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芋头炖野兔 山里偏方
橘色晚霞映着落日,两只黑狗从山脚飞奔回来?,陶椿一个?错眼以为是眼花了,再定睛一看,黑狼的嘴筒子肿了,黑豹的右耳朵肿了,它俩去盆里舔了几口水,两只狗蔫头耷脑地走到柿子树下趴着。
“你俩不是昨夜进山了?怎么还跟邬常安遇上了?这是被蜜蜂蛰的?”陶椿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跟这两条狗交情不深,不敢在这时候去摸它们的嘴筒子和耳朵。
黑狼摇了下尾巴,它想?舔嘴,但嘴一动,它就疼得呜呜叫。
陶椿去外?面等邬常安,不知道他是没?下山还是怎么了,她没?看见他的人影,只能坐回去继续打磨她的鼠毛雨披。她用骨胶把没?黏平整的地方补一补,多出来?的鼠皮修剪掉,剌手的地方一点点用打磨石头的锉刀给磨光滑。
路上出现脚步声?,陶椿抬头看去,是邬常安回来?了。
“狗回来?了吗?”邬常安问。
“回来?了,快你半柱香,它们在山里遇见你的?一个?嘴肿了,一个?耳朵肿了。”陶椿见他手上还提了两只死兔子,她伸手去接,走近了才发现他的手背也肿了,“你也被蛰了?”
“嗯,被马蜂蛰了一下。”邬常安不怎么在意,“我哥我嫂呢?你一个?人在家?”
“大哥去地里砍苞谷杆了,大嫂刚刚带着小核桃去给他送水送猪肉脯送柿子,担心他渴了饿了。”陶椿觑他一眼,“羡慕不?我也关心关心你?”
邬常安心里一颤,他瞧她一眼,眼神有些发虚。
陶椿试探出她想?知道的,她暗暗咋舌,男人啊,怕鬼,还能对女鬼动心思。
“我羡慕什?么?”邬常安虎着脸大步走了,“你关心我什?么?拧掉我的头?”
“我帮你看看马蜂的尾刺是不是还扎在肉里,我帮你挑出来?。”陶椿说,“你确定只被马蜂蛰了一下?马蜂不同于蜜蜂,搞不好能死人的。”
邬常安不作?声?,他把背篓放桌上,去仓房拎出蜂蜜坛子,直接把大半的蜜巢塞进去。
“不沥蜂蜜?”陶椿问。
“等大嫂回来?。”邬常安背起?背篓,说:“我去小叔家一趟。”
陶椿洗洗手,她打开蜂蜜坛子,伸手掰一坨蜜巢喂嘴里,好浓郁的花香,甜滋滋的。见有蜜蜂飞出来?,她忙盖上盖子,之后去仓房把石榴和山楂都拿出来?,这两样酸,正好可以中和蜂蜜的甜。
她拿进灶房准备煮水。
“老三,你的手被蛰了?刺可挑出来?了?”邬小婶也看见邬常安肿得发亮的手背,她往他身上其他地方看,“就蛰了手背,其他地方有没?有被蛰?”
“没?有,运道好,只遇到一小群马蜂,两只狗还帮我引走了大半。”邬常安说,“小婶,你把蜜巢拿走,我把背篓提回去洗一洗,免得招蜜蜂。”
“马蜂蛰的啊?那可不好受。”邬小婶让他等等,她提着背篓进灶房,不一会?儿端个?碗去大儿媳的屋里。
邬常安见了心生不妙,他忙喊:“小婶,小婶,我回去了,陶椿说要给我挑刺,刺挑出来?就好了。”
说罢他拔腿就跑,背篓也不要了。
邬小婶探头出来?,“你这孩子……”
“娘,还要不要?”翠柳问。
“要,你挤一点,我给他送去。”邬小婶进灶房把蜜巢装盆里拿锅盖盖上,她把垫在筐里的叶子拿出去,担心叶子上淌的蜜会?把蜜蜂招来?,她拿锹挖坑把叶子埋了。
翠柳喂完孩子,她端碗出来?,“娘,碗放灶台上了。我去菜园扒两窝芋头,你待会?儿给陶椿送去,她家的菜园荒了,这时候估计没?菜吃。”
“行,今年陶椿进门了,红玉有个?帮手,明年就有闲工夫种菜园子。”邬小婶说,“家里多个?人手就是不一样,这大半个?月也没?送孩子过来?了。”
话刚落,邬小婶看见姜红玉和小核桃从东边过来?,姜红玉手上还抱了个?老南瓜。
小核桃见烟囱在冒烟,她拔腿往家里跑。
锅里煮着山楂,上面还架着两层的蒸笼,蒸笼里是黄精,之前一蒸一晒,晒干了这又开始蒸。
邬常安拿个?绣花针出来?,他站在空地上兜一圈,想?找个?没?有遮挡的地方挑手上的马蜂刺,转来?转去走到灶房外?面。
陶椿拿着火折子走出来?,说:“针给我,我烧一下。”
邬常安顺从地递过去,“为什?么要烧?”
“把上面的灰烧干净。”陶椿对着火折子吹,火苗出来?了,针尖放上面烤一下,她顺势拽过他的手对着霞光找马蜂刺。
邬常安有些头晕,这是他头一次离女鬼这么近,他下意识屏住气。目光扫过她的脸,他仔细观察,这人真像个?人,壳子里套了个?鬼还能活蹦乱跳,肉还是热的,尸体也没?坏。他琢磨着仅仅是靠这个?能力?就能看出女鬼还是有点本事的,想?着想?着他又琢磨一个?鬼住进一个?尸体是怎么保持像个?活人的,鼻尖上还能出汗,头发也在长长……
邬常安陷入混乱,他不由?怀疑起?自己的判断,这就是陶椿吧?不对不对……
“你……”
“婶婶,我回来?了。”
小核桃突然冒出来?,打断了邬常安到嘴边的疑问,他醒过神想?扇自己一巴
掌,真是鬼迷心窍,继续装糊涂多好,只要他肯装她也能继续装下去。
陶椿找到马蜂刺了,她按住他的手背,听他疼得嘶嘶叫,她手上加大力?气,防着他挣脱。
“忍一忍,马上就挑出来?了。”
邬常安觉得他的手要被她摁爆了,这会?儿有再多的心思也散干净了,他咬着牙望天,嗷!!这比马蜂蛰的还疼。
“挑出来?了。”陶椿丢开他的手,话里带着意犹未尽的意味。
邬常安赶忙背过手。
小核桃绕到他背后去看,她鼓起?腮帮子大口大口吹气,邬常安察觉到了,他回身抱起?小侄女,说:“走,小叔给你拿蜜巢吃。”
陶椿拿着绣花针蹲在狗旁边,它俩长着毛,她无?何奈何,只能作?罢。
姜红玉在路上歇了一茬,她抱着南瓜跟邬小婶先后进门。
“老三呢,你出来?。”邬小婶放下背篓,“我给你带了半碗你大侄儿的口粮,你把马蜂蛰的地方泡一泡,天黑了就消肿。”
“我没?事,明天就好了。”邬常安关上仓房门,他不打算出去。
“老三被马蜂蛰了?”姜红玉放下南瓜,她坐在石头歇气,说:“小婶好意,你羞个?啥?又不是叫你喝。”
陶椿走出来?,“什?么事?喝什?么?”
邬小婶把小半碗奶递给她,说:“马蜂蛰了用奶水敷一敷好的快,你给他用。行了,你们忙,我回了。”
陶椿皱眉,她意识到碗里是人奶,还是他堂嫂的,难怪邬老三死活不敷,换她她也愿意活活疼两三天。
“大嫂,这个?偏方真有用?”陶椿问。
“有用。”姜红玉点头,“小核桃还在吃奶的时候,你大哥被马蜂蛰了,就是用这个?弄好的。”
“邬常安你出来?,你把狗抱着,我给它们敷一敷耳朵和嘴筒子。”陶椿喊。
邬常安立马开门,他走到柿子树下摁住黑豹,捏着肿得发烫的狗耳朵泡进奶水里。
陶椿试探着抱住要跑的黑狼,“你的嘴筒子肿得都张不开了,还想?往哪儿跑?三四天不吃饭了?打算刨个?坑饿死?”
邬常安放下碗,他禁锢住挣扎的黑狗,等毛彻底打湿了,他丢开它,又端起?碗示意陶椿把奶水往黑狼的嘴筒子上抹。
黑狼的狗嘴都张不开了,闻到奶味还伸出舌头舔,陶椿捏住它的嘴筒子啪啪给它两巴掌,又斥骂几句,这下它才安分下来?。
邬常安下意识后仰身子,这跟攥着他的肿手挑刺有什?么区别?
姜红玉进灶房烧火,见地上扔了两只死兔子,她提出去剥皮。
“晚上炖兔子肉?”她问。
“行,两只都炖了,吃不完的留到明天晌午吃。”陶椿说,“剥点板栗一起?炖,没?有旁的菜了。”
“有芋头。”小核桃把背篓里的芋头倒出来?,“小奶奶拿来?的。”
“那就芋头炖兔肉,炖好了给小婶送一碗,顺便把碗还了。”姜红玉说,“弟妹,今晚你做菜,我做菜不如你做的好吃。”
陶椿没?意见,她丢开狗嘴,接过碗去洗。
晒干的黄精蒸软了,陶椿端着蒸笼拿出去晾着,她拿个?盛汤的陶钵把锅里的山楂水都舀起?来?。
邬常安把他换下来?的脏衣裳拿出来?丢背篓里,又装一半芋头,他提着去河边洗。
野兔肉用油煎的金黄了加热水炖,这次炖肉,陶椿只放了青花椒、辣椒和两坨姜去腥。
水沸腾了,汤底就变成了奶白色,像是炖的鱼汤。
黄昏时分,邬常安提着湿漉漉的背篓回来?,陶椿把揉掉皮的芋头拿出来?再洗一洗就倒进锅里。
天边最后一抹亮色沉入大地,邬常顺扛着一捆苞谷杆回来?了,这一路扛回来?,他累得直不起?腰。
“不扛了,我明天去借牛,用牛驮回来?。”他罢工了,“累死了。饭好没?好?”
“好了,就等你了。”给邬小婶家的已经送过去了,剩下的都是自己吃。
两只野兔和两斤多的芋头,连汤带水炖了一大盆,陶椿端出来?,说:“今晚没?做饭,吃肉吃到饱。”
芋头黏糯,炖出来?的汤也是粘稠的,姜红玉盛汤的时候就食欲大动,等拿筷子吃菜的时候,她先抿了口汤,入嘴顺滑,甚至黏嘴唇。
“多喝汤,弟妹炖的汤好喝。”姜红玉说。
陶椿让邬常安去灶房拿个?大碗出来?,她给狗盛一大碗汤晾着,还舀两勺炖得软糯的芋头捣碎。
等人吃到半饱,陶椿把肉汤和芋头倒给狗,黑豹还能嚼骨头跟着吃吃肉,黑狼只能吸溜点汤饱肚。
然而黑豹嘴快把汤汁舔干了,黑狼只能呜呜叫地跟人讨吃的。
小核桃捏一坨兔肉喂它,陶椿瞥见狗张开嘴嚼,她凑过去看:“这是黑狼还是黑豹?是黑狼,它的狗嘴消肿了大半,还真行?这是什?么道理?”
“偏方,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姜红玉说,“你说毒蛇毒吧?蝎子也毒,偏偏毒蛇泡的酒能揉散瘀血,蝎子泡的酒能消虫毒,就是没?道理。”
陶椿想?不明白,更不明白老一辈又是怎么知道人奶能解马蜂的毒,她不愿意再深究,兔肉吃腻了,她去灶房端出山楂水,也不添蜂蜜,就这么酸溜溜地喝。
*
这晚过后,接下来?的两天,邬家五口人就在地里忙活,邬常安蛰了手也不耽误干活,有他们兄弟俩干力?气活,陶椿和姜红玉只负责牵着牛运苞谷杆。
初九的傍晚,陵长的孙子小六上门通知:“三哥,我爷说明早太阳出来?了就动身,你们晚上早点睡,明早早点过去。”
第32章 陶窑 动身
邬常安在仓房待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一新?一旧两?个铜壶,他把色泽稍新?的铜壶递给陶椿,说:“这个是我的,你拿着?用,我用我爹留下来的。”
陶椿伸手接过来,“以后这个铜壶就归属我了?”
“你要了有?什么用?你又不是隔三差五就进山过夜。”邬常安面露警惕,这女鬼不是想跑吧?
“不行,等从?抱月山回来,你就把铜壶还我。”他立马拒绝。
陶椿回屋把年婶子送她的旧弓拿出来,趁机说:“你借我五支箭,我练好箭法,明?年跟你们一起去巡山。”
“……噢。”不是要逃跑啊?邬常安把他大哥的箭筒拿出来给她,“一共二十三支,你多带点,射出去的能捡回来就捡回来。”
陶椿有?巡山的念头,邬常安不觉得奇怪,甚至考虑到她的身份,他完全没有?劝阻的想法。如果是他大嫂想去巡山,他还担心她遇到危险跑不脱,换成女鬼,他觉得她心有?成算,不会出事。
陶椿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手上摸到凹凸不平的痕迹,她松开弦拿着?箭支细看,箭尾刻着?邬常顺的名字,还有?安庆公主陵的字样。
“你们的箭遗失在山里,其他人捡到了还会归还?”陶椿问。
邬常安点头,之?前驱赶狼群的时候他们的箭就是边射边捡,下山的时候大伙再聚一起把各自的箭支拿回去,遗漏在山里的也不急,巡山的人捡到了会送到陵长手里。
陶椿拿着?弓箭站在柿子树下往天上射,二十三支箭射完,地上掉了十七支,剩下的都?卡在树枝上,她爬上树去拿。
邬常安去灶房找他哥嫂,“我今年多带点花生去换粮食?”
