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话事人 以粮换粮
邬小婶跟姜红玉警惕地盯着突然?大笑?大叫的人,一时半会儿看不明白陶椿是?咋了,是?没睡醒还是?中邪了?
二人一时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她。
“婶婶?”小核桃懵着脸喊,“你还吃饭吗?你不是?饿了?”
陶椿回神,她喜滋滋地坐下?去,顾不上其他人的想法,她拿筷子?挟一块儿炒凉粉吃,外皮炒焦了有点韧,里?面很?软,一抿就碎,不过吃着没味,油盐不进。
姜红玉也拿起筷子?,她打算先填饱肚子?了再说旁的事。
邬小婶见状也不吭声,她拿扫帚把树下?落的叶子?扫成一堆,铲筐里?一起倒出去。
“对了,鸡下?的蛋我都捡回来了,也放在仓房,就在你们装板栗的筐里?。”邬小婶听见鸡叫想起了鸡蛋,说:“一天能捡上十个,这?半个月攒了一百多个,你们吃不完就腌成咸蛋。”
陶椿应一声,炒的凉粉不怎么好吃,她肚子?不饿了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小婶,这?番薯豆腐你是?咋做的?”她问。
“晒的番薯干磨成粉,筛细一点,搅成浆再倒锅里?煮,煮熟了舀起来放凉就行了。”邬小婶说,“侄媳妇儿,你这?会儿没事了?不发癔症了?”
陶椿捂脸,“没发癔症,我就是?想起来番薯还有个吃法,能像面一样做成像面条一样的东西,能炒菜能煮汤。”
邬小婶不以为奇,“番薯干磨的面跟麦面混一起能做馒头能做面条,我们一直这?样吃。”
“不是?,我说的是?另一种?,等做出来我喊小婶来吃。”陶椿说,“不过我要先跟小婶讨两样东西,走,小婶,我跟你回去。”
“行,你跟我回去。”邬小婶放下?扫帚。
陶椿兴致勃勃地走了,姜红玉又坐了一会儿,她起身去灶房烧水。
等陶椿端着半盆番薯面和一碗凉粉回来,姜红玉已经烧好了洗澡水,她舀盆水端屋里?去,喊小核桃来洗澡。
陶椿把拿回来的砂锅洗干净,锅里?倒两瓢凉水,她掂着刀把凉粉切成细丝倒砂锅里?。然?而切成丝的凉粉一碰就碎,跟粉条的质感完全不同。她站在灶台前出一会儿神,不死心地把细丝凉粉捞出来摊篦子?上端出去晒。
姜红玉开门倒水,见陶椿还在折腾,她不由?问:“弟妹,你不累啊?洗个澡睡一会儿,有啥事明天再弄。”
“好,我把这?摊在这?儿,马上去舀水洗澡。”陶椿擦擦手,问:“大嫂,你晓不晓得怎么能把番薯粉弄成很?黏的东西?煮熟之后韧劲很?强。”
姜红玉摇头,“等我睡醒了再跟你说。”
“行吧!”陶椿把番薯面放食柜里?,她出去拿盆,舀盆热水回屋洗洗就躺下?了。
这?一觉睡到半夜才醒,陶椿一睁眼发现屋里?黑漆漆的,她恍惚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已经到家了。
摸黑开门一看,月亮升到屋顶正上空,马上就后半夜了。借着月光,她看见挑回来的两个筐还在院子?里?放着,就晓得姜红玉也还在睡。
陶椿回屋关上门,再过两三个时辰该吃早饭了,她也懒得折腾了,继续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
再次饿醒,陶椿下?床开门,天上没了月亮和星子?,到了一天中夜色最浓的时候,这?意味着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寒露袭人,陶椿赶忙关上门,她点亮油盏,穿上棉袄又端着油盏开门出去。
走进灶房,屋里?暖和多了,陶椿抽一把干草在油盏上燎一下?,转手塞进灶眼。
锅里?的火烧着了,陶椿琢磨着早饭吃什么。
昨天端出去的细凉粉在外面放了一夜湿漉漉的,陶椿捏一根搓一下?,像豆腐一样成渣了,她是?不指望这?东西了,凉粉变不成粉条。
锅里?的水烧热,陶椿把食柜里?的番薯面端出来,还有她入山之前做的番薯淀粉,两样各抓半碗用热水搅拌,看着两碗熟浆,她琢磨一会儿,再往熟浆里?加干粉。
门外的天色渐渐亮了,屋后的鸡鸣一声赛一声响亮。
姜红玉拉着小核桃开门出来,见烟囱里?冒着烟,她喊一声:“弟妹?是?你在做饭?还是?常顺回来了?”
“是?我,不是?大哥。”陶椿语气?雀跃,“大嫂快来,我做出粉条了。”
番薯面搅的熟浆跟干粉混一起揉成了面团一样的东西,番薯淀粉搅的熟浆跟干淀粉混一起揉成了劲道十足的水浆团,陶椿一看就明白了,于是?她用漏勺把一大碗水浆团滤出细丝煮熟,最后得到两碗细如狼毛的粉条。
陶椿正在用猪油炒酸笋,见人进来,她高兴地说:“今早我请你们吃一样你们没吃过的东西,可好吃了。”
“就是你昨天疯疯癫癫嚷嚷的东西?”姜红玉探头过来,“这?不就是?你昨天切的凉粉……不对,这?是?圆的。”
陶椿捏一根粉条往两边拽,一指长的粉条拽到两指长才断。
姜红玉见她一脸得意,她笑?道:“行,这?是?我没见过的,我等着长见识。”
酸笋汤煮开,陶椿把两碗细粉条倒进去,再打三个荷包鸡蛋,添盐加醋,煮开了就能吃了。
酸笋粉条汤又辣又酸,饿了一夜的三个人闻到味口齿生?津。
陶椿把新碗拿来盛粉条汤,新碗配热汤,汤愈香三分。
“让让。”姜红玉端半盆水进来,水倒锅里?,再放上篦子?,她把陶椿揉出来的番薯面团捏成了饽饽放篦子?上蒸。
晨风冷,陶椿搬进来一条长板凳坐灶房吃饭,她跟姜红玉各坐一头,小核
桃甩着腿坐正中间。
“先吃蛋垫垫肚子?。”陶椿说,“粉条汤酸辣,小心吃了胃疼。”
姜红玉摆手,“没事,我们冬天吃冰坨子?都不会胃疼。”
陶椿:……
粉条汤里?飘着猪油,姜红玉抿一口,这?个滋味真足,她还以为会是?面条汤的味,比面条汤可有味多了。再捞一筷子?粉条,她嚼嚼嚼,一口嚼了好几下?才把粉条咽下?去。
“像泥鳅在嘴里?跑。”小核桃捂着嘴说。
“太滑了,不好嚼。”姜红玉说,“跟番薯豆腐不一样。”
“吃这?个顶饱,一碗粉条顶两碗面条。”陶椿说,她挟一筷子?细粉吹了吹,一吸溜,没嚼直接进肚了。
姜红玉有样学样,她发现粉条不用嚼烂更好吃,粉条咕噜一下?下?肚了,又酸又辣的汤水也跟着入喉进肚,她嘶口气?,又挟一筷子?吸溜进去,能明显感觉到一股热气?涌了上来,整个人从?里?到外热了起来。
连汤带水吃完一碗饭,姜红玉出了汗,她开门走出去,吹着凉风太痛快了。
陶椿也解了扣子?,她翘着腿看小核桃趴长凳上吃饭,小丫头吃得小脸红扑扑的,嘴巴也辣红了。
“好吃吗?”陶椿问。
小核桃嘶哈着点头,“我们明天还能吃这?个吗?”
“能,晚上就能吃。”陶椿说,番薯淀粉还没用完,估计能做近两斤的粉条。
“对了,大嫂,你待会儿帮我再做点粉条,这?东西晒干了能放一两年,我们多做点,想吃的时候直接煮。”陶椿说,“我们今天把带回来的脏衣裳洗了,再洗两筐番薯,明天我们去磨浆,晒了粉条能拿去跟别人换粮。”
“好。”姜红玉应得痛快,“你大哥今天估计也能回来,磨番薯的时候让他去推磨。”
说干就干,姜红玉把后锅里?的热水舀出来泡衣裳,“弟妹,你的脏衣裳也拿出来,我帮你洗了,你忙灶房里?的事。”
“不急。”陶椿回屋拿出弓和箭,说:“走,去练武。”
“我来拿!”小核桃颠颠跑进屋,她抱着快有她高的木弓艰难地走出来,“走,娘,我们去练箭。”
妯娌俩带个小孩一路跑去演武场,陶椿立在一个靶前,她信心满满地拉开木弓,箭支搭上弦,嗖的一下?,箭飞了出去,牢牢地扎在箭靶上。
姜红玉跟着射出一箭,箭头正中箭靶中心,她朝陶椿瞟去一眼。
陶椿勾唇一笑?,她后退三尺远,再次拉弓射箭,箭擦着箭靶飞了出去,落在箭靶后三尺远。
姜红玉也后退三尺远再放箭,又正中靶心。
陶椿继续后退,比眼力她比不过,但她能试着比一比臂力。
妯娌俩越退越远,离箭靶三丈远的时候,姜红玉的准头有了偏差,而陶椿射的箭压根碰不上箭靶了。
陶椿又后退两步,她想知道自己?能射多远。
年婶子?站在门前远远看着。
距离箭靶三丈五尺远的时候,陶椿射出去的箭在离箭靶半步之遥的地方落了下?来。姜红玉比她强一点,她还能再退两步。
“明天过来先站在四丈远的地方射箭,我估计你能射出四丈远,这?会儿是?没劲了。”姜红玉很?有经验。
陶椿也是?这?么想的,半个月能从?一丈远拉到四丈远,她已经满意了,接下?来就是?练准头。
妯娌俩放下?弓箭去站桩,小核桃跟她们一起挺着肚子?在树桩上打晃。
站桩是?练稳,能稳住了,跳桩才不会掉下?来,练这?个利于在山间行走和奔跑,甚至能在树杈之间跳跃。
练到大汗淋漓,陶椿从?树桩上下?来,脚挨地腿都在打晃。
不远处传来人声,是?巡山的人回来了,小核桃兴奋地跑过去,姜红玉笑?着跟上。
陶椿捡起被主人遗忘的木弓挎肩上,她去找年婶子?说番薯粉条的事。
“……等做好了我送一碗来,你跟陵长尝尝,要是?觉得味道不错,我觉得用陶器换粮的时候可以接受拿番薯换,番薯拿回来了,我们能做出粉条,用粉条再换米面,以粮换粮更容易点。”陶椿说,“今年试一下?,以粮换粮的行情要是?不错,我们明年能在山里?多种?番薯。山里?种?番薯没问题吧?这?不是?开荒辟田,只是?用番薯藤取代山间野藤。”
年婶子?点头,“这?个空子?可以钻,只要不砍树就行。”
陶椿笑?,她给她戴高帽:“我就知道您不是?那等迂腐的人。”
“你也是?个机灵的人,主意多,脑瓜子?灵光。”年婶子?毫不遮掩地松口气?,她握住陶椿的手,说:“你是?个好的,我跟你叔为了粮食的事提心吊胆两三年了,你一个主意接一个主意,半个月就把这?个大患解决了。”
陶椿抿嘴乐,她毫不谦虚地说:“我可是?立志要做第二个年芙蕖的。”
年婶子?哈哈大笑?,这?句话把她夸痛快了,“行,我看好你。这?样,我给你个机会,我把做粉条这?个事交给你管,你要多少番薯找我来拿,我挨家挨户去收,做了粉条换了粮,公中一起分。同样,我交代下?去,陵里?闲散的人任你差遣,不紧要的事你安排他们做,紧要的事攥在你们一家手里?。我要你攥住做粉条的方子?,不能让其他陵里?的人知道怎么做,包括你娘家和你大嫂娘家的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在没有另一个换粮的法子?出现之前,做粉条等同于做陶器,要确保其他陵里?的人只能用不能做。”陶椿说。
“对,你是?个聪明的。”年婶子?连连点头,“你为陵里?做的贡献我跟陵长都记在心里?,你家缺什么少什么,有什么为难的事,都能来找我说。”
陶椿应好,但不打算真找她索要报酬,这?次能让她在陵里?拿到话语权她就满意了。
“说了这?么多,我说的粉条还没影,婶子?,我不耽误了,我这?就回家做粉条。”陶椿有了离意。
“去吧。”年婶子?看向她挎的弓,说:“最迟明年三月份,我找山陵使给你要一把朝廷发下?来的弓箭。”
陶椿道声谢,她挎着两把弓跑了。
“说啥呢?说了这?么久。”姜红玉一家还在等她。
“说番薯粉条的事。”陶椿把年婶子?的意思传达一下?,“大嫂,我们能把粉条往娘家送,但不能教她们怎么做。”
“行,我晓得了,我分得清轻重。”
邬常顺暗暗咋舌,他这?弟妹是?个厉害人啊。
第62章 举全陵之力做粉条 想死之人劝不住……
回到?家,陶椿把?她的脏衣裳脏鞋拿出来泡皂角水里,见邬常顺拿着番薯面饽饽抻着脖子往下咽,一看就噎人。
“我给?你炒盘鸡蛋佐着吃?”姜红玉问。
“算了?,别费事,我喝点?水就顺下去了?。”邬常顺含糊地说,“老三啥时候能回来?”
“十来天吧,剩下的陶坯还要烧两窑。”陶椿边搓衣裳边说,“他们回来的时候把?小件陶器挑回来,再把?剩下的炭挑回来,大水缸估计要放在陶棚里,以后?再去挑。”
“你啥时候把?陶器给?亲家大哥送过去?要不趁着这段时间能使?唤人,让人挑着水缸送到?你娘家?”邬常顺又问。
“不急,等粉条做出来。”陶椿自有打算。
姜红玉拎个小板凳也坐下搓衣裳,进山制陶,衣裳上糊的不是土就是泥,泡这一会儿,水都浑了?。
邬常顺填饱肚子也没歇,他把?缸里的水舀出两桶,拿竹刷子把?两个大水缸刷洗一遍,再冲洗一遍,脏水倒了?,他挑桶去打泉水。
等两个水缸装满水,姜红玉跟陶椿把?衣鞋都搓洗干净了?,她把?陶椿的衣鞋装她的衣筐里,说:“我拿去河边捶洗,正好你大哥要挑番薯去洗,我俩一起。”
“那我来做粉条。”陶椿说。
“我给?婶婶烧火。”小核桃迅速做出选
择。
四个人各有分工,陶椿进灶房了?,又探头问:“大哥,你在山里见到?黑狼和黑豹了?吗?”
“跟我一起下山的,估计跟谁家的母狗跑了?。”
陶椿“噢”一声,狗没丢她就放心了?。
烧水搅熟浆,熟浆拌干粉,陶椿洗干净手,她撑着陶盆揉浆团。
想起油篦子漏粉很吃力,待浆团揉好,陶椿拿铁箭头在水瓢上戳十个洞。洗掉木渣,她舀一瓢浆团,等漏下的粉条变得均匀,她胳膊一动,水瓢悬在锅上,白腻的浆粉落进热水,十息的功夫变得透明。
小核桃站在板凳上趴灶台上看,粉条一变色她就认出来,“能吃了?,跟早上吃的一样。”
“对?。”陶椿用手捶浆团,她心想幸好在山里挖土筛土的时候练过,不然她还真没法长久地端着瓢漏粉。
一瓢浆团漏完,陶椿甩了?甩胳膊,她舀一盆凉水进来,紧跟着把?锅里的粉条捞出来泡水盆里。
粉条过了?凉水捞起来搭擀面杖上,再拿出去卡树杈上晾晒就行了?。
剩下的浆团不足一瓢,不等洗衣裳和洗番薯的人回来,陶椿就弄完了?,她把?这批湿粉条端去给?年婶子。
等她回来,姜红玉在做饭了?,焖南瓜干饭,再蒸条鱼蒸四碗蛋羹,一锅出。
吃完饭,邬常顺打水洗澡,陶椿和姜红玉在外面剁番薯。
正忙着,年婶子过来了?,她挑了?两筐洗刷干净的番薯送过来,进门就说:“粉条我们吃了?,跟米面一样好吃,陵长放下碗筷就带着两个儿子急匆匆出门收番薯去了?。咋只有你们两个在剁番薯?我去喊人,这事耽误不得,一夜冷过一夜,不定哪天就下雪了?。”
说罢,番薯筐落地,人转身?就走了?。
不出半个时辰,年婶子风风火火带了?五个人来,陈青云、雪娘和他们的大女儿,邬小叔和邬小婶老两口,不仅人来了?,还带了?刀和菜板。
“这还没歇到?一天,又忙活上了??”陈青云坐下问,“年婶子说番薯能换米面?真的假的?”
“这儿。”邬常顺正在绑竹架,他得意地大声说:“你看这粉条透亮,我拿这个跟你换面条你换不换?”
