后撵鸡,两只狗左右包抄给他们帮忙,鸡飞狗跳一阵后,他们抓回来?六只鸡,剩下的鸡嗖嗖跑光了,屋前屋后只剩一片凌乱的鸡毛。

    “就?这样散养着?也没围个栅栏把鸡圈起来?养?”陶母纳闷,“这样养鸡,你?们吃的估计还没跑的多?。”

    “那?也没法子,家里还住着一条菜花蛇,把鸡圈起来?养,估计它能全给吃了,就?这样放养着,蛇抓不到鸡。”邬常顺解释,“再一个也是没空养鸡,我们没爹没娘帮衬,我媳妇忙完孩子还要忙地里的活儿,连菜园子都荒了,哪有功夫割草喂鸡。”

    “这倒也是。”陶母说。

    “幸亏今年弟妹过来?了,她是个能干人,婶子你?看,这片没草的地就?是她进门之后她带着我们一家拔的,明?年开春就?能种上菜。”陶椿救了老三,邬常顺领她的情,他诚心地在亲家面前说好话。

    第52章 夫唱妇随 帮女鬼藏起尾巴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陶椿突然一个激灵,她猛地起身,端着碗大?步出去:“娘,你跟我哥搭把手,帮我把带回?来的熏鱼挂起来。”

    “我马上来挂。”邬常顺接话。

    “你去杀鸡,我跟她哥来挂鱼。”陶母说,“我来看一下这丫头?熏鱼的手艺咋样。”

    陶椿走过?去,她边吃边说:“鱼还没熏干就装起来带着上路了,晚上过?夜的时?候我再拿出来熏,反正?没有坏。”

    坛子一打开,一股子鱼腥味和柴烟味嗖嗖冒出来,陶母捂了下鼻子,她闻味就晓得这鱼熏得不成器,连点香味都没得。

    陶青松从灶房拿个盆来,他把鱼都掏出来装盆里,本还琢磨这鱼的鱼皮就是黑的还是熏黑的,抬手一看,他手上的黑油亮得发光。

    “这鱼不好吃,鱼油都熏出来了,到时?候晾干了,蒸出来是干巴的。”陶青松端起盆进仓房,没过?一会儿,他取了条焦黄色的熏鱼出来,说:“你瞧,这是咱家熏的鱼,鱼油都在肉里,晾干了鱼肉都变色了。”

    “等着,我明年也能?熏出这样的鱼。”陶椿不服输,“你没发现我带回?来的鱼你没见过??这是深山老?潭里逮的野鱼,鱼肉嫩的很,才钓上来的时?候,新鲜的下锅炖,只加盐都不腥。”

    其?他人闻言去看,就连年纪最长的陶母也没见过?这种鱼。

    “娘,你们回?去的时?候多?带几条回?去。”陶椿说,“明年我们还要去换粮,我到时?候带个渔网,能?多?捞点,明年往家里多?送点。”

    “我们晚上蒸两条尝尝?”姜红玉提议。

    “还是炖吧,这鱼我们没腌,炖的入味些,蒸的话估计鱼肉是淡的。”陶椿说,“我娘送来的鱼可以蒸两条。”

    “行,我们人多?,多?做点菜也吃的完,我来给你搭个手。”陶母高兴,由陶椿引起的麻烦算是解决了,她觉得有必要庆祝一下。

    “婶子你歇着,你跟弟妹说说话,我来做饭。”姜红玉不肯,哪有亲家头?一次登门就洗手做饭的。

    “对,让老?三领你们出去转转,婶子还是头?一次来我们这儿,看看跟你们那儿有没有啥不同。”邬常顺拎着滴血的鸡进来,说:“我帮忙做饭,你们都出去转转。”

    陶椿哪敢让陶母出去溜达,就怕遇到李山那样大?谈特谈的人。她打个哈欠,疲倦地说:“我吃饱了瞌睡就来了,我想?睡一会儿,饭好了再喊我。”

    “去睡,你俩都去睡。”陶母赶人,“我们在你家附近转转就行。”

    “小核桃,带奶奶去捡鸡蛋。”陶椿给陶母安排个活儿,免得她走几步就回?来了。

    小核桃应一声,她去提篮子。

    陶椿又打个哈欠,她招呼一声推门进屋了。

    “老?三,你也回?屋睡一会儿,饭好了我喊你。”邬常顺催,紧跟着,他眼睁睁看着这个憨子当着他丈母娘的面开门进了自己的屋。

    陶母见两扇门一前一后关上了,她面上有点难为情,女?儿嫁过?来一个月了还不跟女?婿同房,她多?少有点理?亏。恰好小核桃过?来,她顺势跟着小丫头?出去了。

    陶椿躺在床上闭着眼琢磨今天发生的事,突然听到敲墙的声音,她睁了下眼,没有理?。

    邬常安又朝木墙上敲两下,听对面有了回?应,他趴墙上问:“你娘跟你说啥了?”

    陶椿听不清,她觉得隔着墙说话是没事找事,狠敲一下做警告,随后就不搭理?了。

    邬常安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他也回?床上睡觉,闭眼前还琢磨着要把床移个位置,靠到另一面墙上去。

    屋里的人睡着了,屋外?随之安静下来。

    邬常顺跟姜红玉抬着盆出去拔鸡毛,六只鸡分两只喂狗,剩下的直接在外?面剁好,拿进屋了就下锅炖。

    太阳一点点西移,待晚霞浮起,灶房里冒出肉香。

    “椿丫头?,吃饭了,饭好了。”陶母拍门,又去隔壁敲了敲,“姑爷,起来吃饭,吃了饭再回?屋睡。”

    “好,娘,我起了。”邬常安含糊地应一声,然而人压根没动,眼一眯又睡过?去了。过?了片刻听到隔壁的开门声,他猛地惊醒,赶忙爬起来,扯到肩上的伤口,他疼得“哎呦”一声。

    陶椿没走两步又拐回?去,她靠在门上问:“没事吧?”

    “扯到伤口了,应该没出血。”邬常安开门,他拉开衣裳背过?身,“你看看,出没出血?”

    陶椿垫脚去看,“没有。对了,睡前你敲什么墙?有话不能?当面说?”

    “噢。”邬常安挠挠头?,他总不能说自己一时兴起。

    邬常顺跟姜红玉前后脚端菜出来,夫妻俩停脚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嘀咕说:“小两口出门一趟可算像对夫妻了。”

    “大?

    哥,大?嫂,还有什么没端?我来帮忙。”陶椿大?步过?来问,“好香啊,我感觉半个月没吃过?饭一样。”

    “在外?面不比在家方便,铁锅做的饭比铜壶炖出来的好吃多了。”姜红玉说,“你去陪你娘坐,我盛几碗饭就出来了。”

    陶椿跟进灶房帮忙端两碗番薯粥出来,晚上有大?鱼大?肉,配碗稀粥,夜里才不口渴。

    老?老?少少七人落座吃饭,陶椿跟邬常安埋头?吃饭,另外?五人彼此不熟,客套几句也不多?话,一心吃菜吃饭。

    四只鸡和板栗一起炖了一大?盆,从山谷里带回?来的鱼炖了一大?钵,陶母带来的鱼蒸了一条,除此之外?,姜红玉还蒸了一碗南瓜和一碗蛋羹。

    陶椿吃个肚饱,不得不说用?松针熏出来的鱼就是好吃,蒸出来的汤汁都是金黄的,鱼块吃着油润油润的,肉质紧实不发柴,一缕一缕的鱼肉,越嚼越香。

    “娘,这个鱼熏了之后是不是在太阳底下晒过??”陶椿问。

    “对,熏两天,瞅个没雾的天取出来搁太阳底下晒一晌午,不等太阳落山就要收进屋,这叫晒油。”陶母很有兴致地教?她,“晒了之后挂屋里晾一天,这叫回?油。要想?鱼肉紧实点,再用?石头?压两天,之后取出来用?松木烧小火慢慢熏一天。”

    “好费功夫。”姜红玉感叹,“难怪这鱼肉香,鱼尾巴都是香的。”

    “对,主要是熏,熏之前用?盐腌一下就行了,不用?花椒老?姜之类的东西,这样熏出来的鱼就是鱼香,越吃越香。”陶母继续说,“以前我做坛子鱼,花椒老?姜辣椒盐用?的多?,吃的时?候不是鱼肉香,要不是辣要不是咸。”

    “噢?这是婶子自己琢磨出来的吃法?哎呦,你们一家都长了一双巧手,会吃也会做,我弟妹也是,做菜好吃,骚臭的野猪肉她都能?做出香味。”邬常顺夸张地说。

    陶椿有点尴尬,陶母却对他的话很受用?,“我娘会做菜,她很会琢磨菜的吃法,我跟我姐都随我老?娘,椿丫头?这点随了我们。”

    “我大?舅兄呢?他做菜好不好吃?”邬常安把话头?从陶椿身上移开。

    “也还行,就是懒得做。”陶母摇头?,“我们家三个孩子在做菜上都有点天分,做菜不用?尝咸淡,只加一次盐,菜起锅了保证不咸不淡。”

    “哇!”小核桃满眼崇拜。

    “厉害。”姜红玉佩服,“我不行,我现在炒菜炖汤都还要尝咸淡,像这一锅鸡汤,我最少要加三次盐。我一次不敢倒多?了,淡了能?再加,咸了就舀不起来了。”

    “这样也行,就是多?费点事。你做的菜也好吃,你看,今晚的菜除了鸡汤还有剩的,其?他的我们都吃完了。”陶母反夸回?去。

    得到陶母的肯定,姜红玉喜滋滋的。

    “婶子,你们来一趟不容易,在我们这儿多?住几天再走吧?”姜红玉觉得陶母是个好相处的人,她主动开口留客,“我家的屋有多?的,我待会儿收拾两间出来,你跟亲家大?哥各睡一间。”

    “那两间屋就没睡过?人,除了两张空床啥也没有,要想?住人估计从屋顶打扫到床底,太费事了。”邬常安插话,“依我看就让我大?舅兄跟我睡,我娘跟陶椿一起睡。”

    此话一出,饭桌上安静下来,邬常顺未出口的话也咽进去了,他当然晓得北边的两间屋不适合住人,他正?要趁机说让陶椿搬回?老?三房里,空出来的屋留给陶母住。然而他不晓得老?三这个憨脑壳在想?啥玩意儿,莫不是真没打算跟媳妇同房?

    陶母对这个女?婿无话可说,她也有意趁机撮合一下,两个年轻人顺着台阶下,不就住到一起了?

    “就这样安排,免得还要耗大?力?气去收拾屋子,住个几天又空下来了,划不来。”陶椿说,“我来收拾碗筷,你们该洗漱的洗漱。对了,大?哥,你有没有给刀疤脸喂水?”

    “有,你们睡觉那会儿我给它端了一盆水过?去。”邬常顺说。

    邬常安端起一摞碗进灶房,趁灶房还没其?他人进来,他靠近陶椿小声提醒:“你别太放松了,那个谁死了,你就是悔改了也该伤心点,夜里记得在她面前装一装。”

    他也是听到陶母提及她山外?的姐姐他才想?到这茬,能?相约殉情的苦命鸳鸯,哪怕其?中一个放下了,突然得知对方殉情死了,只要没深仇大?恨,都笑不出来。

    陶椿沉默,她还真没考虑到这茬。

    “记得夜里哭一哭,让你娘觉得你的高兴都是装的。”邬常安兴致勃勃地教?她。

    “咳,你俩嘀嘀咕咕说啥呢?”陶青松拎着盆进来。

    在教?女?鬼藏漏出来的尾巴,邬常安笑眯眯地想?。

    “舀水是吧?在后锅里。”陶椿让开,“哥,你跟娘能?多?住几天?”

    “住不了,爹还在家等消息,我打算明天就回?去。”陶青松说。

    陶椿松口气,“那我就不留你,等邬常安肩上的伤长好了,我带他回?家多?住几天。”

    “行,有空就回?去,三妹经常念叨你。”陶青松端水出去。

    邬常安也跟着走了,他假意留客:“大?哥,你跟娘多?住两天再回?,我们明天把熊肉炖吃了。”

    陶青松还真犹豫了,“我还真没吃过?熊肉。娘,我们再多?留一天,后天再回?咋样?”

    邬常安:……

    真想?打嘴巴。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对,后天再走,明天我们把熊肉炖吃了。我跟我哥都不吃,人少了,炖一罐熊肉要吃好几顿,越剩越不好吃。”

    “不是说多?住几天?咋就明天要走?婶子,你多?住几天,亲家大?哥要是急着回?去就让他先走。”姜红玉从屋里出来热情地说。

    “那我们就多?住一天,后天再走。”陶母拿主意,“不能?再多?住了,这夜里的风都冻腿了,往后的天一天一个样,不定哪个夜里就飘雪了,我们得早点回?去。”

    闻言,姜红玉也不留了。

    陶椿在灶房把外?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姜红玉进来舀水,她端着刷锅水往外?走,错身时?说:“嫂子你太给面子了,我娘这会儿指定偷偷为我高兴,遇到个好妯娌。”

    姜红玉笑歪了嘴,“你跟婶子都会说话,我这一个月把一年的甜话都听完了。”

    “我说真的,等哪天你娘来了,我一定在大?娘面前好好表现。”陶椿笑着端水出去。

    姜红玉高高兴兴地去舀水,陶椿承她的情,她在这儿忙活了半天值了。

    等陶椿把灶房收拾干净,屋外?已经没人影了,亮着油盏的三间屋透出光,还有说话声传出来。

    陶椿拴上灶房门,她大?步穿过?黑暗,推开一扇门,走进昏黄的光影里。

    陶母已经躺下了,见她进来,问:“你睡里面还是睡外?面?”

    “我睡你脚头?,睡在外?侧。”陶椿脱下厚裤子坐床上,拿了枕头?倒头?睡在床尾。

    “我吹灯了啊。”她说。

    “行。”陶母闭眼,过?了一会儿,她踢陶椿一下,“睡着了?”

    陶椿斟酌了几息,说:“差点就睡着了。”

    “你倒是心大?。我问你,女?婿是不是还膈应你在山下的事?分房睡是你提的还是他提的?”

    陶椿懒得掰扯,她哎呦几声,无奈道:“我的娘哎,你不是说不管我的事了?你看你这心操的,心放宽点,别多?打听。”

    陶母噎住。

    “我睡了。”陶椿往外?挪一点。

    陶母暗暗生气,她操心这死丫头?的事还不落好了?还怪她操心,不让她操心才算她陶椿有本事。

    陶椿翻个身,过?一会儿又故意翻个身,还故意唉声叹气,下一瞬挨了一脚。

    “你翻腾啥?又不睡了?”陶母骂。

    陶椿小心翼翼地挪到床头?,她低落地问:“娘,你没骗我?少安他真死了?”

    陶母心里一咯噔,她警告她:“你已经嫁人了,不相干的事别瞎打听。”

    “怎么不相干……”陶椿狠掐大?腿,声音立马哽咽了,“我还活着,他死什么?”

    “真是冤孽。”陶母叹气,下一瞬又骂起来:“咋了?他死了你也要寻死?你给我死一下看看?”

    “没有。”

    “没有就给老?娘滚去睡觉。”陶母闭上眼懒得看她。

    陶椿爬起来调个头?倒在床尾,可算能?睡觉了。

    第53章 献策 番薯炖熊肉

    人老觉少,鸡鸣两遍,陶母就醒了,她醒了就睡不着了。

    陶椿睡梦中听到悉悉索索声?,睁眼模糊看见个人在地上穿衣裳,她坐起来往外看一眼,说:“去茅厕啊?”

    “天快亮了,我去做饭,你继续睡。”陶母说。

    闻言,陶椿又倒了下去,这下整个床都是她的?,可?算能摊开手脚了。

    陶椿一觉睡到大天亮,她是最后?一个起的?,没人喊她,也没人等她吃饭。

    “饭温在锅里。”陶母说。

    陶椿往盆里看一眼,这个老母亲在洗她带回来的?脏衣裳呢!