“行,家里多了口人,多换点米回来。”邬常顺说,“你扛一麻袋走,从?鼠洞里挖出来的三十来斤花生也带走,家里留一袋做种?子,剩下的半袋够我们吃了。”
他们兄弟俩合起来种?了三亩花生,拢共就收了两?袋半的花生,加上从?鼠洞里挖出来的,勉强凑够了三袋。山里种?花生不可能丰收,要是倒霉闹了鼠灾,收的花生还不抵种?下的多,绝收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故而?花生在山里的行情还不错,扛去抱月山,带壳的花生能一兑一换米。
陶椿从?树上蹦下来,箭支都?装进箭筒里,她回屋拿上包袱,去仓房把猪肉脯装走大半,蒸晒的苹果干也能吃了,她也打算带走。
“大嫂,家里还有?没有?干净的罐子?我拿两?个装猪肉脯和苹果干,用包袱装着?还有?点黏。”陶椿问。
“你先装铜壶里,明?天去窑里拿陶器的时候,你去选两?个罐子。”
邬常安出来说,“我们明?早还要进山去陶窑拿陶器。”
闻言,陶椿把肉脯和苹果干全部倒出来,打算明?早走的时候再拿。
“熏的排骨带走,我们路上吃。”陶椿跟邬常安说,“家里估计还剩五六斤米,也带上,对了,你去番薯地一趟,挖一二十个番薯,番薯能充饥,米粮少,一早一晚可以吃煮番薯烤番薯。”
邬常安听她的,不过她一口一个米粮少一口一个充饥,再加上前两?天还去找他小婶借面,他总觉得有?点丢脸。但也不好解释,总不能说家里原本只?准备了三大一小的口粮,今年多了张嘴,粮缸提前见底了,好似怪她吃没了似的。
“今年我带一袋半的花生去换粮,再加上陵里发的,明?年不会缺粮。”他勉强解释一句。
陶椿“嗯”一声,“天快黑了,你快去地里。”
人走了,陶椿独自一人在仓房里转一圈,仓房里没多少东西,几?袋花生、小半袋核桃、一小筐板栗、半缸酸笋,一坛蜂蜜、量最?多的还属脆柿子,整整一大瓦缸。至于隔壁的仓房,能吃的就是挂在墙上的一条熏猪腿和一扇排骨。
不盘算不知道,一盘算吓一跳,家里四个大人一个小孩,就这点吃食,粮缸还见底了。陶椿有?点想笑,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记得她才来的那几?天,早上晚上都?是粘稠的白米粥,晌午蒸干饭一蒸就是大半锅,哪里看得出来家里要闹饥荒的样子。
她都?有?点羡慕了,他们这些人完全没有?忧患意识,有?米有?面的时候多吃,没米没面了就将就一下,等换粮回来再吃米吃面。他们压根不担心这趟去抱月山换不到粮食,或者是突然变天,这趟出行计划夭折,会让家里大半年吃不到米吃不到面。
山里的陵户们是真没经历过风浪,陶椿心想,而?现在她也成为其中一个了,真好。
“去找你婶婶玩,别在我这儿?绊腿。”姜红玉把小核桃推出灶房,她忙着?给老三两?口子做干粮,小核桃窜来窜去要帮忙捏饼子,家里的粮食都?空了,哪有?多的给她糟蹋。
陶椿从?墙上取下一个竹篮子,她领着小核桃去屋后的草丛找鸡蛋。
想到有些时日没看见菜花蛇了,陶椿绕着?木屋转一圈,也没看见蛇洞,不晓得它是从?哪里进进出出。
夜幕降临,秋露落下,枯黄的杂草上渐渐出现湿漉漉的露水,陶椿见东边来了个人影,她拎着?篮子牵小核桃回去,绕到门前正好碰上挖番薯回来的人。
家里的饭也做好了,姜红玉把家里剩下的白面和苞谷面都?拿出来做成饼了,晚上吃一顿,剩下的让陶椿和邬常安都?带走。
*
早上,姜红玉蒸了一锅老南瓜,又煮了二十七个鸡蛋,陶椿和邬常安填饱肚子拿上东西准备离家。
“大嫂,你得空帮我问一问雪娘,她要是回娘家,你让她帮我捎一罐蜂蜜回去。”陶椿说。
“这个时候她估计不会回娘家,要是有?送俸银的小卒过来,我托他们捎过去。”姜红玉把早上没吃完的二十个鸡蛋放进铜壶里,“好了,太阳要出来了,你们赶紧过去。”
邬常顺扛着?一麻袋花生出来,说:“走,我送你们过去。”
邬常安清点一下,没有?漏带的东西,他拿出绳子拴上两?条狗,牵着?狗走了。
陶椿包袱款款地跟在后面,远远地听见牛叫声,靠近陵墓的时候,她看见一群大青牛从?山坡上下来,赶牛的是陵长的两?个儿?子。
朝阳初升,人到齐了,加上陶椿一共是二十三个人。
“怎么少了个人?常顺,你不去?”陵长问。
“地里的活儿?离不了我,老三有?他媳妇陪着?,我就不去了。”邬常顺解释。
“家全,你补上,我掐指算了下,这趟出门人数要成双。”陵长喊他二儿?子,“逢双出门,吉利,你们回来的时候也能齐齐整整的。”
“你什么时候算得准过?成天瞎算。”胡家全不乐意,不过说归说,他还是回屋去拿衣裳。
各家各户把扛来的东西捆在牛背上,领队的胡老吆喝一声,牵狗牵牛的人都?跟上。
“我来牵狗?”陶椿问。
邬常安把牛绳子给她,“狗发狂了你拽不住,你牵牛。”
二十四个人,二十四头牛,还有?三十六只?狗,浩浩荡荡地进山了。
入山,陶椿觉得行走的方?向有?些熟悉,又走一会儿?,她判断出脚下的路是通往断头峰的。
陶窑在断头峰下面的谷底,陶椿跟着?带队的人斜着?绕山行走,从?东边山腰向西下行,一路蜿蜒。
一个时辰后,一群人走到谷底。
陶椿在谷底看见两?座砖瓦屋,不同于陵墓附近的木屋,这里的砖瓦屋有?院墙,墙砌得老高?,外?面用陶泥糊得平整光滑,别说狼了,就是人用飞钩想翻墙进院子都?难。
陶匠家养的狗躲在院子里对着?外?面的狗群狂吠,外?面的狗不搭理它们,它们还越叫越起劲,单方?面陷入幻想狂欢。
“今年烧了两?窑陶,就换出去两?个大水缸和一个坛子,其他的都?在这儿?,你们自己搬。”老陶匠领着?陵户去放陶的棚子。
陶椿跟着?一起去了,棚子下面摆的陶器不少,有?两?人合抱的大水缸、坛子、陶盆、陶釜,陶碗和陶盘更是不少,不过看着?都?很笨重。
陵户们用随身携带的砍刀去割草,半青半黄的草藤搓成草绳,他们用来捆陶釜,小点的钵和碗垫着?枯草塞进陶釜里。
陶椿拿个带柄的陶盘,这个适合拿来烤肉,她要带回去用。
“老桐,今年的陶器跟去年的没两?样啊,不是让你烧一批新?鲜的东西?我们大老远带这些东西去抱月山,要是换不出去可咋办?”胡老不高?兴地埋怨。
“能烧什么新?鲜的东西?灶上用的就这些东西。”老陶匠情绪平静,丝毫不为埋怨发恼。
“我看你一天天净琢磨着?去砌墙了,哪还有?心思烧陶。”邬常安觉得老陶匠没用心,烧陶就是得过且过,丝毫没有?钻研的心思,“你家这院墙比我去年过来的时候又高?三尺吧?你的心思都?用来烧砖砌墙了。”
“我们大冬天冒雪烧的炭你都?拿来烧砖了?”胡家全来气,“老陶匠,你小心我把你告到山陵使面前。”
老陶匠还是那副平平静静的样子,“我没本事,你们从?外?面再讨陶匠也行。”
说罢就走了,门一关,人躺家里不出来了。
“老陶匠有?儿?有?女吗?”陶椿问,“这山里不会就他一个人吧?”
“听说有?个瘸腿儿?子,我没见过,我之?前来帮忙搬陶胚入窑的时候也没见他出来过。”邬常安说,“这老头过蔫巴了,没心气,一年比一年糊弄人,今年的陶烧的不好,粗的很,碗沿还有?豁口。”
“另一个砖瓦屋没住人?”陶椿若有?所思。
“没有?,前两?年死了,陵长说要跟山陵使再讨个陶匠过来,一直也没有?动静。”邬常安递两?个陶罐给她,“这两?个罐子轻一点,你拿去装你的东西。”
陶椿在满地的陶器上扫一圈,里面堆的陶盆陶碗落了厚厚一层灰,盆里落的还有?枯叶,一看就是许久没人去碰了,或许还是去年挑剩下的陈货。
她提着?两?个罐子去分装猪肉脯和苹果干,黑狼和黑豹凑过来,她拿两?块猪肉脯塞给它们。
两?个罐子用包袱兜着?挂牛背上,陶椿转身朝大门紧闭的砖瓦屋走去,屋里的狗堵在门后狂叫,她使劲推了下门,贴在门缝上往屋里看。
院子里没人,地上落的树叶能盖过鞋底了,看样子很久没人打扫过,晾衣绳上空荡荡的,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双黑布鞋,除此之?外?,院子里再无旁的东西。
肩上突然搭上一只?手,陶椿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邬常安,她皱眉问:“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在做什么。”邬常安觉得好笑,“你还会害怕?”
“我怀疑陶匠的儿?子死了。”陶椿悄悄说。
第33章
睡在缸里 山里过夜
邬常安找来胡老,“你有没有见过老陶匠儿子?”
“见过,去年见过一次。”胡老说,“你问这个做什么?去砍棍子,今年抬两个大?水缸去抱月山。”
邬常安看陶椿一眼,他抬手拍门:“老陶匠,你给我拿两根扁担,我们要把?水缸抬走。”
屋里除了狗吠,没有旁的?动静。
“这老家伙,性子越发古怪了,动不动不理?人。”胡老不高兴,“算了算了,你去砍两根木头,不用他的?扁担。”
陶椿靠近他,说:“我怀疑陶匠的?儿子没了,你没发现他精神不对?劲?”
胡老一愣,他细细想了下,这倒不是没可?能。去年他跟老陶匠抱怨抱月山的?陵户挑剔,老陶匠还玩笑说他做陶坯的?时候留一手,陶器不耐用就不缺人买。但老陶匠做不出这种事?,一向是出窑的?陶器有瑕疵他就砸了,而今年这批陶器有不少劣货,他刚刚还在琢磨老陶匠怎么变了性子。
如果是他的?独儿子死了,这就说的?通了,没伴没指望了,也就没精神气了,人又老了,有了等死的?心,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他开门出来了。”邬常安说。
胡老按住他,“别问了,走。”
邬常安被胡老拽走了,陶椿走到他的?位置贴在门缝上看,目光略过晃动的?晾衣绳,对?上站在卧房门口一动不动的?身影——老陶匠盯着顶开的?门缝,脸上面无表情,像是泥铸的?陶人。
陶椿身上一寒,她忙退后两步。
“走,胡老不让问,他说要是老陶匠的?儿子真死了,我们这个时候问也没什么意义,他不想说,我们就当他儿子还活着。”邬常安拽着陶椿的?衣摆牵走她,“他一个人住在这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也是可?怜。”
其他人从胡老嘴里得知老陶匠的?儿子可?能死了,他们顿时理?解了他,先?前憋着的?火也消了。
盘子和碗装陶釜和陶盆里捆在牛背上,坛子不常移动,坏的?也就少,去年驮过去的?坛子就换出去了一个,今年他们不带坛子过去了,转而抬两个大?水缸。水缸用麻绳捆起来,串个棍子过去,一前一后两个人合力扛肩上。
都?忙完了,二?十多个人拿出从家里带的?干粮坐在地上吃。
烙饼冷了又硬又干,陶椿咬了两口就扔给了狗,她剥两个水煮蛋填肚子。
胡老又去棚子去一趟,他拿了个豁口的?盘子,从自己的?包袱里拿五个白面包子摆盘子里。
“老桐,我们走了啊,等我回去了再来找你唠嗑。”胡老拍拍门,“晌午了你也不做饭,我给你拿几个包子在门口放着,你记得吃。”
邬常安拿四个鸡蛋飞快跑过去放在门口,其他人见了,纷纷从自己的?干粮里分出一点?放过去。
“一、二?、起!”抬缸的?人喊着号子抬起大?水缸。
牵牛牵狗的?走在前面开路,陶椿跟在邬常安旁边,见他回头看,她也跟着回头。
“我觉得老陶匠的?儿子是死了。”邬常安说,“你怎么发现的??胡老都?没察觉。”
“就是感觉他精神不对?劲。”
邬常安不信,他试探着小?声问:“你看见他儿子了吧?”