坐下的人闻声纷纷站起来,他们围过去看,邬小婶上手扯一下,看着像番薯豆腐切的,摸着不像,怪有韧劲。
“我们过来帮忙,晚上能不能尝一口?”陈青云厚着脸皮问。
“不够吃,这一批粉条做出来了?,先分给?我们陵里的人尝味。”陶椿说。
年婶子是打算拿去换粮的,不过她亲口说把?这事交给?陶椿管,就忍着没有插手。
人多力量大,九个人剁四筐番薯,一块块剁得比板栗大不了?多少,极费事,却只耗了?一柱香的功夫。
陈青云和邬常顺一人挑两筐番薯块儿去磨浆,陶椿跟着一起去了?,这次磨的浆多,要用大水缸装,年婶子把?她家的大水缸搬出来让她用。
邬常顺推磨的时候,陈青云去挑水,陈青云推磨的时候,邬常顺去挑水,他们两个人轮换着来,磨浆水就没耽误过,然而还是磨到?傍晚才把?四筐番薯磨完。
缸里装满了浑浊的浆水,两个水桶里装的也是浆水,陶椿跟年婶子说:“最少还需要四个大水缸,二十个晾粉条的竹架,还有十个晒粉的大竹筛子,簸箕也行。”
“这些都好解决,离这儿近的几家腾几个水缸搬过来就行了?,筛子簸萁家家户户都有,洗干净就能用。”年婶子说,“晒粉条的竹架子只有你清楚要什么样的,你明天喊人去砍竹子做架子,人认不齐就带上你大哥,让他领你去认门。”
“婶子,你带我去吧,你帮我压阵,免得我使唤不动人。”陶椿搓手,“我现?在就是举着杆钓鱼,钩没入水,任凭我把嘴皮子磨破,一个劲说饵多香,鱼是不会咬钩的。”
“也行,你明早来找我。”
陶椿大声应了?,“那我这就回去了?。”
她扒半桶番薯渣离开,磨碎的番薯能喂猪喂牛,陵里养的猪牛是陵长的儿子和侄子负责养,这些番薯渣丢这儿他们会挑走。她带走的番薯渣是去喂牛,刀疤脸在香杏家住半个月了?,她去看看它还愿不愿意跟她回去。
不过还没看见刀疤脸,陶椿先发现?家里两只狗,黑狼和黑豹猥琐地凑在大脑袋和大灰旁边,它俩也是脸皮厚,之前追到?家里也要跟大脑袋三姐妹干一架,这还没一个月,它俩又追在人家屁股后?面求偶。
大脑袋先发现?陶椿,仇人见面,它冲她汪汪叫。
陶椿看见黑狼和黑豹也跟着装模作样地叫两声,像是不认识了?一样,见到?她尾巴都不摇一下。
“狗东西!”她骂一声。
“我说狗咋突然叫起来了?,香杏,弟妹来了?。”杜月喊。
“我来看看刀疤脸,姐夫,怎么没见你进山烧陶?”陶椿赶着狗走过去。
“一户出俩人不就行了??我大哥跟我大嫂去了?。”杜月领着她往屋里走,说:“我大哥进山烧陶,巡山的时候我去。”
香杏正在做饭,怀里还抱个哭嗒嗒的小毛孩,陶椿见状不要她招呼,她把?番薯渣倒个盆里,说:“我来看看刀疤脸,看它要不要跟我回去。”
“啥刀疤脸啊?那是你公爹。”香杏不满意她乱喊,“爹住我家,我跟你姐夫给?他搭了?个棚子,他住得挺舒服。”
“……那行吧。”陶椿指了?指番薯渣,“天快黑了?,我回去了?。”
“到?我这儿吃饭。”不涉及她爹,香杏又换了?个态度。
“别了?,大嫂也在做饭了?。”陶椿拎着空桶走了?,她出门喊:“黑狼黑豹,你俩回不回家?”
点?名了?,两只狗这才像刚认出人一样摇头摆尾跑过来,陶椿赏它俩一狗一嘴巴子,在大脑袋它们汪汪叫的欢送下走了?。
然而走到?半途,黑狼和黑豹趁陶椿不注意掉头就跑,她越喊它俩跑得越快。
牛要不回来,狗也跑了?,陶椿只能一个人往回走。
*
一夜无梦,陶椿早上醒来精神?极了?,脸上气色颇好。她哼着小曲对?镜修了?修眉毛,又把?长发编起来用簪子绾到?头顶,发辫拉高她的身?量,配以修身?的短袄长裤和羊皮靴,她看着利落精神?极了?。
“你要的黄精蒸蛋炖好了?,来吃。”姜红玉喊。
“来了?——”陶椿脚步轻快地出门,“大嫂,我今儿不跟你去练武了?,年婶子要带我去认人。”
“你昨晚就说过了?。”
陶椿嘿嘿笑,她吃碗黄精蒸蛋,手上拿个苞谷饼就出门了?。
番薯浆水沉淀一夜,粉浆落在了?缸底,陶椿喊胡家全?兄弟俩来把?上层的清水倒了?,接着把?粉浆铲起来兜在棉布里,不断浇水不断揉搓,耗了?一个时辰又得到?两缸浆水。
“晚上把?清水倒了?,粉浆铲起来摊簸箕里晾晒就行了?。”陶椿说。
年婶子点?头,“走,我带你去认门。”
先从年婶子附近的邻居开始认门,这附近住了?五户人家,五户都是姓胡的,其中?四家是陵长的亲兄弟和堂兄弟,最?后?一户是胡阿嬷,也就是安庆公主的侍女,公主安葬后?,她跟来守陵了?,但不是陵户的身?份。
年婶子给?陶椿介绍了?下房主人,并没有领她进门。
“胡阿嬷跟陵长是……”
“是我们姑母。”这没什么可隐瞒的,年婶子直接说了?。
陶椿“噢”一声,这是家生子啊,难怪陵长对?公主陵的事尽心尽力,看来下一任陵长估计也是姓胡的。
陶椿跟着年婶子耗了?大半天把?陵里的四十六户人家走遍了?,有六户五十岁左右的老陵户,其中?两户是老单身?汉,无儿无女;两户是嫁了?女儿的老两口独住,女儿女婿都在公主陵;还有两户是老寡母独自扶养孙儿孙女。剩下的四十户里有三户是男人有疾,这三家陵户不用参与巡山、烧陶等公中?大事。再排除陵殿值夜的四户和养牛养猪的两户,能巡山的陵户只有三十一家,这三十一家分为两班巡山。
排除明天要进山巡山的十六户,陶椿安排剩下的十五户一家出一个人,男
女不论?,明天去砍竹子做竹架。
傍晚,第一批粉浆铲起来摊在簸箕里晾晒,今天新磨的番薯浆又装了?三缸。
番薯淀粉晒了?两天,干了?之后?,陶椿拿回去跟大哥大嫂关上门在灶房揉水浆团、下粉条。
散发着竹子清香的竹架都放在邬家院外的空地上,邬常顺一趟趟举着挂有粉条的竹片出来,再搭在竹架上晾晒。
从这日起,邬家的烟囱每天都在冒烟,屋外的竹架上晾晒的粉条一日比一日多。
*
这日傍晚,邬常安挑着担从山里回来,到?家时他盯着屋外挂的面条一样的东西回不过神?,他就比陶椿晚回来十一天,这十一天发生啥事了??他家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粮食?吃两年都吃不完。
累得走路打晃的两只狗垂着尾巴回来,一人两狗在门外遇见,黑狼和黑豹摇着尾巴汪汪叫两声。
屋里的人出来,邬常顺见到?人,他冲屋里喊:“弟妹,老三回来了?。”
邬常安走进院子,见他爹娘住的屋里面有人,他走过去探头看,屋里大变样,床没了?,什么都没了?,屋里空荡荡的,就摆了?一张大圆桌。
“你们这是在做啥?”他欲抬脚进去。
“你别进来,你身?上脏。”陶椿阻拦他,“我们在切粉条,这是吃的东西,你别进来。”
邬常安只得出去,他问他大哥:“咋把?爹娘的屋拆了??”
“天冷了?,待客、吃饭都要到?屋里来,这间屋最?宽敞。”邬常顺解释,“这间屋再住人不合适,我们路过这个门口也伤心,不如?腾出来,让它再热闹起来。爹娘住的床,用过的椅子桌子,我都搬到?偏角的空房子里了?。”
邬常安没吭声。
“现?在来找弟妹的人多,天冷了?再让人坐院子里不合适,我就想着把?这个屋腾出来。”邬常顺又说,“外面晒的粉条是用番薯做的,这个吃食是弟妹琢磨出来的,陵长和年婶子让她负责操持这事,卖陶器的时候,我们要把?粉条一起卖出去,以粮换粮。”
“我只是晚回来十一天,咋像是晚回来一年?”邬常安还有点?回不了?神?,不过他不执着腾屋的事了?。
邬常顺用晌午的剩菜给?他煮一大碗芋头肉片粉条汤,让他吃完就去洗个头洗个澡。
邬常安头一次吃粉条就喜欢上了?,吃到?最?后?他才问:“哪来的芋头?”
“忘了?谁家给?的,弟妹做了?粉条分给?她们,还教她们粉条的做法,她们给?她送了?不少菜,芋头、菜干、大蒜头、豆腐、黄豆酱,反正现?在咱家不缺菜了?。”
“早知道我不留山谷里给?他们做饭了?。”邬常安懊恼。
陶椿出来,问:“陶器挑了?多少回来?”
“还剩十个大水缸、七八十个火炉和五十来个砂锅没挑回来,其他的都挑回来了?。”邬常安指一下筐,说:“我找老陶匠借了?两个筐,装了?两筐炭回来,哥,你把?炭倒柴房里。”
“老陶匠有没有、有没有奇怪的举动?”陶椿忍不住问,“你们什么时候再进山,路过山谷给?他送几斤粉条。”
一说起这个,邬常安就忍不住挠头,当着他大哥的面他没说什么,晚上睡觉的时候,隔着墙,他跟陶椿讲:“我怀疑老陶匠的儿子没有埋,可能一直停尸在他家里,他天天闭门不出,屋里还有臭味,太奇怪了?。还有啊,他说要把?栎树搭在院墙上晾干做棺材,我们帮他架了?上去,之后?我给?他送饭的时候却发现?他在栎树上缠了?麻绳,像蜘蛛网一样,看样子他还爬上墙了?,也不怕掉下来摔断胳膊腿。”
“我怀疑老陶匠不想活了?。”陶椿贴着墙说,“我们明天进山给?他送几斤粉条?”
烧陶的陵户都走了?,老陶匠要是有什么动作就不会再遮掩,陶椿担心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行吧。”邬常安抠墙上的缝,过一会儿他忍不住说:“他要真想寻死咋办?想死的人拦不住的。”
比如?他娘,他爹惨死后?,她一病不起,大夫说是心病,她自己想不开。
第63章 老陶匠之死 墓室
这天是?个阴天,风把晾晒的粉条吹得沙沙响,树上?的叶子落光了,地上?积的树叶又厚了一层,山林由青黄转为灰白,映着乌沉沉的天,陶椿总觉得累的慌。
两人脚程快,天亮上?山,临近晌午的时候,陶椿和邬常安走到?断头?峰的南坡,站在山上?能隐约看到?一角木屋。
老陶匠养的两只狗进山打猎寻食去了,没?有狗看门?示警,陶椿和邬常安在烈烈狂风中?走到?老陶匠的家门?前,蹲在屋顶上?忙活的人始终没?发觉。
陶椿看着这个大变样的房子,院子上?面的顶快要封完了,老陶匠用麻绳在四棵架空的栎树上?打结织网,又把他砍来的树枝串在绳结中?,排列的树枝缝隙里还压着草束,这就是?茅草和树枝编织成的屋顶。
“老家伙骗我,你不是?说不封院子?”邬常安出声。
屋顶上?的老陶匠惊了一跳,他怔了一下继续忙活手?上?的事,头?也没?回?。
“我们?来给你送点粮。”陶椿喊。
“不用,你们?赶紧走。”老陶匠嘶哑出声。
他一开口,邬常安吓了一跳,这声音又哑又虚,像七八十岁老人的声音。
“你是?不是?老陶匠?”他惊疑地问一声。
“你把院子封起来干啥?一年到?头?屋里看不见太?阳,衣裳床褥不发霉?”陶椿问。
老陶匠不作声了,像是?没?听见。
邬常安看向陶椿,用眼神问她接下来做什么。
“晌午了,去做饭,正好陶棚里有砂锅有火炉,你去提一桶水,我们?煮粉条汤吃。”陶椿说,“我们?在这儿住几天,不急着回?去。”
说着,她注意到?老陶匠的动作,听到?她的话,他身形僵住了。
“借的筐给你送来了,老陶匠,我借你家的桶用一下。”邬常安往院子里走,说:“我进去了啊。”
“站住!”老陶匠大喝,“滚出去。”
“就借个……”看见老陶匠的脸,邬常安吓得嗓眼发紧,他赶忙退到?陶椿身边,不敢踏进那?道门?。
老陶匠脸色发青,嘴唇发乌,两眼凹陷,脸上?的皮松垮得堆在一起,看着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棺材。短短不过十二天,他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一样瘦得没?肉了。
“这是?一个活鬼。”邬常安小声嘀咕。
老陶匠的眼神聚了一瞬又涣散了,他站在屋顶上?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声音发飘地说:“见着了?你们?行行好,回?去吧。”
“你这是?想做什么?”陶椿问。
老陶匠努力瞪大眼睛看她,但他已经看不清地上?的人,只看见一团模糊的人影。
“不要进我家的门?。”他说一句,继而蹲下去忙活未完的事。
邬常安望着陶椿,等着女鬼大人的吩咐。
“做饭去,我饿了。”陶椿说。
“不把他扯下来?”邬常安都准备好了。
“你信不信把他扯下来,他就咽气了?随他吧,救不活了。”陶椿说,“我们?在这儿住两天看看情况。”
邬常安“噢”一声,他一步三回?头?地去陶棚搬火炉和砂锅,又在一堆陶器里翻出一个断柄的陶罐,他拎着陶罐去河边打水。
陶椿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她站在门?外往院内瞅,院顶封得差不多了,天光漏不下来,院子里昏惨惨的,紧闭的房门?隐在暗色里看不真切。
“要我帮忙吗?”陶椿绕到?墙外问,“我不是?来阻拦你的。”
“走,闭嘴。”
陶椿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他让她走并且闭上?嘴就是?给他帮忙。
“你给我解惑,我给你保密。”陶椿说。
老陶匠没?再理她,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手?上?,一
手?摸索着绳结,一手?拿着树枝和草束往绳结里塞。
陶椿爬上?梯子,见他的草束不够用了,她下去给他割草。
邬常安打水回?来,他没?看见陶椿,吓得大喊一声。
“在这儿。”陶椿踩着梯子露头?,“你去隔壁院子做饭,饭好了喊我。”
不行,邬常安一想到?老陶匠屋里还藏了个死了两个多月的人,他心里就瘆得慌,打水的时候他都疑神疑鬼有东西跟着他。
他把火炉和砂锅又搬到?陶棚,在陶棚里做饭能看见陶椿的身影。
陶棚里冒出炊烟,邬常安先烧半锅开水,开水和水囊里的凉水一兑,他端着砂锅出去,说:“有热水,你喝点,不是?渴了?”
陶椿拍拍手?上?的灰,她大步过来接过锅捧着锅喝。
邬常安等她喝好了自己才喝,之后往屋顶上?看一眼,他进陶棚继续烧水煮粉条。
进山寻食的狗回?来了,见山谷里来了外人,它?们?汪汪叫几声。
老陶匠猛地抬起头?,说:“你家还缺狗吗?把我家的狗牵回去。”
“只怕我愿意,它?们?不愿意跟我走。”陶椿说。
“也罢,它?们?在山里不缺食,回?来了能住隔壁院子里,不会冻死。”老陶匠放弃了。
屋顶的洞越补越小,邬常安喊吃饭的时候,老陶匠抖着手把草束和树枝塞进最后一个绳结里,他浑身的力气一卸,歪倒在房顶上大喘气。
“他们?走了之后你一直没?睡觉?”陶椿问,不然仅仅一天半,他做不了这么多的活儿。
何止啊,从陶椿她们?走了之后,老陶匠就没?怎么睡觉了,他白天坐在屋里搓绳索,夜里陵户们?都睡了,他踩着梯子把绳索套在栎树上?,忙到?后半夜才会睡一两个时辰。
没?得到?回?答,陶椿下去吃饭了。
过了一会儿,老陶匠也蹒跚着踩着梯子下去,他走到?门?口挑起两个筐,往山谷西边去了。
“你不吃点东西?”邬常安追过去问,“我走了之后,你是?不是?就没?吃过东西了?”
“不饿。”
老陶匠身上?的臭味越发浓郁了,邬常安闻了两口就没?胃口了,没?胃口吃饭,他跟着老陶匠走了。
见老陶匠是?要去挖陶土,他接过锹挖满两筐,又给他挑回?去。
“就放这儿。”老陶匠说。
不必他说,邬常安往门?内看一眼,他也没?打算进屋。
老陶匠拿个篮子出来,他一趟一趟扒土拎进屋里。
陶椿跟邬常安坐在门?外看他忙活,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问:“你在给你们?父子俩修建墓室?”
老陶匠扒土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乌青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他得意他费尽心思做出来的成果,他在朝廷囚禁他的地方给他儿子修建出一个墓室,有门?有室,前有山谷背靠青山,他儿子下辈子指定?能投个好胎。
“你看出来了?”老陶匠没?否认,“这是?我死前最后一件拙作,真高兴有人知道。”
说是?拙作,他眼里却满是?自得,显然,他很高兴亲手?建出个墓室。
邬常安恍然大悟,难怪这老家伙一直遮遮掩掩的,发配过来的匠人是?罪人,死了连块儿墓碑都没?有,他倒是?大胆,敢把房子改成墓室。
“你不担心后人给拆了?”陶椿问。
“你见过尸虫满地爬的房子吗?尸水从棺材里漏出来流进土里,可臭了。”老陶匠往屋里指,“我死在这里,臭在这里,烂在这里,谁还敢住进来?”