    “婶子一大早就把你穿回来的?花袄拆洗了,鞋也给?你洗了。”姜红玉说。

    “还是有娘好啊。”陶椿感叹,“老娘受累,我待会儿给?你个好东西。”

    她进灶房端饭,早饭是南瓜饼番薯粥,还有半盘炒鸡蛋,陶椿一个人坐在饭桌上吃。

    南瓜饼又甜又松软,两面的?壳炕得发黄,陶椿喝口粥咬口饼再?挟一筷子炒蛋,哪哪都满足。

    “大嫂,今年收了多少斤番薯?”陶椿问。

    “没称,五个缸都装满了,地上还堆了七筐,我跟你大哥这几?天已经切晒了三?筐。”姜红玉说,“一筐番薯有一百来斤,一个缸能装三?筐番薯,合起来最少有两千二百斤吧。”

    “你们没挖地窖?”陶母拧干衣裳丢盆里,她倒了大木盆里的?水,又从水缸舀水净衣裳。

    姜红玉给?她帮忙,说:“没有,冬天雪大了,地窖会进水,番薯会坏。我们陵里有陶窑,烧陶方便,家家户户都有好几?个大陶缸,陶缸吸水,番薯装进去不会烂。”

    陶椿脑子灵光一闪,她忙问:“娘,要是有大陶缸送到家门口,你愿不愿意买大陶缸装番薯?”

    陶母想了想,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想把大陶缸拿到娘家换粮?”

    “我想试试,今年从抱月山换回的?粮不多,陵长应该挺愁的?。”陶椿受了陵长和年婶子的?好,她惦记着回报一二,“不过一时半会儿我们也拿不出几?个大水缸,这个法子要是可?行,我们还得开窑烧陶。”

    “番薯放陶缸里真不会坏?”陶母问。

    “一个都不会坏,婶子你也晓得,番薯放地窖里,哪怕不下雨不下雪,地窖里也湿乎乎的?。放陶罐里就不一样,陶缸装水你就是不用?水,搁个十天半个月,缸里的?水也见底了,番薯排出来的?那点湿气还不够它吸的?。”姜红玉说。

    “这倒也是。”陶母点头,“之?前没想到这儿来,你们要是把陶缸送到家门口,我是愿意买的?。不过一个陶缸要用?多少斤粮换?”

    “这个我得去问陵长。”陶椿把炒蛋一口扒完,她端着碗碟进屋洗,之?后?出来说:“大嫂,我去陵长家一趟。”

    “行。”

    “对了,其他人呢?”陶椿问。

    “你哥帮忙挑了两筐番薯,跟你大哥还有老三?一起去河边洗番薯去了,小核桃去香杏家了。”姜红玉说。

    陶椿回屋拿上弓箭,她大步跑了。

    “哎!这急的?,娘都撂下了。”姜红玉回过神发现陶母还在。

    “这是没把我当成客,好事。”陶母不介意,“你也别拿我当客人待,随意点,都自?在。”

    闻言,姜红玉也就真不客气了,她出门去看刀疤脸,今早香杏天刚亮就跑来看牛,还发癫抱着牛喊爹,吓得她以为小姑子撞邪了。

    刀疤脸没拴绳,绳子捆在它身上,用?来固定遮盖伤口的?衣裳。没有绳索牵制,它也没乱跑,就在屋后?的?枸树丛附近打?转。

    姜红玉没敢靠近,隔了两丈远的?距离,她好奇地盯着牛。

    “你是牛还是人?”她大声?问,“是牛就叫一声?。”

    牛抬头看她一眼。

    “邬常顺。”

    牛没反应。

    “邬常安。”

    牛继续啃树叶。

    “肯定是牛,哪有不认识自?己儿子的?。”姜红玉站直了,她又喊一声?:“刀疤脸?”

    大青牛咀嚼的?动作一顿,它低哞一声?。

    “这就是牛。”姜红玉悬着的?心落地了,她嘀咕说:“看来不止邬老三?一个人神神叨叨的?,这一家子可?真是……”

    *

    另一边,陶椿跑去演武场,年婶子在练箭,她走到另一个箭靶前拉开弓,抽根箭搭上去射出去。

    第一支箭,半途无力掉了下来。

    第二支箭,陶椿加大力气,这一箭落地时离箭靶还差三?尺远。

    第三?支箭,陶椿拉弓时大臂有些发抖,她上前三?步,再?放箭,这一箭偏离了箭靶斜飞出去了。

    陶椿“唉”一声?,她甩了甩膀子,待胳膊上的?酸疼感散去,她又放一箭,这一箭勉强擦到箭靶的边。

    旁边响起一声唏嘘,陶椿红了脸。

    “比我想的要糟糕好多。”年婶子摇头,“陶椿,要下苦功夫啊,不然你进山了也只能躲在你男人身后?。”

    陶椿“哎”一声,“我再?练练。”

    “嗯。”年婶子背着弓走了。

    陶椿把箭都捡回来,她又退回到之?前的?地方,站在离箭靶两丈远的?地方,努力控制着晃动的?手臂,调整呼吸,一箭接一箭地放出去。

    二十三?支箭来回落地三?遍,陶椿喘着粗气蹲了下去,垂下去的?右胳膊酸胀得像蜜蜂蛰的?。

    歇了片刻,她找棵树爬上去,再?握着树枝吊下来,人吊在半空,一下就把胳膊上紧绷的?大筋拉直了。

    陶椿试着借用?胳膊的?力气再?翻到树上,连试三?次都没成功,她只能松开手跳下去。

    陶椿擦擦汗,她把散落一地的?箭支捡起来装箭筒里,转身去找年婶子。

    “这就不练了?”年婶子坐在家门口瞧着她。

    “没劲了。”陶椿坦然承认,“我娘来了,我马上还要回去做饭。”

    “噢。”年婶子的?语气和缓下来,“你找我有事?”

    “有,我们再?烧两窑的?陶吧,地里的?活儿都忙完了,像我这样娘家不在这儿的?人是不是要回娘家走亲戚了?我之?前一直琢磨着回娘家的?时候带两个坛子装二三?十个碗碟拿去换粮,碗碟之?类的?,我觉得十家有八家都缺。但为了一个碗两个碟走一天的?路来我们这儿又不划算,由我们顺路带回去,肯定能卖出去。”

    年婶子点头,“这倒也是。”

    陶椿又把大陶缸的?事讲一遍,“用?碗碟坛子换粮的?时候顺带问一下,若是有人有买缸的?意愿,我们就继续烧大陶缸,再?费点力给?人家送过去。”

    “行,我回头跟你叔商量一下。”要是搁在以往,年婶子能十拿九稳地说这个法子在公?主陵行不通,这里的?人安逸惯了,除了巡山以外,只要不饿肚子,他们就不愿意再?费劲忙活旁的?事。今年换回来了多少粮大家有目共睹,一户就分六七十斤米,粮指定不够吃,没粮了,他们得动起来了。

    “明天这时候你们过来分粮。”年婶子说。

    陶椿“哎”一声?,“那我回家了啊。”

    “回吧。”

    陶椿回去的?路上遇到邬家兄弟俩还有她大哥,她快跑几?步追上去,说:“明天分粮,就这个时候过去。”

    “估计就六十斤米,大哥一个人就给?扛回来了。”邬常安说。

    “一家六十斤?这够吃?”陶青松讶然,“等你们回去,你们从家里扛一袋稻子过来。”

    邬常安看陶椿一眼,能不能收?

    “今年家里不会缺粮,我从李家两兄弟那里得了八十斤米,明天分到六十斤米,还有陵长另外要给?五十斤,合起来快两百了。”陶椿说,“家里有番薯有南瓜有苞谷,明年开春种麦子,又会有收成,不会挨饿。”

    陶青松听了作罢,“要是缺粮了跟家里说。”

    “行。”陶椿痛快应下。

    到家,姜红玉跟陶母正在捡晒番薯干,屋前的?空地上铺满了篾席,上面摊着切开的?番薯片。

    “弟妹,我不会做熊肉,你来做成吗?”姜红玉问,“晌午我们吃熊肉,他们兄弟俩吃昨晚剩的?鸡汤,再?给?小核桃炖碗蛋,这就成了。”

    “行,

    我来做熊肉。”陶椿应下,“熊肉泡了?”

    “泡了,就在灶台上。”

    “那我这就去做。”

    其他人聚到一起去切番薯。

    熊肉熏干之?后?味道?也重,泡肉的?水闻着就特别腥,陶椿端水出去泼得远远的?。路过切番薯的?人,她闻着生甜的?番薯味,突发奇想拿两个番薯带进灶房。

    关于?怎么?做熊肉她心里也没谱,但吃过番薯蒸排骨,也吃过土豆牛腩煲,熊肉蒸出来味道?肯定不好,她打?算试试番薯炖熊肉。

    一根熊肉估计有两三?斤重,陶椿将其切成小块儿,用?生姜水和花椒水先腌着,她削两个番薯切块,先烧火倒油锅里炸。

    一钵番薯块炸出锅,剩下的?油用?来爆炒熊肉,熊肉炒得微微变色再?加上三?碗鸡汤,用?鸡汤炖的?时候不盖盖子,要的?就是把腥膻味炖出来,盖上盖子就把味又焖汤里了。

    “婶婶,好香好香。”小核桃回来了。

    “能闻到香味就行。”陶椿拍一大坨姜丢汤里,说:“去拿梳子,婶婶给?你扎辫。”

    小核桃眼睛一亮,她像个花蝴蝶一样飞走了。

    陶椿笑,这小丫头的?心思太简单了,一眼看透。

    “婶婶,我来了。”小核桃蹬蹬跑来。

    陶椿洗洗手,她坐在灶前边烧火边给?小核桃辫头发,编起来的?头发再?盘成两个猫耳朵形状的?发包,她打?发小丫头出去掐几?朵花插头发上。

    锅里的?鸡汤快炖干了,汤底全是浑浊的?鸡油,陶椿把肉盛起来过一下水,用?清水继续炖,同样也是不盖锅盖。

    炖得差不多了,她把炸的?番薯倒进去,番薯炖耙了就起锅。

    陶椿拿筷子尝一口,也让小核桃尝一下,番薯炸干了水分,瓤更粉,炖耙后?细腻吸汁,番薯的?清甜中和了熊肉的?腥膻,她吃着比之?前吃的?好吃多了。

    “膻不膻?”她问。

    小核桃摇头,“再?吃一块儿。”

    “行,你倒是给?面子。”陶椿又给?她挟一坨肉。

    第54章 磨番薯浆 “你当鬼之前叫什么名字”……

    淘洗的米倒锅里煮着,陶椿拍拍手出?去,说:“手上的活儿停一停,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

    “那就不切了,把这一筐番薯片摊开,弄完了我们就吃饭。”姜红玉说。

    陶椿看切番薯的木板上挂了一层黏糊的番薯粉,木板都变成白色的了,她赶忙从灶房拿个盆出?去,说:“来,舀两瓢水冲一下,把粉冲盆里来。”

    “要这个做啥?”邬常安问。

    “我打算晒点?番薯粉用来腌肉和蒸肉。”陶椿回答,“对了,给我留二十斤的番薯,我切碎洗粉。”

    邬常安听不明?白,但也不追根究底,他直接从筐里拿二三十个番薯丢盆里,“这够二十斤了,要切碎?我下午切。”

    陶椿想了想,说:“我明?天挑去用磨盘碾。”

    “生?的可不好?碾,要不等番薯干晒干了你再拿去碾成末?”邬常安提议。

    陶椿摆手,“你不懂。”

    她两手端起?盆,胳膊一使力,酸胀的感觉袭来,她疼得?呲牙咧嘴的,见邬常安要来帮忙,她赶忙绕开,“我自己搬,不要你帮忙。”

    “婶婶,米煮开了。”小核桃喊。

    “来了来了。”放下装番薯的盆,陶椿甩着胳膊大步进灶房。

    米汤舀起?大半,留下半瓢继续蒸米饭,外面的人忙完了,陶椿拿一把筷子?给小核桃,她把后锅上架的蒸笼端出?去,这样三个菜一趟就端出?去了。

    陶青松看着桌上的菜,说:“这是?熊肉?有点?像牛肉。”

    “口感吃着像猪肝。”陶椿递给他一双筷子?,说:“先吃菜,米饭还要焖一会儿。”

    邬常安兄弟俩坐一起?,他俩啃昨晚剩下的鸡肉,其他人聚在一起?齐齐下筷子?挟熊肉。

    熊肉上挂了一层糊,姜红玉吃出?来是?番薯,番薯炖耙了吸了肉汁,又糯又香,还有一点?点?甜。熊肉真像陶椿说的,吃着像猪肝,但又比猪肝紧实多了,又面又耐嚼,她心想不愧是?熊肉,跟其他的肉不是?一个味道。

    “这就是?熊肉啊?好?吃。”陶青松吃得?高兴,“爹这趟没来亏了。”

    “我估计陵长手上还有熊肉,这趟有他二弟跟他儿子?跟着,他们肯定要留点?熊肉拿回来给他尝尝味。”陶椿说,“我明?天去问问,看能不能换两斤,你们带回去给我爹尝尝。”

    陶母朝姜红玉看一眼?,说:“给你大嫂也分一半,让她拿回去给她爹娘尝尝。”

    姜红玉停下筷子?,她思考了一下,拒绝了,说:“我跟弟妹不是?同一个爹娘,孝敬爹娘各尽各的心,她给她爹娘送熊肉,我给我爹娘送衣鞋,不用比着来。”

    事事要一样会伤和气,姜红玉不想计较,这要是?婆婆给陶椿的娘家人送熊肉,不给她的娘家人,她还会生?气。但这是?妯娌俩,陶椿弄来熊肉给她吃了还要给她娘家人送?她没那么厚的脸皮。

    “吃菜吃菜,熊肉要趁热的吃,凉了就腥了。”陶椿张罗道,她舀一勺熊肉倒陶母碗里,“你真是?操不完的心,多吃几块熊肉补补。”

    陶母:……

    “娘,我要吃肉。”小核桃敲碗。

    姜红玉给她挟,“番薯吃不吃?”

    “不吃,我吃饭的时候浇汤。”小核桃已经想好?了。

    陶椿也觉得?这个汤汁浇饭上肯定好?吃,她正?要去盛,对面的人站了起?来。

    “我跟我哥去盛饭,你继续吃。”邬常安说。

    一会儿的功夫,熊肉吃没了一半,陶青松吃的最?多,他这会儿出?了一脸的汗,浑身发?热,身上的薄袄都穿不住了,他解开扣子?下桌,说要歇一歇再吃。

    跟他相比,陶母的感觉最?弱,陶椿见状又给她舀两勺让她多吃肉,她生?了四个孩子?,中间有没有流产过陶椿也不清楚,但看这样子?,身上肯定是?有点?虚的。

    这顿饭吃完,陶母打起?哈欠,身上暖和和的,她来了瞌睡。

    “娘,你回屋睡一会儿。”陶椿说,“哥,你要不要也去睡一会儿?”

    陶青松摆手,他这会儿精神的很,压根睡不着。

    “我得?回屋睡一会儿,头有点?晕,像是?血冲头上来了。”姜红玉说,“小核桃,你睡不睡?”

    “我不睡,我翻晒番薯干。”小核桃也精神的很。

    陶椿等陶母跟姜红玉都回屋睡觉了,她当着其他几个人的面说:“看明?白了吧?生?过孩子?的女人身子?有亏损,气补上来她就想睡觉。”

    “那你看能不能多换点?熊肉,我拿回去让你嫂子?也多吃点?。”陶青松立马想到他媳妇,“我听娘说了你们打算烧陶缸换粮的事,你跟你们陵长说,他多给两斤熊肉,我揽下十个陶缸。”

    “你这么说,我指定把事给你办成了。”陶椿笑?,“等晚一会儿我过去一趟。”

    陶椿打算走这一趟顺带把番薯带去碾碎,她把檐下放的盆再端来,用砍刀把番薯剁成一块一块的都装桶里。

    等院子?里落下大半的阴影,陶椿挑着两个装番薯的桶出?门?,邬常安拎个木盆跟上去给她帮忙。

    两人到的时候,有人在用磨盘碾苞谷,陶椿放下扁担,她去陵长家借一桶水。等碾苞谷的人走了,她拎起一桶番薯倒碾盘上。

    邬常安单手握住木杠子?,他试着用力一推,有点?吃力。

    “你走开,我来推,你帮我扫番薯浆。”陶椿说,“正?好?我想练胳膊,我早上来练箭,放出?去的箭只能射出?一丈远。”

    陶椿两手握住木杠子?,“哈”了一声,她鼓足力气推动碾盘。但番薯不比苞谷和麦子?,番薯块儿太大,碾盘卡一下她就推不动了,她几乎是?一步还没走完,碾盘就不动了。

    邬常安凑上来搭把手,两个人三只手才把碾盘推得?转起?来。

    番薯块儿被压破,白色的浆水溅的到处都是?,番薯碎块儿也跟着迸溅出?来。

    推了两圈,番薯块儿碎成小块儿了,陶椿把邬常安赶走,她一个人推着木杠子?一步一步转圈。

    邬常安把压到石槽边上的番薯块儿扫到正?中间,溅出?来的番薯浆则是?舀水冲一冲。

    浆水被磨盘推挤着顺着石槽滑落到木盆里,陶椿听着滴滴答答声,她越推越来劲,尤其是?感受到胳

    膊上又热又胀的酸麻感,她心里默念多走一圈,箭能多射出?一尺。有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愣是?一个人推着磨盘碾完了一桶番薯块儿。

    “行?了,你歇一歇,我把石槽里的浆水和碎末都扫下去。”邬常安喊停,“真有干劲啊。”

    “为了能拉弓射箭!”陶椿喘着粗气笑?,她弯起?充血的胳膊,说:“冬天再有狼群下山,我也能追着狼跑了。”

    邬常安看她一眼?,他舀瓢水冲洗石槽,见附近没人,他压低声音问:“你昨夜有没有装模作样地哭一下?”