陶椿:……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想到这个方?向来。
见她不吭声,邬常安以为自己猜对?了,他竟然有点?兴奋,也不知道兴奋个什么劲。
走出断头峰下的?山谷,前路……没有前路,这条路还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有人走过,早就长满了草,没有路。
走在最前面开路的?人穿着长至膝盖的?皮靴,走路累归累,但能肆无忌惮地走,不怕踩到蛇。
二?十四头牛踩过去,轮到陶椿了,前面新踏出来的?小?路蚊虫飞舞,黑狼和黑豹走在前面不住甩头,它们个矮,蚊虫一个劲往它们嘴里和眼睛里飞。
陶椿拿件外衫罩头上,一心专注地看路。
半个时辰后,走在后面抬缸的?人喊:“换人,抬不动了。”
邬常安往后看,他把?狗绳交给陶椿,说:“我去抬,狗跟着你,它们要是想跑就解了绳子。”
“好。”陶椿拿出水囊喝两口水,又往带柄的?陶盘里倒水,“给,你俩也喝点?水,忘了你俩了,我该拿个钵给你俩当狗碗的?。算了,这个给你俩用吧。”
狗喝了水精神了,草深处有野鸡嘎嘎叫着飞起来,它俩挣着绳子汪汪叫。
前面的?路被横过来的?山堵着了,开路的?人拐道上了山,牛群跟了上去。
山中蚊虫少,陶椿取下头上罩的?外衫,她拿个烙饼慢慢地嚼打发时间?。
又过半个时辰,邬常安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他拿自己的?水囊猛灌几口水。
抬缸的?人换了五波,林间?的?光线暗了下来,胡老发令原地休息,邬常安解开拴狗的?绳子,放它们自行?去打猎。
陶椿折几根树枝扫开地上的?落叶,没带铁锹,她用砍刀在地上挖坑准备烧火。
“胡老安排我跟姐夫去找水。”邬常安跑来跟她说,“我去了啊。”
陶椿敷衍地点头,去就去呗。
火坑挖好,陶椿在附近捡一捆枯枝抱回来,火烧着了,她去砍三根粗树枝,削尖一头砸进土里,她解下腿上的?麻绳用来绑木头做架子。
两根尖头木头隔着一步远砸进土里,上面再一刀劈开,陶椿拿起另一根细一点?的?木头卡在劈开的?木头里,接口缠上麻绳固定,她把?铜壶挂了上去。
阿胜提着一串猕猴桃路过,见陶椿干活麻利,已经煮上饭了,他顿住脚,问:“你吃不吃野果子?”
“哪儿摘的??”陶椿伸手,“给我两个,酸不酸?”
“不酸,就是个头小?。”阿胜扔给她六个,“你忙,我走了。”
陶椿没顾上吃,铜壶烧热了,她赶忙把?水囊里剩下的?水倒进去,干硬的?饼子掰成?小?块儿扔进去煮。
打水的?人回来了,邬常安提了半壶水回来,“你做的?什么饭?”
“水煮饼子,明早泡一根排骨,晌午做番薯排骨焖饭。”陶椿说。
邬常安要饿昏了,一听见肉就受不了,他取下弓箭,说:“我去看看能不能打到兔子或是野鸡。”
“天黑了还看得见?狗也走了,我不建议你去。”陶椿从火堆里刨出一个烤得蛋壳发黄的?鸡蛋,说:“有鸡蛋,烤的?,挺香。”
邬常安看了看树影婆娑的?丛林,阴影蒙上心头,他坐下了,从火堆扒拉出一个烤鸡蛋。
陶椿先?吃了两个烤鸡蛋垫垫肚子,又盛一碗煮的?饼边吹边吃,邬常安见她吃水煮的?饼都?吃得津津有味,心想这女鬼倒是不挑,有啥吃啥。
肚子饱了,陶椿舒坦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拿出猕猴桃对?着火光剥。
“哪来的??”邬常安问。
“你的?好兄弟给的?,阿胜。”手里的?猕猴桃像个狗蛋,真就狗蛋大?小?,陶椿剥了皮一口就吞下了,树熟的?果子,又多汁又甜,比之前摘回去的?五个好吃多了。
“你吃不吃?”她递出去两个,“挺甜的?,我们明早走的?时候多摘几串带在路上吃。”
邬常安摆手,“你吃吧,我去找阿胜问问树在哪儿。”
陶椿把?六个猕猴桃都?吃了,她往旁处看,其他人也都?在吃饭,吃的?都?还是从家里带来的?干粮。
陶椿拿两个大?番薯埋在火堆里,接下来不管是守夜还是喂牛都?轮不上她,她披着她的?鼠皮雨披靠在树上睡觉。
“哎,陶椿……”
陶椿刚睡着,她火大?地睁开眼,“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
“……这么吵你还睡着了?你要不要睡在水缸里面?睡缸里没虫子。”邬常安说。
经他这么一说陶椿才发现这会儿挺热闹,狗打猎回来了,有的?狗还给主人带了猎物回来,他们乐滋滋地吃起了软饭。
“黑狼和黑豹回来了?”她问。
“回来了,空爪回来的?。你睡不睡缸里?我喊姐夫抬过来一个缸。”邬常安又问。
“行?,多谢你。”陶椿再乐意不过了。
邬常安喊上杜月去抬缸,陶椿把?她带的?两身衣裳都?拿出来,一套冬衣一套秋装。
“邬老三,你媳妇睡缸里,你明天可?要多抬一会儿。”有人说。
“好说。”邬常安应得痛快。
大?水缸抬过来,陶椿喊声
姐夫打招呼。
杜月点?了点?头,“我走了。”
陶椿跨进缸里,人坐下去,头也跟着下去了,从外面看压根看不出里面有人。她调整了下姿势躺下,再把?衣裳垫在身下,鼠皮披风盖在身上。
邬常安等缸里没动静了,他靠近看一眼,这就睡着了?一个鬼越过越像个人,没睡好还发脾气。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他怪里怪气地默念一遍,嘁!
“没事?了吧?”陶椿睁眼,“没事?了我就睡了,别再喊醒我。”
“没事?了没事?了。”邬常安忙露出笑,“你睡,我也睡了。”
他想再刺激自己一下,思来想去,他拿上薄被靠在水缸上睡觉。
不多一会儿,两只狗溜达回来,它俩一左一右睡在邬常安腿边,邬常安摸摸狗头,这下踏实了。
林子里渐渐安静下来,牛都?吃饱趴下了,有一群狗放哨守夜,人也靠在牛身上睡了。
第34章 逃跑 山里遇猴群
脸上有东西扫过,邬常安察觉到身边有动?静,他的意识缓缓回笼,还没睁眼先意识到睡前是靠在女鬼睡的水缸上。他猝的一下站起身,然而四肢睡僵了,人没站起来还磕在大?水缸上。
陶椿听着响都觉得疼,她?压低声音问?:“你睡抽了?”
邬常安撞清醒了,听到附近的打呼噜声,他一下子放松下来,捂着头靠在缸上没吭声。
陶椿了悟,这是惊醒了他,又把他吓着了,她?暗暗发笑,领着摇尾巴的狗往远处走。
已经到了后半夜,九月十一了,天上的明月有了圆的弧度,月辉清亮,投洒在山上,枯黄的树叶上映着琉璃般的光彩,如巴掌大?的萤火虫叠在一起。
陶椿走到一棵有浓密树冠的大?树下,树冠如伞顶起皎白的月光,树下落着漆黑的影,她?蹲在黑影里解开裤子。
黑狗抬起后腿朝树上撒泡尿,人抬脚离开,它也晃着尾巴跟上。
走回人群聚集的地方,守夜的狗呜了两声,认出是同行的人,它们又躺下了。
还醒着的牛正在反刍,草料与唾液杂糅的声音极有节奏,混着人的呼噜声化解了深山里黑夜的恐惧。
邬常安在刨火堆里的烤番薯,跟在陶椿身后的狗一溜烟蹿过去,挨着他摇尾巴。
“是不是你拿尾巴碰我的脸?”邬常安伸手给它一巴掌,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靠近,他极快地放下手。
“番薯熟了?”陶椿坐下,“给我一半,我也饿了。”
“火堆里还有一个。”
“待会儿?还睡觉的,不敢吃多,你分我一半,剩下的那个还是你的。”
邬常安给她?掰一小半,又掰两坨分给两只狗,他三两口吞下剩下的半个,又把另一个刨出来。
陶椿见他一直不敢看她?,她?也不为难他,吃完番薯再漱漱口,她?翻进大?水缸继续睡觉。
黑狼和黑豹守着邬常安,又从他手里讨得两口烤番薯,见他嘴巴不动?了,它俩才趴下睡觉。
邬常安被吓清醒了,一直等到天色蒙蒙亮才又睡下。
黎明跟夜幕相接,晨雾从林间升起,树冠之上白茫茫一片,雾气凝结成露水,山中晨雾坠下一丈,很快,高树矮藤都笼进白纱帐中。
牛起吃草,靠着牛睡的人转醒。
“他娘的,这么大?的雾?”
“雾大?,今天是个好天气。”
陶椿被吵醒,她?从缸里坐起来,手碰到身上盖的鼠皮披风,上面湿漉漉的,泅满了水珠,她?把披风拢起来,人跟着跨出水缸。
“好大?的雾,今早还有点冷。”她?自言自语说。
昨夜把烤番薯吃了,她?还要?重新做早饭,见邬常安还在睡,她?没打扰他,轻手轻脚拿个大?番薯,再抓两把米。
淘米水用来洗番薯,想起狗也要?吃饭,她?又拿个番薯,两个番薯洗净剁成小块跟着米一起倒铜壶里煮。
“都把狗拴起来,别?放它们去打猎,免得走的时?候还要?等狗。”胡家全来回吆喝。
陶椿拿绳子去拴狗,它俩还不愿意,正好邬常安醒了,他接过绳子,两只黑狗立马老实?了。
邬常安拴了狗,见林子里起了雾,明白一时?半会走不了,他打个哈欠,拿走搭在缸上的披风铺在地上,他倒下去继续睡。
陶椿没发现,等她?煮好饭去喊人,才看见邬常安睡在她?的披风上,不止他,两只狗也挤上去,把狗头枕在披风上。
“你们倒是会享受。”陶椿捡根树枝打狗打人,“我当被子盖身上的东西,你们铺在地上睡。”
“鼠皮朝下,顶多沾点灰沾点草,我拿水擦一下就?干净了。”邬常安蹦起来解释,“我铺的时?候注意了。”
陶椿瞪他一眼,“赶快来吃饭,吃了饭你带路,我们去摘猕猴桃。”
人先吃,一人一碗番薯粥,还有放在篦子上蒸热的烙饼和鸡蛋,吃不完的都是两只狗的。
山里种的番薯是白心,甜味不算足,但吃着顶饱,烤熟的噎人,水煮的软糯,陶椿吃三大?块再喝半碗粥,从头到脚都暖和了。
陶椿做饭,洗碗洗壶喂狗是邬常安的事,他洗完碗顺手把女鬼的宝贝披风抹干净,一股子耗子毛味,他不嫌弃她?就?偷着乐吧。
一切收拾妥当,火也浇灭了,邬常安提着装水的铜壶,正经地说:“走,去摘猕猴桃。”
两只狗作为探路先锋也被拉走了。
猕猴桃树在离湖泊不远的地方,不过林间有雾,陶椿跟邬常安绕了一大?圈才找到,藤攀附在一丈多高的杂树上,树下野草丛生,藤蔓纠缠,要想摘果得钻进草藤架子里。
陶椿跟邬常安选择抬来两根枯木架在藤子上,两人踩着枯木和藤架支起的梯子爬上树。
两只狗拴树下,陶椿跟邬常安都爬上树,攀在树上的猕猴桃已经软了,陶椿摘下一个直接一掰两半,囫囵啃两口就扔了。
“鸟不吃猕猴桃吗?熟成这个样?子了也没有鸟来吃。”陶椿问?。
邬常安也觉得纳闷,“我们陵里的几座山上长的猕猴桃一旦熟了,一夜就?没了,都是鸟雀和虫子吃的,总不能是它们嫌这种猕猴桃太小了吧?”
陶椿觉得不太对劲,她?往上爬两步,说:“赶快摘,摘半壶我们就?走。”
“你看。”邬常安发现两个挂在树枝上的鸟尸,他取下来递给陶椿,鸟尸还有臭味,只有皮毛,里面的内脏没了。
陶椿借他的手看了一下,没有接,她?拽着头顶的树枝借力,树枝摇晃,有东西掉下去了,她?探头去看,树下的狗在地上嗅。她?抬头,在树叶遮掩的地方发现几?簇发黑的鸟毛,是鸟尸挂在上面,混着毛绒绒的猕猴桃,很容易让人忽略。
“这山里不会还有野人吧?”陶椿问?,“走走走,再摘几?个我们就?下去。”
邬常安笑她?胆小,他提着壶把藤上结的一大?串猕猴桃全摘下来,在陶椿再三的催促下,他跟她?下树离开。
“这儿?离断头峰只有大?半天的路程,以后我巡山转过来瞧瞧。”他说。
“你不害怕陶匠儿?子?”