猖狂的话说完,老陶匠眼前一花差点摔下去,他扶着门?槛坐下,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年芙蕖跟胡德成不是?恶毒的人,他们?做不来拆墓室的事。”
邬常安觉得他疯了,“你跟你儿子的尸身住了两个多月?我们?之前闻到?的味……”
“对,我师兄还活着的时候,我们?俩打了两个棺材,他的他已经带进土里了,我的那?个给我儿子用了。”老陶匠说,“我一开始不相信他死了,睡前还好好的……他太?重了,我搬不动,用手?推,用头?顶,用肩扛,我跟他摔了好多次,我才把他装进去。”
“咋不去喊我们??”邬常安听得心酸。
“不想动,我那?时候就想死了,哪儿也不想去。”儿子停灵三天,老陶匠滴水未进,最后昏过去被?狗舔醒了,他吃了狗含回?来的两个鸡蛋,又熬了过来。然后他出门?去挖了个坑,打算等换粮的陵户们?来了,让他们?帮忙抬棺材去埋。然而陵户们?一直没?进山,他也习惯了跟儿子的棺椁同住。
等换粮的陵户们?真进山了,他又舍不得了,也是?那?时,他生出把房子改为墓室的念头?。
“我都跟你们?说了,你俩能当做不知道这个事吗?”老陶匠央求,“这会儿晚了,你们?明天一早就回?去,回?去了就把我的事忘了。我想安安静静地走,我半个月没?好好睡过觉了,我想睡着睡着就咽气了。要是?你们?回?去跟年芙蕖和胡德成说了,我只能赶在他们?过来之前匆匆忙忙拿刀抹脖子。”
“能活着为啥要死?”邬常安看向陶椿,说:“死过的人很高兴能再重活,有的人不想死偏偏死了,就像你儿子,他肯定?是?不想死的。”
“是?啊,他不想死,可他偏偏死了。”老陶匠淌下泪,“死的为啥不是?我?”
“我给你留了一碗粉条汤,我端来给你吃。”邬常安站起来,他努力劝解:“你活着嘛,就当是?替你儿子活着。”
“不了,还活着做什么?就为了吃饭喝水?不了,吃也吃够了,喝也喝够了。”老陶匠站起身,一年又一年,这山谷他看也看够了。
老陶匠关上?门?,他站在门?后说:“陶椿,谢谢你俩能来送我一程,我把烧陶烧炭要注意的事情都写下来了,我死前会把纸压在门?槛下面,你明年带人过来取走。记住了,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年芙蕖和胡德成。”
说罢,脚步声离开了。
老陶匠把缸里剩下的水都用来和泥,陶泥和好,他拿出折叠起来的纸装陶罐里放在门?前,随后关上?门?,他用陶泥在门?后砌一堵泥墙。
两只狗趴在大门?外守着,等到?后半夜,屋里没?动静了,它?俩这才睡觉。
……
天光大亮时,陶椿跟邬常安把带来的东西又带走,走时唤两只狗,它?俩理都不理。
邬常安一直回?头?看,这趟过来,他什么都没?做,也做不了。目睹了一个心死的老人一步步走进墓室,他不吃不喝生生把自己熬死了,不给别人救他的机会。
“下雪了。”陶椿望天。
“我爹死了,我娘不想活了,老陶匠的儿子死了,他也不活了。”邬常安站在山脚遥望风雪里的木屋,他喃喃道:““陶椿”死了,李少?安也殉情了,你哪天死了,我会殉情吗?”
“别了,还是?你先死吧。”陶椿嫌他晦气。
“那?我死了,你会殉情吗?”
“不会。”陶椿瞥他一眼,“你也不会。”
“我会,我为啥不会?”邬常安反问自己,他不够喜欢她吗?
“媳妇,来,你让我亲一下。”他觉得他这次一定?能亲下去。
他一句“媳妇”,陶椿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拍开他的手?,“好好说话。”
“老陶匠能跟他儿子的尸身同住两三个月,你是?我媳妇,我不害怕你。”邬常安急于?证明自己的真心。
“滚蛋,你又不是?我儿子。”陶椿暴打他,她吓唬道:“正经点,老陶匠跟过来了。”
邬常安猛扭头?,没?看见人,他吓得要跳起来。
“不不不,我不害怕他,他就是?当鬼了也不会害人。”他反应过来,“他在哪儿呢?你问问他是?不是?后悔寻死了。”
“应该没?有,绝望的人活不下去,死了怎么会后悔。”陶椿说。
邬常安反应过来,她骗他,哪有什么老陶匠。
“你又吓我!”他生气。
陶椿嘿嘿一笑,她跑了。
邬常安再回?望一眼山谷,他大步去追。
“陶椿,不要让她爹娘发觉你不是?她。”邬常安大声说,“如果老陶匠的儿子在那?一夜死了又活了,他绝对不会寻死。”
“什么我啊她的,你又在胡说八道。”陶椿还是?不承认。
“是?我胡说八道还是?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自己心里明白。”邬常安追上?去抓住她的手?,他认真地说:“我不晓得她爹娘知道真相会咋想,作为局外人,我替老两口谢你,谢你让他们?的女儿还能活着,他们?能看见她,而不是?去坟前看黄土。如果老两□□得久,他们?还能看见她慢慢老去的样子。”
陶
椿停下脚,她看着他,他想的真多。
“哎呀,你别说话,我晓得,我胡说八道嘛。”邬常安哼哼,“走了,雪下大了,我们?赶快回?家。”
第64章 爹没了 刀疤脸露馅
下雪了?,邬常顺喊来邬二叔一家,两?家人合力把晾晒的粉条收进屋。
“老三跟他媳妇呢?”邬小婶问。
“他俩昨天一大早就进山了?,说是给老陶匠送几斤粉条。”姜红玉拍肩上的雪,她不放心?地说:“常顺,你去喊上妹夫,你俩去山里迎一下。”
“妹夫巡山去了?。”邬常顺说,“我喊青云一起去。”
“给老陶匠送粉条?老三两?口子啥时候跟老陶匠这么要好了??”邬二叔问。
邬常顺摇头,他也不明白。
“可能是老三跟老陶匠一起做转盘结下的交情吧。”姜红玉猜测。
邬常顺回屋拿上羊皮大氅,一手?取下挂在墙上的弓箭就出门了?。他正准备去找陈青云,半路看见年婶子过来,他迎上去问:“婶子,你来找我弟妹?”
“对,你这是要去哪儿?”
“老三两?口子昨儿去山谷给老陶匠送粉条,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去喊上陈兄弟,我俩进山迎一下。”邬常顺说。
年婶子皱下眉,随即又舒展开,“陶椿倒是心?善,也是,老陶匠没了?儿子,他一个人住在山谷里挺冷清,我们是该常打?发人去看看。”
“老陶匠儿子没了??”邬常顺大惊,“啥时候的事?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还没我家老三大。”
年婶子摆摆手?,既然陶椿不在家,她就不过去了?。
“粉条都收进去了??等陶椿回来了?,你让她去我家一趟。”
“好。”
邬常顺去喊上陈青云,二人一起进山,半路遇见老三两?口子,见背篓里面还有粉条,不由?问:“老陶匠不收?”
“没见到人,估计进山了?,本来想?多等两?天,今早看见下雪了?,我们就赶紧回来了?。”邬常安眼不眨地说谎,“大哥,你把大氅取下来给我媳妇穿。”
“我不冷,大哥你别听?他的,我穿的袄子厚。”陶椿忙摆手?。
老三都开口了?,邬常顺只得照做,他把大氅解下来递给自家兄弟,转头说:“山风大,弟妹你穿上,免得冻病了?。”
邬常安抖了?抖,殷勤地给陶椿披上大氅,他伸出手?,说:“这玩意儿重,我扶着你走。”
陶椿不再客气,她跟大哥道谢,山里已经下白了?,风又大,穿着棉袄的确不挡寒。
“回去了?我用狐皮做件袄。”她嘀咕。
邬常安:……
走到半山腰遇上巡山的人回来,下雪天山里不会?着火,他们就不用再在山里来回扫荡,只在公?主?墓附近巡逻,防着野兽别下山伤人就行了?。
两?方人一遇见,巡山队伍里陡然跑出来三个人,三个男人一声不吭扑向邬家兄弟俩。
“是李铁斧的儿子。”陶椿迅速解开大氅扔了?,她一把抽出别在腰上的砍刀,毫不犹豫地砸向把邬常安扑倒的男人。
这场干架来的迅速,结束的也迅速,在场的人多,三两?下就把人拉开了?。
邬家兄弟俩没防备,他俩被按在地上挨了?几拳,但陶椿一砍刀下去,李家也没占到便宜。
杜月和邬二叔的两?个儿子站到邬常安兄弟俩一旁,杜月唾骂:“瘪三,你们找死是不是?”
李老二塌着腰盯着陶椿,这婆娘真够歹毒的,下了?死力气,骨头都要给他砸断了?。
“这话你该问他们,趁着我们兄弟三个不在,他们邬家人揍我老爹老娘。我们不打?女人,邬家兄弟俩要是识趣,出来让我们兄弟三个扇几嘴巴。”李老大说。
“是那老东西找打?。”邬常安说,“他没跟你们说我们为啥打?他?”
“看吧,他承认了?。”李老大激动地跟其他人说。
“李老大,去烧陶的不止你们两?家,你不用颠三倒四说歪理,你爹娘的确该打?。”李山的姐夫说,“我虽娶了?你们李家的姑娘,但这事我不站你们这边。”
陶椿“咳”一声,她给邬老三使个眼色,见他点头,她借着捡大氅绕到邬常顺和两?个堂兄旁边嘀咕几句。
“我爹娘五六十?岁了?,再有错,他们也不该打?脸……嗷——”
邬家堂兄弟四个扑上去,连踢带踹,迅速把李家兄弟三个踹雪窝子里。
其他人又拉第二波架。
“李铁斧和李桂花挨打?的原因大伙儿都知晓,我们就不费口水再讲述,这两?个老东西是我们打?的,我们承认,不后悔,更不会?道歉。”陶椿昂着头高声说,“你们三个泼皮无赖打?了?我们家的人又开始讲道理了??一开始嘴巴里塞粪堵着了??我们不吃这一套,这几脚是还给你们的。”
说罢,陶椿把大氅系上,说:“诸位,挺冷的,都下山回家吧,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实在没意思。”
她压根不把李家三兄弟放在眼里,跟这种人能打?就别讲道理。
邬家兄弟几个相?互看看,见陶椿走了?,他们像狗腿子一样快步跟上。
“真威风。”杜月啧啧几声,他学着陶椿甩大氅的动作,扭着腰走了?。
回去了?,杜月把这事说给香杏听,香杏是个泼辣的,她可不受这个气,出门直奔李铁斧家,她个矮但嗓门大,堵着李家老少十?来口人破口大骂,一个人跟李桂花婆媳四个对骂丝毫不输仗势。
邬家兄弟俩找来的时候,香杏已经骂痛快了?,冰天雪地的,她还骂出一脑门的汗。
李铁斧看见邬老三一脸的怨毒,他让三个儿子趁这个机会?把人拽进来打?一顿。但李家兄弟三个没应声,他们有点怵邬老三的媳妇,他们兄弟三个的路数在她那里走不通,她心?狠手?辣,偏偏还能插手?陵里的事,这让他们不敢真把她得罪了?。
邬家兄妹三个走了?,路上,香杏问:“我们两?家咋结的仇?你姐夫回去也没说明白。”
“李老毒咒我们一家像爹一样不得好死,我跟陶椿把他打?了?。”邬常安说。
香杏怔了?一下才明白李老毒是指李老头,她反应过来要拐回去继续骂,杜月把她拦住了?。
“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爹的造化可不是他们能有的,他们羡慕不来。”杜月宽解她。
邬老三觉得他耳朵坏了?,他听?错了?吧?这说的什么屁话?他爹有什么让人羡慕的造化?
“你说的是你爹还是我爹?”邬常顺问。
“咱爹啊。”杜月说,“怎么?你不晓得?老三没跟你说?”
“说啥?我晓得啥?”邬老三一脸懵。
“你媳妇没跟你说?咱爹的魂在牛身?上,他还活着。”杜月震惊了?,他喃喃道:“难怪不见你们来孝顺爹。香杏,你冤枉他们了?,以后可别骂了?。”
香杏俩眼一瞪,要回娘家找大嫂和弟妹干仗。
邬常顺忙把人拦住,“走走走,先去你家看牛,刀疤脸咋会?是咱爹?”
四个人边走边说,还没到牛棚,邬常安跟邬常顺兄弟俩已经相?信了?这头牛是他们爹。
“爹?”邬常安快步冲进牛棚喊一声。
正在吃草料的刀疤脸低哞一声。
“真是咱爹!”邬常顺扑过去抱着牛头嚎啕大哭,“爹啊,你还活着咋不跟我们说?”
“还不是赖你们的好媳妇,爹又不会?说话,他把事都做这么明显了?,你们媳妇还不相?信,一直瞒着你们,她们存的是什么心??”香杏愤怒,“以后爹就住我家了?,免得回去了?受委屈。”
正在痛哭的邬老三哭声一停,他望着眼前的牛陷入了?沉思,旁人不知道,但他晓得陶椿能看见鬼,他爹要真附身?在牛身?上,她会?不晓得?
“真是咱爹?”邬老三起了?怀疑,“陶椿跟我说过,牛被熊抓伤流了?好多血,可能带蛇毒的血流出来
了?,歪打?正着,它就不发狂了?。”
“你就信你媳妇,她放屁你都说是香的。”香杏骂。
邬老三瞪她,“能不能好好说话?”
香杏剜他一眼,“你们走,爹跟我过。”
“你咋能确定它就是爹?”邬老三更相?信陶椿,更相?信她在这种事上不会?骗他。
“你喊。”香杏说。
邬老三清了?清嗓子,他对着牛又喊声爹,牛哞了?一声。
“看吧看吧!”香杏得意,“这下你信了??”
“信了?。”邬常安不怀疑了?,他爹能回来再好不过了?,“我又有爹了?。”
“我们把爹带回去,那儿才是他的家。”邬常顺强硬地说,“爹在你家住好久了?,他该回去了?。”
香杏指了?指干净的牛棚,问:“你家有吗?爹回去了?住哪儿?”
“我们这就回去搭棚子,明天来接爹回家。”邬常顺说,“我是老大,我该给爹娘养老……对了?,爹都回来了?,娘呢?”
“不晓得,爹好像有点傻了?,不会?说话总该会?写字吧?我让他用蹄子写,他只会?划拉两?下。”香杏苦恼,“以后你们再问问。”
“行。”邬常顺欣喜,“真好啊。”
邬老三摸摸牛头,说:“哥,我们先回去。”
“行,回去搭牛棚。”
从香杏家离开,邬常顺快活地说:“原来真有鬼啊?”
邬老三肯定地点头,“有。”
到家,邬常顺一把抱起女儿举起来,他兴奋地说:“明天爹带你去接阿爷回家。”
正在屋里吃饭的两?人闻言心?里一咯噔,姜红玉出来问:“谁阿爷?”
“我爹,香杏说你晓得刀疤脸身?上住的是我爹?”邬常顺问。
“你魔怔了??这咋可能?”姜红玉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拿着筷子往公?主?陵的方向指,“鬼魂要是这么容易就能附身?,还需要我们陵户来守陵来供奉?”
“可能是爹是遇到他的时机了?。”说到这儿,邬常顺说:“对了?,这个事可千万要保密,要是让上头的人知道了?,咱爹可就回不来了?。我去跟香杏说一声,你们先吃饭,不用等我。”
姜红玉:……
她看一眼老三,算了?,这个是最相?信有鬼的人,问他还不如问狗。
邬常安进屋跟陶椿小声求证:“你在牛身?上看见人的魂了?吗?”
陶椿摇头。
“可是我喊他,他应了?,大哥喊他,他也应了?。”邬常安迟疑地说。
看样子他已经深信不疑,陶椿能理解,哪怕他心?里也怀疑,但感情上他会?万分相?信。
陶椿瞥见姜红玉进来了?,她踩邬常安一下,说:“锅里有饭,你去盛。”
晌午炖了?一条鱼,汤里有粉条,还焖了?南瓜干饭,陶椿饿了?,就没等他们兄弟俩,跟姜红玉先吃上了?。
“弟妹,你说这事可咋办?”姜红玉着急。
“不怎么办,这头牛不管是不是他们爹都是咱家的,左右都要养,不影响什么。”有了?老陶匠的事,陶椿对于?他们兄妹三人认牛当爹的事平静多了?,“你只要坚信刀疤脸就是头牛,大哥就不会?让你去照顾。嘴长你身?上,你不想?喊牛为爹,他拿你没办法。”
陶椿见邬常安在外面晃悠,她说这话也没避着他,“反正我觉得牛就是牛,别让我认牛当公?爹。”
“没事,大嫂,我跟我大哥照顾爹。”邬常安进来表明态度。
姜红玉冷静下来,“随你们吧。”
邬常安坐下来,问:“年婶子找你有啥事?”