    陶椿瞬间冷静下来,她是?真不愿意跟他讨论这种?事,哪怕他已经十成十地确定她不是?陶椿本人,她也不愿意亲口承认这种?离奇的事。

    “我昨晚算是?帮了你一个小忙吧?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邬常安没注意到她情绪有变,他有点?兴奋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陶椿。”

    “陶椿?不是?,我是?问你另一个名字,你当鬼之前叫什么?”邬常安把话挑明?了。

    “谁给你说我是?鬼了?”陶椿推一下木杠子?,让堵住的浆水流下去。

    邬常安停下动作,他看向她,琢磨了好?一会儿,他明?白过来,“你不相信我。”

    陶椿觉得?好?笑?,她为什么要相信他?是?她救了他,而不是?他救了她。

    “我不会伤害你,我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陶椿,你看我一直没跟其他人漏过口风。”邬常安说。

    陶椿没跟他争辩,她提起?另一桶番薯倒石槽里,把番薯块铺开,她推动木杠子?继续碾压。

    邬常安是?有点?生?气的,但看她一副死犟死犟的样子?又觉得?挺可爱,他笑?着去帮她推木杠子?。

    “你给你自己取个名吧。”他换个说法继续打听,“我觉得?陶椿这个名字不适合你,你可以再取个名,以后我喊你这个名字。”

    陶椿了然,他把陶椿跟她是?分开来看的,不认这个躯壳,认替换后的灵魂。这人倒是?执着,她都适应了这副身体?以及穿越后的境况,他却坚持分得?一清二楚的。

    “陶椿。”她告诉他,不管她以前叫什么是?什么人,往后她只能是?陶椿。

    邬常安误会了她的意思,“你以前也叫陶椿?这倒是?巧,不过也说的通。”

    陶椿没反驳,由?着他误会,她推着木杠子?继续磨番薯。

    番薯浆磨出?两桶,最?后洗石槽又洗出?半盆浆水,陶椿擦擦脸上的汗,她把陵长家的水桶送回去。

    “陶椿,陵长跟年婶子?回来了。”邬常安喊。

    陶椿快步出?来,看见陵长老两口从山上下来,她迎上去说:“婶子?,我从你家借了两桶水,明?天我让我大哥送两桶水来。”

    “借水又不是?借银子?,不用还。”年婶子?摆手。

    “好?吧,那我占个小便宜。”陶椿走到年婶子?一侧,她探头问:“陵长,我早上提的烧陶的事你咋看?能不能开窑?我娘家大哥可说了,他要买十个大陶缸。”

    “行?行?行?,开窑,明?儿分粮的时候我就宣布开窑烧陶的事。”陵长喜笑?颜开。

    “还有个事,陵长,你手上是?不是?还有熊肉?我能不能跟你换四五斤?我大哥想买几斤拿回去孝敬老爹跟他老丈人。”陶椿继续说。

    陵长这会儿高兴,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回去取熊肉,递给陶椿的时候说:“这根熏肉给你算了,我也不问你要东西,早上你提个换粮的法子?,这会儿就卖出?去十个陶缸,费了不少心思。你在山外待的年数多,心思活,这个事你多操点?心,等换了粮回来,有多的我再给你五十斤。”

    “行?。”陶椿应下,“我让我大哥回去了多宣传宣传。”

    “进山制陶你去不去?”年婶子?问,不等陶椿回答,她替她决定:“陵里的人都知道点?烧炭制陶的事,你也跟去看看,要是?在制陶上有点?聪明?劲,我让你给老陶匠打下手,你能多学就多学。以后他要是?死了,朝廷再没安排新的陶匠来,这烧陶的事就是?我们陵里的人自己琢磨了。”

    “好?。”陶椿应得?干脆,“到时候我跟着一起?进山。”

    年婶子?就喜欢她这个利索劲,她笑?着说:“天快黑了,不留你们小两口在我家吃饭,快回去。”

    陶椿把熏肉递给邬常安,她挑起?两个桶离开。

    邬常安抱起?地上的盆,忙跟了上去。

    走到半路,陶椿累了,她觉得?今天一天的锻炼达标了,就把扁担递给邬常安,她去端盆提熏肉。

    到家,陶椿把熏肉递给陶青松,问:“娘呢?还在睡?”

    “在给你缝棉袄,早上她不是?把你的棉袄拆洗了,这会儿把棉花再絮进去。”

    第55章 敢不敢亲我 憨脑壳

    陶母给陶椿一件带着?太阳味道的?干净棉袄,陶椿把?那件擦洗干净的?鼠皮披风送了出去。

    “这个鼠皮披风只有五斤多,相当于一个斗笠的?重?量,跟蓑衣相比很轻了。”陶椿把?披风给陶母系上,陶母年纪大了,有点胖,这件披风是按陶椿的?身形做的?,对?她来?说有点紧。

    “下雨下雪的?时候你披上,免得雨雪湿了头发湿了后背,冬天冷了还能盖腿。”陶椿说,“主要是轻,你穿上不吃力。”

    “给我了?”陶母高兴,“这还是你送我的?头一件衣裳。”

    陶椿看见她的?笑,突然为她感到?伤心。

    “对?,给你了,我明年再给你做一件合身量的?,添两?只袖子,再缝一溜盘扣。”陶椿许诺。

    “还有你爹。”陶母提醒她。

    “嗯,等我过年回?去了,我给他量下尺寸。”

    “我晓得,我给你说。”陶母不仅说了陶父的?,也说了她自己的?,“都记下了?”

    陶椿点头,“我去打水,待会儿我俩泡泡脚。”

    陶母解下披风,她对?着?油盏仔细看鼠皮粘合的?接口,粘得挺紧实,拽都拽不动。

    门?外,姜红玉僵着?身子不肯动,邬常顺又是作揖又是讨好,她才不情不愿地上前一步,“婶子,我进来?了啊?”

    “大侄女,有事?”陶母放下披风。

    姜红玉动了动嘴,她挠着?下巴为难地说:“婶子,你看我公婆都不在了,我男人是老?大,难免要操心老?三他们两?口子的?事。老?三跟陶椿成亲一个多月了,他们两?口子还一直分?房睡,一直这样不是个事,你看你今晚能不能跟我弟妹说说,眼瞅着?天冷了,叫老?三来?给她捂捂被窝。”

    陶母听邬老?大在外面跟陶椿说话,知道他有意绊着?她,她也不耽误事,说:“行?,我提一下,不过我那姑娘是个犟脾气,我说的?她肯不肯听我也说不准。要我说啊,椿丫头已?经进了你们邬家?的?门?,又睡在姑爷隔壁,他要是有心,这堵墙能拆了爬过来?。你们找我不如去找邬老?三,问问他是啥想法。”

    姜红玉琢磨出点意思,听见脚步声近了,她赶忙出去。

    “大嫂?你找我?”陶椿问。

    “不是,我收拾衣箱翻出几件小?核桃小?时候的?衣裳,听你哥说他姑娘才一岁,我问问婶子要不要旧衣裳。”姜红玉扯个理由,不想让陶椿觉得她讨嫌。

    “春涧养的?胖,等闲的?衣裳穿不上,小?核桃的?衣裳还是留给她弟弟妹妹穿。”陶母在屋里接一句。

    陶椿“噢”一声。

    “弟妹快进屋吧,我回?去了。”姜红玉拔腿就走。

    邬常顺在门?外等着?,“咋样?婶子咋说的??”

    “婶子的?意思问题在老?三身上,我心想也是,媳妇睡在隔壁,老?三要是有意,中间隔的?那堵墙已?经挖出洞了。”姜红玉开门?进屋,“你去问老?三,反正我不去问弟妹了,一个大嫂张罗小?叔子房里的?事,怪让人张不开嘴的?。”

    邬常顺暗暗嘁一声,之

    前她可没少跟他在背后嘀咕,这跟陶椿玩出感情了,心就偏到?陶椿那儿去了。

    而受夫妻俩相托的?陶母,她这晚压根没跟陶椿提同房的?事,昨晚陶椿还在为李少安的?死哽咽,今天白天又装得像个没事人,还能跟女婿有说有笑的?,她觉得这丫头心里挺苦,就不想再为难她。再一个,她也留意了的?,邬老?三看样子挺喜欢她家?二丫头,陶椿一说话,他的?眼神就溜她身上来?了,但就缺了一种饿狼看见肉的?感觉。她是成过亲生过孩子的?,这方面有经验,新?婚的?夫妻,男的?看女的?眼神恨不得吃了她,裤—裆里那家?伙一动,眼睛都放光。

    陶母躺在床上想了又想,她摸不准这个女婿的?脉,不知道是不懂不会还是不行?,这事还是让他大哥操心去吧。

    *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陶母跟陶青松就要走了,陶椿取了十条熏鱼装筐里,跟邬常安一起送他们离开。

    天刚亮,太阳还没出来?,这会儿还有些冷,陶母跨坐在牛背上,她把?鼠皮披风展开系在身前。

    “这是啥东西?”陶青松摸了下皮子,“还挺软,什么皮?”

    “鼠皮,你二妹用骨胶一块块黏起来?的?,弄的?挺好,她还挺有点小?聪明。”陶母说。

    陶青松“噢”一声,这一趟没白走,陶椿这丫头把?老?娘哄高兴了。

    “我们走了,你们不用送了。”陶青松回?头说,“等大陶缸烧出来?,你们就给我送过去,正好在家?住几天。”

    陶椿抬了下手,止住步子。

    邬常安松口气。

    “你什么意思?我娘走了你高兴?”陶椿瞥他一眼,“你要是这样,以后我回?娘家?你别?去。”

    邬常安愣住了,“不是,你、你……你不是……”

    “我不是。”陶椿调头往回?走,“我是陶家?的?姑娘,你是陶家?的?女婿,娶了人家?的?姑娘你就好好孝敬你丈母娘。”

    邬常安明白了她的?意思,“好的?好的?,只要你没意见,她就是我亲丈母娘。”

    二人回?家?,发现家?里没人了,陶椿把?昨天篦下来?的?番薯渣端去喂刀疤脸,回?来?了再把?装番薯浆的?桶歪下来?,倒出里面的?清水。

    邬常安有样学样,把?另一桶番薯浆里的?清水倒下来?。

    陶椿拿出昨晚篦渣滤水的?布架子,把?桶里的?番薯浆水都倒出来?,滤掉最后一点水,她把?布摊在簸箕里,番薯粉掰开晾晒。

    “婶婶,小?叔,我们回?来?了。”小?核桃带着?两?只狗跑回?来?。

    “你爹你娘把?粮扛回?来?了?”邬常安问。

    小?核桃点头,“婶婶,你在晒面?”

    “是番薯粉。”陶椿说,“炒肉的?时候用的?。”

    “今年分?了七十六斤米。”邬常顺扛着?粮袋进来?,说:“要不是弟妹救人得了一百三十斤米,这七十多斤米吃到?过年就见底了。”

    “等陶器烧出来?了,我装两?筐拿回?娘家?吆喝一下。”姜红玉说,“不过这个法子不长久,今年能拿陶器换一批粮,明年估计就不成了。一个坛子能用五六年,一个水缸能用上十年,这东西又贵,大多数人家?是不破不会换新?的?。”

    “多少斤粮换一个大陶缸?”陶椿问。

    “净米净面三十斤就能换一个,带壳的?稻子麦子是五十斤,花生苞谷还有番薯我们自己种的?有,这三样不给换。”姜红玉把?陵长说的?复述一遍,“陵长说谁换出去一个陶缸给谁三斤米面,一个坛子或是罐子是一斤米面,五十个碗或是五十个碟子也是一斤米面,剩下的?归到?公中再统一分?。”

    陶椿明白了,一个陶缸是三十斤米面,坛子和罐子是十斤米面,五十个碟子和五十个碗也是十斤米面,要是跟山外的?物价相比,这个价钱算是便宜的?了。不过山里种粮不易,跟山外相比,粮价贵了许多,随之这个交换规则下,显得陶器不便宜。

    “要是能从山外买粮就好了。”陶椿说。

    “咦!山外的?粮进来?了也贵了,吃不起。”姜红玉摇头。

    陶椿能理解,主要是路程太远,山路难行?,粮食又重?,人力把?粮扛进来?,粮价就是翻五番也不过分?。

    不提这不着?边际的?事,陶椿把?心思从山外收回?来?,问:“陵长有没有说哪天进山烧陶?”

    “后天,每户出两?个人进山,要一男一女,男的?进山砍杂木烧炭,女的?去挖土筛土和泥制陶。”邬常顺说,“老?三身上有伤,我明天要去巡山,我们家?只用再出一个人,让你们嫂子去,小?核桃留家?里。”

    “我去,我跟年婶子说好了。”陶椿说。

    “我也去。”她要进山,邬常安肯定要跟上,“我砍不了柴我能去帮忙做饭。”

    邬常顺突然觉得牙疼,这憨脑壳黏媳妇黏得紧,不像不稀罕的?样子,难不成他不懂?

    “又只剩我一个人在家?了?”姜红玉不高兴。

    “以前我跟老?三巡山的?时候,你不也是一个人在家??”邬常顺纳闷,“再说不是还有小?核桃陪你?”

    “以前是以前。”姜红玉懒得理他,“你出门?晓得找兄弟做伴,回?来?晓得喊媳妇,我就该一个人守在家?里?”

    陶椿回?屋拿上弓箭,说:“大嫂,走,去练箭,明年我们去巡山,让大哥留家?里养孩子。”

    姜红玉闻言立马回?屋,再出来?,她想出解决的?办法:“我去找小?婶,她家?两?个媳妇一个要奶孩子一个揣着?孩子,她走了,家?里支不开摊了。我代她进山,她每天来?帮我们收晒番薯干。”

    “也行?。”陶椿赞同,“我们把?小?核桃带走,刀疤脸和两?只狗也带进山。”

    “好。”小?核桃高兴,“我也会挖土。”

    事说定,陶椿和姜红玉前后脚出门?了,小?核桃也屁颠屁颠跟上,这下家?里只剩两?个男人跟两?只公狗。

    “老?三,你懂不懂洞房花烛夜的?意思?”邬常顺问。

    邬老?三看他像看傻子。

    邬常顺咳了一声,说:“你跟你媳妇还分?房睡?”

    “噢,这事啊。”邬常安不当回?事,“等陶椿回?来?我问问她,看她要不要搬过来?。”

    邬常顺松口气,可算等到?这句话了。

    “娶媳妇不是过家?家?,人家?进了咱家?的?门?,你一直冷着?人家?不是个事。”他语重?心长地说,“好比你嫂子,我要是跟她分?房睡,再没有小?核桃,她会在咱家?一直守着??女人嫁人就是想有个家?有个娃。你要是不当个丈夫,人家?要往外找了。”

    邬常安想到?阿胜,虽然他不觉得陶椿是这种人,但保不准有坏心思的?人献殷勤。

    他点头说:“我晓得了。”

    他得问问陶椿的?意见。

    *

    等陶椿跟姜红玉筋骨酸软地回?到?家?,她前脚进屋放弓,邬常安后脚就跟进去了。

    “这间屋有点窄。”他说。

    “还好啊,我只用来?睡觉,地方够了。”陶椿随口说。

    “噢,那个,你夜里一个人睡冷不冷?”