邬常安哑声了,他琢磨着会不会就?是陶匠儿?子捣的鬼?思及此,他浑身发毛,温吞的步子大?步迈了起来。
回到休息的林子里,邬常安去找胡老说明情况,他没说他怀疑一个鬼霸占了湖旁边的猕猴桃树,只说树上挂着好多被掏了内脏的鸟尸。
“你跟大?伙儿?说说,去打水的时?候离东北角远点。”邬常安说。
“鸟的内脏都被掏了?只剩一个壳子?难道是蛇?不对。”胡老摇头,他不像邬常安一惊一乍的,多琢磨片刻就?有了猜测,“估计是猴群弄的,你们摘了猴子守的果。”
邬常安去跟陶椿说:“是猴群,瞧你吓的,还野人。”
陶椿瞥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回来的路上恨不得骑着狗跑。
胡老安排人去打点水,把水囊灌满,等雾散一点了就?动?身赶路。
然而不等雾散,打水的人急匆匆跑回来,“猴群追过来了,我们快走。”
好
在行李和陶器已经捆在牛背上了,人都到齐后,一群人赶着牛先行,人和狗押后。
猴群已经追上来了,它们在树上跳跃,踩断的树枝簌簌往下掉。
陶椿往树上看,正好看见一只跳跃的野猴,好大?的个头,四肢弹开估计快有她?高了,一脸的狰狞相,长?得凶恶,完全一幅野兽的样?子。
狗群汪汪叫,站在地上的还想去狩猎树上的,人都不敌,只能拽着狗绳拖着狗跑。
摘了猴子守的果子,一群人被一群猴撵了大?半天,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狗都累得叫不动?了,猴群才放弃驱逐。
大?半天走了一天的路程,停下来的时?候,连人带狗都没劲了。
“这群死猴子可真凶。”胡家全骂。
“也不晓得这群猴什么时?候搬去那座山的,往年?路过也没发现有猴。”胡老说,“以后注意点,再路过那座山避着猴群走。”
陶椿把猕猴桃拿出来给众人分,“幸好没跑丢,要?是把果子丢了,可对不起被猴子撵了一场。”
其他人闻言放松下来。
“都尝尝,猴子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它们霸占的这棵果树结的猕猴桃可甜了。”阿胜说,“说来还是我惹的祸,我昨晚路过树下捡了一个,觉得挺甜,见天色晚了,直接上树砍了一根藤条扛回来,估计今早猴子发现藤枝被毁了才这么愤怒。”
邬常安朝他递个感激的眼色,他这么说了,其他人就?是生气也不好意思怪陶椿。
“山里野生野长?的果子,谁都能摘,是猴子太霸道了。”杜月接话,“赶明儿?从抱月山回来了,我们去探探猴窝,让它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邬常安心想鬼都被猴子撵得抱头直蹿,他们还是别?去招惹它们了,免得又结个仇敌。
陶椿给陈青云抓一把猕猴桃,余光瞥见牛腿上有什么在爬,不等脑子反应过来,她?飞快矮身探过去,拎起蛇尾巴从牛腿上拽下来,见它弓起脖子要?咬她?,她?抡着黑蛇飞快转圈。
“嚯!”周围的人迅速退开。
“邬老三,你媳妇抓了条毒蛇,胆子不小啊。”
陶椿把蛇抡出了残影,见人退开了,她?抡着蛇往地上砸,见蛇还能动?,她?又提起蛇尾巴上下来回抖,直接抖断蛇骨。
第35章 龙凤汤 牛中毒
黑黄色花纹的蛇像一根粗麻绳丢在?地上,除了蛇头还能吐出蛇信子?,也就蛇尾还能抽动了。
邬常安发现这女鬼杀蛇很有一手,甚至是对?蛇很有敌意,这才?让她在?乱糟糟的人群里一眼发现蛇,看见蛇不?是躲,下意识是要把蛇打死。
她不?是被蛇毒死的,就是当鬼之?前?是个捕蛇人,邬常安心想。
陈青云去检查牛腿,陶椿的动作太快,他都没看清她是从哪条牛腿上拽下来的蛇。
“妹子?,你?抓蛇的时?候看见蛇咬牛腿了吗?”他问。
“我不?确定?,蛇是缠在?牛腿上的,不?晓得是路上缠上来的,还是我们?停下来之?后缠上去的。”陶椿走过去,她在?牛腿上仔细摸一圈,没看见伤口。
“怎么样?”胡老过来问。
“没看见伤口,估计还没咬。”陶椿站起来。
“这几天注意点,牛被蛇咬了会发疯,你?们?小心它发疯撞人。”胡老交代?,“离天黑还早,我们?继续赶路。”
邬常安从牛背的陶釜里翻找出一个罐子?,不?算大,他家也有一个,用来装猪油的,他提着蛇尾巴把蛇装进去,盖上盖子?用草绳捆起来。
陶椿走过来,看着他的动作不?吱声。
“吃的时?候再杀。”邬常安跟她解释,“路上留着心,看能不?能遇见花椒树。对?了,你?捆腿的麻绳丢了,你?就跟着我走,等晚上停下来了,我去给?你?寻两根绳子?。”
陶椿“嗯”一声,见牛群动了,她跟着走。
“你?逮蛇的动作好利索,教教我?”邬常安黏上去,他拐弯抹角地打探:“你?逮蛇的动作怎么这么熟练?我感觉你?不?怕蛇,是恨蛇,见到蛇就想宰了,之?前?在?家里看见菜花蛇也是,拎刀就想砍了。对?了对?了,我想起来,蛇都很警惕的,那天你?都举起刀了,菜花蛇还没察觉,要不?是我喊了一声,它就没命了。你?是不?是捕蛇人?专门练过的?”
陶椿回头盯他,偏偏路过的牛挺着大肚子?蹭了她一下,她身子?一晃,差点摔倒,还是邬常安拉了一把。
邬常安笑两声,又想吓他?
“哎,你?跟我说说。”他不?惧她的眼神。
“你?在?发什么梦?谁是捕蛇人?”陶椿暗暗叹气,这人怎么越吓越胆大?现在?只差问她当鬼之?前?是怎么死的了。也是,她毕竟不?是真鬼,没法力也没鬼气,利用他怕鬼的心理吓了两次也没后文,余韵不?足,没有后劲,再吓几次估计能给?他整免疫。
“你?这人……”嘴真硬,邬常安心想,“你?怎么逮蛇的动作这么熟练?可别?说你?十岁之?前?在?山里天天逮蛇。”
“我天天在?梦里逮蛇。”陶椿夺过他抱的罐子?,她作势要拽开捆在?上面的草绳,“再啰嗦我把蛇塞你?嘴里。”
邬常安走开,陶椿哼了一声。
邬常安发现了一大丛山花椒,花椒叶已经掉了大半,枝头上挂满了花椒粒。有这一丛山花椒,附近没什么鸟雀和蚊虫停留,他摘花椒的时?候在?树丛下面的草沟里发现一株红艳艳的山莓,只有一株,估计是鸟路过拉屎丢的籽发的芽。
邬常安摘了两把山花椒装兜里,他从腰上抽出砍刀割两大枝山莓,举着山莓枝去追陶椿。
“邬老三,你?还不?长记性,又偷花摘果?,待会儿可别?有蜜蜂马蜂追来。”走在?后面的男人有些阴阳怪气。
“追来了你?跑快点。我长什么记性?被猴群追怪我们??谁知道那个地方有猴群?我要是知道猕猴桃有主,我疯了我去摘?”邬常安硬气地说,“你?在?山里看见好吃的果?子?你?不?摘?有野兔撞在?石头上你?不?捡?野鸡跑到筐里下蛋你?给?赶跑?”
“你?别?理他,他可不?是怪你?,是酸你?有媳妇。”一旁的老大哥和稀泥,“快找你?媳妇去。”
邬常安笑笑,“你?尝尝山莓,这东西要不?是长在?山花椒旁边早被虫和鸟啄没了。”
老大哥掐两个扔嘴里。
邬常安捧着山莓枝走了,他一路走,看见的人都伸手去摘,他嫌他们?嘴馋,不?由加快步子?。
两枝山莓递到陶椿眼前?,邬常安说:“我这个人大度,你?就是不?教我怎么又快又准地捕蛇,这两枝山莓也给?你?吃。”
他都这么说了,陶椿也不?客气,她把装蛇的罐子?递给?他,她接过山莓枝摘山莓吃,正好她又饿又渴,只差拿生番薯嚼了。
下了山,一行人在?山谷里穿行,山谷里野兔野鸡多?,大伙儿不?约而同地解开狗绳,狗群奔了出去,半人深的草丛被它们?破开一条条小道,不?多?一会儿,山谷里回荡着一声尖过一声的鸡叫。
牛蹄踩碎了鸡蛋,风里多?了股腥臭味,这时候的鸟蛋孵化不了,久了就坏了。
陶椿看见黑狼跃起来扑咬羽毛绚丽的雉鸡,雉鸡掉进草丛,狗也没影了,但山谷里的风添了丝血的味道。
狗进了食,它们追赶着人在山谷里飞奔。
出了山谷,山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正好前面的山上有水流下来,一行人停下来,今晚在?这里烧火做饭。
陶椿拿走砍刀,她捧着装蛇的罐子?走到河边,盖子?打开,她把蛇倒出来,一刀斩下吐信子?的蛇头,她拨土把蛇头埋了,还跺两脚。
打水的人路过,见她眼不眨地拽着蛇皮往下剥,有人问:“邬家媳妇,你?不?怕蛇?”
“你?怕?山里长大的人还怕这东西?对?了,我叫陶椿,你?可以叫我陶妹子?。”陶椿说。
“我还真害怕蛇,也说不?上怕,就是膈应,这玩意儿长得恶心人,见了就起鸡皮疙瘩。你?跟邬老三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家里还养了条菜花蛇。”
“我逮了只鸡。”邬常安抱着柴跑过来,“估计是被狗咬伤跑这边来的,翅膀伤了,飞不?起来了。”
陶椿高兴了,“我去烧水,你?把鸡毛拔了,晚上鸡肉和蛇肉炖一锅。”
离家时?没有带油,好在?这只鸡够肥,肚子?里有一大坨鸡油,陶椿用鸡油炼油,再用来炒鸡,鸡皮炒出色加水开炖。
邬常安用另一个铜壶在?炖排骨,水沸腾了,他把淘洗干净的米倒进去,再剁两个番薯进去一起焖。
“你?去把姐夫和阿胜叫来,晚上一起吃顿饭。”陶椿说。
邬常安就等这句话,他夸一句:“你?还挺懂人情世故。”
陶椿:……
怎么办,她有点后悔走这一趟了,她完全不?想跟邬常安有进一步的发展,更不?想让他探究她的过往。
锅里的鸡肉炖开锅,陶椿把蛇肉倒进去,盖上盖子?,她盯着火发呆。
待天色完全黑透,两个铜壶里都溢出诱人的香味,邬常安才?带着杜月跟阿胜过来。
“那头牛好像还是被蛇咬到了。”邬常安坐下说,“它不?对?劲,不?吃草,泡在?河沟里不?动弹。”
“这都半天了,现在?才?毒发?”陶椿拍腿,她从火坑里抽出一根带火的棍子?,说:“蛇胆我没扔水里,我去找找,把蛇胆喂牛看能不?能解毒。”
然而蛇胆被打水的人踩破了,陶椿去看了眼堵住河流趴在?水里的大青牛,它一个劲喝水,可能是在?自救。
陶椿回去吃饭,番薯排骨焖饭做好了,龙凤汤也炖熟了,手上没旁的佐料,龙凤汤只用一把山花椒去腥,外加一点盐,味道有点寡淡,好在?肉够香,弥补了这个缺点。
陶椿吃口蛇肉,就是这个味道,真馋人,毒蛇的肉要比无毒的蛇更爽口,蛇肉更香。
“好吃。”阿胜两口喝完汤,他又拿勺子?舀一碗,说:“我还是头一次见鸡肉跟蛇肉一起炖,这个汤太香了。”
“你?们?以前?是怎么吃蛇?”陶椿问。
“烤,用根细竹把蛇串起来,烧一堆火,火灭了把蛇埋进去,烤熟了撕掉皮再撒点细盐,这样烤出来的蛇肉比鱼肉还嫩,吃到最后只剩一条细骨套在?细竹上。”阿胜说,“我三哥做这道菜做得好,三嫂,再逮到蛇你?让他烤。”
“对?了,弟妹,我看你?把蛇抖了两下它就不?动了,这有什么诀窍?”杜月问。
“蛇骨细,容易断。”陶椿拿着筷子?上下大幅度地晃两下,说:“只要你?甩得够快,就能把它的骨头甩脱臼,也可能是甩断。”
阿胜模仿一下,他了然。
“三嫂,你?这一手练了不?少年吧?你?至少宰了上百条蛇才?琢磨出这个诀窍。”阿胜说。
旁人不?知道,杜月还是清楚陶椿十岁下山后就再没回来,她总不?能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天天捕蛇。
“弟妹,这是你?爹教你?的?”杜月问。
“她天天在?梦里逮蛇练本事。”邬常安阴阳怪气。
陶椿面不?改色,“对?,就像他说的那样。”
“胡老,牛跑了,追不?追?”有人喊了一嗓子?,其他人都看过去。
第36章 合力杀黑熊 你哭了?