“关于?拿陶器和粉条去换粮,我们商量等雪停了?,就用牛拉雪撬驮着陶器和粉条回娘家。”陶椿吃一块儿鱼肉,说:“下午我要出门挨家挨户问一遍,看有哪些人愿意回娘家换粮,我好安排牛车出行。”
姜红玉瞥老三一眼,她突然想?笑,“要不让咱爹送我们回娘家?”
“刀疤脸身?上的伤好了?吗?”陶椿问。
“好了?,大姐把他照顾得挺好。”邬常安琢磨一会?儿,说:“我们都走了?,我把爹送到我姐家里。”
他可不想?他爹再受苦。
姜红玉被拒了?也不恼,她笑嘻嘻地说:“你该跟爹商量商量,说不定他挺乐意做事的,比如犁田犁地。”
“你跟我大哥说。”邬常安不接茬。
*
邬常顺回来,陶椿正准备出门,邬常安要在家里搭牛棚,没法陪她,他央着大嫂陪她走一趟,免得在家看他们不顺眼。
为了?给老爹搭个舒服的住所,邬家兄弟俩费尽了?心?思,一个半天压根不够他俩折腾,他俩折腾了?三天才搭出来一个牛棚。
刀疤脸终于?回到原主?人家,两?个“儿子”在大雪天烧着火盆给它洗澡,洗干净了?还给它披上旧褥子,吃的草料也斩得整整齐齐,番薯是洗干净的,苞谷是脱粒的,米饭也是蒸熟的。
姜红玉越来越不能忍耐,牛的食量大,按照人吃的喂,它一天吃的抵得上他们一家五口带两?只狗的食量了?,她好几次差点因为喂牛的事跟邬常顺吵架。
雪下了?五天停了?,积雪有两?扎深,这个厚度刚刚好,能盖住路上坑坑洼洼的石块,牛走在雪地也不至于?抬不起腿。
十?月十?六这天上午,胡家文跟他几个兄弟赶着二十?八头大青牛拉着雪撬驮着陶器来邬家门口。
陶椿指挥着家里人把分装好的粉条抱出来,一捆粉条是五斤,都称好了?。
“椿妹子,我来了?。”雪娘戴着狼皮帽,裹着羊皮袄跟陈青云一起过来,“哪个牛车是我的?”
陶椿从手?里抽一张带字的草纸递给她,“你去找胡大哥,让他比对着单子领你找牛车。”
牛车上拉的陶器都是有数的,陶椿在陵里游走两?天,挨家挨户让人认领陶器,要根据她们娘家陵的情况选定陶器的种类和数量,要尽可能把带出去的陶器换出去,免得卖不出去再拉回来,路上磕着碰着再摔破了?。
“哎?邬老三,这是你家的牛?还给盖被子,你咋不把它牵到被窝里睡?”胡青峰调侃。
“这是我救命恩牛,肯定要好好照顾……”邬常安呆了?,他看见什么!刀疤脸骑到一头母牛身?上去了?!
啊!这不是他爹!
嫂子和弟妹都要回娘家,香杏过来接她爹回家住,走近了?看见门前混乱的一幕,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是她爹!她崩溃地冲过去推牛,“快下来!快下来!你在做啥?你是人不是牛啊!”
“这是牛哪是人?香杏你走远点,它别拱着你。”胡家文赶忙去拉人,“这是头小母牛,今年发情晚,脾气也暴,公?牛一直没得手?……呦呦呦!快跑!”
小母牛把刀疤脸撞开了?,胡家文扯着香杏快步躲开,转眼看她泪流满面,他傻掉了?。
邬常安双眼无神地看着刀疤脸哞叫着讨好小母牛,这就是他殷勤伺候了?五天的“爹”?他求助地望向陶椿,见她一脸戏谑,他不禁悲从心?来。
姜红玉大乐,她用手?肘撞一下丈夫,调侃地说:“去把咱爹拉回来,大白天的,做这事不好。”
邬常顺捂脸嗷嗷哭,“我又没爹了?……”
陶椿见邬常安眼里泪光闪动,她紧张地盯着,哭吧哭吧,眼泪快掉下来。
“真不是我爹啊?”邬常安不甘心?,但又不想?看刀疤脸,他埋头在陶椿肩上伤心?落泪。
哎呦呦,陶椿捂着胸口发笑,邬老三你还有这一面。
第65章 同床共枕 有心无力
发生?了这个事?,邬家兄妹三个都蔫巴了,今日出行延期,陶椿和姜红玉留在家陪伤心失落的丈夫。
陶椿把其他回娘家的人送走,剩下的粉条又搬回仓房,见刀疤脸拖着垂在地上的被褥在雪地上舔雪,她把它牵回牛棚。
“老实点,别出去惹眼,小心挨揍。”陶椿笑?着说,“你瞧瞧,起一次色心把好日子断送了,我本来都不打算揭穿你了。”
刀疤脸卧在松软的草堆上扯一口草慢悠悠地嚼,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它站起来走到牛棚门口往外看。
是香杏来了,她失魂落魄的,两眼哭得红
肿,眼泪冻干在她脸上,好不狼狈。
“哞——”刀疤脸扯着嗓子冲她叫一声,像是打招呼。
香杏又哭了,她擦着眼泪骂:“你不是我爹,你骗得我好惨啊。”
陶椿从怀里扯一张草纸递给她,“擦擦,别把脸哭皲了。”
香杏接过草纸擦鼻涕,她呜呜咽咽地问:“你跟大嫂是不是一直在笑?话我?”
“没?有。”
“你也?骗我,你就有。”香杏哭得更大声,“我去牵牛的时候,你一直憋笑?,我都看出来了。”
陶椿知道她不该笑?的,但?她忍不住了,她翘起唇,笑?着说:“好吧,我笑?过,但?没?笑?话过你。”
刀疤脸顶开牛棚的木门走出来,它走到香杏旁边低哞一声。
“你哭了,它关心你。”陶椿说。
香杏不愿意看它,她朝它牛头上打一巴掌,偏偏它还低头蹭她,她绷不住了,蹲下去抱着膝盖哇哇大哭。
陶椿不笑?了,她站在雪地里陪着。
屋里,邬家兄弟俩听到哭声快步出来,见香杏蹲在牛旁边哭,两兄弟的脚步慢了下来。
姜红玉快步走过来,她搂着香杏站起来,说:“进屋吧,外面冷。”
香杏挣开她的手,她扑过去抱住牛,它身?上很热,有好闻的干草味,她大哭着喊一声爹。
“还不如不让我有希望,我才高兴了多久?我又送爹一场,真是要我的命。”她伤心地说。
姜红玉看她这样也?跟着不好受,她有点后悔了,常顺拿牛当爹伺候的时候她不该甩脸子的。
“阴差阳错,老天给了你们一个尽孝的机会,也?是一个让你们弥补遗憾的机会,这些天你们的高兴是真实的,这就够了。”陶椿斟酌着劝说,“你们想?想?,以后再想?起爹,你们还会遗憾吗?会哭笑?不得吧?等老了再谈起这事?,你们能笑?出一口豁牙。”
“对,这是一场美梦,可能爹真来过,你们喊爹它不也?应了。”姜红玉附和。
邬常顺走过来又试探地喊一声爹,刀疤脸熟练地哞一声。
“你看,它不是,它就是个死骗子!”邬常顺崩溃地给牛一巴掌。
姜红玉:……
她只是随口一说安慰人的,谁让他当真了。
陶椿咬牙没?让自己笑?出来,她忍了好一会儿,正色说:“你打它做什么?你们兄妹三个该感激它,没?有它,你们这几天能一声又一声地喊爹?你们喊爹有人应?过了五年,你们又体会到孝顺爹的滋味,多好的事?啊。”
邬常顺:……
他一时分不清她是不是在骂人。
邬常安若有所思,他走到刀疤脸旁边,扯着垂到地上的褥子给它捆好,下一瞬,他抬手朝牛头上拍一巴掌。
陶椿一震,正要骂人,就听他骂:“叫你起色心,装都装了,你不多装二三十年?好日子过够了?”
姜红玉眉头一夹,听听这话,他还遗憾牛爹不是爹?假爹也?稀罕?
“弟妹说的是,我这一个月来做梦都是笑?的,每天醒来都是有盼头的。”香杏缓过来了,她抹把鼻涕,说:“爹死得太突然了,我有太多的话没?来得及跟他说,每每想?起来我都要掉眼泪。这次闹了这个事?,虽说是误会,但?我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也?当爹是听见了,我心里轻松多了。”
“对嘛,这是好事?。”陶椿赞同?,“还是姐想?的开。”
“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知道你笑?话我。”香杏含嗔带怒地瞪她。
陶椿掩嘴,她眉眼弯弯地说:“放心啦,之前笑?话你算什么,我跟大嫂背地里悄悄笑?话你也?不知道,以后我们当着你的面笑?话让你知道。”
香杏半恼,“又不止我一个人……”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陶椿伸手指邬常安,又移动手指指向邬常顺,随后指着香杏家的方向,说:“还有姐夫,我亲耳听过他喊它爹。”
邬家三兄妹:……
姜红玉大乐。
邬常安心情松快下来,他把刀疤脸关进牛棚,说:“别在外面吹冷风了,回屋里坐。快晌午了,姐,你晌午在这儿吃饭,我待会儿把我姐夫叫来。”
“不叫他,让他饿一顿,要不是他,我会认牛当爹?”香杏瞬间变脸,她咬牙道:“就是他信誓旦旦跟我说爹的魂在牛身?上,说的那叫一个真。”
姜红玉朝牛棚里看一眼,她不解地问:“为啥你们喊爹它就应?我之前变着法?喊它,它只对刀疤脸这个名字有反应。”
邬常顺和邬常安齐齐看向香杏。
“刀疤脸。”陶椿冲牛棚喊一声,里面没?反应。
“它可能以为爹是它的新名字,姐跟姐夫喂它吃草料的时候多喊几声,它估计就记住了。”陶椿说。
香杏点头,那时候一心认牛当爹,它就是不理她,她也?会以为是她爹变成牛不好意思。
回到屋里,陶椿跟姜红玉去做饭,留邬家三兄妹在屋里长吁短叹。
姜红玉拿刀剁猪腿,剁着剁着,她乐得嘿嘿笑?,剁骨头都没?劲了。
陶椿往外看,她叮嘱说:“憋着点,人家正伤心呢,别往他们伤口上撒盐。”
“我不在他们面前笑?,我要在你大哥旁边笑?,他能跟我吵架。”姜红玉心里有数。
“你们吵过架吗?”陶椿问。
“吵过啊,哪有夫妻不吵架。”姜红玉继续剁猪腿。
“我觉得你挺好说话的,不像会吵架的人。”陶椿说。
姜红玉摇头,“跟香杏吵架我吵不赢,但?我能吵赢你大哥,他这点好,我咋骂他他都不吭声不还嘴。”
“你还跟香杏吵过?”
“吵呀,她脾气急,说话直,来火了,她的嘴像蹦豆子一样能把人骂晕,好在护短又不记仇,我得了她的好,我就不跟她计较。”姜红玉笑?,她手上的刀停顿了一下,说:“你进门的时机好,家里人少嘴少烦心事?也?少。”
“又在说我啥?我可听见了。”香杏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一见她,姜红玉立马缩了一下,显然是怕她那张嘴。
“你都听见了,我们就不复述了。”陶椿说。
“果然在说我。”香杏什么也?没?听见,她是诈她们的。
“晌午炖猪腿,这还是上次驱狼的时候,我们分到的。”姜红玉把猪腿肉装起来拿去洗,不忘问:“你真不叫妹夫过来?”
“他自己会过来。”香杏转一圈,问:“我做点啥?”
“啥也?不做。”陶椿在烧火,她撑着下巴笑?眯眯地问:“我们明天回娘家,你还接刀疤脸去你家吗?”
“你们都走了,它不去我家还去哪儿?”香杏别别扭扭地说,“反正我家有牛棚。”
“噢,我还想?让它拉车呢,让不让它干活?”陶椿调侃。
“我不管,又不是我的救命恩牛。”香杏斜她一眼。
“噢,那就让它拉车,跟我回娘家。”陶椿说,“它有点子机灵劲,不使唤它糟蹋了。”
“都还在家呢?烟囱咋还在冒烟?”杜月找来了,他在灶房外探头,“不是说你们要回娘家?这咋没?走?我还纳闷香杏回来接爹咋一直没?回去。”
“闭嘴,不是爹。”香杏大步出去捶他一拳,“都怨你。”
“啥?”杜月一脸懵,“怨我啥?咋不是爹了?”
转眼看见大舅兄和小舅子满脸怨气地出来,杜月感觉不对劲,他下意识想?跑。
晚了,他被邬家兄弟俩逮了进去。
等听说刀疤脸猛骑小母牛的事?,杜月比邬家人更不能接受,他急得在屋里乱转,嘴里嘟囔说:“这不可能啊,咋会出错嘞?”
邬家兄妹三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大哥,三弟,媳妇,对不住,都怨我。”杜月哀嚎一声,他矮身?赔不是,“不过我可没?想?捉弄你们,我也?是好意,一听是爹的魂附到牛身?上了,我就替爹高兴,替你们高兴。”
“你是听谁说的?”邬常顺问。
是陈青云的堂叔,也?是他妹夫的亲叔,杜月怕他大舅兄要去找事?,他含含糊糊地说:“都这么说,当晚在山谷里的人都这么说,要不然我哪会一条路走到黑,非要认定它是我老丈人。”
“算了算了。”邬常安吐一口气,
“就这样吧,陶椿说的对,这个误会是好事?,我们好好待刀疤脸就行了,这个事?就别提了。”
“不提不提。”杜月忙应声,真是够丢脸的,他巴不得没?人再提。
熏过的猪腿好炖,下锅不到半个时辰就炖耙了,陶椿敲门进来:“都说完了?把炉子升起来,可以吃饭了。”
邬常安拿三根炭敲碎丢火炉里,木炭点燃,姜红玉端来个大砂锅,“先吃肉,肉吃下去了再下粉条。”
猪腿和芋头、板栗一起炖,炖了冒尖一砂锅,不过人多,每个人多挟几筷子,肉就没?了一半。
吃到差不多了,陶椿把泡的粉条捞出来丢汤里炖。
“这滋味好啊,下雪天吃锅子过瘾。”杜月说。
“大嫂,弟妹,你们哪天回来?回来了去我家吃饭。”香杏问,“我家有几只腊兔,到时候一锅炖了,我们两家聚一起吃一顿。”
“不用等我,我打算在娘家多住几天。”陶椿说,“我娘家有松树,我打算回去了多砍几捆松枝带回来,等杀猪分肉了,我们把鸡也?宰杀了,今年用松枝熏批腊肉。”
“我住两天就回来,你大哥要巡山了。”姜红玉说。
“你多住几天也?没?事?,我大哥回不来就让他妹夫代他巡逻几天。”香杏说,“反正是在周围,又不走远,吃饭睡觉还能回来。他不出门也?闲着,天天在家睡觉,不耽误事?。”
“对,我代大哥几天。”杜月点头,他吐掉一块儿骨头,说:“大嫂娘家离得远,一年到头就冬天能回去,回去了多住几天。”
姜红玉看向陶椿,她没?说错吧,香杏性子厉害归厉害,但?也?大气,会体谅人。
“你俩又在打什么眉眼官司?”香杏审视着,“有话就说。”
陶椿装傻:“我吗?我就是吃撑了在发呆。”
“我没?打眉眼官司。”姜红玉摇头,“我在想?要咋谢妹夫。”
“都是一家人,啥谢不谢的。”杜月摆手,“大哥跟三弟别记恨我就行了。”
“不会。”
“没?这个想?法?。”
邬家兄弟俩连忙表态。
吃完饭,香杏跟杜月也?没?走,夫妻俩在邬家又吃了晚饭才回去。
泡了脚,陶椿倒床上睡觉,她酝酿一会儿又睁开眼,听着外面没?人走动了,她挪到床里侧清了清嗓子。
木墙轻响一下,陶椿憋了口气,她装出睡意惺忪的声音问:“还没?睡?”
“没?有。”邬常安睁眼盯着桌上的油盏。
“还在伤心?”陶椿问。
“你今天笑?我了是不是?”邬常安幽怨地问。
陶椿装作没?听见。
邬常安也?没?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坐起来贴着墙问:“我想?去你那边,能给我开门吗?”
陶椿一个激灵,她正琢磨要不要装睡,就听隔壁响起脚步声。
“站住,有话你说,我听得见。”陶椿紧张地喊,“你不准过来。”
邬常安又坐回床上,他挨着墙问:“你怕什么?”
“怕你心怀不轨。”
邬常安笑?了,他倒在床上,头枕着胳膊,说:“我觉得我有心无力。”
陶椿一惊,“你说啥?”
她怀疑她听错了。
“我有毛病,我今天才意识到。”邬常安幽幽地说,“在我以为刀疤脸是我爹的时候,我不膈应牛,也?没?害怕,没?咋犹豫就接受了我爹以后一直是牛的模样,看见牛想?到的就是他。但?对你不是这个感觉,我没?法?把你当做她,你不是她,我不晓得咋说,就是心里想?的是你这个魂。你跟“陶椿”是两个人,我没?法?把你当做她。”
他有些语无伦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有点明白?了。”陶椿说,“你是不是瞧不上“陶椿”?”