    陶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偏过身直直看着?他。

    “你要不要搬过去睡?”邬常安心里莫名发虚,声音弱了下去。

    “我搬过去睡?”陶椿拧眉。

    “是啊,我们是夫妻。还是说你对?我不满意?打算两?年后还回?娘家??”邬常安紧张,“你要是对?我不满意,你跟我说,你不满意的?地方我改。”

    “那倒没有。”陶椿上前两?步,她挨着?他的?脚尖站在他身前,“夫妻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你还怕我吗?”

    邬常安飞速摇头。

    “来?,试一下敢不敢亲我。”陶椿眼不眨地盯着?他。

    邬常安看向她的?嘴巴,不,是“陶椿”的?嘴巴,嘴巴里有热气呼出来?,对?,是热的?。他屏着?气一点点靠近,明亮的?眼睛从他的?视线里消失,殷红的?嘴巴在他的?眼睛里不断放大。

    快要碰上了,他飞速偏过头,拧身大步跑出门?。

    不行?,他亲不了尸体。

    陶椿缓缓长吁一口气,她轻笑一声。

    第56章 进山烧陶 孝敬牛爹

    晚上临睡时,邬常顺又找到老三,他压低了声音问:“你跟弟妹说了?她?不愿意搬?”

    邬常安抓了抓胳膊肘,他偏过头支吾几声,说:“也不是,是我有问题。”

    “你有问题?”邬常顺吓得瞪大了眼睛,“你有啥问题?”

    “你别?管。”邬常安不肯说,“反正你别?管。”

    邬常顺一时没?吭声。

    “我回屋睡觉了。”邬常安要走。

    “等等,你是不是不懂?”邬常顺忙问,“你晓不晓得娶媳妇回来要做啥?”

    邬常安懒得理他,“我又不是傻子。”

    “我看你就是傻子。”邬常顺无奈。

    “反正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邬常安言辞凿凿,“大哥,这事你别?问了,我媳妇已?经娶回来了,你再过问这事不合适。”

    邬常顺也知道不合适,他一个大伯哥跟弟妹住在一个屋檐下,动不动催老三房里?的事是挺膈应人,但这不是没?爹又没?娘,没?长辈操心,只能他过问。

    “你真?懂?”他又问一次。

    “懂,真?懂。”邬常安只差发誓了。

    “那行吧,我不问了。”邬常顺放弃了,“你们两?口子的事我不过问了,你别?把?媳妇折腾跑了就行。”

    邬常安“嗯嗯”两?声,他大步走了。

    进屋关上门,他靠在门上挠了下头,胡乱脱下衣裳,他直挺挺倒在床上,不可抑制的,他想到几个时辰前在隔壁的光景,想到自?己像个龟孙子一样头也不回地?逃走了,他恼得想捶自?己的头。

    真?没?出息,他暗唾。

    他倒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好一阵,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梦里?,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殷红的嘴巴,嘴巴开开合合,“陶椿”和陶椿的声音争着抢着出现,渐渐的,两?道声音汇在了一起,不断翕动的嘴巴突然靠近他——

    “啊!”邬常安吓得惊坐起来,他胡乱抹嘴,歪过头呸呸吐口水。

    陶椿被隔壁的惊叫声吵醒,她?移了一下贴在墙上听动静。

    “大半夜的,你鬼喊鬼叫什么?”陶椿敲了下墙。

    她?猛地?出声,邬常安吓了一跳,他又狠狠抹一下嘴,犹豫了一会儿,他开门出去?。

    “你还没?睡?出来说说话。”他敲陶椿的门。

    “发什么癫?我是被你吵醒的。”陶椿才?不愿意大半夜陪他说话,“你消停点,我要睡了。”

    “我做梦被你亲了。”

    “痴人做梦。”陶椿翻白眼,“净想美事。”

    “是你,好像又不是你,她?也在。”邬常安解释,他挨着木门坐下来,惊魂未定地?说:“可不是美事,吓死我了,就一张嘴,你说话她?也在说话,一张嘴里?出现两?个声音,本来说得好好的,突然亲上来了。”

    陶椿想象了一下,她?猛地?想笑。

    黑狼和黑豹摇着尾巴走来,它俩绕着邬常安打一会儿转,见他不理它们,两?只狗垂下尾巴走了。

    邬常安又坐了一会儿,他也回屋了。不过这会儿清醒得厉害,他睡不着,干脆拖着床移个地?方,跟隔壁的床同靠一面墙。

    陶椿刚酝酿出睡意又被吵醒了,她?不耐烦地?捶墙,“你还睡不睡?”

    “睡,这就睡。”邬常安循着她?的声音躺下,他敲了下墙,说:“你要是睡不着你就敲下墙,我陪你说话。”

    陶椿:……

    “你睡着了吗?”邬常安轻轻敲一下木墙。

    陶椿睁开眼盯着黑乎乎的屋顶,听着隔壁的动静,她?心里?升起些新奇感,这人也有意思,让他亲的时候他不敢,做梦还被吓醒了,吓醒了还敢来找她?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她?努力想找个词形容,单纯?不对。简单,对,活得简单,坐在门外隔扇门说话,移来床隔着墙说话,好幼稚,反正她?干不出这事。

    嗯,怕鬼也挺幼稚的,

    “你这么快就睡着了?”邬常安贴着墙问,他这下没?有敲墙。

    陶椿转动眼睛斜睨着木墙,她?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一下墙,对面紧跟着传来回应。

    “我就晓得你没?睡。”邬常安高兴地?坐起来,“我说话你听得清吗?”

    陶椿抬手敲两?下墙。

    “噢。”邬常安躺下去?,他想说之前亲嘴的事,又下意识觉得这事不应该再提起,他拉起被子盖上,说:“睡觉吧,你有事就敲墙。”

    陶椿收回手,她?闭上眼,心想他这样挺好,没?有侵略性,她?不喜欢攻击性强的男人。

    *

    隔天,邬常顺出门巡山了,陶椿和姜红玉也着手准备进山的事,睡觉的被褥要带,水囊要带,粮也要带。不知道要在山里?待多久,陶椿还带上一身换洗衣裳,两?张狼皮也都带上,免得遇到下雪天。

    出发那日,邬常安挑着的两?个竹筐装满了穿的用的,陶椿和姜红玉跟在后面还各挎个包袱,看着像搬家的。

    香杏忙完家里?的活儿来看她?爹,到了娘家扑了个空,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狗也不在,就连牛也没?影了。

    “小婶,你没进山烧陶啊?你晓得我大嫂去?哪儿了吗?还有家里?的牛呢?”香杏找到邬二叔家问。

    “进山了,红玉带着小核桃跟老三两口子进山了。”邬小婶说,“红玉前天下午找我说她?代我进山烧陶,让我出太阳了去把仓房里的番薯干搬出来晒。”

    “牛呢?”香杏最关心她?爹。

    “她?没?交代我喂牛,牛也带进山了吧?”邬小婶不确定。

    香杏赶忙往陵长家跑,她?来的及时,正好赶上年婶子要带着烧陶队进山。

    “大嫂,弟妹。”香杏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你们都进山啊?要不把?小核桃留我家里??”

    “不,我也要进山烧陶。”小核桃忙摇头,她?一晃,脚也跟着动,香杏紧张地?握住大侄女的腿,免得她?踢到牛的伤口。

    “我们带她?一起进山算了,她?跟老三一起烧火做饭,不会有事。”姜红玉说。

    “行,你们带小核桃一起去?,牛给我留下吧。”香杏瞅着没?人往这儿看,她?凑近小声说:“牛身上的伤还没?好,爹估计也难受,我把?牛带回去?照顾,也让我孝敬孝敬爹。”

    陶椿:……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狠掐自?己一把?才?没?有笑出来。

    “那个,香杏啊,牛就是牛,爹的魂不在它身上。”姜红玉一言难尽,“我仔细看了,它就是个牛,不像人。”

    香杏不听,她?爹她?认的出来,她?坚持要把?牛牵回去?照顾。

    “给她?给她?。”陶椿把?小核桃抱下来,她?忍笑说:“姐,这几天你多观察,看它到底是人还是牛。”

    香杏不高兴她?这个态度,她?没?接话,径直牵着牛走了。

    刀疤脸哞叫一声,陶椿冲它摆手:“去?吧去?吧。”

    牛又哞叫一声,香杏摸摸它的背,说:“还想驮你孙女?不急,我带你去?看看你外孙,你外孙都一岁了。”

    牛偏头在她?身上嗅了嗅,它闻到了杜月的味道,于是不再抗拒,甩着尾巴跟着走了。

    “后面的,跟上。”年婶子喊,“都跟上,别?掉队。”

    姜红玉把?包袱递给陶椿,她?背起小核桃跟上前面的人。

    “大嫂,我大哥认这个牛爹吗?”陶椿笑着问。

    姜红玉也笑,“他应该不晓得,香杏之前抱着牛哭的时候他还在睡,我也没?敢跟他说,我怕他跟香杏一样。对了,老三咋说?也不知道他跟他大哥透没?透口风。”

    “他也不晓得,我没?跟他说,也没?让姐夫跟他说。他只以为刀疤脸是他的救命恩牛,没?往他爹身上想。”陶椿嘿嘿笑,“我觉得他要是知道了,我要多个牛公爹。”

    “我也有这个担心。”姜红玉哈哈大笑,“也不知道这个猜测是谁说出来的,也不嫌吓人。”

    “什么牛公爹?”小核桃插嘴。

    陶椿跟姜红玉对视一眼,她?糊弄道:“就是公牛当爹了。小核桃,你看那片叶子像不像蝴蝶?”

    小核桃立

    马转移了注意力,她?抬头朝树上看,找像蝴蝶的树叶。

    陶椿跟姜红玉不再多说。

    这趟进山烧陶的人共有九十三个,小核桃年纪最小,年纪最大的老两?口比陵长的年纪还长,头发都花白了。碍于这两?人的体?力,一路上歇了七回,抵达断头峰下的山谷时早已?过了晌,日头已?西偏。

    老陶匠不在家,门锁着,狗也不在,年婶子暂且让女人们住进隔壁的空院子。

    “人多,大伙挤一挤,将就半个月,开窑了我们就回去?。”年婶子说,她?点名陶椿,“你年轻,嗓门亮腿脚快,你把?大家伙儿手里?的粮食都收起来,从今晚起,大伙儿一起吃饭,我会安排人负责做饭。”

    陶椿应下,“我们该怎么睡?”

    “这个你不用操心,你大嫂子管这个事。”年婶子说。

    “是她?侄媳妇,叫花红,往年都是她?安排事。”姜红玉小声说。

    陶椿点点头,“嫂子你拿着包袱,我去?收粮。”

    山里?的陵户纯朴,哪怕晓得进山烧陶是吃大锅饭,也没?人占小便宜只带粗粮不带细粮,陶椿收粮的时候仔细看了,每个人都是上交五斤左右的米面、五斤左右的苞谷面和一二十个番薯。但收到最后,她?这个认知打破了,年纪最大的李大娘只给了五斤左右的苞谷面。

    陶椿看着她?,问:“大娘,你们家来了几口人?”

    “我跟我老头子,我们人老了,吃的少,喝点稀的苞谷粥就行。”李大娘温言细语地?说,“你这个小媳妇我没?见过,今年才?嫁过来的?哪家的?你男人是谁?”

    “邬家,我叫陶椿,我男人叫邬常安。”陶椿掂了掂手上的粮袋,没?再说什么,她?去?找花大嫂子,“大嫂子,这是李大娘交的粮,是五斤左右的苞谷面。她?家怎么是老两?口来烧陶?是不是没?儿女?”

    花红鄙夷地?朝西屋看一眼,说:“哪没?有儿女,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有孙有子。你以为她?家又穷又苦?她?家可不困难,一家老少都是这德行,喜欢占便宜偷懒,年年烧陶她?家都是让两?个老家伙进山,不想出力还要多吃。”

    陶椿啧啧两?声,她?还以为山里?没?这种人呢。

    “今年是不是你男人负责做饭?你去?跟他交代一声,给李大爷打饭的时候只捞稀的。”花红说。

    陶椿“噢”一声,做饭是分两?边做,男人吃饭是在老陶匠家里?,女人吃饭就在这边,老陶匠家的门还锁着,除了邬常安和李大爷还等在门外,其?他人都上山砍柴去?了。

    “找我?”邬常安见她?走过来,他站起来。

    “嗯,跟你交代一下,李大娘说李大爷胃口不好,容易积食,你煮饭的时候先给大爷捞一碗稀的。”陶椿当着李大爷的面说。

    老人一瘦就显刻薄,偏偏李大爷精瘦还长了个窄脸,皮挂骨看着尖嘴猴腮的,不像个好人。他眯着眼打量着陶椿,说:“跟你大娘说,让她?多干活少说话,别?操心爷们儿的事,在家里?管,出门了也吵吵,哪有点女人的样子。”

    陶椿皱眉,这是指桑骂槐吧?

    “你把?话给大娘带到,就说是李大爷的意思。”邬常安笑眯眯地?开口,他握住陶椿的手,说:“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意思,我没?这个意思,我就喜欢你管我。”

    “那我交代你的话记住了?”陶椿忍着恶寒问。

    “记住了,李大爷胃口不好,他吃饭要少点稀点。”

    一旁的老头子臭了脸,他嚷嚷说:“我吃不饱不干活。”

    “不要你干活,你也不用吃饭。”年婶子走出来,“真?是年纪越大越不要脸皮,你家是吃不起饭?带那一点粮寒碜谁呢?”

    第57章 进山烧陶 挖土

    李大爷遇到年婶子如耗子见了猫,他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

    “他就是个老不羞,不用搭理?他。”年婶子说。

    陶椿挣脱邬老三的爪子,她听见了狗叫,很快看见老陶匠几乎是冲着跑下山,脸绷得可怖。

    见门还?锁着,老陶匠慢下步子。

    “老陶匠,你上山干啥去?了?你儿子也不在家,我们来好一会儿了。”年婶子说,“快把?门打?开,我们在你这儿住半个月,我们这个冬天要多烧几窑陶,你帮着掌掌眼?。”

    陶椿盯着老陶匠,他脸上松垮的皮抖了抖,板着脸说:“不行,帮你们掌眼?烧陶行,住进我家不行。”

    “老陶匠,你就是烧陶的匠人,啥叫帮我们掌眼??我们过来是给你帮忙,好赖话听不明白?我给你脸面,你也得识趣。”年婶子不高兴,“快开门。”

    “不可能,你要是一定要住进我家,直接杀了我再拆了门板进去?。”老陶匠继续板着脸说。

    年婶子咋舌,一年不见,这老东西?咋怪里怪气的?往年又?不是没住他家,也没见他要死要活。

    陶椿凑到年婶子旁边,见老陶匠盯着她,她小声说:“你问问他儿子。”

    “对?,你儿子呢?你不活了他也不活了?”

    “他早就不活了,死了。”老陶匠脸上的肉不受控制地抖动,“他两个月前就死了,早就埋在地下了。”

    年婶子没声了。

    “就剩我一个老家伙了,早晚都得死,我也不想干了,你想拿我怎么办都行。”老陶匠走过来开门,“等?我死了,你们再进这个门。”

    “不进,我让他们住放陶器的棚子里,你今年帮我们掌眼?看几窑陶。”年婶子瞬间变了态度。

    “行。”老陶匠推门进去?,又?极快地关上门。

    陶椿眼?尖,门一开一阖的间隙里,她看见院子里堆了一大堆柴。

    年婶子叹一声,她抬脚往陶棚走,陶椿和邬常安也跟上。

    陶棚是少了一面墙的木屋,这是晾陶用的,里面空间够大,打?地铺能容七八十人睡觉。

    “多砍些树枝把?这儿挡着,你们夜里睡棚子里,人多也不会冷。”年婶子跟邬常安说。

    “行,我拿扫帚来扫干净。”邬常安说。

    年婶子让陶椿回去?喊五六个人来帮忙。

    陶棚里存放的陶器都搬出来,碎瓦土砾扫出来,再在山谷里割五捆发黄的草铺地上,摊上被褥就能睡觉了。

    黄昏时,山谷里暗了下来,上山砍树的男人们回来了,得知老陶匠死了儿子变得性情古怪不愿意让他们进门借宿也不介意,有个棚子住就满意了。

    山谷里升起炊烟,缓缓消失在天边最后一缕光亮里,陶椿从灶房端出两大碗饭,跟姜红玉和小核桃坐一起吃。

    晚饭是苞谷碎米粥,一人一筷子炒酸笋,不好吃但能饱腹。

    大锅饭虽不好吃,但吃完饭不用收拾,碗筷往盆里一丢就能进屋睡觉了。

    “陶椿,出来一下。”邬常安在外?面喊。

    陶椿快步出去?,“有事?”