“天都黑了,还追什?么追,人不?要命了?”胡老在知道?大青牛可能被蛇咬的时候就生?了放弃的心思,人可制不?住发?狂的牛,还不?如由着它跑了,山大林深,只要它没被蛇毒搞死,发?狂了在山里反而还有活命的机会。
“今晚都留着心,每隔一个时辰换两个人守夜,防着疯牛跑回来撞人,也防着熊瞎子出?洞捕食的时候找过来了。”胡老安排,“离了公主陵的地盘,这边可没陵户巡逻,越往山里走?野物越多,狼、熊瞎子、野猪、大蛇都不?少,你们都打起精神,不?能像在自己的地盘上吆五喝六的。”
话音未落,一群人纷纷应是,声音大得把树上的鸟都吓离巢了,胡老气得抡着棍子把身边的莽货都捶几棍子。
陶椿看阿胜一眼,她可听见了,刚刚就属他应和的最大声。
阿胜不?自知,他从焖饭的铜壶里盛一碗饭,“呀”了一声,“还是番薯排骨焖饭啊?有肉菜还做什?么排骨焖饭,三嫂你太客气了。”
“我做的。”邬常安插话,“饭是我焖的。”
“行行行,三哥你太客气了。”阿胜不?走?心地客套,“你们两口子是一家的,还争个你做的她做的?”
邬常安动了动嘴,无从解释,他只能当?做没听见。
排骨熏的时日短了,还没有熏制好,跟着米饭一起焖,火候也不?够,吃着还是韧的,肉嚼着咬不?烂,不?过米饭和番薯吸饱了油水挺好吃,又甜又香。
十几块排骨都扔了喂狗,四个人把番薯米饭和龙凤汤吃完了,要不?是陶椿拦着,汤也喝干了。她舀两瓢水倒进汤锅里,又洗两个番薯丢进去?,晚上烧火的时候吊一夜,明早连汤带水倒了喂狗。
抓一把柴灰洗去?一手的油腻,陶椿搓把脸,问?:“我今晚睡哪儿?”
邬常安闻声知意,他起身离开,不?一会儿跟杜月一起挑着大水缸过来。
“另一个缸还空着?”陶椿问?。
“胡老在里面睡,这个里面本来也有人,不?好跟一个女人抢,他把缸让出?来了。”邬常安说,“明晚我早点跟姐夫把缸挑过来。”
“晚上我跟你一起守夜,你早点睡,换班的时候我喊你。”杜月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陶椿把衣物垫进缸里,人也跟着进去?,她躺好了,问?:“姐夫有没有兄弟姊妹?”
“有个哥有个妹,为了等大姐出?孝,他最晚成亲。”邬常安说,“这趟他哥没来,他妹夫来了,不?过他妹夫的兄弟也来了,我没兄弟同行,他为了照顾我才跟我一起守夜。”
陶椿了然,按这么说,同一个陵的男人女人最好娶同陵的嫁同陵的,除了兄弟,连襟、郎舅之间都能相?互帮衬。
陶父陶母把她嫁这么远,可见是真?怕她嫁到家门口天天回去?找事。
今晚邬常安如昨夜一样?靠在水缸上睡觉,闭眼,他脑海里浮现女鬼拎着蛇抖动时的狠意,他仔细回忆,她没有用这个眼神看过他,他心安了。
陶椿累了一天,闭眼就睡,夜半听到杜月来喊邬常安她也没睁眼,不?过缸外没人没狗守着,她睡不?踏实,一直等到一个时辰后,邬常安带着狗回来了,她才彻底睡过去?。
*
“都醒醒,今早没雾,赶紧做点饭吃,吃完我们就走?。”胡家全拍手喊人。
不?是山里没雾,是昨晚歇在山脚下,地势低,又连着通风极好的山谷,山上的雾落不?下来。
陶椿和邬常安把最后五个饼分吃了,喂了狗,他扛着麻袋和陶器往牛背上捆,她拎着水囊和铜壶去?河边灌水。
昨晚大青牛匍匐的地方?河道?变宽了,河里的牛蹄印里盛满清水,带着泥的蹄印从水里一直延伸到草丛里,按踩断的草藤枯枝判断,牛上山了。
启程,开路的人领着二?十三头牛沿着山脚行走?,山坡朝东,位于向阳坡,山上树木长得结实又高大,树丛里不?时有野鸡的啼叫声,偶尔还有清脆的莺啼。
鸟语花香少了花,但野果?不?少见,成熟的山桐子果?实红艳,山桐子形似山花椒,成熟后色如山楂,一串串红色的山桐子挂在绿叶间,连株成片,好不?喜庆。还有橘红的野柿子挂枝头,可惜都被鸟雀啄破,如蜜般的淌在树干上,徒留空瘪的柿皮挂枝头。
晌午停脚休息的时候,找水的人在河边发?现五株苞谷杆,上面结的苞谷还是嫩的,这边山里的苞谷要比公主陵的晚熟一个月。
“倒也稀奇,长在深山里的苞谷竟然没被鸟吃。”阿胜给邬常安送来两个苞谷,说:“三哥,我觉得这附近还有苞谷,不?止这五株,指定是旁处还有多的,鸟雀才把这五株忘了。”
邬常安想到没被鸟啄食的猕猴桃,不?由问?:“不?会是有主的吧?
比如有猴群守着?河边有没有干瘪的鸟尸?”
“没有。”阿胜答得肯定,“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找别人,长在这儿的苞谷肯定是鸟吃了我们的苞谷路过这儿拉屎拉下来的,种子是我们的,管它有主没主,被我们遇到了就是我们的。”
“行,我跟你去看看。”邬常安被他说动,“黑狼黑豹,走?,跟上。”
狗不?想走?,它们凑在陶椿身边看她翻炒排骨。
“走?,逮兔子。”邬常安又说。
一听兔子,黑狼和黑豹的耳朵瞬间竖起来了,邬常安再发?令,两只狗一跃而起。
“不?能常给它们吃人的饭,吃惯了熟食就没野性了。”邬常安走?时忍不?住说一句。
“总不?能人吃饱了让它们饿着,我也只喂了一点,压根没把它们喂饱。”陶椿辩驳一句,“这不?是跟你去?了吗?”
“它们有了指望就不?想打猎了,知道?眼巴巴地盯着你就有吃的,饿了就先找你。”邬常安说。
“三哥,你走?不?走??”阿胜不?耐烦地催,“走?了走?了,狗要是真?不?贪家里的一口饭,你该慌了,等着它们变成野狗吧。我闻到肉香都挪不?动腿,更别谈两只狗。”
邬常安拍他一巴掌,“你怎么像我家的狗?吃她一顿饭就朝她摇尾巴。”
“你都冲她摇尾巴,要我冲她一个劲汪汪叫?我傻了?”
“我什?么时候冲她摇尾巴了?”邬常安压低声音,“你说话小点声。”
“出?趟远门把媳妇都带上了,这还不?叫摇尾巴?难不?成是给自己拴根绳?”阿胜不?怀好意地笑。
说话声走?远了,陶椿看邬常安暴起,叫骂着追打阿胜,她笑了笑,这两人感?情好。
陶椿把排骨干炒一会儿,煸出?少许的油花再加水炖,她打算先把排骨炖个五分熟再和米一起煮。
火坑里铺上柴,她戴上鼠皮手套在草丛里扒拉,野葱没找到,找到了一片野韭菜。野外的韭菜没人打理,也没牛羊啃食,长得像杂草一样?茂盛,根茎长得像草藤,掐都掐不?断,老得吃不?成了。
陶椿割一小撮韭菜择洗干净,切去?老的根茎,只留叶子,打算焖饭起锅的时候撒进去?调个味。
林间饭香渐盛,邬常安跟阿胜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两人,陶椿叫不?出?他们的名字,这四个人都用衣摆兜了一兜的苞谷回来。
“沿着河走?,河边隔几步远就有三五株苞谷,估计是鸟拉屎长了几株苞谷,后来苞谷坨掉地上,苞谷粒被风吹跑了,沿着河边长了一趟。”邬常安说,“我们没敢走?远,下午沿着河走?再看看。”
胡老走?过来,问?:“没鸟啄?”
“那倒不?是,也有鸟啄。”邬常安给他四个鸟啄过的苞谷坨,“还是嫩的,烤着吃香,胡老你拿走?。”
胡老摆手,“牙不?行了,我不?吃这东西,你们吃。”
陶椿盛饭时朝狗看两眼,又瞥了眼紧紧盯着她的男人,她撇撇嘴,没给狗盛饭。
这回排骨炖烂了,饭里滋味足,一起炖的还有阿胜送来的两坨苞谷,饭里有股苞谷的清香。
“呜——”黑狼用爪子扒陶椿的脚。
陶椿把骨头扔给它,“逮到兔子了?没有啊?饿死了记得找你主人报仇。”
邬常安:……
陶椿到底是不?忍心看狗饿着肚子跟着人跑,一跑就是一天,牛饿了还能拽几口树叶,狗被拴着绳牵在手里,跑不?了也歇不?了。她吃了半碗饭,剩下的半碗拌上水倒给狗。
“吃,人舍不?得饿自己,倒是对狗舍得下狠心,有本事他也别吃饭。”陶椿骂。
邬常安被骂成一个恶人,他不?好意思再大口吃饭,有心想解释,但又张不?开嘴。末了,他也把他的饭倒了喂狗,然后再从锅里盛半碗,剩下的半碗给女鬼。
“吃吧吃吧。”他投降了,“你喂狗,我不?管了。”
“狗也是傻,跟着人混不?到饭吃还想有个家。”陶椿继续为狗鸣不?平。
“它们饿了会在山里逮野兔抓田鼠,还有鸟蛋鸡蛋吃。你想想,在山里吃肉,回家了还吃饭,养出?一身肥膘,遇见野猪野狼了它们还能灵活逃窜?被野狼野猪开膛破肚就没命了。”邬常安解释,“你别把它们看成山外看家护院讨食的狗,它们跟你一样?。”
跟她一样??陶椿初闻以为他在骂她,反应过来是狗跟她一样?不?是她跟狗一样?。噢,他指她是个鬼,就是借个壳出?气借个地儿落脚,跟人生?活是做伴,狗跟人生?活在一起也是找伴,找个落脚地。
“等回去?了我就少喂它们。”陶椿改口。
邬常安还算满意。
“收拾收拾,动身了。”胡家全喊,“歇的有一会儿了,继续赶路,走?快点,再有两天就到了。”
来不?及洗碗,陶椿把碗筷装进铜壶里,拿起狗吃饭的盘子拎手上,灭了坑里的火,她赶忙让路让牛群先过去?。
沿着河边走?,陶椿快步跑一段路,她跑在前面把碗筷洗干净,铜壶里盛点水泡着。小半个时辰后,她把泡着的铜壶再洗干净。
河的尽头是一弯湖泊,没了路,人带着牛往山上走?,出?了这座山,陶椿发?现她走?过的路整体是往上抬的,眼前的几座山山顶竟然还落有积雪,半山腰往下是稀疏低矮的树木,往上是草甸。
“抱月山还有多远?”陶椿问?,“那个王爷墓怎么落在大山深处?抬棺进来都要走?大半个月。”
“不?是,齐王的封地靠近抱月山,不?是从长安发?丧的。”邬常安用手肘撞她一下,鬼,你又露馅了,这是进学堂的第一年就学过的东西。
陶椿见他似笑非笑,她瞬间意会,她仔细想了想,记不?起来了,惠陵有十八个陪葬墓,康陵有十五个,王公大臣还有公主后妃的生?平记录繁多,埋在抱月山的齐王死几十年了,离长安又远,原主听了就忘了。
“那是什?么?它朝我们跑来了。”站在高处的人惊恐地喊,“是不?是熊瞎子?”