“我就跟她打过一次交道,这门亲事?我不晓得她不愿意,她爹娘瞒着我她在山外跟人私定终身?的事?,我也?无辜对不对?我要是晓得,这门亲事?我肯定不干。我辛辛苦苦出山接她,一见面她就骂我一通,她不愿意就说不愿意,我走就是了。但?她鄙夷地看我,把我从头到脚糟践一顿。当时侯府的侧门除了有门房还有送菜的小贩,他们都嫌弃地看我,嫌弃我穿红衣,嫌弃我用麻绳缠腿,我感觉我不是从山里出来的,而是从墓里爬出来的。”这话邬常安从没?提过,他觉得一个大男人受这点气不值得到处抱怨讨公道,就连陶椿姨母找到他的时候他也?没?诉苦过,“我说这个不是跟你抹黑贬低她,我对她的确没?有好印象。之后她不愿意回山守陵吞药自尽,我觉得她挺蠢,又蠢又自私,她死了,连累她姨母她爹娘都要吃挂落。”
“她年纪小,性子要强,见了长安的繁华不愿意回山,这个你理解吧?”陶椿坐起来背靠在墙上,“她如果一直生?活在山里,没?见过山外的事?,你觉得她还会这样吗?”
“不会。”邬常安听出陶椿的意思,他试着去理解。
“皇上的儿子都想?当太子,皇上的妃子都想?当皇后,太子不愿意再当王爷,皇后不愿意降为妃子,妃子和王爷不愿意来皇陵守陵。同?样,她习惯了在侯府的日子,有了贪念想?在山外生?活,这是能理解的吧?”陶椿问。
“能,但?她能想?不能做,看吧,她亲人替她挨罚了。”邬常安说。
“对,她没?能力解决自己的困境,偏偏要强,非要去撞南墙。”陶椿叹气,她不指望邬常安能宽容“陶椿”,他是规规整整的古人,忠于皇权,信念感强,没?有反骨,在既定的环境下能踏实地活着。他活在封建王朝下,不像她经历过后世,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人从出生?就有很多可能,也?共情不了“陶椿”的反骨。
“所以我说她年轻,年轻容易冲动,她经受不了太多的事?,她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了,又哪能顾及她的爹娘和姨母。”陶椿继续说,“你不必对她抱有敌意,她是个可怜人,或许你年纪再大点就能宽容她,像年婶子和陵长,他们未免没?怀疑我,但?他们宽容了我。”
“她是谁?”邬常安问,他窃喜道:“这下看你还嘴不嘴硬。”
陶椿一愣,顿时火上心头,她被子一掀,穿上鞋火冒三丈地开门跑出去,“邬老三你给我开门。”
话音刚落,门开了,陶椿一个大步跨进去,使足了力气捶他,仗着他不敢还手,她连踢带踹,狠狠收拾他一顿。
邬常安连连嘶气,真打啊?疼疼疼——
估摸着她打够了,他一把抱起她,用膝盖夹下她脚上的鞋,把人塞被窝里。
“你骗我?你想?骗我过来?我跟你说那么多!结果你是在诓我!”陶椿气死了,她奋起挣扎,两个拳头胡乱在龟孙子身?上砸。
“没?有没?有,我发誓,我拿我爹发誓。”邬常安忙解释,“你没?穿棉袄棉裤就来了,你不冷?你躺床上,我不上去,我坐椅子上。”
陶椿愤怒地瞪着他,“你给我解释,不然我明天回娘家了就不来了。”
“可别,我真不是诓你,我是听着听着走神?了,这才发现你说漏嘴了。”邬常安紧张地解释,“我不怪“陶椿”糟践我,也?不在意她是不是要强的人,更谈不上对她有敌意,但?我喜欢不上她这个人。就像对李大娘一样,你恨她吗?讨厌她吗?都不是吧,就是不喜欢她这样的人。”
陶椿拥着被子点头,她朝椅子上放的棉袄抬了下下巴,“穿上,别冻死了。”
邬常安脸上立马有了笑?,但?他没?穿棉袄,而是从床尾爬了上去,见她瞪他,他厚着脸皮当做没?看见。
“你别担心,对着她的身?子,我起不来。”邬常安苦恼地说,“我一直想?说的是这个,这可咋办?我梦见你的声音会那个,夜里隔着墙说话会心痒睡不着,但?看见你的人我就不行了。”
陶椿噎住。
“从山里回来之后,我一直怀疑我不够喜欢你,或者?把救命之恩当做是男女之情了……”
陶椿不屑地嗤一声,他蠢她可不蠢。
“你也?觉得我蠢是吧?分不清自己的感情。”邬常安笑?,“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我没?法?把你和她看作一个人,魂是你的,
肉身?是她的,我要是亲下去,我感觉我亲的是她。”
“但?有感觉的是我。”陶椿忍不住出声,莫非她过不上夫妻生?活了?不要吧,上辈子她连个嘴都没?亲过,这辈子还要这样?
她造了什么孽?苍天啊!
“但?我亲到的不是你。”邬常安纠结,“我要是死了,魂附到李老毒的儿子身?上,你能亲下去?”
陶椿不吭声。
“能理解我的心情了?”话说出来,邬常安轻松多了。
“那咋办?”陶椿问,“要不我俩散伙?”
“不要啊!”邬常安往前一扑,他隔着被子抱住她的腿,“女鬼大人,别抛弃我。”
陶椿隔着被子踢他两下,她陷入沉思。
“今晚在这儿睡吧。”邬常安小心翼翼地说,“你不用害怕我做什么,我给你捂脚。”
陶椿:……
她就怕他不做点什么。
她点了点自己的嘴巴,“来,亲一下。”
邬常安觑着她,见她要发恼了,他倾身?凑过去,两人鼻息相接,他眉毛越皱越紧。
担心他又跑了,陶椿往前凑一下。
两唇相碰,邬常安像被马蜂蛰了,他迅速退开擦嘴,不小心抬头看她一眼,他忍不住呕一声。
确定他没?有做伪,陶椿掀开被子下床。
“晚上睡这儿吧。”邬常安拉住她的袖子。
“你不怕吐死在床上?”
“不会,我觉得我能接受这种?,而且我不接受也?得接受,我不想?你走。”见陶椿执意要走,邬常安拿起他的枕头追出去,他挤进隔壁的屋,央求道:“给我个机会,我给你捂脚,你今晚好好睡觉,渴了饿了冷了喊我。”
陶椿思索一下,她放他进门。
第66章 雪地捡黄貂和麂鹿 回娘家
雪天的?清晨,天亮得格外早,邬常安开?门?时只有零星的?鸡鸣,见外面没有下雪,他嘶着?气跑出?去,去隔壁屋穿衣裳。
男人走了,床上宽敞多了,陶椿伸个懒腰,摊手摊脚躺在床上,她这晚睡得还不赖,被窝里着?实暖和,夜里还给她睡出?汗了。
“你再躺一会儿,我待会儿把洗脸水给你端来?。”邬常安推开?门?挤个脑袋进来?,“早上吃啥?煎几个鸡蛋煮一锅粉条汤?”
“行吧,这天喝汤身上暖和。”陶椿说,“昨晚发了盆面,你蒸锅馒头,我们路上吃。”
“好,离饭好还早,你再睡一会儿。”邬常安关上门?,一扭头看见几步远的?地方探出?来?半个身子。
“过来?。”邬常顺小声说。
邬常安不想?过去,他径直去灶房。
邬常顺暗骂,他回屋穿上棉袄棉裤,追到灶房问?:“你昨晚跟弟妹在闹啥?我们都要睡了听见她一声吼。”
邬常安瞥他一眼没说话。
邬常顺讪讪的?,他嘟囔说:“我跟你大嫂都听见了,你们没吵架吧?”
“没有。”
“那就好,我们就担心?你们吵架。”邬常顺有些心?虚,他在灶房里转一圈,见老三洗手揉面,他坐到灶下烧火。
水烧热,邬常安舀两瓢出?来?泡粉条。
“哎,你俩昨晚同?房了?”邬常顺压低了声音问?。
邬常安顺手扬起?水瓢敲过去,“你再瞎打听,以后?有机会我们就搬出?去。”
邬常顺脸色一凝,见老三神色不似作假,他虚张声势地骂他翅膀硬了。
邬常安擦擦手,继续去揉面。
邬常顺在灶前呆坐一会儿,说:“我不管你了,我去喂牛。”
邬常安明白?他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听着?脚步声出?去,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本是随口一说的?话,他这会儿倒是入心?了,这样住在一起?是有些不方便。
苞谷面馒头揉好上锅蒸,邬常安从后?锅舀盆热水端进陶椿睡的?屋,他进屋喊:“起?了,馒头上锅蒸了,一会儿就好了。”
陶椿应一声,“晓得了。”
邬常安走到床头,他把椅子上放的?棉袄拿到床边,腆着?笑脸问?:“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陶椿实事求是。
“那我们今晚到了陶家,是不是还能睡一间屋?”他厚着?脸皮问?。
“我三妹应该想?跟我睡。”
“我也想?啊。”
陶椿斜眼看他,她坐起?来?穿上棉袄,嘴角翘了一下。
“就这么说好了。”邬常安绷不住笑,“我们睡一起?,陶家人看见了心?里踏实,免得还要为我们操心?。”
陶椿掀开?被子穿上棉裤,再在棉裤外套一条裙子,她下床去梳头,透过铜镜看着?他,纠正说:“一点?一点?适应,别陶家陶家的?,也别说那是她爹娘,就是我爹娘了,也是你老丈人和老丈母娘。”
“哎,行。”邬常安答得痛快,“我记住了。”
“这做饭的?人呢?”姜红玉喊,“灶里的?柴都要掉了。”
邬常安赶忙出?去,一出?门?就跟大嫂对上眼,见她瞅着?自己笑,又往门?内看,他也笑了笑。
姜红玉替老三两口子高兴,可算跨出?这一步了,不过她没调侃也没打听,转口问?:“你大哥呢?”
“说是喂牛去了。”
然而姜红玉给小核桃洗漱好,邬常顺还没回来?,她绕到牛棚里看,刀疤脸已经?吃上了,狗也在牛棚里,但不见人。
“你大儿子呢?”姜红玉问?一句,她顺着?脚印看,有一趟新?鲜的?脚印往南去了,她估计他是去赶牛车了。
回去了,她说:“我们先吃饭,不等他,他估计去找胡家文领牛车了。”
刚拿上筷子还没吃几口,邬常顺赶着?两辆拉陶器的?牛车回来?,一块长木板像套犁一样套在牛脖子上,木板上堆着?干草,干草堆里塞着?陶器,这样不会被撞坏。
把鸡蛋粉条汤吃完,一锅馒头各分一半,再把粉条搬出?来?,门?锁上,一家人就准备走了。
惠陵和康陵在两个方向,陶椿跟姜红玉不同?路,两人就在家门?口分别,一东一西往两边去。
陶椿捂着?狼皮骑刀疤脸身上,邬常安穿着?长靴走在雪地里牵拉货的?大青牛,他甩牛鞭把跟上来?的?狗赶走,远远看见他二叔,他高声喊:“二叔,记得给我家狗喂饭。”
邬二叔扬了下手。
出?了陵,雪地里的?脚印少了许多,只有两条拖行的?雪印,是昨天回娘家的?人行走的?痕迹。
大雪天,山里安静,邬常安跟陶椿没有说话,山里只有大青牛的呼吸声和木板在雪地上拖行的?沙沙声。
陶椿坐的?高看的?远,她负责警戒,一路看下来?,雪地上只有零星的兽爪印,像是兔子的?。某一瞬,她在一棵树下看见一抹黑黄色,赶忙拉弓射一箭,箭射偏了,但那抹黑黄色的?身影没动。
“邬老三,不晓得什么东西冻死了,你过去看看。”陶椿说。
邬常安拎着?砍刀跑过去,他提起?一只僵硬的?黄貂,黄貂身上没有伤口。他抬头往树上看,又用砍刀拨开?雪层,雪层下方有蹄印,踩下的?蹄印不浅,不像是黄貂的?。
“咋了?还在找什么?”陶椿问?。
邬常安比个“嘘”的?手势,他拨开?一大片雪,在树后?面三尺远的地方发现一片血迹。他又在黄貂身上翻找一遍,确定它身上没有伤口,他放下黄貂继续寻找。
陶椿也想?下去,但她穿的?是短筒靴,下去了鞋里要灌雪,只能坐在牛背上翘首以待。
邬常安越走越远,他回头都快看不见陶椿和牛了,担心?她会遇到危险,他打算折返回去。然而一偏头,他看见一抹灰褐色的?东西,跟树根的?颜色很像。他淌着?雪过去,把披着?灰褐色毛发的?东西拽出?来?,是一只公麂鹿。
陶椿看见邬常安跑出?来?,她松了口气,“发现啥了?我都要以为你走丢了。”
“一只黄貂,一只麂鹿。”邬常安左拎右扛,“应该是停雪之前,这只黄貂遇见了这只公麂鹿,貂咬破了鹿脖子,鹿角顶破了貂内脏,两败俱伤,一个跑不了冻死了,一个流血过多死了。”
他把黄貂和麂鹿扔木板上,说:“走,我们继续走。”
陶椿盯
着?木板上的?黄貂和麂鹿,这两个东西都是小体型,加起?来?可能才三四十斤。
“等回去了,我用麂皮给你做一双长筒靴。”邬常安说,“还是你眼尖,这黄貂和麂鹿死的?最少也有三天了,昨天走这条路的?人都没发现,便宜我们了。”
“我骑在牛背上,看的?远。”陶椿继续四处寻摸,想?着?能不能在路上再捡点?肉。
又走一个时辰,天色暗了一些,陶椿收回目光,不再四处张望了。
远处突然响起?狗吠,邬常安跟陶椿具是一惊。
“这附近没人家吧?”陶椿问?。
“没有。”邬常安望天,“不该啊,以我们的?脚程,要再走一个多时辰才能到定远侯陵。我们没走错路吧?”
“应该没有,可能是我哥来?接我们了。”陶椿心?有猜测,“走快点?。”
狗吠声越来?越近,陶椿在昏暗的?天光下看见几个人影。
“是不是陶椿?”陶青松大喊。
“是我哥。”陶椿高兴,“真是他来?接我们了。”
离得近了,陶椿大声问?:“哥,你来?接我们啊?还是在巡山?”
“来?接你们,昨天晚上你们陵里的?两个陵户路过我们那儿,一个叫雪娘的?阿嫂托人传话,说你们今天要回来?,我吃过午饭喊上青柏和青竹过来?迎一迎。”陶青松拍上邬常安的?肩,说:“一路过来?受冻了,来?,喝点?热水。”
他们堂兄弟三个在雪地里生了火,还吊了一罐开?水。
“柏哥,竹弟,好些年没见了。”陶椿跳下牛背,说:“上次我回去碰上你们巡山去了,没有见到面。”
“我们回去听我爹说了。”青柏打量着?陶椿,见她不似传闻中的?样子,他莫名觉得奇怪,也就说不来?话。
“常安,这是我堂哥和堂弟,他俩是小叔家的?。”陶椿做介绍。
邬常安把热水碗递给她,他笑着?打招呼。
陶青松用雪把火堆埋了,说:“天快黑了,我们赶快回家,有话路上聊。”
陶椿又坐上牛背,陶青松把装热水的?罐子递给她,“你抱着?捂手。”
路上多了三个人,哪怕天色越来?越暗,陶椿也不害怕了,她倾着?身跟陶青松说话:“大陶缸不好往这儿驮,我就只带了两个过来?,哥,就不用你费心?给大陶缸找主家了。我这次带了七十斤粉条,还要你帮忙吆喝吆喝。”
“粉条是啥?”陶青柏问?。
“跟面条差不多,但比面条顶饱,一碗粉条汤顶两碗面条。”陶椿说,“晚上回去了我煮一锅,你们在我家吃了再回去。”
“晚上把鹿肉炖了。”邬常安开?口,“我们在路上捡到一只麂鹿和一只黄貂,估计死三四天,好在是下雪天,肉没有坏。”
“好。”陶青竹朗声答应,“我有三四年没尝过鹿了。”
绕过一座山,寒风里有了炊烟的?味道,雪地里,门?扉里映出?的?光亮如闪烁的?萤火。
陵里狗吠大作,家家户户都开?门?出?来?看情况。
“谁啊?”有人问?,“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是我,陶青松,我二妹跟我妹夫回来?,我们去迎了一段路,这才刚回来?。”陶青松说。
“噢,是你们啊。”
“天黑,我也看不清您是谁,恕我无礼就不叫人了。我是陶椿,这趟回来?带了陶器和粉条,量不少,您家要是有缺的?,明天到我家去换。”陶椿借机大声说,“不要银子,用粮换陶器和粉条,可以是米面也可以是稻谷麦子,番薯也可以。”
“番薯也可以?”屋里的?妇人听到话高声确认。
“对,番薯也可以。”邬常安回答,“想?换陶器就早点?过去,还可以挑选,去晚了都是被别人挑剩下的?。”
“好好好,我们明天一早就过去。”
陶椿和邬常安一路走一路说,吃了一肚子的?冷风可算进家门?了。
第67章 雪夜美食 一家子亲戚
“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叫你爹出门看看。”陶母从?灶房里出来,“青柏,青竹,你俩别回去了,晚上在大娘这儿吃饭。”
“晓得了,大娘你就是不留我们也不走,我邬姐夫在路上捡到?一只麂鹿和一只黄貂,说今晚请我们哥俩吃鹿肉。”青竹说。
“还捡到?麂鹿了?你们运道好,这玩意儿可不好捉,一有动静就跑了,人还没看见它,它已经逃了。”陶父说,“来,都搭把手,把东西先卸下去。”
“爹,你没看见我?”陶椿问。
陶父哼一声。
“你要?再阴阳怪气的,我可就又不回来了。”陶椿说。
陶父不吭声,他相信这死丫头真做的出这事。
“走走走,二妹,我们回屋烤火,这一路冷吧?”冬仙来拉人,“爹晓得你们今天回来,一大早就盼着,晌午你哥刚端碗,他就催着让他赶紧出门。”
“我跟老头开玩笑的。”陶椿看有人当真了,她不逗乐了。
“你先进去烤火。”陶母说,“姑爷,你也进去烤火,这东西叫你爹跟你哥弄,你在雪地淌了一天,进屋烤火暖和暖和。对了,你鞋里面湿没湿?把你大哥的棉鞋换上。”
“我带的有鞋,我待会儿再换。”邬常安扛着一大包粉条往屋里走,“哪个屋空着?这是吃的,要?放个干净的屋子。”
陶母过去领路。
陶椿靠近灶房看见陶桃趴在门框上,她快走几步,说:“我还在找你,我回来了咋不见你叫人?”