    “给你们烧了一桶热水,走了大半天的山路,泡泡脚睡得舒服些。”邬常安把?桶递过去?,“水倒了把?桶给我拿出来。”

    “好嘞。”陶椿高兴,她提着热水桶跑进去?,同屋住的嫂子婶子们都打?趣她有男人疼。

    陶椿有些脸热,她没接话,水倒进盆里,她拎着桶一溜烟跑了。

    邬常安还?在门外?等?着,他接过桶问:“你晚上吃饱了吗?”

    “饱了,不过饭不好吃。”陶椿小声说,“你能给我们开小灶吗?”

    邬常安得意一笑,他左手摊开,上面有五个烤的鸟蛋。

    “他们砍柴的时候从鸟窝里拿的,我帮忙烧的时候偷偷留了五个,小核桃一个,你跟嫂子各两个。”

    陶椿拿走鸟蛋,一转身进去?了。

    “哎!”邬常安忍不住跟进去?一步,“就这?没点表示?”

    “亲你一口?”陶椿挑眉问。

    邬常安:“……也行吧,再试一下。”

    “梦里见。”陶椿说罢大步走了。

    “哎!你不是个好人!”邬常安气,“我以后不跟你说了。”

    陶椿闷笑,她站在灶房外?把?鸟蛋剥了,蛋壳扔泔水桶里,自己吃了两个,剩下的拿进屋背着人塞进小核桃和姜红玉嘴里。

    “我咋闻到了蛋香味?”有那鼻子灵的闻到味了。

    “伙夫的媳妇偷吃

    了?”雪娘笑。

    陶椿见瞒不过去只能老实承认,随之又?接受一波调侃。

    一间屋睡八九个人,床是轮流睡,姜红玉带的有孩子,其他人让她们带着孩子先睡床。

    陶椿倒了水拴上门,摸黑贴着墙爬上床。

    “我想起来一个事,之前不是有录事官来了,我在路上碰上他,他跟我打听陶椿的事。”地上睡的人说。

    “你不说我都忘了,是有这事,还问我陶椿有没有寻死觅活,奇怪的很。”雪娘接话,“椿妹子,这是咋回事?”

    “山外?的一点事,有人告我寻死觅活地不想回山。”陶椿简单解释一句,“陵长和年婶子给我作证这是诬告,山陵使就把?他们带走了。”

    她把?陵长和年婶子扯出来,其他人下意识信了她的话,纷纷骂起山外?的人狡诈,骂着骂着,话题歪了,她们谈起在山外?求学?的事。

    “不说话了,早点睡,明天要干的活儿不轻松。”花大嫂子在外?面拍门,“再让我逮到你们不睡觉说话,明天安排你们一直挑担子。”

    “这就睡了。”陶椿应一声。

    小核桃躺在她娘怀里悄悄说:“娘,我喜欢进山,好热闹。”

    姜红玉也喜欢,她还?是怀孩子之前来过一次,那一年没人约束她们睡不睡觉,她们聊到大半夜才睡。

    陵里的人家住得散,男人们巡山还?能常聚在一起,女人们一年中只有烧窑制陶的时候才能很多人聚在一起说话吃饭睡觉。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雪娘小声问:“你们睡着了吗?”

    “没有。”睡在门口的人小声答,“我们小声说话,我留意外?面的动静,有脚步声过来我们就装睡。”

    “行,那你多留意。”

    越是这样?,其他人越兴奋。

    陶椿感觉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不过她们聊的话题一点也不适合学?生听,最开始还?是聊喂奶,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不知谁开了黄腔,屋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笑。

    “有人来了。”门口睡的人小声喊。

    笑声压下去?了,陶椿闷在被子里竖起耳朵听,脚步声来了又?走了,笑声如水面上的涟漪又?扩散开。

    陶椿竖起耳朵继续偷听,可惜之前的话被脚步声打?断就没再续起来,她只能惋惜地抱着好奇心闭眼?睡觉。

    *

    次日早饭后,老陶匠带着一帮女人去?挖陶土,陶土取自山谷西?边的半山腰,半山腰遍布深浅不一的洞和坑。

    陶椿拔掉一片草,她清理?开浮土和碎土,拿起短柄锄头刨一下,只刨了一小块儿下来。

    “陶土难挖,你要多用点劲。”姜红玉说。

    陶椿站起身,她调整一下姿势,两腿分开,腿绷直,抡锄头的时候,她俯身不塌腰,两臂用力,一锄头下去?刨了一个坑。她再刨两下,土块刨松了,她放下锄头把?土块搬起来装筐里。

    “大嫂,你看我,不要塌腰,主要用胳膊使劲,这样?挖土还?能练胳膊上的肉。”陶椿说。

    “行,我试试。”姜红玉站起身,不跪坐在地上了。

    妯娌俩抡锄头的姿势都像要刨死谁,其他人不敢靠近,纷纷离她们远点。

    陶椿和姜红玉抡得起劲,二人合力把?这一片的陶土都刨松,胳膊累没劲了,她俩蹲下把?土块撬起来,借机歇一会儿,又?举着土块往筐里放。

    不到一个时辰,陶椿和姜红玉就累得气喘吁吁的,而?其他人完全像没事人一样?,噢,不对?,还?有一个人除外?,李大娘靠在凸出来的土方上眯眼?看其他人做事,她腿边的土坑还?不及一个巴掌深。

    陶椿跟她对?上眼?,她飞快地移开目光。

    陶椿不多管闲事,她拿扁担穿过筐把?,跟姜红玉一前一后地挑着装土的竹筐下山。

    陶土抬回去?倒在陶棚外?面,陶椿拿起筐跟姜红玉继续上山挖土。

    一个上午,两人合挖五筐土,晌午吃饭的时候,陶椿捏筷子挟菜手都是抖的。

    邬常安上午带着小核桃跟砍树的人一起上山,他掏了两个兔子洞,晌午的菜就是炒兔肉,男女两边是一样?的菜。

    他打?完饭端着碗过来找陶椿,看她抖着手扒饭,笑着说:“这么可怜啊?你下午留下做饭,我去?挖土。”

    陶椿摇头,“挖土能练胳膊,抬土下山能练腿,我不跟你换,不过你待会儿给我捏捏胳膊。”

    “行。”邬常安接过她的碗,“我给你端着,你扒饭。”

    说罢他又?小声说:“别太实诚,累了就偷懒。”

    “你不是个好人。”陶椿把?昨晚的话还?给他。

    “能把?自己累得拿不起筷子的是傻子。”

    陶椿不跟他贫嘴,她专心吃饭。

    邬常安等?她吃完了自己才吃,碗筷一丢下,他立马伸手说:“胳膊递给我,我给你捏。”

    陶椿被他捏过,知道其中的酸爽,她都咬着牙了,捏到筋的时候她还?是没绷住,缩着胳膊嗷嗷叫,“疼死了疼死了!”

    其他人笑着看热闹。

    唯有李大爷哼一声:“不成体?统。”

    第58章 打架 齐家上阵

    陶椿嗷嗷叫了一阵,两只胳膊被邬常安这孙子捏得酸软无力,她瘫坐在石头上垂着两只胳膊瞪他。

    邬常安挨了瞪也满心欢喜,他收走两个碗,说:“不是你?让我给你?捏的?”

    “谁叫你?这么大力气了?肉都给我捏红了。”陶椿不好意思说她差点被他捏哭了。

    “力气小了还不如不捏,你?看你?的手还抖不抖。”邬常安说。

    “邬老三,来接一下碗筷,我们要?上山砍树了。”有人喊。

    “来了。”邬常安应一声,他转头说:“这趟进?山忘带蛇酒了,我晚上煮两个鸡蛋给你?滚一滚。”

    陶椿点头,见其他人挑起筐准备去挖土了,她也站起来准备走,还真别?说,没白挨捏,缓过那?股劲,胳膊又能抬起来了,手也能握紧了。

    “小核桃,你?去哪儿?走,跟我去河边洗碗。”邬常安喊,“洗完碗我带你?上山掏鸟蛋找野鸡窝。”

    小核桃本来想跟她娘去挖土的,闻言,她犹豫了。

    “去跟你?小叔一起。”姜红玉推她一下。

    小核桃顺势拐了回去。

    一帮女人挑着担往山上走,雪娘慢了几步等陶椿,说:“你?家邬老三挺不错,没架子,还能哄孩子,这要?换成我男人,除非是我手断了他才能给我端碗。”

    “他不能动的时候,我没少?给他端碗,只是你?们没看见。”陶椿说,“我也不错,你?夸夸我。”

    “对对对,你?也好。”雪娘笑,“你?们夫妻俩还比上了。”

    “不是比,只是这是他应该做的。”陶椿梗着脖子说,“我能照顾他,他不能照顾我,那?我要?他有何用?”

    雪娘愣了一下,她想说男人没有女人心细,想不到?那?么多,好比她男人就是个马虎的……但想到?这儿,她心头浮现的异样感?突然消失了,随之,她没了反驳陶椿的欲望,笑着摇了摇头又去说旁的事。

    下午还是挖土、抬土,从日中挖到?太阳落山,山里的寒气升起来了,干活的女人们拿起地上的棉袄穿上,相继扛起锄头抬起装土的筐下山。

    李大娘走在最前面,她回去了手也不洗,进?屋就伸手端饭,准确无误地在三四?十碗蛋花疙瘩汤里挑中一碗白面饺子。

    “哎,端错了,这是邬老三给他媳妇和他嫂子单独做的。”做饭的吴婶子拿勺子敲李大娘的手,她鄙夷地说:“你?交的什么粮你?心里没数?”

    李大娘不恼也不羞,还笑着说:“我还想着我老了,一把年纪还来挖土,你?们想做点好的慰劳我。”

    “一天没挖到?一筐土,你?又没受累,慰劳什么?”后面进?来的人不屑地说,“少?嚼舌头,想让人孝敬回去找你?儿子孙子去。让开点,别?挡路,我们累了半天饿得要?死?。”

    “疙瘩汤有多的,吃完了能再盛。”吴婶子说,“门外的盆里有韭菜炒鸡蛋,鸡蛋是男人们砍树的时候找的,邬老三背回来的。”

    说罢看见陶椿跟姜红玉进?来,吴婶子说:“邬家两个媳妇,这两碗白面饺

    子是你?们的,邬老三煮好了端过来的。”

    “邬老三拿公中的粮给他媳妇开小灶不好吧?”李大娘挑事。

    “我们家来的人多,带的粮也多,这应该是我们自己家出的粮。”陶椿接话。

    “对,邬老三拿米跟我换的面。”吴婶子说。

    陶椿喝口面汤润润嗓子,她看向李大娘,说:“都是来挖土制陶的,我跟我嫂子一天挖了九筐土,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你?却在山上躺了一天,这不好吧?你?不能只看人吃不看人干活吧?”

    “我年纪大了,做不动了。”李大娘丝毫不羞愧,她笑着说:“你?们年轻就该多出力,我年轻的时候可没少?出力,老了该我享福了。”

    “得了得了,你?年轻的时候可没进?过山,不是孩子病了就是孩子哭了,年年缩家里躲懒。”吴婶子呲她,“你?走远点,你?有嘴说我都没脸听。”

    “你?说这个我可就有印象了,前两年她跟我们进?山,才上山她哭咧咧地说想孙子,半路又跑回去了。”一个婶子插话,她路过伸手揪一下李大娘的老脸,“老姐姐,一把年纪了,别?在小媳妇们面前丢人。都懒得跟你?计较,你?还没事找事。”

    陶椿嗤笑一声,她端着碗出去了。

    李大娘脸上的笑落下来,看路过的人个个都看她,她黑着脸一个个瞪回去。

    花大嫂子把灶房的事说给她大娘听,年婶子当时没说什么,等大伙儿吃完饭出去砸土筛土的时候,她去屋里揪出躺在床上的老婆子,“出去筛土。”

    李大娘懒得动,她借口说:“山谷里夜风大,外面也没个遮挡的,我出去吹半夜冷风能要?我半条老命。”

    “你?在院子里筛土,我让人抬两筐土进来。”年婶子冷着脸说,“你?不用啰嗦,你?跟你?老头今年不干活,之后再分粮没你家的。”

    李大娘一噎,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出去。

    年婶子让人扒四?筐砸碎的陶土进?来,再把李大爷也叫过来,说:“今晚这四?筐土不筛完,你?俩不准回去睡觉。”

    “我筛不了土,胳膊疼,我砍树都砍不了。”李大爷为难地说,“我今晚筛这一堆土,明?天就起不来床了。”

    “我腰疼,生?了我家二小子之后腰就疼,好些年了,大妹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李大娘叫苦。

    “我不管你?们是腰疼还是屁股痒,能进?山就表示你?们能干活,不能干活你?们这趟过来做什么?”年婶子憋足了劲要?治这两个老不要?脸的,免得一颗耗子屎坏一锅好汤,再把其他人带坏了,“从今晚起,我盯着你?们,不干活就不分粮不分肉。”

    “行?行?行?,我们累死?了我儿子孙子你?们养。”李大爷气得手抖,他铲两锹土倒竹筛上,扔锹的时候砸到?自己的脚,他骂一声娘,抡起木锹砸出去,如此还不解气,他破口大骂:“你?又不是陵长,你?一个外来的媳妇,我们陵里的事轮得到?你?管?你?是什么玩意儿?手爪子伸的长,陵长都不管我,轮得到?你?管我?”

    “你?看我能不能管你?,你?有本事就别?听我的,看你?入冬能不能分到?肉和粮。”年婶子冷笑,“我外来的媳妇?你?倒是本地的男人,有屁用。我巡山打?狼猎熊的时候,你?个鳖孙躲在人后面吓得尿裤子。这山里的事轮不轮得到?我管可不由你?一张嘴说,你?是什么玩意儿?窝窝囊囊过一辈子,拉不开弓抡不起刀,畏畏缩缩地活到?一把年纪还舞到?我面前了,真是给脸不要?脸。干活,从明?天起,你?给我去挖土,累死?了我给埋了,累不死?就给我干。”

    “哇——好霸气!”陶椿在一旁听得激动死?了,她啪啪鼓掌。

    其他人有样学样,也跟着鼓掌。

    “就该这样,我们累死?累活,凭啥他们能偷懒,还跟我们分一样多的肉和粮。”人群里有人说。

    “对,他们干不了就换他们儿子和儿媳妇进?山。”

    “我早就看不惯他们了,老子窝囊儿子也窝囊,一家的懒汉,巡山的时候他们的儿子也是能躲就躲。”

    李大爷气得要?晕过去,他呼哧呼哧喘粗气,一双老眼瞪得老大,咬牙切齿地盯着挤在门口的人。

    “都回去做事。”年婶子赶人,“早点把今天挖的土砸碎过筛,你?们也能早点回屋睡觉。”

    门外围过来看热闹的人散了,陶椿笑嘻嘻地说:“年婶子骂得真够痛快的,那?老家伙一声不敢吭。”

    “年婶子有底气,陵里的人都服她,就连陵长也听她的。”邬常安说,“你?看之前我们去抱月山换粮,胡老的话没几个人听。但年婶子不是,五年前我爹被熊咬死?了,她带队进?山找熊,跟去的都是老一辈的人,就是我爹他们那?一辈的人,他们都听她的指令。指东不打?西,让上树就都上树,没人跑。”

    “真威风。”陶椿听得心驰神往,干活都有劲了,邬常安八成当不了下一任陵长,但她争取能当下一个年婶子。

    挖回来的陶土用锄头和石斧砸碎,碎土过筛,草茎和石块择出来扔了,没能过筛的陶土再砸再碾再过筛。

    一锤接一锤地砸土,震得山谷都在震动,夜风吹拂细土,夜空上悬挂的弯月都变得灰扑扑的。

    老陶匠躺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他走下床,在黑暗里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具简陋的木棺旁边站了好一会?儿,末了抹把眼泪,开门出去了。

    紧闭的木门打?开,细微的咯吱声淹没在梆梆的砸土声中,老陶匠锁上门,他走进?人群里,说:“给我一把石斧,我也来砸土。”

    “老陶匠,你?来得正好,你?来看看土筛成这样行?不行??够细了吧?”