邬常安闻言来不?及细看,他迅速把牛背上的弓拿下来,箭筒挂腰上。
“汪——汪汪汪——”
狗群吠叫,陶椿拽紧了狗绳。
胡家全三两下爬上一棵银杏树,清楚地看见一头高大的黑熊从对面山上跑下来,他大声喊:“快跑,是熊瞎子。”
“跑什?么?不?跑!”阿胜大喊一声,“都不?准跑,跑散了丢命的人更多。我们人多,还有狗,合力杀它一杀。”
其他人纷纷响应,拿起弓箭和砍刀跃跃欲试。
这一代?的年轻陵户没见过熊瞎子,胡老是见过的,他清楚熊瞎子奔跑的速度有多快,力气大,爬树也快,人在它面前不?堪一击,属实是跑跑不?过,躲躲不?过。
“不?要让熊瞎子近身,能射箭就不?用刀。”胡老语速极快地吩咐,“解开狗绳,人分三波,分三个方?向射杀,还有,把牛身上的陶器和麻袋都掀了,实在抵不?住的时候,人上树,把牛留在树下,它吃饱了就走?了。”
陶椿拿刀割断捆在牛背上的绳索,邬常安拽着滑落的陶釜垫个劲,陶釜落地没碎。
“躲远点。”陶椿朝牛头上拍一巴掌,又去?给其他的牛松绑。
片刻的功夫,黑熊已经跑到眼前了,距人不?足一里远,可能是才发?现人的数量过多,它慢下奔跑的步子,竖起上半身不?动了。
这头黑熊是头公熊,处于壮年,熊皮黑得发?亮,四肢粗如柱子,嘴里的利齿如铁耙钉,它站在那里不?动都让人心里发?寒。
狗群呲着牙,碍于本能的恐惧,它们的吠叫声弱了下去?。
牛群可能习惯了圈养生?活,过于安逸,少了对捕食者的恐惧,给它们卸了捆绑,它们也没溜走?,有两头缺心眼还在啃草。
陶椿攥着砍刀站在邬常安身后,她四处张望,寻摸着打起来了她往哪儿藏,她箭法不?好,能躲起来不?给人添麻烦就是帮大忙了。
两方?对峙着,胡老见黑熊没有攻击的倾向,他迅速做出?判断:“后退,它目前不?饿,是我们走?进它的地盘才惹得它发?怒。”
“胡老,不?从这个
山谷穿行,我们要翻过一座大山才能到抱月山去?,路上要多耗两天。”阿胜不?情愿,“一来一回就要多耗四天,不?如我们把这熊瞎子干掉。”
“后退。”胡老不?解释,这头黑熊离公主陵远,不?会给他们带来威胁,那就没必要朝它下手,真?打起来了,他这边必然有人伤亡。
阿胜不?满,觉得老家伙老了胆子也小了,就在此时,黑熊咆哮一声,惊得狗群发?生?骚动,性子烈的狗吠了一声,呼哧呼哧冲了出?去?。
阿胜抓住机会射出?一箭,其他人也纷纷松开弓弦,十来支箭跟十来只狗先后奔向黑熊。
黑熊发?怒,它朝人群跑来,地面都跟着震动。
狗群撕咬,人追跑着射箭,血和碎肉皮毛飞溅,狗吠和熊吼交织,林中的鸟吓得簌簌起飞。
“虎牙!”一条灰黄色的狗被熊抡了起来,阿胜大吼一声,他抓着长柄砍刀奔了过去?。
“阿胜!”胡老大喊,“快,拦下他。”
邬常安挎着弓飞跑出?去?,趁黑熊朝阿胜跑过去?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放出?一箭,这一箭正中黑熊后心,熊瞎子大吼,顿时改变方?向朝他跑来。
邬常安转身就跑。
“老三——”杜月惊恐大喊。
陶椿吓得瞪大了眼,她上前几步,抡着砍刀朝黑熊砸去?,她大声喊:“邬常安,像蛇一样?绕着弯跑,不?要直着跑。”
熊再中一箭,它怒吼一声,还是朝邬常安追去?,其他人追上去?,不?断放箭。
“哞——”一头发?狂的牛从山上冲了下来。
邬常安挨了一熊掌,他一个踉跄摔了出?去?,余光里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他甚至能闻见熊嘴里的腥臭味。
“轰”的一声,大青牛冲开人群撞向黑熊,黑熊立马放弃在地上翻滚的人,转头扑向牛。
后面的人一拥而上,见缝插针朝熊身上射箭。
陶椿捡了砍刀快速跑过来,她扶起邬常安,搀着他离开箭镞乱飞的地方?。
熊皮厚,它身上插满箭还能跑还能撕咬,牛被它咬掉一块肉,越发?疯狂地顶了上去?,它像是不?知道?疼,用角拱,拿蹄踩。
邬常安推开陶椿,他夺走?她手上的刀,大步冲向黑熊,他抡起刀,不?顾肩上的伤,一刀劈向熊腿。
“我来。”阿胜夺走?刀,“你走?远点。”
他抡着砍刀绕到黑熊身后,一刀又一刀地劈砍上去?。
黑熊被围住了,也被制住了,它生?了退意,它放弃牛,硬挨两刀掉头扑向人,撕出?一个口子,它拖着一身箭快速逃离。
“嗖”的一声,胡家全放出?一箭,这支箭正中熊后胯,透过刀伤射了进去?,黑熊大吼一声倒在了地上。
一群人一拥而上,邬常安也挂着一身血追了过去?。
黑熊被砍得只剩一口气,胡家全喊停,他把手上的弓箭递给邬常安,“邬老三,这一箭你来射。”
邬常安手发?抖,他分不?清是伤心还是激动,五年前他爹死无全尸,肚子被吃空了,头也啃破了……他接过弓,在熊的怒吼声中对着眼睛射出?一箭。
黑熊死了,邬常安也脱力倒在地上。
“老三!”杜月扶起他,“弟妹,你去?找胡老,他手上有止血的药粉。”
胡老已经把外伤药准备好了,陶椿接过一个葫芦,不?过她没急着给邬常安敷药,熊爪上腐肉腐血多,被它抓伤肯定要感?染,或许多流血是好事。
陶椿烧堆火,她用陶罐烧半罐水,水烧开把罐子烫洗一下,之后再烧半罐水,水里撒盐,放凉了,她用盐水给他冲洗伤口。
邬常安昏过去?了,又硬生?生?疼醒了。
“别动,再忍一会儿。”陶椿脚踩他的背,防着他爬起来跑了。
“你在刮我的肉?”邬常安痛嚎,“我被熊挠一爪子都没这么疼。”
陶椿没理他,她把半罐盐水用完才罢手,擦干水,她拔开葫芦撒药粉。
“嗷——疼疼疼!疼死我了!”邬常安疼得面目扭曲,恨不?得以头抢地。
“你不?是挺英勇?这就怕疼了?要不?是牛救了你一命,我这会儿已经挖坑把你埋了。”陶椿扶他坐起来,她撕破一件里衣在滚水里煮一会儿,捞起来拧干了盖在他伤口上,“别乱动,你老老实实坐着,我去?看看其他人的伤。”
受伤的人和牛都按她的吩咐用盐水冲洗了伤口,陶椿转了一圈,见没她的事,她走?到邬常安身边坐下。
“都活着吧?”邬常安问?。
“目前都还活着,你的伤最重,如果?发?热了,估计会死。”陶椿不?是吓他,这儿连个大夫都没有,他要是伤后发?烧,那就是伤口感?染,烧个两天人就挂了。
“死了算了,大不?了变成鬼。”邬常安很平静,“我跑出?去?的时候就想到了,七成会丢命。我现在觉得鬼也不?可怕了,变成鬼也好,我能去?找我爹娘。”
陶椿不?吭声。
“我爹就是被黑熊咬死的,它还吃了他,收殓的时候,腿是腿,胳膊是胳膊,肚子空了,头是破的,脸也毁了。”邬常安把脸埋在膝盖上,他颤抖地说:“你没看见他,是不?是因为他没有鬼形?他没有腿,没有头,可能还在山里打转,我要去?找他。”
陶椿趴下身子,她钻到他胳膊下面偷看,“你哭了?”
邬常安:……
这鬼没人情味。
“你哭早了,万一死不?掉呢?”陶椿说。
死不?掉难道?还是个伤心事?邬常安气得没心思哭了,他愤怒地抬起头,“我在跟你说我爹!”
“人死如灯灭,生?前再痛苦的事,死后都感?受不?到。”陶椿安慰一句,“不?是跟你说了,你爹娘投胎去?了。”
邬常安不?吭声。
“这样?吧,如果?你没死,等回去?了,我跟你去?你爹娘的坟前祭拜一下,我进门还没去?见过公婆。”陶椿觉得他情绪不?对,想法子吊着他,免得他一心惦记变成鬼。
万一真?死了再没变成鬼,他找谁说理去?。
“真?的?”邬常安擦一下眼睛,“行,等我回去?了带你去?我爹娘的坟前看看,他们的坟在山里。”
陶椿“嗯”一声。
“牛还活着吗?”他问?。
“活着,身上掉了几块肉,流了不?少血,这会儿看着温顺多了,也不?发?狂了。”陶椿心想这说不?准还是个好事。
邬常安“噢”一声,他累了,没力气再说话,他扶着腿趴了下去?。
陶椿偷偷看他,不?会又哭了吧?
第37章 讨人厌 斗嘴
“弟妹,老三咋样了?”杜月一身汗地过来。
邬常安抬起头,“姐夫,你?没受伤吧?”
“我?没有?,我?不像你?一样不要命地往熊爪上扑。”要不是?顾忌他身上有?伤,杜月恨不得捶他一顿,“你?是?活够了?才娶的媳妇你?要她守寡?你?这不是?害人?”
邬常安瞥女?鬼一眼,心想他要是?死了,还能跟她做鬼夫妻。
“你?等着,回去了让你?姐教训你?。”杜月见?他油盐不进?,他也不骂了,“胡老说今晚就在黑熊的地盘上休息,离饭好还有?一会儿,你?累了就睡。你?流了不少血,接下来什么都别?想,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跟你?媳妇说。弟妹,我?去看看能不能打只鸡,晚上给?老三炖罐汤补补血,你?先照顾着他。”
陶椿应好,等杜月走了,她嘀咕说:“你?真是?好命,亲哥拿你?当儿子照顾,姐夫拿你?当亲兄弟照顾,大嫂也拿你?当亲兄弟。”
邬常安想说他爹娘早死,可不是?好命,但一想这个女?鬼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亲人,父母、兄长、妹妹、丈夫、妯娌都是?接手了这个身份才得来的。这些亲人可以说完全不属于她,他家的人善意待她是?出自于她是?他的妻子,而娘家人的关心是?源于“陶椿”这个身份。
这么一比,他确实好命,邬常安无话反驳。
陶椿也只是?一时发酸,说过也就撂过,她起身离开,过一会儿抱着鼠皮披风和他的冬衣过来。她把披风铺在地上,说:“你?趴过来睡一会儿,上衣就别?穿了,免得脱的时候挣裂伤口,我?拿你?的棉袄给?你?盖上。”
邬常安道声谢,他侧着身躺上去。
陶椿给?他盖上棉袄,她去把快熄灭的火又烧起来,用他脱下来的血衣垫着把陶罐里的水倒了,罐子里又添上干净的水。
天黑了,月亮出来了,再有?两天就是?十五,半圆的月亮很是?亮堂,陶椿坐在火堆边能看见?山谷里走动?的人。
没受伤的人在山里找箭,当时箭镞和砍刀乱飞,五六百支箭飞的到?处都是?。还有?一部分人在剥黑熊皮,熊皮上满是?箭眼,可惜了,不值钱了。
“二叔,熊肉怎么分?”胡家全问,胡老是?他亲叔叔。
“四个熊掌分下去,邬老三得一个,阿胜得一个,你?得一个,按说大青牛也该得一个……”胡老想了想,说:“也不知道大青牛是?什么情况,你?去问问谁愿意照顾牛,死了也就算了,要是?没死就一路照顾着。把牛领走的人得个熊掌。对了,每只狗分一两斤黑熊肉,它?们也劳苦功高。今晚再炖五壶熊肉,大伙儿一起吃,压压惊。”
胡家全“哎”一声,转身准备走。
“等等,你?先问问谁愿意照顾牛,免得有?人奔着熊掌来的。”胡老交代。
“我?晓得。”
胡家全先把属于邬常安和阿胜的熊掌送过去,阿胜最?后挨了一熊爪,那会儿黑熊受困,掌风虚晃,这一爪不算重,就是?伤口挠的大,阿胜缓过那股劲,还有?心思吹牛皮。
“熊掌,分你?的,你?往黑熊身上砍的刀最?多。”胡家全把带毛的熊掌递过去,“对了,这次能宰了黑熊,那头大青牛立了大功,之前说是?发狂了,这会儿又温顺下来,像是?好了,我?们也不能把功臣宰了,你?们谁愿意照顾它??它?身上的伤口有?蚊虫叮咬,这要人看着点?。”
没人出声,他们都亲眼目睹这头牛发起狂敢跟黑熊拼命,当时打起来人都要退避三舍,谁敢断定它?就不会再发狂?万一朝人下手,它?可顶半头黑熊的杀伤力。而且他们总觉得这头牛邪性,两三个人检查都没发现它?身上有?蛇咬的伤口,到?了晚上突然毒发了,还不声不响地跑了。跑了也就算了,偏偏它?还跟在人后面追来了,恰好赶上熊瞎子要把邬老三咬死,它?一来就跟黑熊拼命。这事经不起细想,细想起来像是?邬道远上了牛的身。
守陵说粗俗点?就是?供鬼,守陵的人敬鬼神,也相信一点?神神叨叨的事,没碰上就算了,碰上了他们免不了咂摸。
“你?去找邬老三问问,这头牛救了他,或许他愿意报恩。”有?人说。
“对,这头牛跟邬家有?缘,陶椿从?牛腿上逮条蛇救了牛,隔了一天,牛又救了邬老三。”陈庆说,他是?陈青云的堂叔,他行二,下面还有?个兄弟,这个兄弟又是?杜月妹妹的公爹,也就是?说陈杜两家有?姻亲关系,杜邬两家也有?姻亲关系,他免不了帮腔一句:“这牛的性子我?们都拿不准,邬老三跟他媳妇要是?能拿捏住它?,你?回去跟你?爹说说,把这头牛给?邬家算了,免得我?们用牛的时候还提心吊胆的。”
这要是?真是?邬老三的爹上了牛的身,邬老三把牛牵回去给它养老送终也全了父子的缘分。
胡家全可不清楚他们在想什么,他也不顾在场的人有?比他年纪大的,他荤素不忌地骂:“你?们可真不是?东西,邬老三伤成?那个样子,骨头都露出肉了,别?说是?头可能发狂的疯牛,就是?好端端的大青牛他也养不了,你?们是?怕他命长了。”
“你?懂个屁。”陈庆骂,“你?去问,邬老三要是?不愿意照顾,我?让我侄女婿去照顾牛。”
女?婿照顾老丈人也是?应该的。
胡家全还真去问了,陶椿拒绝了,她照顾一个伤患就吃力,哪有?余力照顾牛,除非是?邬常安死了,她才能腾出手。
她拒绝了,胡家全还挺高兴,把熊掌递出去,他去找陈庆。在杜月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得了个照顾伤牛的任务,同时也得了一个熊掌。
黑豹和黑狼吃黑熊肉吃到?撑,它?俩带着一身血气跑来找主人,陶椿担心它?俩身上的脏东西会让邬常安伤口感染,她找来绳子把它?俩拴在树上。
篝火升起来了,黑熊肉也炖上了,刨除人吃的和狗吃的肉,还剩下近四百斤的黑熊肉。因为盐不多,没法?腌制四百来斤的肉,胡老让人兑了一缸咸盐水,把黑熊肉切成条丢盐水里腌着。
杜月逮了一只母雉鸡和一只野兔回来,得知他被塞了个照顾伤牛的任务,他把鸡和兔交给?陶椿,急匆匆去找人掰扯。
开水已经烧好,陶椿把鸡毛烫了,鸡肚子里还有?两个软壳蛋,她只留了两个蛋,其他的鸡内脏都丢了喂狗。
鸡肉和鸡蛋倒陶罐里炖着,陶椿抓两把草灰仔细搓洗手,确定手洗干净了,她去看邬常安的伤口,伤口没流血了,人也没发热,她把湿布揭下来,免得干了黏在肉上。
邬常安被疼醒,见?陶椿蹲在他头旁边倒腾,他虚弱地问:“鬼大夫,你?看我?还能不能活?”