“二姐。”陶桃蹦两下。
“这丫头,还害羞了?”冬仙揉了揉陶桃的头,“二妹来灶房坐,我给你舀碗鸡汤你先暖暖身子。”
灶房里肉香扑鼻,锅里金黄的鸡汤咕噜咕噜冒着小泡,冬仙拿碗盛一个鸡大腿,再舀两勺汤。
陶椿接过深嗅一口?,她感?慨说:“还是在娘家舒服。”
“咋了?在婆家不舒服?”冬仙打?听。
“也舒服,不过在娘家有爹娘有兄嫂照顾,多舒服。”陶椿抿一口?汤,她笑着说:“没想到?我哥还去接我,看见他的时候我差点哭了,是个好兄长。”
冬仙笑,“这话让你哥听见了,以后只要?知道你回来,他能次次去接你。”
“我就是这个意思。”陶椿冲她眨眼,“大嫂,你可把话带到?。”
“行行行。”冬仙大乐。
邬常安在门外探头,“大嫂,三妹。来,三妹接一下,这是你二姐带回来的东西。”
东西给了,邬常安又走了。
陶椿从?陶桃手里接过陶罐递给冬仙,说:“这是番薯淀粉,炒肉片的时候撒点这个抓一抓,炒出来的肉嫩的很。”
冬仙揭开盖子看一眼,这不跟面粉一样嘛,她把罐子放食柜里。
屋外,陶青松牵着两头大青牛送去他们陵里养牛的地方,他家没有牛棚,秋天的时候,牛还能拴在树下,这冰天雪地,牛在外面冻一夜,明天就能吃炖牛肉了。
陶青柏兄弟俩回去换鞋,陶父交代?他们把家儿老小都喊来吃鹿肉。
陶母端盆开水过来,邬常安把麂鹿塞盆里烫一烫,皮下的血和脂肪化冻,皮就好剥了,沿着脖子划一圈,再沿着肚腹划一道,三两下就把皮拽下来了。
“冬天的鹿毛深,皮子好。”陶母说。
“是的,我打?算用这个皮和黄貂皮给陶椿做双冬靴。”邬常安从?麂鹿的脐下掏出冻硬实的香囊,继续说:“她从?山外带上来的两双冬靴都是短的,院子里的雪要?是不铲,她连门都出不了。”
陶母打?量一下女婿,她旁敲侧击问:“我一到?冬天脚就是冰的,你爹要?是不在家,我睡到?天亮脚都还是冷的,捂不热,也不晓得二丫头有没有遗传我这个毛病。”
邬常安回忆一下,说:“没有,她的脚是暖和的。”
陶母笑了,唯一一件操心的事也没了。
陶桃跑出来,问:“爹,啥时候能开饭啊?”
“你哥他们回来了就开饭。”陶父说,“姑爷,我们待会儿先吃饭,吃了饭再炖鹿肉,冬天夜长,我们夜里多补一顿饭。”
“行。”邬常安把鹿的内脏都掏出来了,他把麂鹿递过去,“爹,你把肉拎屋
里剁成块儿,等我们吃完晚饭,肉也解冻了。”
灶房里,陶椿缓过劲了,见陶父拎着鹿肉进来,她起身说:“我来吧,我在山外看我姨母做过鹿肉。大嫂,三妹,你们吃过鹿肉吗?”
陶桃摇头。
“我小时候吃过一次。”冬仙说,“味道我已经忘了,只记得鹿肉好吃。”
“今晚一鹿三吃,有笋干吗?”陶椿问,“冬天没鲜笋,只能用干笋将就一下。”
“有,我去拿。”冬仙说。
“咦?春涧呢?睡着了?”陶椿想起来她来好一会儿了,一直没听见孩子的声音。
“在我娘家,她睡觉早,我想着今晚要?热闹一阵,就叫她大舅把她抱走了。”冬仙说。
陶椿心想她大嫂的娘家人也挺好,她砍一块儿三四斤的鹿肉递给陶桃,“拿给娘,让她把肉埋雪缸里,明天让大嫂拿回去给她爹娘尝尝。”
陶桃笑一下,她拎着鹿肉出门大声喊:“娘,你人呢?我二姐剁了块儿鹿肉,让我大嫂拿回去给她爹娘吃,你先把肉埋雪缸里冻着。”
“哎呀,不用给,今晚人多,都炖了吧。”冬仙从?仓房里出来,她心里挺感?动,二姑子拿回来的肉还让她给她娘家人送一块。
“待会儿还要?吃晚饭,肚子饱了,吃不了多少鹿肉。”陶母心想陶父把他小弟一家都喊来了,干脆再多喊点人,说:“把黄貂肉也炖了,等肉炖好了,叫青松把他丈人一家叫来,老二一家也过来,正好叫姑爷认认人,都是一家子亲戚。”
“行,那就依娘说的。”邬常安没意见。
冬仙也没意见。
事就这样定了。
正巧陶青柏一家过来了,他家五个人,老两口?,青柏和他媳妇,再一个就是青竹。
“我们已经吃过晚饭了,侄女婿,你进屋吃饭,我来收拾这东西。”陶小婶说。
邬常安还没说话,陶母先应下了,“别跟你小婶客气,你们在路上饿了一天,先来吃饭。”
说罢,陶母又说:“小弟,你往你二哥家走一趟,叫他们一家来吃鹿肉和貂肉,免得喊晚了,他们一家睡下了。”
“多大的鹿?喊这么多人?”陶小叔嘀咕一句。
“叫你去你就去,又不是你请客。哪来那么多话。”陶青柏训父。
其他人当没听见,陶父招呼女婿进屋,陶母拉侄媳妇进屋说话。
“这是青柏的媳妇,二丫头,你喊蝶嫂子。”陶母进屋说。
“我之前见过嫂子。”陶椿说,她从?挤在门口?的人头里挑出一个,说:“这是我男人,叫邬常安,在家行三,喊他老三就行。”
邬常安喜得大牙都要?笑出来了,先是叫他常安,又是一口?一个我男人,陪媳妇回娘家就是好啊。
“吃饭了,不说了,我去摆桌子。”陶父说,“你们准备端菜盛汤。”
陶椿把鹿肉也分割得差不多了,她舀两瓢热水出去洗手,邬老三凑过来摸她手,挨了她一把掐。
挨掐他也乐滋滋的。
晚饭是番薯粥,菜有笋干炖鸡、两条蒸鱼、蒸南瓜、鸡蛋炒韭菜、菜式不多,但?量不少。
“蝶嫂子,一起进屋再吃点。”陶椿招呼一声。
“不了,我还想留着肚子吃鹿肉。椿妹妹,你去吃饭吧,不用跟我客气,我也不是外人。”
“行。”要?走了,陶椿想起来粉条还没泡,她问邬常安把粉条放哪儿了,她去扯一大把泡后锅的热水里。
终于坐到?饭桌上,陶椿跟邬常安双双吁口?气,他们路上就各啃了两个苞谷馒头,早饿没劲了,到?家还得打?起精神?寒暄一阵子。
一碗粥下肚,陶椿这才有心思啃鸡肉剔鱼刺。
一桌九个人,陶母估量的能把菜和饭都吃完,但?吃到?最后还剩半锅粥,菜倒是都吃完了。
“都惦记着吃鹿肉啊。”陶母收拾碗筷的时候打?趣一桌的人。
陶青柏笑,“反正我是惦记的。”
“我换双鞋就来做。”陶椿说,“今晚做个干笋麂丝,怪味麂肉,鹿肉炖板栗。黄貂死的时候没放血,味道估计有点重,只能爆炒。”
“都行都行。”陶青竹说。
陶椿出门,问:“装衣鞋的包袱放在你之前睡的屋?”
“嗯。”邬常安跟她一起,他也要?去换双鞋。
屋里的床褥已经铺好了,靠墙还放着新木盆,陶椿啧啧几声,她改邪归正了待遇就上来了,之前从?山外回来可没有什么新木盆。
换上棉鞋,陶椿出门去准备做饭,鹿肉已经化冻,她先做鹿肉。臀肉和肋条肉还有脖子肉先剔下来,臀肉和肋条肉泡洗干净,用苞谷酒、姜丝、嫩葱段腌一腌,再倒上她之前舀起来的鸡汤,一起装大砂锅里上蒸笼开蒸。
陶母端来一个陶罐,把鹿内脏和洗干净的肠子切段丢罐子里,加上香料和盐,她端着陶罐又出去,这个拿到?外面放炉子上炖。
陶椿正在切鹿臀肉和脖子肉,麂鹿肉是银红色,还有奇异的香味,腥味不浓郁,吃这个肉不需要?太多的佐料,免得遮盖了原味。
鹿肉切丝,用鸡蛋清、姜末、苞谷酒和盐腌着,抓一抓拌出浆,陶椿洗洗手切笋丝。
“剩下的都是炖的是吧?”冬仙问,“我来剁排骨和鹿腿。”
“行。”陶椿给她让个位。
蒸笼里的鹿肉蒸够一柱香的功夫,陶椿揭开蒸笼盖子,一股奇异的香味涌出来,很快又散开不见了,再闻只以为?是幻觉,这让人越发想尝一尝味道。
陶椿把肉端出来,陶家有从?山外买的香油,按照记忆里的,她取香油和少许黄豆酱调和,加辣椒油、花椒面、蒜泥、醋、酱油、还有麦芽糖融成糖水,拌成一碗怪味汁。
鹿肉不烫了,剔除筋,再切丝,最后浇上汁,第一道菜做好了。
陶椿做第二道菜,猪油下锅爆炒鹿肉丝,炒变色就滤油捞出,再加两块儿麦芽糖在余油里,变色了接着爆炒笋丝,加酱油和盐调味,再用鸡汤焖半盏茶,随即把鹿肉丝又倒进去翻炒。
拿来的淀粉派上用场了,陶椿加水拌成浆,倒锅里勾芡一下,菜出锅了。
鹿排鹿腿和鹿头已经下锅炖了,接下来就是爆炒黄貂肉,肉斩小块儿,烧大火,用宽油炸,再加花椒八角姜片之类的爆炒,肉炒焦倒入苞谷酒继续翻炒。
菜快好了,冬仙的娘家人也来了,陶椿出去露个面又回到?灶房。
炖的鹿肉熟了,炒的貂肉也能吃了,陶母招呼一声,炒的炖的蒸的都端上桌。
人多屋小没地坐,大伙就站着拿碗舀着吃,麂鹿肉嫩,味道强烈,肉里自带的香味奇异,深受欢迎。
邬常安舀到?两节鹿肠,他给陶椿挟一根,“你尝尝,比猪肠好吃。”
不止鹿肠,鹿心鹿肝什么的,他舀到?了都给陶椿分一点,人多嘴多,慢一点就少吃一点。
一整顿饭他在桌边来回转,陶椿手里的碗就没空过。
青竹没媳妇,他不敢多吃鹿肉,见这个新姐夫像个花蝴蝶一样来回蹿碍眼,他眼珠子转了下,凑到?陶桃旁边出坏主意,让她今晚拉着她姐睡一屋。
陶椿看炖的鹿内脏吃没了,她去端来泡软的粉条倒瓦罐里继续搁炉子上炖,说:“这是我们带来的粉条,待会儿都尝一尝,味道不比米面逊色,能炒能炖能做汤。”
第68章 第一笔生意达成 道德卫士
“夹断。”
“夹不断啊。”陶青松拿筷子的手都握出青筋了,一根长粉条还?垂在汤罐里,他嚷嚷说:“拿勺子给?我摁一下。”
勺子摁在汤罐上,差一点掀摊子了,冬仙赶忙扶一下罐子,说:“不行,弄不断,你用?筷子卷几圈。”
陶青竹踢个椅子来,说:“松哥,你踩椅子上站起?来,我看看这根粉条有多长。”
陶青松也有这个想法,他踩着椅子,手努力抬高,都要伸到头顶上去了,粉条还?垂在汤锅里。
冬仙拿筷子卷两圈,这才把粉条捞出来。
“你们这是
咋做的?擀出一条比人还?高的粉条,不嫌麻烦?”陶青松问。
“漏网之鱼,这根估计是切漏了,其他的没有这么长。”陶椿说,“哥,你快尝尝,他们都在等着问你好不好吃。”
陶青松笑?一下,在其他人的盯视下,他一口?吞下一筷子粉条,入嘴又软又滑,嚼着却极有弹性,一不注意就吞了下去,没嚼断的还?挂在嘴边。他只能加快速度吸溜,边吸边嚼边吞咽,吃饭吃出一种下雨抢收的慌忙。
其他人看笑?了,纷纷下筷子捞粉条,捞出长的也使劲抬起?胳膊,捞出短的还?要失望一叹。
“这个怪哏。”冬仙的爹说,他性子急,嚼了两三下看嚼不烂,他咕噜一下就咽进去了,抹抹嘴说:“这个嚼不烂,进肚顶饱。”
“老伯有眼光,我们这个粉条不仅耐饿还?耐煮,像煮面条,饭好了出去解个手,回来面条就煮耙了,不劲道,吃着没滋味。”陶椿用?筷子指一下汤罐子,说:“这罐粉条要是吃不完,就这样跟汤装一起?,搁到明天早上再煮热,还?是这个样子,不耙不烂不黏,根根分明。”
“可真?”陶小婶问。
“再真不过了,我在自家人面前?不敢说假话。”陶椿说,“而且粉条在汤里泡一夜更入味更好吃。 ”
“那我们吃的这个是不是煮的时间短了?我觉得?不入味。”蝶嫂子说。
陶椿拿勺子舀半勺汤凑到油盏旁边,说:“粉条哏啾,不入味是因为做的扎实,汤进不去,里面的粉也出不来,你看这汤还?是原色。这要是下一把面条,舀起?来的汤成面汤了,我这勺还?是肉汤。”
“它就是这点好,你不管炖什么汤,跟粉条一起?炖,粉条吃了,汤还?是原汤。”邬常安接话,“我吃粉条喜欢连汤带水一起?吃,就是半碗粉条半碗汤,一吸溜嘴里半口?汤。”
陶椿把勺里的汤倒到他碗里,继续说:“不仅能做汤,还?能炒,过水煮熟捞出来沥干水,跟鸡蛋、酸笋、韭菜都能一起?炒,做快手饭方便。”
“我看我姐夫卸下车的时候是干的?要用?水泡?”陶青竹问,“那是不是也能搁很长时间?我要是巡山的时候带一撮,晚上煮一罐能吃两顿。”
陶椿点头,“煮个粉条汤,鸡蛋、菇子、馒头、饼子都能往里面加。”
“椿妹子,你这是往娘家送礼还?是怎么着?你看能不能分我们几斤?我拿肉跟你换。”春仙问。
陶椿笑?,“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要是给?娘家送礼,我就不费这么多口?舌了,是我们陵里拿出来卖的,跟陶器一样,要拿粮换,米面番薯都行。”
“咋换?这一斤够吃几顿?我换几斤。”春仙说。
陶椿给?邬常安使个眼色,他立即放下碗出门,不一会儿提一大?捆粉条和一个木杆秤过来。
“这一捆是五斤,我们在家称好了。”邬常安挂上秤砣拨到刻度“五”的位置,再用?铁钩勾起?粉条捆,秤杆稳稳的横在那里。
粉条晒干了支棱着,五斤捆在一起?从视觉上看可不少,有石碾子那么粗,比男人的胳膊还?长。
“一斤粉条泡软了再称有四斤,做汤的时候再加点豆芽、鸡蛋、酸笋、萝卜叶、韭菜……四个大?人带一个小孩,从早到晚顿顿吃才能吃完。”陶椿说,“我们陵里定价是十斤番薯换一斤干粉条,换成米面是三斤。”
“这个粉条是用?番薯做的?”冬仙的二嫂问。
陶椿没隐瞒,她点头说是。
“我猜也是,要不是用?番薯做的,你们不会乐意用?番薯换。”冬仙的二嫂笑?,“行,都是亲戚,我给?你们帮个忙,我们用?番薯换十斤粉条。”
“不用?不用?。”陶椿摆手,“我们这趟过来是换粮不假,但这是个长久的生意,不要亲戚们为难多买,喜欢吃就多买点,不喜欢吃不买也行。”
“头一批做出来的粉条不多,我们陵里的人分完了,就只剩二三百斤了,娘家在惠陵、康陵还?有其他陵的媳妇子各带几十斤回娘家,一分就没了。”邬常安接话,“要不是这东西是陶椿琢磨出来的,我们还?拿不到七十斤。”
“对?,只带了七十斤过来。”陶椿点头。
“妹妹会做,不如教我们做,”蝶嫂子开口。
“不成,我们陵里祭田少,就靠陶器和粉条换粮饱肚子了。”陶椿笑?眯眯的,“你们拿番薯来换嘛,多省事,反正吃不完的番薯也喂猪喂牛了。这也就是今年,我们种的番薯不多才能用?番薯换,明年或许只能用?米面换了。”
“那我多换点,过年回娘家给娘家送几斤。”蝶嫂子说,“你给?我分二十斤,明天我叫你柏大哥送番薯过来。”
“行,我今晚把粉条拿出来就是为了照顾亲戚,免得?明天其他人来了,人多不好分。”陶椿说,“明天来晚的人只能等到年底再换,或者是明年开春了我们再来一趟。”
“我也要十斤吧。”冬仙的二嫂说,这下不是勉为其难的口?气了。
“我家换五斤,家里人少,五斤够吃到过年了。”陶二婶说。
陶椿记下,又随口?问:“我两个姐姐过年回来吗?她们夫家就在这儿还?是跟我一样嫁远了?”