    “老陶匠,我们明?天再砍一天的树,后天烧炭,你?过来指点一下?”

    老陶匠犹豫了一下,说:“我看着,不出声,你?们先自己动手烧头一窑。”

    “也行?吧,不过要?是有没做好的地方你?可得说一下,烧一窑炭我们要?砍两天的树,烧毁了可糟蹋了。”

    “不要?指望我,我要?是突然死?了,你?们烧炭还找谁盯着?”老陶匠笑,“烧毁了才长记性,头一窑我不出声,要?是烧毁了我再跟你?们说哪个步骤有问题。”

    “老兄弟,你?还不到?五十岁,别?惦记着死?。”年婶子过来,她坐一旁说:“你?要?是嫌这儿冷清,烧完陶你?跟我们走,回陵里过冬,我给你?腾个屋住。”

    “不了,我习惯住在这儿了,不喜欢人多的地儿。”老陶匠拒绝了。

    “你?儿子……他是咋回事?”年婶子犹豫着问。

    “不晓得,睡前还好好的,我早上喊他吃饭屋里没人应,推门进?去发现人已经凉了。”老陶匠脸上的肉又不受控制地抖动,他抬起手比划,“他半个身子歪在地上,就斜楞楞地倒栽着。我一直在想,他那?个夜里有没有喊我,应该是喊了,我没听见,一夜睡到?大天亮,早上还炒了两个好菜。”

    附近干活的人停下了动作,旁的人发现他们这边不对劲,纷纷打?听怎么了。

    山谷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随即没声了,砸土的锤子落地,山谷里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老陶匠接过一个石锤砸土,熟能生?巧的动作、熟悉的敲击声和浮土味,让他缓和了情绪。

    “年芙蕖,托你?个事,我死?了之后,你?让我跟我儿子合葬。”老陶匠说。

    “行?,你?的丧事我操持,我要?是死?了,我让我儿子来操持。”年婶子一口答应,“你?儿子埋在哪儿?”

    “以后你?会?知道。”老陶匠不答。

    年婶子不好再问,她拿过一个竹筛筛土,让自己忙活起来。

    “你?还能看见他儿子吗?”邬常安凑在陶椿旁边小声问,“你?帮老陶匠问问,他是咋死?的。”

    陶椿给他一拳,“没看见,别?乱说话。”

    “噢。”邬常安叹一声,“可惜了。”

    可惜个鬼,陶椿暗骂,他这会?儿又不怕鬼了。

    忙到?月上中天,土筛完了,大伙儿回屋胡乱洗一洗,倒下就睡觉。

    接下来的三天如第一天一样,白天上山挖土,夜里砸土

    筛土。

    年婶子说到?做到?,这三天她一直盯着李大爷老两口,老两口没法偷懒,累得像老骡子一样拉着脸,怨气深得见谁都没有好脸色,尤其看陶椿不顺眼。其实他们也恨告状的花红,不过花红有年芙蕖当靠山,他们恨也是白瞎,只能把怨气加注在陶椿身上。两人一致认为要?不是她挑事,年芙蕖压根不会?找事,跟往年一样,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第一窑炭烧成了,陶椿听说这窑炭烧得很不错,吃过饭她跟邬常安一起上山去看。

    “呸,离不了男人。”李大娘大声骂。

    陶椿回头,她可烦死?这个老太婆了,她挖土的时候撅个屁股她要?唾一声,休息的时候扭个腰劈下腿她也要?呸一声,邬常安给她捏胳膊提水的时候,她更是眼睛要?翻到?天上去。

    “你?在说我?”陶椿退回去问。

    李大娘偏过头不理她。

    “不敢承认?也就这点本事。”陶椿哼一声,她抱臂得意地说:“对,我离不了男人,那?又怎么样?我有男人伺候我高兴,我舒坦。他就乐意给我开小灶做饭吃,他就喜欢给我烧洗脚水,他还要?给我洗头呢,我没肯,就怕你?眼馋。”

    其他人哄笑出声。

    “还有要?说的吗?”陶椿歪头问。

    “不要?脸。”李大娘骂。

    “你?没跟你?老头亲过嘴拉过手?你?要?是亲过拉过,你?也不要?脸。”陶椿笑嘻嘻的。

    邬常安看李老头像个恶霸一样过来了,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说:“滚,你?敢动我媳妇儿一指头我叫你?好看。”

    “行?了啊,你?们老两口一把年纪了,欺负人家小两口做什么?这是邬老三爹娘没了,陶椿要?是有婆婆,李桂花你?敢这样骂人家媳妇,你?早挨嘴巴子了。”年婶子不在,吴婶子站出来拉架。

    “一家子都不得好死?。”李老头恶毒地诅咒。

    邬常安顿时阴下脸,他大步朝李老头走过去。

    李大娘尖叫着要?去拦,陶椿一把拽住她,她下黑手朝她身上掐,“叫你?骂!我叫你?骂!你?当我是软柿子!”

    “邬老三,他老糊涂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吴婶子喊。

    姜红玉把小核桃塞给旁边的人,她撸起袖子去帮忙。

    李老头要?跑,邬常安大跑几步按住他,甩手就给几巴掌。

    李大爷的族亲见状像狗一样扑上来,陶椿一见,她怒气上来了,甩开李大娘,她扑过去拽着人往地上摔,摔的时候连踢带踹。

    邬常安看有人扯陶椿头发拖着她往地上摔,他抡起棍子砸过去,一棍子把人砸翻了,棍子也断了。

    “滚你?娘的,轮到?你?插手了。”姜红玉抖着手给拉偏架的人甩两巴掌,她朝地上的老东西狠踢一脚,“都欺负我们,都欺负我们,我杀了你?们。”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陈青云去拦邬常安。

    陶椿反过来撞开陈青云,“拦错了!”

    陈青云反应过来,他赶忙去拦李家人。

    邬常安趁机踹男人两脚,他护住陶椿,高声骂:“不是个男人,你?打?女人。”

    两帮人被隔开了,李大娘呜呜叫地去扶躺在地上的老头子,见他脸上挂伤嘴角流血,她坐在地上哭天抢地。

    “哭大声点,老东西要?死?了。”姜红玉扯着脖子喊。

    “我跟你?拼命——”李大娘冲过来,半路被人拦了。

    “他该打?,这顿打?他自找的。”吴婶子推开她,“我让人喊年大嫂去了,你?们等她回来了再断官司。”

    “不用断官司,我们不需要?公道话。”陶椿从邬常安背后走出来,她扯袖子说:“这老东西跟老婆子嘴贱,这顿打?他们自找的,我们打?得舒坦。还有你?们这几个像狗一样不辨是非的东西,你?们挨打?挨踹也是自找的,管不住你?们的贱嘴贱手贱腿,我们下次还敢打?。”

    说着,她看李老头坐起来恶毒地盯着她,陶椿飞快蹿出去给他一嘴巴,“啪”的一声响,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躲在邬常安背后甩手。

    邬常安护住她,他抬起断了的半截棍子,虎着脸说:“谁动她,我们再打?一架。”

    “你?骂也骂了,还打?什么?他一把年纪了,你?上来就打?脸。”一个妇人说,“他们理亏,之前你?们打?我们就没拦,让你?们打?几下消气还不行??”

    “我这是替我公爹打?的,他巡山是保护陵里的老人孩子,但有人不值得,这该死?的老东西不仅笑话他惨死?,还诅咒他的儿孙不得好死?。”陶椿躲在邬常安背后大声说,“都是在山里行?走的,你?们也祖祖辈辈出不了山,今天看笑话的、拉偏架的,你?们最好日夜祈祷你?们的男人、儿子、孙子在山里可别?出事,不然可就好笑了。”

    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好哇,热闹啊。”年婶子从山上下来。

    挤在一起的人闻言如流水一样分开一条道,年婶子绷着脸走到?李铁斧面前,见他目光闪躲,她一把拽住他的领子给拖起来,“啪”的一巴掌扇过去。

    李老头“嗷”的一声,吐出两颗黑黄色的牙,他躺在地上捂着脸哭,嚷嚷着不活了。

    “我也上年纪了,我能打?他吗?不是仗着年轻欺负人吧?”年婶子问指责陶椿的妇人。

    妇人不吭声。

    “下手轻了,这恶毒的老东西该打?死?喂狼。”年婶子跟陶椿说,“下次再有狼群过来,记得提醒我把这个老东西赶出去,让他去赶狼。”

    “记住了。”陶椿大声说。

    年婶子环视一周,参与?打?架的三个男人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

    “散了,各忙各的去。”年婶子说。

    陶椿趾高气昂地哼一声,她斜视着看其他人,见有人冲她笑,她得意极了。

    邬常安给她理头发,“你?打?架挺凶啊。”

    “那?是。”陶椿伸出手,“来,击个掌,这一架打?得痛快。”

    邬常安学她的样子伸出手,二人“呱唧”一下击个掌,陶椿又去找姜红玉击掌。

    “还有我。”小核桃踮起脚,“等我长大,我也打?架。”

    “你?有没有吓哭?”陶椿弯下身,大手对上她的小手。

    “没有。”小核桃绷着脸。

    “嗯,不错,比你?娘强。”陶椿调侃抹眼泪的人。

    “你?有你?男人护着,你?肯定不怕了。”姜红玉不服。

    陶椿想起邬老三像个老母鸡一样炸开翅膀护着她,她对此挺满意,心里甜滋滋的,不过仍嘴硬地说:“我才不要?他护,妨碍我发挥了。”

    第59章 捏泥坯 学做陶

    “嘴巴翘起来了。”年婶子?调侃。

    陶椿摸嘴巴,邬常安瞥着?她笑?。

    “年婶子?,有啥指示?”陶椿精神抖擞地问。

    “打?一架你还精神了。”年婶子?笑?着?摇头,“长得挺温顺,白瞎了这副长相。”

    “不?止我精神,大伙都精神。”陶椿伸手?比划一下,“日日夜夜挖土筛土,都累了,一个个灰头土脸双眼无神,你看看,大伙现在多精神。”

    年婶子?赞同这话,挖土筛土枯燥又累人,吃不?好睡不?香,大伙心里都躁,不?然李桂花和?李铁斧不?会失了分寸骂人找事,这夫妻俩是出了名的滚刀肉和?厚脸皮,她男人都拿他们没?法子?。

    “你身上的伤口没?事吧?”年婶子?问。

    邬老三活动一下肩膀,说:“不?影响做饭。”

    “你跟你哥巡山的时候跟李铁斧的三个儿子?是一起的吗?”

    “不?是,他们是另一班的,跟我两个堂兄是一起的。”邬老三左右四?望,他记得他大堂兄这次也进山了,人呢?上山了?

    “别找了,你堂兄在山上出炭,你跟他交代一声,以后防着?点李铁斧的儿子?,他们一家都是不?要脸的无赖。”年婶子?主要是交代这个事。

    “好。”

    年婶子?忙完山下的事又上山,陶椿跟上去,问:“炭烧好了,是不?是就要制陶了?”

    “对,明天?烧第二窑炭,男人们继续砍柴,你们在山下捏泥坯。”年婶子?点头,“要多烧几窑炭,用不?完的分下去,天?冷了烤火。”

    陶窑和?炭窑离山谷不?远,还没?靠近,陶椿就感受到了热意,站在炭窑顶上扒炭的男人身上的单衣湿得透透的,砸炭条的男人也满脸大汗。

    陶椿还是头一次见炭窑,她爬到顶上往下看,这就个半椭圆形的土包,里面是空的,装的都是炭。

    “离远点,别掉下去了。”挟炭条的男人提醒。

    “这是什?么?看着?像铁。”陶椿指着?凸出来的黑疙瘩问。

    “对,铁门,封窑的时候把铁门从土窑里拉出来插这边的土里。”男人敲了敲土窑里面的一条缝,“铁门盖上了再堆泥,封好了才能?点火。”

    陶椿看向陶窑,问:“陶窑也是这样?”

    “不?是,陶窑有门,能?进人。”男人摇头,“你过去看。”

    陶椿跳下去,她去陶窑,陶窑要比炭窑大许多,窑门开着?,里面黑乎乎的。

    “别进去。”邬常安拦住她,“小心里面有蛇,或是其他的东西,我们放泥坯之前要先烧窑。有一年冬天?烧窑把两条冬眠的蛇唤醒了,差点咬到人。”

    “噢。”陶椿止步,她绕去另一边,“这是烧火的地方?”

    “嗯,叫火膛。”

    “烧一批窑要几天??”

    “烧两天?两夜,熄火后等三天?三夜才能?开窑。不?过也不?一定,有时候烧两天?两夜温度也不?一定够,开窑了才发现陶没?烧好。”邬常安扯着?她往没?人的地方走,“你给我看看肩上的伤,我感觉又流血了。”

    “看就看呗,你还躲啥?”陶椿踮脚,“你弯一下腰……血痂是裂开了一点,流血了。”

    “唉,真是麻烦,长得太慢了。”邬常安蹲下去,“不?能?让姓李的人知道,免得他们得意把我打?伤了。”

    陶椿手?上没?药,只能?等血痂自己凝固,她检查一下没?旁的伤口,也跟着?蹲下去。

    小两口盯着?地上的蚂蚁发呆,过了一会儿,邬常安偏头问:“你头疼不?疼?”

    陶椿揉了下头,她嘶了一声,“不?是个东西,我都没?扯头发,那个鬼男人还扯头发。”

    邬常安试探着?伸出手?,他的手?搭上她的头,轻轻给她揉头皮。

    陶椿趴在膝盖上不?吭声,她捡根树枝胡乱地在地上划,心里乱糟糟的。

    “我要走了。”她猛地一下蹿起来,“我去找大嫂。”

    邬常安没?去追,他盘腿坐在地上,一个人靠在陶窑上望天?,看着?看着?,他笑?了起来。

    *

    陶椿跟姜红玉一起带着?小核桃下山了,山下的人在砸土筛土,她们寻到熟悉的人坐过去,也拿起石锤砸土。

    “椿妹子?,你打?架挺猛啊。”雪娘凑过来说。

    “看得过瘾吧?”陶椿问。

    “过瘾,幸亏你们打?起来了,不?然那两个老东西越发嚣张。”雪娘嘿嘿笑?,“你没?看见,李老头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说话都说不?清。”

    “年婶子?好霸气,一巴掌扇掉老东西两颗牙。”同住一屋的黄鹂凑过来说,“而且打?了,其他人一声不敢吭。”

    陶椿点头,“老东西说话不?占理,他骂出那句话到谁那儿告状都理亏,这场打?他只能?生生挨下。”

    “你们小心他三个儿子?,都是不讲理的人。”黄鹂提醒。

    “没?事,打?了老的再打?小的,我们不怕他们。”陶椿说。

    姜红玉点头。

    小核桃捡根棍子?在草丛里抽草茎,听她小叔喊,她蹬蹬蹬地跑过去帮忙烧火做饭。

    炊烟又起,黑夜降临,当饭香溢满山谷的时候,最后一筐陶土过筛。

    陶椿松口气,今晚能?睡个早觉。

    *

    次日,男人们睡的陶棚腾出一半,老陶匠指挥人挑十筐细土堆陶棚里,继而浇水和?泥。

    陶椿留着?意,十筐土用了十七桶水,几个人用一人多高的木棒槌打?着?转搅泥,水越搅越少?,泥越搅越稠,到最后搅不?动了,转为?抡着?棒槌砸。

    五人一组,轮到陶椿了,李大娘兴冲冲地拖个棒槌掺合进来,陶椿掂了掂棒槌,她抡起棒槌狠狠砸下去,眼睛却盯着?老太婆的脑袋。

    李大娘望而却步,想起陶椿昨天?一撂把她抡了出去,差点摔碎她一身老骨头,顿时怂了。

    姜红玉大步走过来,她朝老太婆撞一下,顿时给她撞得一跐趔。

    “婶子?啊,你挨打?还没?挨够。”一个妇人把李大娘拽走了,她真想骂人,真是老糊涂了,“这家人可不?管你是老还是幼,受了气是真骂真打?,你别找事,再挨打?我们可不?管你们了。”