陶椿没理他,不跟他贫。
邬常安睡不着了,他撑着身子坐起来,闻见?肉香,肚子里咕噜叫。
“先喝水,你?要多喝水。”陶椿把灌在水囊里的开水递过去,“鸡汤还没炖好,对了,胡家全送来一只熊掌,你?知不知道怎么处理?”
“不晓得,我?不吃熊肉。”
“那我?一个人吃,就当我?照顾你?的报酬了。”陶椿嘻嘻笑,“我?打算用鸡汤煨,小火煨一夜,明早当饭吃。”
邬常安“嗯”一声,他听见?狗吠,忙问:“黑狼和黑豹呢?它?俩还活着吧?”
“汪——”
拴在树上的狗听见?它?们的名字汪汪两声。
“没受伤吧?”邬常安又问。
“没有?,它?俩比你?跑的快,也不会硬上。”
邬常安:……
她可真会阴阳。
有?蚊子飞来,陶椿把撕烂的里衣搭在他肩上,“你?最?好躺下去歇着,能睡就睡,给?身体休息的机会,免得吹了风再受寒,万一病上加病,你?真没两天的活头。”
邬常安害怕了,他侧身躺下去,再求女?鬼帮他盖上棉袄。
“我?要是?死了,你?能不能把我?带回去?”他问,“我?想葬在我?爹娘旁边。”
“没那个本事。”陶椿拒绝,“我?给?你?挖个坑埋了,过个三五年化成?白骨了,我?带你?大哥过来把骨头挖回去。”
邬常安哽咽一声,他又不想当鬼了。
“我?死了,你?怎么办?”他问。
“我?回你?家呀,给?你?守寡。”陶椿语气雀跃,“大嫂人好,小核桃乖巧听话,大哥虽然有?点?挑剔,但只要我?愿意留下来为你?守寡,我?相信他会拿我?当亲妹子待的。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照看大哥大嫂的,以后那就是?我?的家。”陶椿本是?胡乱一说,细细想来觉得也挺好。
邬常安觉得背上的伤口更疼了,他这哪是?带了个鬼回来,这是?鸠占鹊巢的杜鹃鸟。
“我?答应你?的都作数,你?就算是?死了,我?回去了也替你?祭拜爹娘。”陶椿似乎觉得还不够气人,她继续说:“以后我?要是?有?相中的男人,我?招他入赘,你?是?先夫,我?会让我?的孩子给?你?扫墓。”
“我?不稀罕。”邬常安很是?硬气,“你?这人没良心,你?就这么盼着我?死?我?待你?不差吧?”
“这不是?你?问我?你?死了我?怎么办?我?跟你?说你?又生气。”陶椿抱怨,“不跟你?说了。”
陶罐里有?了香味,陶椿舀点?汤出来焖米饭。
待鸡肉炖好,黑熊肉还没炖烂,陶椿扶邬常安起来吃饭,他伤口似乎疼得厉害,一身的冷汗,她摸了一手。
邬常安为了活命,他不跟陶椿说话了,免得被气死。
陶椿给?他舀碗鸡汤,连汤带肉还有?鸡蛋都给?他吃,她舀碗清汤先垫垫肚子,擎着脖等着吃熊肉。
目光掠过坐在火堆对面的人,一会儿的功夫,他脸上浮现大滴大滴的汗,手也在抖,大概是?端不住碗。
“我?给?你?端着。”陶椿又发善
心,“我?可真是?心软。”
邬常安咳了两声,他没敢犟嘴。
陶椿笑嘻嘻的,他这副虚弱的样子可真顺眼,之前一个劲观察她的嘴脸可太讨厌了。但凡她走进?他的视野,他的余光就落在她身上,像条蛇一样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一门心思想看透这副皮囊。真是?糊涂,他怕鬼,看透又有?什么用?看透了能拿她怎么办?害怕又好奇,想装糊涂又忍不住探究,她有?时恨不得真是?个鬼,半夜穿墙过去吓死他。
唉,得亏他怕鬼,怕她,她才有?点?兴趣逗弄,不然她可讨厌死他这个死德行。好比她是?个会说话的老虎,他害怕老虎,又好奇老虎为什么会说话,一天天反复来试探,或许哪天确定老虎不吃人,他就敢掰开虎嘴去摸老虎的嗓子。
试问哪个老虎不讨厌这种人?恨不得咬死他。
陶椿伸手朝邬常安身上用力捶一拳,“实在讨人厌。”
邬常安差点?呛死,他讨人厌?
第38章 劳心费力的一夜 又要哭了?
一碗鸡汤半碗米饭,搁在昨日,邬常安吃这点东西只能垫个底,然而眼下却好?似吃饱了,鸡汤很?香,他却没胃口再吃。
他对陶椿口中说的虚弱有了实?感。
“不吃了?”陶椿听见?不远处有人说什么“好?了”“拿碗”之类的话,她估摸是熊肉炖好?了。
“你自己在这儿?走两圈,我换个陶罐再烧一罐水,你看着火,我去吃饭。”陶椿放下碗,说:“待会儿?水烧开了,我喊姐夫来给你擦擦身子……我给你擦也行,擦干净了再敷一下药,你就睡下休息。”
邬常安应好?,此时?他真情实?感地说一句:“劳烦你了。”
“嗯,你记住我的大恩大德。”陶椿没跟他客气,“你这次要是不死,欠我半条命。”
陶椿继续用血衣垫着取下炖鸡的陶罐,她去牛群休息的地方再拿个带提手的陶罐,陶罐涮一下,她抱着陶釜把剩下的水都倒进罐子里?。
陶罐挂在木架上?烧水,陶椿拿上?她的碗去人群聚集的地方吃饭,一靠近,她还没看见?肉先闻到一股味,类似腥和膻混合的味道,不算浓重,掩盖在肉香下还能接受。
“弟妹。”杜月招手,“到这儿?来,这一壶熊肉还没人动。”
“怎么样?熊肉好?吃吗?”陶椿问。
“好?吃。”杜月点头,“这是胡老做的,他做熊肉有一手,你尝尝。”
陶椿直接舀一整碗,吃不完还有狗接手,不会浪费。她端着碗寻个人少的地方坐下,肉还烫,她谨慎地挟起一块儿?吹了吹,热气吹开,独特的肉香和膻味灌进鼻腔,她咬一大口,熊肉里?的滚烫的汁水和油花烫得她一哆嗦。
黑熊脂肪厚,肉肥腻,但质地更像牛肉而非猪肉,没有明显的肥瘦分层,口感上?却像猪肝,一咬就是一坨,很?扎实?,从味道上?来说,味道偏重,就是有点膻有点腥有点香。陶椿这是头一次吃熊肉,她觉得还挺好?吃,就是肉太扎实?了,饱腹感很?强,换句话说就是能量很?强,吃半碗熊肉抵得上?两碗干饭,肉吃进胃里?,浑身发热,实?在是太补了。
一碗没吃完,陶椿吃不下了,她不着痕迹地扯开衣摆抖了抖,让夜风钻进去吹吹热汗。
“姐夫,我打?算用鸡汤炖熊掌,邬常安不吃熊肉,你明早来盛一碗。”陶椿说。
“我也得了个熊掌,这样吧,我把熊掌给你,你帮我炖出来。”杜月说。
“行。”陶椿答应,“你待会儿?给我送过去,我去看看邬常安的情况。”
“好?,我吃完了过去看他。”
陶椿把没吃完的熊肉端回去,见?邬常安靠在树上?,她放下碗去扶他,“怎么不趴下歇着?”
“躺着的时?候好?的胳膊压在下面,我自己盖不上?棉袄。”
陶椿扶他躺下,抖了抖棉袄给他盖上?,转身去把陶罐提过来,她把之前盖在伤口上?的布搓洗两把,拧干水探到棉袄下面给他擦身上?的汗。
邬常安很?不好?意?思,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背肌发凉,微烫的软布擦过,柔软的指腹时?有时?无地蹭过,都让他不由自主地发颤。
“怎么?冷?还是疼?”陶椿问,“我没擦到伤口啊。”
“疼。”邬常安攥紧棉袄,他深吸一口气,说:“不止伤口疼,从肩到背,牵扯到的肉都疼。”
“噢,疼就疼吧,忍着,有人伺候你就偷笑吧,少挑三拣四。”陶椿没管他,她把布浸泡在热水里?搓一搓,又把背上?擦一遍,随后绕个弯蹲在他面前,手探进去给他擦胸腹。
邬常安屏着气,这感觉太奇怪了,还不如让黑熊再给他来一爪。
“明、明天……明天让姐夫来给我擦。”邬常安虚弱地说,这简直是上?刑。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陶椿没好?气,“别乱动,我看看你的伤口。”
“咋还吵起来了?”杜月大步过来,“老三吃饭了?”
“吃了,陶椿给我炖的鸡汤。”邬常安接话,“姐夫,你明天来给我擦擦身子,我出汗太多了。”
杜月想起香杏跟他嘀咕的话,老三两口子成亲一个月还各睡一间屋,一个是真傻,一个是装傻充愣,他心想还真是,自己媳妇伺候的不好??要他一个大男人来给他擦身上?的汗?
“我没空,让弟妹照顾你,我还要去照顾牛。”杜月说,“牛也可怜,身上?没几块好?肉,蚊虫盯着它嗡嗡嗡地飞,我得去给它打?扇子。”
陶椿又给伤口上?敷一层药粉,她用手擦去洒出来的浮粉,察觉到指腹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她恍然,原来是害羞了。
“你睡吧,我去打一釜水。”陶椿说。
“我去打?,弟妹,熊掌放火堆边了,劳烦你收拾一下。”杜月拎起陶釜离开。
陶椿把碗里?剩下的熊肉倒了喂狗,她抓一把柴灰把碗筷搓一搓放在一旁,打?算等水打?回来了再洗。
她坐在火堆旁拿起熊掌,熊掌腥臭,毛上?带血,毛发里?不知藏了多少腐肉污血,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只能去问胡老。
“熊掌毛深皮厚,生的不好?拔毛剥皮,还是得煮,煮一个多时?辰,把熊掌煮到七八分熟,熊毛和指甲一拽就掉,熊掌上的爪垫能剥下来。”胡老把他的经验告诉陶椿,“煮之前你得先拿水洗,不然煮出来的就是一锅臭水,肉也臭了。”
“还挺难处理。”陶椿说。
胡老笑,“熊掌好?吃,麻烦也值了。对了,邬老三没大碍吧?”