“你大?姐的婆家就在这儿,二姐嫁到康陵的长乐公主陵去了,比你远多了,路上顺顺当当都要走三天,就新婚头一年回来住了一个月,有了孩子之后就没回来过。”陶二婶摇头,“冬天冷,春天山里野兽多,夏秋要忙地里的庄稼,没空回来。”
“当初我就说不叫她嫁那么远,那鬼丫头就是不听。”陶小婶说。
“没法子,她自己喜欢。”说着,陶二婶看陶椿一眼,这陶家的姑娘没几个是真老实听话的。
来了三家,买走了三十五斤粉条,一晚上销去一半,陶椿还?是很满意的。
“妹夫,二婶家里要换个水缸。”陶青松开口?,“你带了两个水缸来,哪个好一点?你把好的那个给?二婶。”
“对?,水缸是咋换的?能用?番薯换吗?”陶二婶问。
“能,一百斤番薯换个大?陶缸,也可以用?米面换,白米白面是三十斤,稻谷麦子是五十斤。”邬常安说。
陶二婶高兴,“我用?番薯跟你换。”
“你这就领二婶去看陶缸,叫她挑个顺眼的。”陶椿说,“我们带来的还?有火炉、砂锅、碗碟、坛子、罐子、陶盆,你们都去看看,有看中的先挑。这次开窑烧的多,我们多带了点过来,下一次不晓得?是哪一年了,家里有缺的,趁这会儿挑齐全。”
邬常安领走一帮人,屋里顿时松散下来,陶椿拎个椅子靠墙放,她坐过去倚着墙。
“累了?你擦擦洗洗先睡。”陶母收捡桌上的瓦罐砂锅,说:“这个砂锅是你们带来的?”
“对?,这个不卖,留家里你们用?,还?有配套的炉子,待会儿邬常安估计要拿出来。”陶椿慢吞吞说,“粉条也不用?你们买,我给?你们准备了十斤,吃完了,我下次再给?你们拿。”
“别给?我们拿了,你家不够吃了。”陶母问一句。
“不会,这粉条就是我们一家负责做,多少都有。”陶椿得?意地来一句,“等你下次再去看我,说一句陶椿娘,我们陵里的人都晓得?你是谁。”
陶母“嘁”一声?,低下头就笑?了。
冬仙也笑?了,她颠了颠罐子,说:“汤也喝干了?我还?惦记着明早用?鹿肉汤煮粉条汤吃。”
陶母笑?她太?年轻,今晚一窝子男人都是奔着鹿肉来的,哪会让鹿肉汤剩下。
“明早吃点清淡的,炒两盘鸡蛋煮汤下粉条就行。”陶椿觉得?挺渴,她清了清嗓子,一起?身?出门了。
站在雪夜里让风一吹,陶椿顿时舒服不少。
“椿丫头,我们走了啊。”冬仙的娘抱着个坛子从仓房出来,说:“你在娘家多住些天,改天到大?娘家尝尝我做的饭。”
“哎,行,我得?空去看大?娘。”陶椿客气地应下。
陶二叔和陶小叔一家也陆陆续续从仓房出来,二叔年纪大?了,青柏和青竹帮忙挑着大?水缸给?送回去。
其他人手上都没空着,不是拎着粉条捆,就是抱着陶器。
陶椿和邬常安把人送走,看人走远,两人齐齐塌了腰。
“你先回屋,我来舀水。”邬常安说。
“我来舀吧,你是客,你一进灶房,我娘我嫂子都要把你往外推。”陶椿跺掉脚上的雪,说:“你回屋把木盆拿出来。”
“二姐,你今晚还?是跟我睡是吧?”陶桃也拎着盆出来了。
陶椿:……
“你跟春涧睡。”陶母在灶房说话,“我们家不讲究,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了能跟女婿睡一屋,你姐跟你姐夫睡一屋。”
冬仙的娘家人之前?都来了,春涧也被抱了回来,抱回来的时候就睡着了,放在床上一直睡到现在,外面的热闹也没吵醒她。
陶桃“噢”一声?,“那我就跟春涧睡,她身?上暖和。”
邬常安在屋里把话听完了才拿盆出来,陶椿接过木盆进灶房舀水,“嫂子,我晚上是眼花了还?是看漏了?咋不见春涧大?舅母?”
“她生孩子的时候没了,可怜,大?人和娃娃都没了。”陶母叹气,“你不晓得?,三四年前?的事了,往后这话别提,春仙听了伤怀,他也就这两年才精神点。”
陶椿“噢”一声?,“这的确叫人伤心。”
“我大?哥跟我大?嫂是在山外念书的时候认识的,他喜欢我大?嫂喜欢的很,我大?嫂生孩子没挺过来,他差点也去了,把我爹娘吓得?要死,一个天天夜里守在床边,一个天天白天陪着。”冬仙说,“好不容易才熬过来。”
陶椿想到春涧的名字,她跟她大?舅都带个“春”字,想必她爹娘取名的时候不是一时兴起?。
“行,我晓得?了,以后不会提起?这个事。”陶椿端着热水盆出去。
邬常安在外面接过盆,他探头说:“娘,大?嫂,你们再辛苦一会儿,我们先回屋睡了。”
“你们累了一天,回屋歇着去,自家孩子,客气啥?”陶母赶人,“快回屋。”
棉袄上沾的有肉味,陶椿把棉袄脱了搭在檐下的绳子上,一溜烟快步跑进屋。
夫妻俩用?一盆水,洗漱干净,陶椿先钻进被窝,邬常安把衣鞋都拿出去放檐下晾着,水倒了也跟着坐床上。
“我今晚睡哪头?”他厚着脸皮问。
陶椿斜他一眼,他老实地躺在她脚头。
陶椿昏昏欲睡,却始终沉不下心睡觉,她觉得?被窝里有点热,踢开被子想把脚漏外面,脚一踢碰到一只火热的手。
他比她还?热,陶椿赶忙收回脚,半途,她又把脚探出去。
邬常安收回手放肚子上,说:“二婶家拿走一个大?陶缸和两个大?肚坛子,一共是一百六十斤番薯。小婶家拿走一个火炉和一个砂锅,还?有一个陶盆两个碗两个盘,一共是一百斤番薯。大?嫂的娘家拿走两个火炉和两个砂锅,坛子和罐子各一个,还?有五个碗五个盘子,合起?来是二百斤番薯。”
陶椿算了算,说:“陶器换了四百六十斤番薯,粉条换了三百五十斤番薯,够一千斤了,又能做二百斤粉条。”
一千斤番薯能出二百斤的粉条,相当是五斤番薯出一斤的粉条,陶椿跟年婶子和陵长商量过后,决定用?一斤粉条换十斤番薯,换回去的番薯再做出粉条,多出来的一斤归陵里的人。
“看样子大?家都愿意用?番薯换,到时候换多了,牛车拉不回去怎么办?”陶椿又踢一下被子散下热,收腿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个东西,听他闷哼了一声?,她僵住了。
“你、你个王八蛋,你不是说对?着这个身?体没反应?”陶椿咬牙。
“你小声?点,小心外面的人听见。”邬常安掀开被子钻出被窝,他躺外面冻着,极力解释说:“是你的声?音,你不说话它就下去了。”
陶椿闭嘴了,屋里深长的呼吸声?越发明显。
过了好一会儿,她问:“咋样了?”
不行,他记得?她的声?音,越惦记越亢奋。
邬常安下床,他拿火折子把油盏点亮,端着油盏走到床头,再拖一把椅子过来,他坐在床边看陶椿的脸。不消半盏茶的功夫,杂乱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体内的燥热也散去了大?半。
对?着这个脸,他生不起?一点遐思。
陶椿瞪他。
“我有感觉,你骂我,我没感觉,你又不高兴。”邬常安掀起?被子躺下去,他捂住她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一下,随即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分得?清你心里的想法吗?”
“睡床尾去。”
“不去,鹿肉吃多了,我得?看着你才不会幻想你。”
陶椿闷笑?一声?,他也笑?了。
“生孩子太?要命了,我们不生孩子好不好?”邬常安撑着头看她。
“少找借口?,分明是你不行。”陶椿哼一声?。
“是啊,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指定要生娃,万一像春涧的大?舅母一样死了,你这遭不是白活了?又要当鬼了,你当鬼没当够啊?”邬常安循循善诱道,“只有跟我在一起?不用?生孩子,我还?喜欢你,待你好,听你的话。你是我的救命恩鬼,我知道你的底细也不会泄露秘密,你能跟我说心里话,多好是不是?”
陶椿勾着嘴角没说话。
第69章 货卖空 缘来缘去
陶椿心里明白?,邬常安的话是真实的,她如果寻个正常的男人,不生孩子的概率不大。她扪心自问,是不是确定真的不要?生孩子,思来想去好一会?儿?,答案是肯定的。
那就他吧,陶椿做出选择,就凭这个男人道德洁癖到?了这个地步,选他就错不了。
一夜过后,陶椿看着乌黑着眼的男人,问:“你?昨晚没睡?”
“睡睡醒醒,鸡鸣之后踏实睡了一阵。”邬常安把檐下的衣鞋取进来,说?:“冰凉冰凉的,搁屋里放一会?儿?再穿,我去给你?打洗脸水。”
“等等。”陶椿拽住他,她半仰着身子问:“你?在山外念书?的时候有没有看过那种书??”
“哪种书??噢……看过。”邬常安挠头。
陶椿点头,“看过就行,去打水吧。”
邬常安一头雾水,他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出门了,他站在门外琢磨她的意思。
“妹夫,起的早啊。”陶青松神清气爽地说?话。
邬常安下意识摸摸自己?眼下的黑眼圈,他突然想叹气,这叫什么事,只要?他是真心喜欢她,他这辈子都享不了鱼水之欢。不过反过来想,他能得个鬼媳妇,这个鬼媳妇跟他有缘而不是旁人,他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说?不定要?不是她来了,他这辈子都没姻缘,搞不好还被鬼吓死了。得到?一些肯定要?失去一些嘛,他这样一想立马轻快起来,憋了一夜的怅然也?就此散了干净。
陶青松抱着春涧出来,见?他还在外面发呆,他轻步靠近,离得近了发现?这人在偷笑。
“大哥。”邬常安扭头喊一声,“你?闺女长?得真像你?。”
“都这么说?。我二妹还没醒?”
“醒了。”陶椿中?气十足地应一声。
邬常安搂着他大舅兄的肩膀往空地里走,他压低了声音问:“哥,你?这儿?有没有书??比如妖精跟人相爱、人鬼情未了的话本子。”
陶青松:“……我没这个爱好,你?看?”
“对,我看。”他参考一下其他人是如何吸引鬼与之相爱的,他家的这个女鬼吧,他有点摸不准她的心思,不确定她想要?的是什么。
陶青松一言难尽,“我帮你?打听打听,看这种话本子的,大多是姑娘家。”
“行,多谢大哥。”邬常安摸摸春涧的胖脸,他拿个脸盆去灶房舀热水。
陶椿刚梳好头发,她听到?外面有陌生的声音,仔细听了几句,是来打听怎么换陶器。
“我出去一下。”邬常安说?。
“等等,你?去找大哥借用一下笔墨,多写两张纸,把换粮的斤两写清楚贴墙上,大家都认字,让他们?自己?看,免得我们?一句又一句地吆喝。”陶椿说?。
“好。”
邬常安出去了,不多一会?儿?又进来,他撩点洗脸水磨墨,消磨半柱香的功夫写出四张纸,四角沾点水,拿出去糊在木墙上,不
一会?儿?就冻住了。
昨天当雪橇使的木板抬出来,陶青松和陶父又卸两扇木门铺地上,他们?帮忙把陶器都搬出来,装在缸里的坛子、罐子一一拿出来,坛子罐子里的碗碟也?一个个拿出来摆着木板上。
“吃饭。”陶母喊,“先来吃饭,晚一会?儿?来人了。”
“我吃完饭再出去吆喝一圈,这些东西能今天卖出去就不折腾第二天。”陶青松说?。
“行,劳烦大哥了。”邬常安道谢。
陶青松看他一眼,这就相信了?他出去溜达主要?是为他借话本子啊。
早饭是鸡蛋粉条汤,饭量大的吃两碗就饱了,像陶椿和冬仙她们?,一人一碗就够了。剩下的粉条汤盛砂锅里,陶椿生个炉子用炭火温着,她发现?娘家的炭不好,有烟,公主陵烧出来的炭是无烟炭。
有人扛着番薯来了,见?门外的雪地上摆了一片陶器就知道没来错地方。
“这个水缸是咋换的?”阿伯一来就看中?个大家伙。
“一百斤番薯。”他儿?子从墙上的纸上看见?了换陶的价格,“我们?这一袋番薯正好一百斤,你?们?拿秤称一下。”
“我们?还要?检查一下,要?是有坏的、条长?茎多、或是个头小的,我们?不要?。”邬常安说?。
“行,你?挑,不要?的扔了,斤两不够,我再回去给你?补。”老伯说?。
“来看看其他东西,装猪油的罐子缺不缺?腌酸菜的坛子要?不要?换个大的?碗碟要?不要??还有我们?陵里今年新琢磨出的粉条。”陶椿说?,“这儿?有煮熟的,可以尝。”
“椿丫头,番薯给你?送来了。”陶小婶喊,“粉条还有没有?你柏哥的舅舅要?买十斤,你?给他留十斤,他马上就来。噢,要?择番薯是吧?我家的番薯择过了,我们?挑来的都是自家吃的,皮厚茎粗的都拿去喂猪了。”
番薯不是金贵的东西,不至于亲戚之间弄虚作假,陶椿见?她这么说?,她就没检查。
“粉条还剩三十五斤,我给他留十斤。”陶椿拎两捆粉条拿屋里去。
老伯尝了一筷子熟粉条,他来不及问价格,让他儿?子赶紧去提一捆,免得被抢完了。
“这是啥东西?”又来一家人,“二大爷,你?这提的啥东西?”
“粉条,能吃,比面条香。”老伯朝砂锅里指一下,说?:“这砂锅我也?要?一个,咋换?”
“三十斤番薯,或是十斤米面。”他儿?子报价,“一斤粉条换十斤番薯,你?手上一捆是五斤。”
“都要?都要?,我在这儿?守着,你?回去挑番薯。”老伯说?,“多挑两筐来。”
“挑多了,我们?没吃的了。”
“没吃的就少吃点嘛,今年没有明年还有。”
人越来越多,陶母和陶桃来帮忙挑番薯,冬仙抱着孩子在一旁巡看,免得有人占小便?宜偷拿碗藏棉袄里。
剩下的粉条很快就卖完了,来晚的人只在路上看见?人提着一捆一捆像干面条一样的东西,跑过来一问没了,一个劲埋怨陶椿带少了。
陶二叔和冬仙娘家送番薯过来,见?好多人没买到?粉条,他们?庆幸昨晚就把粉条拿回家了。
一个半天卖掉大半的陶器,住的远的人听到?陶青松的吆喝,下午才挑着粮过来,他们?不晓得能用番薯换,又不想再跑回去一趟,就用带来的米面换陶器。
到?了晚上清点的时候,番薯一共有一千八百七十斤,白?面三十斤,大米二十斤。
“这么多番薯,你?们?打算咋带回去?”陶父问。
“等下一个下雪天,两头牛各拉个撬就能拉回去了。”邬常安说?,“要?是遇到?惠陵回来的人路过这儿?,他们?的牛车还能帮忙分担一点。”
“行行行,你?们?在这儿?多住些日子。”陶母乐呵地说?,“我去做饭,你?们?把番薯扛进仓房。”
陶椿感觉不对劲,她去茅厕一趟,迟了近两个月的月事可算来了,看样子亏损的身子骨在恢复了。
她没带月事带,好在冬仙有两个才缝的,白?色的棉布,里面絮着蒲绒。
“这些捋回来都晒过,你?放心用。”冬仙送来一匣子蒲绒,说?:“这匣子是樟木做的,不长?虫,你?开了盖子记得合好。”
陶椿“哎”一声,“多谢嫂子。”
“你?就是客气。”冬仙摆手,“我去帮娘做饭,你?在屋里躺着,饭好了我来喊你?。”
陶椿没躺,她没什么不舒服的,找陶桃要?一大块儿?白?棉布,她招来妹妹一起坐被窝里做针线活,两个月事带远远不够。
“你?晓不晓得姑娘到?了十二三岁要?来月事?”陶椿递出另一个干净的月事带,语气平淡地说?:“要?是哪天发现?下面流血了,你?别害怕,把这个绑在□□。”
陶桃鼓着腮帮子不说?话,脸颊微红,接过月事带又放被子上了。
“这有啥害羞的,每个姑娘都会?来月事,我来月事的时候还在山外念书?,你?大抵也?是这个时候。下山的时候备着这个东西,觉得不对劲了就用上。”陶椿教她,“就是弄裤子上了也?没事,这就像婴孩尿尿弄湿裤子一样,又不是我们?故意的。”
“不对劲是指啥?”陶桃小声问。
陶椿琢磨一下,她凑过去对着她的耳朵嘀咕几句,见?她一脸不自在,她又嘀咕几句,末了问:“有没有觉得疼?”