    陶椿听到这话,手?里的棒槌抡得更有劲了。

    她自信这趟制陶回去,她能?把弓拉断。

    砸泥半天?,醒泥一夜,捏泥坯的时候,陶泥硬得要用刀切。

    陶椿分到一块儿陶泥,她选择坐在雪娘和?姜红玉中间。所有制陶的人在陶棚里围坐一圈,老陶匠站在中间,他这次不?打?算掺合,主要指点这些人。

    陶椿看左右两人都在摔泥块,她也跟着?摔,脑袋大的泥块在摔打?中变得扁平光滑。

    “你打?算做个什?么?”老陶匠蹲在陶椿面前问。

    陶椿不?知道,见他这么问,她想了想,说:“一个带柄的大圆盘,可以烤肉。”

    “嗯,你做。”

    陶椿心想她可没?做过,这要怎么做?往左右瞟一眼,她跟姜红玉对上眼,妯娌俩一个一窍不?通,一个半懂不?懂,谁也帮不?了谁。

    雪娘探身过来,说:“盘子?好做,底部摔平,摔不?平就用小木锤敲,然后把边撬起来,再用小木板一点一点抹平整。”

    陶椿听懂了,她大胆动手?,摔泥不?难,难的是要让盘底的厚度是一样的。

    其他人手?上的陶泥渐渐有了雏形,陶椿还在摔泥,她用长度一致的小木棍绑着?头发丝牵在两头衡量泥盘的厚薄一致不?一致。

    “你倒是认真,不?糊弄,可惜这个要多练才能?练出真本事,你是个新手?,不?用太讲究精细。”老陶匠又绕过来,他接手?陶椿的泥盘,说:“我给你做一个,你看着?。”

    “行。”

    老陶匠打?眼一看就知道厚薄,他用小木锤把厚的地方捶开,末了大拇指和?中指一比划,他用木片切去多余的泥边,留下的就是个圆盘。

    他从雪娘手?里拿来大拇指指腹大的木锤,一手?扶着?泥边,里面用小木锤捶,慢慢的,盘子?有了边,里面一圈是往外凸的弧。

    陶椿低头看,外面的泥没?有裂开。

    老陶匠做了一半就把小木锤递给她,“剩下的你接着?做。”

    “你是不?是要寻死啊?”陶椿小声问。

    老陶匠盯她一眼,没?有说话。

    “别想不?开,你儿子?是想活活不?了,你要是有意寻死,他死了也要气活了。”陶椿劝他。

    “胡说八道。”老陶匠平静地说一句,起身走了。

    “弟妹,你说真的?”姜红玉凑过来问。

    “不?晓得,我猜的。”陶椿摇头,“他说我胡说八道,应该就是假的吧。”

    陶椿觉得老陶匠的行为?古怪,她怀疑他是不?是想死,但他的儿子?已经死两个月了,他要是真想死早就死了。刚刚她试探一下,老陶匠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听她说寻死,他眼里没?一点波动。

    想到他家里堆着?一大堆柴,她心想他不?会要烧房子?吧?不?对,古人可没?有挫骨扬灰的念头,她想不?通。

    第60章 番薯粉条 烧陶成功

    耗了半天?,陶椿终于做成?一个脸盆大的陶盘,盘底两扎宽,盘沿半指长,陶盘内部平整,外部是密布锤纹。

    姜红玉已经在做第三个陶器了,她先做了两个碗,摸索出?点经验,她尝试着在捏陶盆。

    陶椿捏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又偏头看雪娘,雪娘有两三年?做陶的经验,手艺娴熟,她面前摆两个陶罐,陶罐的把手也捏好?了,还没有接上,她手上捏的是盖子。

    “做好?了?”雪娘的余光瞥到她,她手上的动作停下来,说?:“这个陶盘做得好?看,出?窑了你自己留

    下来拿回家。”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只?要不烧裂,我就拿回去自己用,冬天?的时候架火炉上烤肉。对了,我还要做个跟陶盘配套的泥炉。”陶椿兴致勃勃地说?。

    “行啊。”雪娘抬头看一圈,没看见老陶匠,于是说?:“你先捏把手,泥坯晾一个时辰,摸着像鞣制好?的牛皮那个硬度了,我来教你接把手。”

    “好?。”陶椿起身?,她甩两下膀子,绕圈去泥堆上取泥。她走?一圈看一圈,空地上摊的木板上摆着大小不一的碗、碟、坛子、罐子。碗有高?脚碗、平底碗,碟子有浅口、深口,坛子和罐子都是大肚子,坛子口是外敞的,罐子口是内收的。

    泥坯才成?型,还没进窑烧,陶椿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已经涌现出?喜悦,她赞叹这门变泥为陶的手艺,也有自己亲自参与挖土、砸土、筛土、和泥、砸泥、捏坯的成?就感。她自己亲手做了,才能体?悟到胡老他们宁愿把陶器又费力地驮回来也不愿意憋屈贱卖的心情。她耗了半天?捏的那个陶盘,脖子都要断了,手指也屈疼了,落下的每一锤都倾注了她的心血,谁要拿一个苞谷坨跟她换,她就是饿得喝凉水也不情愿。

    外面的天?色昏了,等天?黑了就要收工,陶椿收回目光,她切下一坨泥赶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抓紧时间搓泥捏把手。

    “晚饭好?了,天?也快黑了,手上的陶坯做成?了就先出?来吃饭,没做成?的抓紧时间。”吴婶子带着一股饭香味走?进陶棚。

    有人结伴起身?离开,有人凑到亲友旁边围观帮忙,也有人走?动着清点陶坯的个数。

    老陶匠擦着嘴进来,邬常安带着小核桃跟在后面,老陶匠走?上木板检查陶坯的陶质,邬常安看了一圈,目标明确地绕开人群挤到陶椿旁边。

    陶椿抽空看他一眼,继续手上的活儿。把手已经成?型,因为陶盘大,她捏的把手也长,把手的宽度是她虎口的宽度。

    “这个陶罐是谁做的?毁了重做,肚子擂得太?鼓,胚薄了,火猛了就烧裂了。”老陶匠拎起个大肚陶罐扔在泥堆上,随即又动作粗鲁地抓起四个陶碗摞一起,说?:“碗底没泥足,毁了重做,做出?这东西的人没吃过热饭?盛汤盛粥不烫手?”

    “可以装凉菜。”有人不甘心自己的成?果就这么被毁了。

    “你是大户人家的人?吃凉菜热菜还分碗分碟?山里人买碗买缸谁不讲究个耐用?你们卖出?这东西挨骂了就舒坦了。”老陶匠用力把陶坯扔出?去,“我死了我不管了,只?要我活着,这不中用的东西不能从我手上出?去。”

    这下没人说?话?了,棚子里的人都不走?了,一个个紧紧地盯着老陶匠检查自己捏的陶坯。

    等老陶匠检查完了,陶椿手里的活儿也忙完了,她在把手上也敲出?螺纹,螺纹的印记很轻,不会难清洗,也增加了摩擦力。

    老陶匠走?到陶椿面前停顿了一下,陶椿紧张地说?:“这个我打?算自己拿回去用,不卖,烧裂了也没事。”

    老陶匠没吱声,他越过她直接走?了。

    陶椿重重吁口气。

    “出?去吃饭?”邬常安问。

    “晚上啥饭?”

    “酸汤面条,还炒的有肉,腊肉,老陶匠给的。”

    姜红玉闻言立马探过来问:“他咋把腊肉拿给我们吃了?他不打?算过日子了?”

    “去年?的腊肉,搁一年?了,马上入冬又要分肉,他一个人哪吃的完,再搁下去不能吃了,可不就糟蹋了。而且我估计他也懒得做饭,衣裳像是很久没洗了,一股子味。”邬常安不明白她一惊一乍是干啥,见陶椿用手腕蹭头,他伸手给她挠,“这儿痒?还是这儿痒?”

    姜红玉欲言又止,她本来挺饿的,现在却有点吃噎的感觉。

    “晚上烧锅水,我洗个头。”陶椿说?,“大嫂,你洗不洗?”

    “你俩洗吧,我不洗。”姜红玉不看他们了,她拍开小核桃的手,继续捏陶盆。

    陶椿掰一坨陶泥递给小核桃,说?:“你捏个你想捏的,烧窑的时候把你捏的也拿进去烧。”

    “我要捏条菜花蛇。”小核桃像搓面一样搓泥。

    陶椿坐一旁看着,一直等姜红玉收工了,她才出?去吃饭。

    端上碗吃饭的时候,陶椿看见老陶匠坐在门口给狗抓痒。

    等她吃完饭,发现老陶匠家的门从里面拴上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屋了。

    邬常安用没油的陶釜烧一釜水,陶椿寻个不碍事的地方洗头发,再坐在火堆边烤个半干,估摸着一个时辰到了,她去找雪娘,二人端个油盏进陶棚。

    泥堆用牛皮盖上了,雪娘从边上抠一坨泥,她边走?边搓,说?:“搓泥条不讲究粗细一样,只?要不是细得快断了就行了。”

    说?罢,她伸手从墙边的桶里掬一口水,快步走?到晾坯的地方,她拿起陶椿捏的把手沾点水,再用指腹蘸水沾陶盘的盘沿上。

    陶坯上沾水的地方用木片划花,碾出?小片的泥泞,把手上的泥泞和盘沿上的泥泞口对口黏在一起。

    摁一会儿后,雪娘把搓的泥条绕着接口缠一圈。

    “那个一头尖一头扁的木棍递给我。”雪娘说?。

    “噢,给。”

    “先用扁的这头把泥条抹开,用这条陶泥把陶盘跟把手缠在一起,但不能把泥都抹走?了,接口的地方泥少了,端的时候容易断。”雪娘边做边给她讲。

    陶椿不住点头,她看明白了。

    雪娘把陶盘放腿上,泥抹开了,她用指腹一点一点推和捻,泥推开,渐渐看不出?接口,把手和圆盘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是合而为一黏在一起的。

    一个带柄的陶盘成?型,陶椿接过手,她用小木锤在糊泥的地方再敲上清晰的螺纹。

    雪娘见邬老三进来,她出?去了。

    “我明天?不做饭的时候也来捏陶坯。”邬常安说?。

    “你别来,我有事交代你。”陶椿捧着陶盘放木架上,转身?说?:“我发现今天?没有人做陶缸,应该是做陶缸太?累人,女人搬不动才没人做。”

    “对,往年?做陶缸的都是男人,他们烧完炭再下山捏陶,缸是最后一窑烧。”邬常安说?,“我要是身?上没伤,我能接这个活儿。”

    “老木匠家里应该有工具,你不是会木活儿?你试着看能不能做出?一个转盘,陀螺你玩过吧?绳子一抽可以转。你用木墩子做个转盘,转轴上下各有个大木板。”陶椿手上比划,“到时候把做陶缸的泥摞上去,捏缸沿的时候,人拽绳子带动木板转圈,陶缸也跟着转,这样就不用人像个拉磨的驴子一样一圈又一圈转。”

    陶椿努力描述她脑子里的东西,末了,她期待地问:“你听?明白了吗?”

    “大概明白了。”邬常安是个木工,也见过做陶缸的过程,按陶椿描述的,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我用粗木的木桩做个石碾子那么大的陀螺,下面套个木架固定住,上面不用什么木板,陶胚搁上面能转就行了。是这个意思吧?”

    “对!”陶椿想象一下,他的做法更简单一些,只?要找到一人合抱的树桩子就行了。

    “脑子转得挺快,不笨。”她夸他。

    邬常安笑,“是你小看人了,我就没笨过。”

    陶椿“嘁”一声,她拿起油盏往外走?。

    “嘁什么嘁?我说?错了?”邬常安追上去。

    “先把转盘做出?来再说?……”陶椿哑声,外面这么多?人啊。

    “我们要去陶棚里睡觉,没打?扰你们小两口吧?”陈青云不怀好?意地调侃。

    “雪娘在教我用泥条衔接陶盘和柄,她刚走?,我跟邬老三说?几句话?。”陶椿淡定地解释,还提醒说?:“进去的时候小心点,别把我们做的陶坯撞坏了。”

    说?罢,她端着油盏不紧不慢地回屋,路过老陶匠家,睡着门外的狗呜了一声,吓了她一跳。她赶忙退了几步,大步进了隔壁的门。

    说

    ?来黑狼和黑豹入山了就没影了,一直没回来过,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山里遇上巡山的邬常顺,跟他巡山去了。

    *

    隔天?,天?一亮,男人们从陶棚里出?来,女人们鱼跃而入,进陶棚各切一大坨陶泥,寻个位置坐下就忙活起来。

    邬常安把锅碗瓢盆都收拾干净了,他去找老陶匠借工具,不仅借工具还借人,拉上老陶匠一起干活儿。他身?上有伤,力有不逮,还是找个帮手比较好?。

    老陶匠对他说?的东西有兴趣,他锁上门,扛上铁斧跟邬老三一起去找年?芙蕖。有做陶的借口,年?芙蕖没怎么过问,就安排十个壮年?汉子随老陶匠一起进山找合适的榆木。

    断头峰下的山谷位于公主陵边缘,这儿的树砍伐不怎么受约束,山上多?是适合烧炭的山核桃树和栎树,年?年?砍伐年?年?栽种,最粗的树只?有大腿粗,不符合要求。老陶匠提议要往另一座山上去,为了不耽误其他人吃饭,还把邬老三打?发回去了。

    把唯一懂行的邬老三打?发走?了,老陶匠带着十个身?强体?壮的陵户往另一个方向走?,他没有去砍粗木,而是在两山衔接的地方砍了四棵两丈多?高?的栎树。

    半晌午的时候,老陶匠一个人下山,他把家里剩下的腊肉和米都取出?来让邬老三给他炖锅肉,再蒸一大锅米饭,他挑桶饭挑桶菜上山让砍树的陵户在山里吃饭。

    吃人嘴短,一直唉声叹气的十个陵户也不抱怨了,他们一趟趟扛着树往山谷走?,到了晚上才把四棵栎树扛下山。

    邬老三傻眼了,“这不是我要的树!老陶匠你咋回事?我说?的是一人合抱的榆树,你这砍回来的树还没腰粗。”

    “我晓得,这几棵树我打?算做个旁的东西,做转盘的树明天?再去砍。”老陶匠难得有了高?兴劲,他高?声喊:“年?芙蕖,明天?再借你们的人用一天?。”

    “明天?陶器该进窑了,你留这儿盯着。”年?婶子说?,“点火了你再走?。”

    “好?,行。”老陶匠拍拍身?上的灰,“我去看看今天?做的陶坯。”

    昨天?半天?做成?的陶坯有一百二十七个,今天?一天?做成?了三百七十个,其中碗碟有两百四十四个。老陶匠拿着油盏耗了一个时辰挨个检查,只?从中挑出?两个劣货。

    陶椿今天?做了四个陶器,两个高?脚宽口带柄带盖的陶杯,一个带盖砂锅,一个齐膝高?带柄的陶炉,比水桶还粗。她注意到老陶匠多?看了几眼陶炉,好?像有些不满意,她过去问:“老陶匠,炉子有问题吗?”

    “蠢大蠢大的,不好?看,烧火还费炭。”

    李大娘毫不掩饰地讥笑一声。

    陶椿:……

    “你做这个是为了冬天?在屋里吃锅子?”老陶匠问,“吃锅子要烧炭,炭没火,你这炉壁又粗又高?,热气能聚起来?炭能烤到锅底?毁了重做。”

    “等等!”陶椿赶忙去抢过来,“我有法子补救,我把火膛往上抬就行了。”

    “随你。”只?要不往出?卖,老陶匠勉强能睁只?眼闭只?眼。

    陶椿出?去吃完饭又急匆匆回陶棚,她把炉子里烧炭的挡板拆了往上移。

    “呀!还有人。”山上的男人下来了,他们吃饱肚子准备睡觉。

    “我出?去,这就出?去。”陶椿抱走?炉子拿走?工具,她喊邬常安给她生堆火,她把陶炉放在倒扣的盆子上,借着火光,她细致地修补火膛。

    邬常安在一旁做木活,他打?算先用栎树枝做个小的转盘出?来,方便发现问题。

    老木匠难得没进屋,他坐在夜色里挥动斧头砍扛下山的栎树枝。

    不时会有人路过看一会儿,人来人又走?,专注自己活儿的三个人毫不受扰,一直忙到大半夜。

    陶椿和邬常安前后脚忙完,邬常安把陶炉搬进陶棚,他给陶椿展示他做的转盘,如陀螺形状的转盘卡在木架子上,转盘上缠两圈麻绳,他拽绳子的时候,转盘缓慢地转动。

    “木架子要结实,不然像石碾子一样的木墩子转两圈就把架子撞散了。”陶椿撑着下巴提意见,“还有,这个圈口留的缝隙不能太?大,转盘转动的幅度太?大了,陶坯前后左右晃荡,哪儿还用得成?。”

    “你说?得对,这次先做一个出?来试一试,等回去了,冬天?没事的时候,我试着用石头雕一个。”邬常安说?。

    “嗯,我回去睡觉了。”陶椿站起来伸个懒腰,“哎呀,我竟然学?会制陶了!”

    真是想不到啊,有生之年?她还能当上手艺人,她这要是死了再穿到原始社会,靠制陶能当上一个小部落的二当家吧?

    陶椿嘎嘎笑几声,靠幻想把自己乐得合不拢嘴。

    “等等。”邬常安慢了一步就见她大摇大摆地走?远了,顾不上害羞,他追上去把一柄木簪强塞她手里,“给你做的,你不能不收。”

    陶椿举起木簪借着月光细看,柳叶形状的簪子,也不晓得他捂了多?久,木头都捂热了。

    “哪有送人东西还强塞的。”陶椿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什么时候刻的?晚上吗?”

    “下午刻的,我下山的时候看到一节阴干的山核桃枝,就拿回来刻了簪子。”邬常安小声说?,“喜不喜欢?”

    陶椿“噢”一声,像是没听?到后一句话?,她攥着簪子快步走?了。

    “哎!”

    陶椿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一闪身?消失在门口。

    邬常安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回过神?,他灭了火回陶棚睡觉。

    老陶匠看了一场好?戏,他也不砍树了,斧头一撂,他也回屋睡觉。

    陶椿倒在地铺上翻腾了一会儿,她暗骂这胆小鬼还挺会讨好?人,哼了又哼,她翘着嘴巴睡着了。

    *

    搬陶坯进窑是大事,天?一亮,大伙儿就忙活开了,除了做饭的人,其他人都搬着抬着陶坯上山。

    陶窑昨晚烧过,这会儿里面还有热气,保温聚热效果显著。陶椿站在窑门外探头往里看,里面点了五六个油盏,借着火光她匆匆扫一眼,窑洞内部砌了阶梯形状的平台,土面上有无数烧干的泥点,陶坯交到放坯人手上,随即摞在泥点上了。

    近四百件陶坯入窑,一个时辰过去了,明媚的日头照亮了山林。

    深秋,树上的叶子掉了七七八八,没有浓密树冠的遮挡,山里格外开阔。

    陶椿看见对面的山上有一片红,她探身?看,问:“那边是不是一片山楂树?”

    “是山楂树,唉,山里的山楂又酸又涩,我在山外的时候看见卖糖葫芦的,我还嘀咕山外的人嘴巴怪。有一次实在没忍住买了一串,人家的山楂只?有一点点酸,不涩嘴巴。”黄鹂说?。

    “是树种的问题,我之前还琢磨着让录事官从山外给我买几棵果树,板栗、苹果、核桃、枣树、柿子这些都从山外买些树种。”陶椿说?,“你们买吗?遇到机会,我们一起多?买点。”

    “行,你买了树各分我一棵,我给你钱。”雪娘说?。

    “就是想让你买,你娘家在帝陵,帝陵的守陵人见山外人的机会多?些。”陶椿笑。

    “噢,这样啊,行,等陶烧好?了,我就回去。”雪娘说?,“我交代我娘帮我们买,尽量明年?春天?把果树种下。”

    “不老实,你们乱种树,我要跟陵长说?。”李大娘又像个斗鸡一样咕咕叫。

    没人理她。

    “咦?椿妹子,你这头发绾得挺好?看。没见你用过簪子,头发盘起来挺适合你。”雪娘故意夸陶椿,“你脸蛋形状柔和圆润,头发绾起来看着可妩媚了,对对对!就你这个样,低眉顺眼捻个笑!”

    陶椿做足了姿态讨一波夸,大伙儿说?笑着下山。

    李大娘怄得半死,却只?敢在心里骂骂咧咧。

    ……

    邬常安被老陶匠安排帮他砍树枝,他一心做事,山上的人下来了,他才发觉。

    “可算下来了,饭都要冷了。其他人呢?陶窑还没点火?”邬常安问。

    陶椿注意到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地从她身?上掠过,她心想她一大早爬起来绾头发真是睡糊涂了,她有点恼自己会有这个举动。

    “我们下来的时候还没点火,估计也快了。”姜红玉说?,“小核桃吃饭了?”

    其他人回屋里吃,陶椿跟姜红玉留下吃邬常安开的小灶。

    “吃了,碗里剩下的菜都是你们的,我也吃了。”邬常安察觉陶椿不高?兴,他心里

    莫名,刚刚下山的时候不是还在笑?转眼看见她头上的木簪,他心里一荡。

    “你喜欢簪子。”他得意地笑,“我今天?再给你刻一个,刻个带花的。”

    “哎呦,难怪弟妹一大早起来绾头发,就没见她绾过发,原来是老三送了簪子。”姜红玉打?趣,她心想邬老大不用再担心老三把媳妇冷落跑了,她都没跑,陶椿跑什么。

    “不喜欢,拽得头发疼。”陶椿摇头,“我今天?就是试一下。”

    “我多?给你刻几支簪子,还有木钗,簪子多?了就不用簪得太?紧实。”邬常安忙说?,她能用上他送的东西他太?高?兴了。

    陶椿没再说?话?,她埋头吃饭。

    “小叔,我也要。”小核桃趴他膝盖上,“我要带花的簪子。”

    “行行行,你也有。”邬常安捏她的脸蛋。

    山上的男人们下来了,陶椿往山上看,山上两处都有青烟冒出?来,陶窑点火了。

    陶窑和炭窑都在烧火,除了烧火的两人,其他人不用再守在山上,砍树的活儿暂且停下,男人们也加入做陶坯的队伍,他们负责做陶缸。

    老陶匠又带了十个人入山,到了傍晚,他们扛着两节一人多?高?的老榆木下山,邬常安和老陶匠立马着手做转盘。

    五天?后,第一窑陶开窑,如石碾子一样的转盘也做成?了,上粗下细卡在木架子上,下端削尖能钻土,粗麻绳缠在木墩子的上半截上。

    年?婶子看了一下,说?:“先开窑取陶器,再把晾干的陶坯搬进去烧第二窑,忙完了我们试下这个转盘。”

    陶椿一马当先地跑了,她昨晚就跟邬常安试用过转盘,他拉绳,她捏泥坯,一柱香的功夫做成?了一个大肚坛子。拉绳的人吃力些,她轻松许多?,陶坯转她不转,怎么会不省力。

    这窑陶从点火到熄火,老陶匠没吭过声,也没上山守过火,全凭陵户自己摸索。

    开窑时,负责烧火的人格外紧张。

    封窑门的泥墙砸开,滚烫的热意如豺狼一样扑出?来,陶椿迅速退开,她感觉头发被烧了似的。

    “里面还这么热啊?”陶椿摸着头发问。

    “嗯,要散一会儿才能进人。”话?是这么说?,烧火的男人已经按耐不住快步跑进去了。不多?一会儿,他抱个陶罐出?来,陶罐用皮子裹着,没有破损裂开,深灰色的陶坯烧成?了漆黑发亮的颜色。

    老陶匠这会儿走?过来,他屈膝蹲下,一指扣陶,敲击声如流水击石。

    “成?了。”老陶匠宣布,“这窑陶温度没问题,只?要陶坯没问题,就不会烧坏。”

    “陶坯肯定没问题,你可是一一检查过的。”烧火的男人没好?气,“我们外行都能把窑烧好?,要是有裂的,指定是你的责任。”

    “胡禄,说?话?注意点。”年?婶子提醒,“你会烧窑是老陶匠教的,真论起来,你还要叫声师父。”

    胡禄瞥见老陶匠不恼,他哼道:“这老陶匠就是想偷懒,挖土是我们,筛土是我们,打?坯是我们,烧炭是我们,烧窑还是我们,他这个老家伙会享福。”

    老陶匠笑而不语。

    “看窑里能不能进人了,把陶器都搬出?来。”这老陶匠软硬不吃,年?婶子不想再在这事上费口舌。

    先后五个男人进窑,其他人在窑门外等着,有陶器递出?来,他们缩着手用袖口垫着接过陶器往空地上放。

    轮到陶椿,她正好?接到她的烤盘,盘子漆黑发亮,把手处的接口完全没有裂痕,陶面上的锤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可好?看了。

    “看,我的烤盘。”陶椿凑到姜红玉和邬常安眼皮子底下炫耀,“回去了我们烤肉吃。”

    “是好?看。”姜红玉说?,“咱家的碗碟换一换吧,我们明天?做些带锤纹的碗碟和陶盆。”

    “椿妹子,我拿到你的火炉了。”雪娘喊。

    陶椿匆匆回应姜红玉一声,她立马去看,火炉烧得也好?,只?不过她在上面画的几丛火苗变成?了几道不明显的划痕。

    见状,她绝了在陶器上作画的心思。

    一窑陶器全部取出?来,只?有三个碗裂了,还有两个陶缸的把手掉了,其他的都没多?大的毛病。

    八九十个人来回跑两趟把陶器都搬下山,又把陶棚里晾干的陶坯搬上山装进窑里,一窑装满,陶棚里的陶器还有剩的,但陶土不多?了。

    过了晌,第二窑陶开火,闲下来的人把剩下的陶土都和了,砸上半天?,搅上劲了,年?婶子点她儿子切一大坨陶泥放木转盘上打?坯。

    其他人都放下手上的活儿,围了一圈看热闹。

    坯底做成?,胡家全用胳膊推着泥坯往上塑,邬常安让人来拉绳子,绳子拉动木墩子转,陶坯转动着直接送到人手上。

    陶坯越塑越高?,胡家全越站越直,他一手撑着陶坯往外顶,木墩子转五圈,陶缸的形状就出?来了。

    “好?。”年?婶子忍不住叫好?,“老陶匠跟我说?了,这主意是邬老三想出?来的,今年?分肉,他家能多?得一条猪腿和二十斤肥猪肉。”

    其他人忍不住羡慕。

    “是陶椿想出?来的主意,不是我。”邬常安纠正。

    “我只?提出?个主意,这个形状的转盘是他自己改进的,不是我琢磨出?来的。”陶椿说?。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我都夸。”年?婶子摆手,“别围着了,各忙各的去。”

    有这个转盘,又有充足的人手,有人拉绳有人捏坯,一天?就做了三个大水缸,之前一天?只?能做一个。

    中途没土了,陶椿她们又上山挖土,如之前一样,白天?挖土,夜里筛土,挖一天?土、和半天?的泥、打?半天?的坯。

    第二窑陶开窑的时候,陶棚里堆了近九百个陶坯,十四个水缸、六百三十余个碗碟、一百二十余个砂锅和配套的炉子。

    如此半个月过去了,口粮不多?了,年?婶子带一大批人先把两窑陶器挑回去,撇下二十个男人留在山谷里继续砍柴烧炭,再开两窑把剩下的陶坯烧了。

    陶椿和姜红玉带着小核桃先回家,邬常安被撇下了,他做饭好?吃,被其他人强留下来继续给他们做饭。

    人走?了大半,山谷里顿时空荡下来。

    老陶匠见年?芙蕖和陶椿都走?了,他打?开大门,使唤剩下的陵户把砍去枝桠的栎树抬进院子,架在他的院墙上。

    “你不是要用这几棵树做东西?我还以为你要打?棺材。”邬常安纳闷,“院子上面架梁做什么?你要把院子搭成?棚子?”

    “做棺材要用干木,我晾木头。”老陶匠说?。

    “还真要打?棺材?”邬常安胡猜的,“晾木头放地上晾也成?……算了算了,你别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我们帮你抬。”

    邬常安身?上有伤,用不上他扛木头,他跟老陶匠负责扶梯子挪桌子。

    老陶匠留意着他的表情,见他在院子里皱着脸嗅鼻子,他立马拉下脸重哼一声。

    邬常安讪讪的,他揉一下鼻子。

    扛树的人呼吸重,进了院子深吸一口气差点哕出?来,“啥玩意儿臭了?一股子腐臭味。”

    “腊排骨坏了,扔的时候水流一地,味洗不掉。”老陶匠面无表情地说?,“快点干活,树架上去了你们就出?去。”

    男人们累得懒得跟他计较,他们踩着梯子把重的一头先搭上墙,再扛起拖在地上的树干吆喝着往另一面院墙上摞。越是累,呼吸越重,臭气熏得他们止不住地呕。

    好?不容易把四棵树都搭墙上了,累得半死的男人们拔腿就跑,在山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老家伙真邋遢,臭水洒地上了,把土铲了不就行了。”胡家全搓脸,“可恶心死我了,晌午的饭都不用吃了。”

    邬常安神?色有点恍惚,老陶匠如果还要晾木头做棺材,那他儿子下葬时的棺材哪来的?还有他为啥一出?门就锁门?他心头浮现一个猜想,但这太?可怕了。

    “哎?邬老三,你去哪儿?”胡家全见他跑了,他大声问。

    邬常安没理,他去敲老陶匠家的门,听?见脚步声靠近,他努力回忆这些天?老陶匠身?上的味道,艾草味很重,还有点臭。

    吱呀一声,门开了

    ,老陶匠木着一张老脸,手上掂着一把铁锹。

    “做甚?”

    邬常安往院子里瞅,院子里有铲土的痕迹,他的目光溜到老陶匠手里的铁锹上,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猜想挺荒缪。

    “接下来十天?,你还跟我们一起吃饭吗?”他问。

    “吃,你做饭给我留一碗,放我门口就行了。”老陶匠“啪”的一下关上门,“不要再来烦我。”

    “我给你做饭我还欠你的呀?”邬常安来气。

    *

    另一头,陶椿她们到家了,陶器都放进存放公粮的仓房里,给自家做的陶器能拿走?。大多?数人是空着手,毕竟陶器年?年?都烧制,家家户户都不缺,顶多?就是拿几个新碗换了家里的旧碗,唯有陶椿跟姜红玉拿得最多?,装了大半筐走?。

    回到家,家里没人,狗不在,牛也不在。

    “红玉,你们回来了?”邬小婶隔了段距离,站在路上大声问,“番薯干都晒干了,我都给收进西仓房了。”

    姜红玉应一声。

    “你们一路走?回来也累了,歇着,别做饭,我待会儿给你们端饭端菜过来。”邬小婶继续喊。

    “好?。”姜红玉这声应得有劲多?了。

    陶椿看着她笑。

    “累死了。”姜红玉捶腰,“你腰疼不疼?”

    陶椿摇头,“我没生过孩子,怎么会腰疼。”

    “也是,等你生了孩子我给你伺候月子,你好?好?养着,我就没养好?。”姜红玉说?。

    陶椿拖着嗓子“唔”了一声,她心想山里生病看病都难,一场高?热就能要人命,她可不想生孩子。

    原主的大姐得病夭折,邬常安他娘惊吓过度卧在床上活活病死,老陶匠的儿子死于什么病没人知?道,阿胜差点因伤口感染烧死……这些事她听?听?顶多?唏嘘一声,要是落在她孩子身?上,她可受不了。

    姜红玉见她趴桌上发呆,她也趴桌上休息,不知?不觉中闭上眼,一不小心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闻到菜香才醒过来。

    “瞧你们累的,快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回屋里睡。”邬小婶说?,“过了饭点,家里没剩饭剩菜,我要再重新做饭少不了要小半时辰,你们饿着肚子等难受。好?在我上午煮了一锅番薯豆腐,切了两碗用猪油和鸡蛋炒,你们三个填填肚子。”

    番薯豆腐?陶椿看着碗里的东西,心想这不是凉粉嘛,这个时候还没有凉粉的叫法?

    等等,陶椿猛地拍腿,她蹦起来激动地大叫:“番薯能做粉条!太?迟钝了,粉都晒出?来了,我竟然没想到这个!哎呀呀!哈哈哈!以后陶器就是换不到粮食,我们也不会饿肚子了。”

    不过粉条怎么做来着?陶椿努力回想,她前世在山里求生五年?,文明社会里的东西她好?久没想起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