陶桃脸蛋爆红,她点了点头。
陶椿又嘀咕几句,教她如何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门突然被推开,屋里的姐妹俩吓了一跳,邬常安也?吓了一跳,他赶忙关上门。
“不晓得三妹也?在,你?俩收拾收拾,准备吃晚饭了。”他站门外说?。
说?罢就走了。
晚上又炖了两只鸡,鸡汤撇出来一半煮了粉条,有了新吃食,陶家人都还新鲜着,一天三顿吃都不腻。陶椿能理?解,粉条才做出来的时候,邬家连吃了四天,饭桌上才有米饭和饼子出现?。
“明天宰只大鹅,炖大鹅吃。”陶母说?,“姑爷,你?吃没吃过鹅肉?”
邬常安摇头,“我们?陵里水少,没几家养鹅和鸭子的。”
“鹅没水也?不妨事,夏天有遮阴的地儿?就行,再一个它们?吃素,不像鸭子要?吃鱼吃泥鳅,好养。”陶母说?,“明年我多孵二三十只小鹅,到?时候我给你?们?送过去,就养在你?们?屋后,有鹅还能防蛇,免得叫蛇爬进家里了。”
邬常安跟陶椿对视一眼,他忙摆手,“不成不成,我家里还有条家蛇,是菜花蛇,它在地基下面住好些年了,有它在没有毒蛇进屋。”
陶椿点头,“这条蛇还挺中?用,它一条蛇管两家,还会?串门,我们?家跟他二叔家都归它管,有它在不见?第二条蛇,家里也?没有耗子。”
“公蛇还是母蛇?”陶青松问。
“母蛇。”邬常安说?。
“孵出小蛇了给我逮一条,我也?养条家蛇。”
陶椿:……
其他人:……
“菜花蛇山里不就有,你?遇上了逮回来一条不就行了。”邬常安纳闷。
“山里野蛇养不家,你?把小蛇养家了再给我。”
邬常安觉得自己?没那本事,但思及大舅兄给他借来的五本话本子,他勉强说?:“我给你?留意。”
“我明年多养几十只鹅,冬天做腊鹅,你?们?明年再来多带些腊鹅回去吃。”陶母掀过养蛇的话,她看向老头,说?:“我们?陵里是不是快宰猪了?应该就是这几天了,你?俩来的巧,赶上吃杀猪饭了。”
“是不是要?做腊肉和腊肠?”陶椿问,“你?们?要?上山砍松枝是不是?多砍几捆,我们?走的时候带几捆松枝和一麻袋松针回去熏肉。”
“行,松枝要?多少有多少,你?们?要?是没法带回去,就叫你?哥赶几头牛送你?们?回去。”陶父说?,“他过去住几天,你?们?弄了粉条再跟他一起回来,我们?陵里还有好多人没买到?粉条,你?们?再来一趟,住到?过年再回去。”
邬常安沉默着不接话,他老丈人一家是真稀罕孩子,他有点唏嘘,真是他跟女鬼的缘分了,两个月前陶父陶母但凡多犹豫一下,他跟女鬼大人就无缘了。
第70章 雪天炖大鹅 夜半看画册
睡前,陶椿拿着油盏去茅厕一趟,回屋的时候,洗脚水已经放床边了。她利索泡脚,又让他再打盆干净的热水过来。
水端来了,人被赶出去了。
邬常安在?门外等好一会儿,门开了,他转身进屋,屋里一股血味,再看搭在?椅背上的东西,他揉着鼻子假咳一声?。
陶椿端水出去倒,刚端起来被抢走了。
“你上床躺着。”邬常安说,他一手端个木盆,大步出去了。
陶椿脱衣钻进被窝,被窝里冷冰冰的,她缩成一团拱在?那里,不一会儿脚步声?进来,一个微烫的水囊顺着被角塞了进来。
“我姐来事的时候要用水囊捂后腰,你也捂着。”邬常安说,“以后那东西留给我洗。”
“不用,我自己洗。”陶椿拒绝了,“你快洗了脚上来,被窝里是冷的。”
“好。”
邬常安脱鞋洗脚,倒了水,他把油盏移到?床头?,打算夜里看看书。
“往里面挪。”他拍她。
“不去睡床尾?”陶椿没动。
邬常安当做没听见,他连人带被子抄起来挪个地?方,不等她反对,他利索地?躺下去了,胳膊一动,又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怀里。
陶椿:……
邬常安把菊花枕头?竖靠在?床柱上,他靠过去,又自顾自把躺着的人搬到?他小腹上,被子一掖把人盖严实了。
“你真够厚脸皮的。”陶椿骂一句,不过只是嘴上不情愿,身体很实诚,动都没动一下,由着他搬来抱去,她挺吃他这一套。
邬常安厚脸皮装聋,他拿出五个话?本子,说:“大哥帮我在?陵里借的,是人妖相恋和人鬼相爱的话?本子,我学习一下。”说着,他愣了一下,又低头?说:“你竟然还能来月事。”
“我还能吃饭呢!”陶椿掐他一把,真是有时聪明有时傻。
“也是。”邬常安反应过来,他喃喃道:“真是神奇。”
“看你的话?本子,不该你琢磨的别瞎琢磨,再琢磨下去,你不疯也傻了。”陶椿没兴趣再谈这种事,她枕在?他肚子上有些心猿意马,为?了不让自己瞎想,她嘀咕说:“念出来,我也要听。”
“行?吧。”邬常安清了清嗓子,“这是一本讲鬼怪的,一个书生赶考歇在?庙里遇到?一个野鬼……”
念了五页,他觉得不对劲,话?本子一合,他骂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山林,一个没人祭拜的破庙,十天半个月都看不到?一个柴夫,咋可?能会出现一个妙龄女子,这书生是读书读傻了?见到?漂亮姑娘就?昏头?了?就?是色迷心窍也能发觉不对劲吧?”
陶椿点头?。
“读了那么?多书还不如我一个山野莽夫,真是个蠢蛋。”邬常安沾沾自喜,他又打开书翻到?最后几页,嘀嘀咕咕说:“我来看看女鬼取没取他的蠢命……咦!竟然还成亲了!一对装疯卖傻的。”
陶椿翻个身准备睡了,看个开头?看个结尾的故事没意思。
“疯子写给傻子看的。”邬常安嫌弃地?撂开一本书,又好奇地?翻开下一本,一翻开他赶忙合上,见陶椿贴在?他身边闭上眼了,他侧过身偷偷对着油盏翻看画册,这本书他大舅兄一定没有翻看。
书页来回翻动,油盏里的灯油见底,灯光越来越昏暗,夜深了。
“你还没睡?”陶椿醒来,“我睡多久了?”
邬常安吓一跳,手上的画册掉到?床底。
陶椿以为?他看鬼话?本入迷被她吓到?了,她探头?过去,本想让他看清她的脸,借着昏黄的灯光却发现他一脸春色,脸上的渴望和压抑还没完全退去。
“看啥?”邬常安推开她,一脸的虚张声?势。
“你在?看什么?书?”陶椿一脸怀疑,她往床下看,下一瞬她被蒙在?被窝里。她扯开被子,一眼看见邬老三捡起书往怀里塞。
“拿出来我看看。”陶椿笑着坐起来。
“哎呀。”邬常安哼唧,“夜深了,你快睡觉。”
陶椿盯着他不说话?。
邬常安想捶墙,他不情不愿地?拿出画册,还试图挽救:“这种书不好,你不喜欢看。”
“我还没看,你咋晓得我不喜欢?”陶椿勾勾手,她暗戳戳地?兴奋道:“快,我还没看过呢。”
邬常安觑她一眼,他慧至心灵,翻开画册子递过去,见她抿着嘴看得认真,脸上有些羞涩,又隐隐带着兴奋。他顿时了然,她对这档子事有兴趣,偏偏他却……
邬常安翻动画页,指着图小声问:“等回去了,我们试试这个?”
陶椿不吭声?。
邬常安心里明白?了,他抱着她的头?揉一把,说:“你看着,我出去喝个水。”
他喝水喝了半柱香的功夫,油盏里的灯油都烧没了,人还没进来。陶椿憋不住了,她穿衣下床,打开樟木匣子捏一把蒲绒塞进下午新做的月事带,又拿一把草纸出门了。
灶房里没人,树后倒是露出半个晃荡的身影。
邬常安微微扭头?瞥一眼,祈求道:“你喊我一声。”
陶椿攥紧手。
“说句话?。”
“邬常安。”陶椿带着恼意喊一声?,“你、你……”
她快步跑去茅厕,等出来,她理都没理等在?外面的人。
邬常安觍着脸笑,他厚着脸皮追上去,被推开了,他又牵上去。
主屋,睁着眼躺在?床上的老两口等门关?了才叹声?气,大半夜的,真够闹腾的。
*
隔天,陶椿仗着她娘和她嫂子知道她来月事了不会误会,她一觉睡到?半晌,大鹅都下锅了,她才不紧不慢地?起床。
“妹夫说你俩看话?本子看到?大半夜?”冬仙问,“啥话?本子?这么?好看?看完了借我看看。”
“行?。”陶椿点头?,她打水洗脸。
“其他人呢?”她问。
“陵长喊人上山砍松枝,妹夫也跟着一起去了。”冬仙说,“砍两天的松枝,后天杀猪宰羊。”
陶椿蹲外面洗脸,说:“我们陵里的猪羊还没杀,估计等我们回去就?要宰杀,我们能吃两处的杀猪菜。”
“看着又要下雪了,鸡和鹅在?雪地?里扒不到?食,我看着像是饿瘦了些,趁你们在?,我把鸡和鹅逮起来宰了,你们走的时候带几只鹅回去。”陶母说,“你身上不利索,吃过饭你守家里烧开水。”
“好。”陶椿想起月事带还没洗,她端水回屋,发现月事带洗干净搭在?竹片上,竹片插在?木墙的缝里。
她看了下位置,推开门让凉风进去,正好能吹一吹。
陶桃给春涧穿好衣裳抱出来,“春涧你瞧瞧,这是大姑母。”
小丫头?穿得像石碾子,胳膊腿压根动不了,难为?陶桃能抱起她,陶椿过去接过孩子,问:“春涧,还记不记得我?”
春涧瘪嘴要哭,陶椿抱着她转个圈,又带她去踩雪。
“你个鬼丫头?,别把你侄女冻病了,你个不着调的,抱回屋里去。”陶母来气,“她才多大?受不得寒。”
“我没让她碰雪,我踢给她看。”陶椿解释。
“那也不行?,快抱回屋里,屋外寒气重。”陶母强硬地?说。
陶椿心想把孩子关?屋里都要关?傻了,她抱着孩子进灶房,坐在?灶前烤火。
“这总行?了吧?”她问。
“离火远一点,别把她烤出汗了,冬天出汗来不及换衣裳,衣裳湿了会冷,容易生病。”冬仙说。
陶椿:……
养孩子比她想象的还难。
陶母不放心,她把孩子抱回屋里,脱了大厚棉袄,让她穿着棉袄棉裤和棉马甲在?被窝里爬。
“不少孩子都是冬天受寒病死的,可?千万要小心。”陶母跟陶椿说,“你们兄妹四个在?满三岁前,冬天没咋出过屋,你以后有了孩子也这样养。”
陶椿瞥陶桃一眼,这丫头?看孩子看得双眼发直了,她心想明年陶桃出山去长安念书也是解放了,不然还要守两年的孩子。
“我在?屋里守着春涧,你出去转两圈。”陶椿说。
陶桃大松一口气,她呦呵一声?跑了,出门了又拐回来,说:“姐,你没婆婆,等你生了孩子,我去给你带孩子。”
陶椿作势要出去,“来,你继续守着。”
陶桃拔腿就?跑。
陶椿哼一声?,“带孩子带上瘾了?咋不知道享福呢?不像我,我就?
知道享福。”说着,她把爬到?床边的小丫头?推两下,让她像个小乌龟一样四脚朝天,看她哼哼唧唧地?要哭,她再给翻过来。
“真是磨人精。”陶椿脱掉棉鞋,把脚塞被窝里,这天可?太冷了。
晌午,山上砍松枝的男人们回来了,在?山上淌了半腿的雪,棉裤都是潮的,皮靴里也进雪打湿了。三个男人都冻得乌青脸,灌下去两碗老姜汤才缓过来。
“秋天没下雪的时候就?该砍柴的。”陶椿说。
“活儿都挤在?秋天做,那不是要累死人。”陶父说,“也要留点活儿在?冬天,不然吃吃睡睡不干活,人都要懒死了。”
陶椿无话?可?说,这不是自讨苦吃?
“端菜端饭。”陶母喊,“把春涧也抱屋里去,我喂她吃蛋羹。”
鹅肉盛在?砂锅里,连着火炉一起提进去,这顿饭没有摆饭桌,一家人围着火炉吃肉。
屋里光线暗,冬仙还点两个油盏拿进来,关?上门,免得寒风进来了。
一屋子的肉香,砂锅里金黄浓郁的鹅汤咕噜咕噜冒小泡,鹅肉上挂的汤汁往下淌,映着火光,油光发亮,勾得人直咽口水。
邬常安的肚子不争气,响亮地?咕噜一声?,其他人发笑。
“动筷动筷。”陶青松挟个鹅腿放邬常安碗里,说:“你是咱家今年的新客,你吃鹅腿,另一个鹅腿是我二?妹的,等翻出来了挟给她。”
“给我大嫂吃,她忙活半天。”陶椿看中鹅头?了,她挟起鹅头?放碗里,说:“我喜欢吃鹅头?,大鹅的冠香。”
“一个鹅头?能下二?两酒,你给我挟跑了。”陶父笑眯眯说。
陶椿撞邬常安一下,说:“等你们不上山砍柴了,叫你女婿陪你喝,有他陪着,你能多喝半斤酒。”
邬常安点头?,“等杀猪了,我陪爹喝。”
陶母坐在?一旁喂小孙女,看一家热热闹闹的,她心里满足又平和,之前的提心吊胆都值了。
鹅冠肥而不腻,满是胶质,陶椿吃了一个仍觉得不满足。她撕下鹅头?上紧致的皮,鹅皮里的油都炖出来了,入口黏嘴皮,一嚼满口香。吃了鹅皮拆开鹅头?,吮出鹅脑,连汤一起吮了出来,还有鹅头?的下冠皮,这个有点鹅冠的口感?。
一个鹅头?啃完,陶椿挟个鹅翅用手捏着吃,鹅翅油脂少,肉也少,炖入味了,一咬,皮和肉一起撕掉了。
“好香呀。”陶椿乐滋滋地?说,“娘,鹅肉是不是炸过?”
“娘用鹅油炼了一大碗油,油渣捞出来了,她舀着热油往鹅皮上淋,只浇皮不炸肉,鹅皮淋成焦红色,皮里的油都炸出来了,鹅肉再剁块儿下锅炒。”冬仙说,“最后一碗鹅油变成两碗,炖出来的鹅肉吃着皮不腻人,像烤的猪蹄,是不是?”
陶椿连连点头?,“咱家做菜最香的是咱娘啊。”
陶母听得心花怒放,她毫不谦虚地?说:“我继承了你姥娘十成十的功力,你们还有得学。”
“对对对。”陶椿探头?,“春涧吃饱了吗?她吃饱了你也来吃。”
“最后一勺了。”陶母把最后一勺蛋羹喂给孙女,她抱着孩子坐过来吃饭,“姑爷,还吃的惯吧?”
“太香了,我都啃一堆骨头?了。”邬常安说,他给陶椿挟坨鹅肝,说:“我们明年也养群鹅吧?”
“你家的蛇不要了?”
“说不定能相安无事。”
“再说吧。”陶椿吃了鹅肝再挟一筷子鹅肠,鹅肠挂着汤汁,她一口吞下,鹅肠炖得面面的,但跟鹅肝相比,它又有点韧劲,要不是顾及还有其他人,她要把鹅肠都吃了。
锅里的肉吃没了一半,冬仙把泡发的粉条丢汤里,鹅汤有点肥,炖粉条正好。
鹅肉吃完,一人捞半碗粉条在?碗里,粉条上挂着浓稠的肉汤,吹两下也顾不上烫嘴,一边嘶气,粉条已经进嘴了,最后碗底的汤也跟着进肚了。
陶椿吃得脸发红,鼻尖也冒汗了,这顿饭吃得太痛快了,肉吃没了,嘴巴里还是油润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