“目前还好?,我今夜守着他,只要不发热就能扛过去。”陶椿说,“正?好?我把熊掌处理了,免得打?瞌睡。”
“这小?子太莽了。”胡老叹气,“他要是也折在熊瞎子手上?,他爹在地下还要再哭死一次。唉,太年?轻了,冲动,熊瞎子是杀不完的,他回回拿命赌?亏不亏?唉,这次要是熬过去了,望他能长个记性。”
陶椿赞同胡老的话,但也能理解邬常安的做法,热血冲头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说到底还是太看轻自己的命,也太自信自己不会就这么死了。
她暗暗反省,以后遇见?毒蛇可得谨慎再谨慎,不能让下意?识的反应去控制自己的行为,她要是不慎再被毒蛇咬一口,可就没这个运道再活一次了。
从胡老那儿?离开,陶椿回到邬常安睡觉的地方,她不在的时?候,杜月把水送来了。她洗洗手探下邬常安的额头,温度好?似正?常,呼吸有点粗重,没什么问题,她去忙她的了。
陶罐里?的脏水倒了再烧一罐,陶椿把碗筷洗干净放铜壶里?,她去端个铜盆来,兑一盆柴灰水把熊掌泡进去。
不远处,胡家全带人把泡在盐水缸里?的熊肉捞出来,他们削了木头做挂钩,一个个忙活着把四百来斤的熊肉挂起来,打?算连夜熏肉。
陶椿把一釜水用完了,熊掌还没洗干净,她去找人帮她取水,路过靠着牛睡觉的人,猛地顿住脚。
她听见?了呓语声,声音有点耳熟。
“阿胜?阿胜是不是睡在这儿??”陶椿胡乱拍醒一个人,“除了阿胜还有没有旁人受伤?有个人
在说胡话,你去看看,他是不是发热了。”
其他人被她吵醒,听了她的话,他们爬起来去找人。
“是阿胜,他烧糊涂了,叫不醒,说的什么也听不清。”陈青云喊,“去喊胡老。”
胡老听到动静已经过来了,他掏出几粒黑乎乎的药丸子让人给阿胜塞嘴里?,“这是治风寒发热的药,有没有用我也不知道,眼下只能听天由命,你们看着他。”
“等天亮他要是还不退热,我就送他回去,我大伯就他一个孩子,他要是没了,我大伯大娘也活不了了。”阿胜的堂哥李山说。
他都这么说了,胡老能怎么说,换粮没有人命重要,他只能说:“也行,你再喊个人,三个人牵头牛,路上?有照应。”
“邬老三怎么样?”李山问。
“还在睡。”陶椿说。
“散了散了。”胡老说,“都长个记性,往后遇事别冲动。之后的路都听我的,再有人不听指令,回去了跪陵殿。”
陶椿把陶釜递给胡家全,让他帮忙取釜水,她跟李山交代:“烧一罐开水,水里?加一撮盐,有个咸味就行,今晚多给阿胜喂水。再把伤口洗一洗,重新敷药。对了,伤口敷了药就别再缠布,布不干净,还不透气,会把伤口捂坏。”
李山听得头发晕,他担心自己做不好?,央求说:“大妹子,你能不能给他弄一下?你们女人心细,我手粗,担心再给他弄出血了。”
“也行,我那儿?烧的有水,等晾凉了我拿过来。”陶椿答应下来,“不过我手上?也有事,你不忙你帮我把熊掌洗了。”
“我还得守着阿胜……”
“得了,没药又没大夫,你守着也是干瞪眼,就像胡老说的,听天由命。”陶椿摇头,“你给他挪个干净的地方,离牛远一点,身下垫上?东西,别直接睡地上?。”
“我把他挪去跟邬兄弟睡一起。”
“那不行。”陶椿一口拒绝,“万一染上?了呢?”
“行吧。”李山叹气。
陶椿站在空荡的地方吹一会儿?风,她回去把吊在火堆上?的陶罐取下来,撒点盐敞着口慢慢放凉。
半柱香后,胡家全用肩扛着陶釜送过来,陶椿再托他把装开水的罐子给阿胜送过去。
陶椿用柴灰仔细洗去手上?的油腻和脏污,离开时?探了下邬常安的额头,确认他是正?常的,她去给阿胜处理伤口。
李山生了堆火,也吊了个陶罐在烧水,他把阿胜胳膊上?的布解开了,但没有拿下来。
“跟肉黏在一起了,我掀了一下就流血,血止不住,我不敢动。”李山慌了神,“大妹子,这可咋办?”
“我来试试。”陶椿取个陶勺在火上?燎一会儿?,她拿着勺子舀温盐水淋在布上?,躺着的人忽的一哆嗦,差点坐起来了。
李山赶忙过去把人摁下来。
伤口上?黏的布很?快被血色染透,陶椿估摸着差不多了,她揭开湿布,一点点给扯下来。
李山看不下去了,血淋淋的肉从布上?撕下来,他看得想吐,分明没伤在他身上?,他却感觉浑身都疼。
阿胜疼醒了,他疼得嗷嗷大叫。
有人过来看,陶椿让他们离远点,别靠近。
她扔掉血淋淋的布,继续用淡盐水冲洗伤口。
周围响起嘶气声,见?陶椿面不改色地盯着狰狞的伤口,他们又是佩服又是害怕,侩子手也不过如此了。
“杀了我,直接杀了我。”阿胜哭着喊,“疼死我了,杀了我吧。”
李山快要摁不住他了,好?在陶椿停下了冲洗的动作,她拿起药葫芦往伤口上?撒药。
“趁他醒过来了,给他喝水。”陶椿出了一头的汗,她站起来时?有点眼晕,还有点想吐,深吐几口气才好?受一点。
“你们看着他,我回去了。”陶椿说。
离了人群,陶椿发现邬常安坐在火堆旁边,她快步过去,隔着几步问:“你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饿醒的。”邬常安在啃鸡肉,“我感觉好?多了,比晚上?那会儿?有精神。”
“阿胜发热了,他的小?臂肿得跟大臂一般粗,又红又肿。”陶椿说,“伤口没结痂之前你多注意?,小?心跟他一样。”
“他会死吗?”
“可能吧。”陶椿原地坐下。
邬常安沉默下来,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等喊疼的声音消失了,他又躺了回去。
杜月过来了,他把牛也牵了过来,牛身上?搭了好?几件衣裳挡蚊虫。
“牛别牵过来,拴远点。”陶椿说。
杜月还要给牛赶蚊子,他也就没过去,隔了几丈远跟牛待一起。
陶椿把熊掌给他拿过去,让他洗,这玩意?儿?洗得她心烦。
洗熊掌用去两釜水,到了后半夜,两个熊掌才炖上?。
陶椿盯着火打?哈欠,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忙活什么,熊掌不是非吃不可,人是死是活对她影响不大,她劳心费力地熬这一夜也是吃饱了撑的。
山林里?传来鸡啼,天上?的明月隐退,浓黑的夜色持续了一柱香的功夫,转而由浓转淡。
一夜过去了,熊掌也炖得差不多了,陶椿吁口气,她打?起精神捞出熊掌泡在冷水里?。
等待熊掌降温的空档,陶椿又去探了下邬常安的额头,又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口。
邬常安睁开眼,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拢在身前的身影,感受着她的呼吸喷在他的肩上?、脖颈上?、耳朵上?……
她似乎笑了一下,一口热气洒在伤口上?,伤口上?的疼痛似乎消退了。
她在为他高兴,邬常安眼睛发酸。
“你醒了?你的伤口在我的精心照顾下没有红肿。”陶椿眉飞色舞地说,“可惜呀可惜,你可能暂时?变不成鬼了……呦!你又要哭了?”
第39章 炖熊掌 救阿胜
“我没哭。”邬常安不想让她取笑他,他嘴硬地说:“一只小虫飞我眼?睛里了。”
“噢?”陶椿意味深长地笑。
邬常安也忍不住想笑,他侧躺着望着她,天还没亮,她的脸模糊在半青半黑的夜色下,他看不清她,但他能看清自?己,他不害怕她了。
“我的半条命是你?的,以后我随你?差遣。”他说。
“这还差不多了。”陶椿满意,她吐一口气,高?兴地说:“不枉费我忙活的这一夜。”
“老三醒了?”几丈外,杜月坐起来问一声,“他没发热吧?”
“没有,熬过来了。”陶椿说,“不过还是要小心,伤口不能再流血,一旦流血就?有了新伤口,伤口沾了脏东西,或许就?会发热。”
“听你?媳妇的,你?可注意好。”杜月交代,“老三,得亏是你?媳妇跟来了,这次要是没她照顾你?,靠我照顾,你?也是跟阿胜一样,烧得人事不知。”
邬常安“嗯”一声,“阿胜还在烧?”
“我去看一看。”说了几句话,杜月也清醒了,他拿走陶盆,准备去给疑是他老丈人的牛打盆水喝。
陶椿伸个懒腰,她捶了捶坐得发僵的屁股,又蹲下去处理熊掌。
熊掌煮得七八成熟,闻着都有肉香了,外面的肉煮熟了,熊毛轻轻一拽就?掉一块儿。但熊掌比陶椿的两只手铺一起还大,熊毛又厚,陶椿耗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给拔干净。
拔了毛再拔指甲,指甲好拔,“啵”的一声就?掉一个,陶椿拿着黑熊的指甲在手上?比划,指甲快有她半根手指长,没把邬常安的肩骨抠出来也是他祖宗保佑了。
“你?要不要留着熊指甲做纪念?或许就?是这个爪子伤的你?。”陶椿回头问。
“……我不要。”邬常安不觉得这个伤还需要他回味,更不需要保存伤他的东西做纪念。
“你?不要我要。”这是陶椿头一次吃熊掌,她要留个纪念。
把五个指甲收起来,陶椿继续撕熊掌上?的爪垫,这个黑乎乎的爪垫煮熟了还是韧的,像个厚壳子。
剥干净了,陶椿舀碗水冲掉手上?的黑毛,再把熊掌上?黏的毛也给冲干净。
处理了一个还有一个,两个熊掌都洗干净了,天边有了亮光,山顶的积雪披上?晨曦,把天光都映亮了。
然而山谷里还是黑的,夜色和晨曦似乎在半山腰分层了。
陶椿把脏污的东西都丢火堆里烧,污水脏水泼洒得远远的,一回头见躺着的人盯着她,见她回头他还敢直视,不像之前贼偷似的拿余光偷偷观察她。
还算有长进?,陶椿心想,经过这次他要是还是之前那副鬼德行,她还不如?拿熊指甲在他的伤口上?戳几个洞,圆了他做鬼的美梦。
“我去讨两根熊骨,你?一个人在这儿,有事大声喊。”她交代。
“你?帮我看一下阿胜,姐夫一直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情况。”邬常安说。
“好。”
“我能去看他吗?”邬常安又问。
“你?是大夫啊?你?去看他有什么用?”陶椿摇头。
阿胜还在昏睡,眼?下乌黑,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干得爆皮,身边也没人看着,陶椿见陶罐里还有热水,她舀半碗喂他。
喝了水,阿胜勉强睁开眼?,他意识不清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人。
“三嫂……”
“你?饿不饿?我给你?煮一碗白米粥吃。”陶椿看了看他的伤口,伤口发炎流水了,药粉黏糊糊地黏在嫩肉上?,红的白的交织,看着态势就?不好。
“我三哥……”
“他也刚醒,交代我来看你?。”陶椿说的含糊,她不确定阿胜后不后悔,也不确定他的家人会不会怨怪,他要是不从邬常安手上?接走砍刀,就?不会被黑熊挠这一爪子。
偏偏受伤的两个人,一个熬过来了,一个踏上?了鬼门关。
阿胜听明?白了,他眼?里迸发出神采,像是看见生的希望,他费力地抬起手抓住陶椿的手,“三嫂,求你?救我,我不想死……”说着,他眼?角淌下泪,他绝望地说:“我才十?七,我还没活够……”
李山大步走来,见堂弟醒着,他蹲下说:“阿胜,你?再坚持坚持,我跟胡老说好了,我这就?送你?回家。”
阿胜死死盯着陶椿,他抓着她的手不肯丢,“救我……”
陶椿无?能为力,她掰下他的手。
“邬老三怎么样了?”李山匆匆问一句。
“一夜没烧,看今天的情况。”陶椿说。
“大妹子,你看阿胜这情况还能不能救?”李山明?白陵里大夫的医术,阿胜就?是吊着一口气回去了,凭大夫的本事也救不了他。
“我没办法?。”人命关天的事,陶椿不往自?己身上?揽事。
李山的姐夫牵着牛过来,问:“走不走?”
“不走,哥……”阿胜哭,“我不想死。”
他今天捆在牛背上?赶路,不到晚上?可能就?死了。
陶椿起身离开,她去找胡老讨熊骨,见他这里还有插着箭的雉鸡,她也讨了一只。
“邬老三熬过来了?”胡老问。
“再熬一天,明?天要是不发热,估计会好一点。”当着胡老的面,陶椿也掩下了邬常安真实的情况。
“这小子命好。”有阿胜对比着,胡老哪里不明?白问题的关键在哪里。
陶椿拿着鸡和熊骨走了,李山跑到胡老面前说:“老叔,阿胜不想走,你?看能不能让陶椿照顾他?邬老三伤的比阿胜重,陶椿都让他熬过来了,让她也救救阿胜。”
“你?这让人家怎么答应?救活了万事好说,要是死了,陶椿不落埋怨?”胡老摇头,“她一不会医二?不会药,你?让她拿什么救?”
“总不能就?眼?睁睁看着阿胜死了,他才十?七。”李山抹了下眼?睛,“这样,阿胜活了我们一大家子都谢她,死了,我们不怪她。这么多的人都看着,还有您老坐镇,我回去了绝不会歪说一句话。”
胡老把这话带给陶椿,“阿胜的情况我们都清楚,他今天往回赶,不到半夜就?没气了。你?就?死马当做活马医,接手两天,死了就?不提了,要是还能喘气,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陶椿不愿意,“我除了让他多受点罪,有什么办法??”
“活着才能受罪,受罪他也愿意。”胡老继续劝,“不管他是死是活,你?接手了,我做主这趟回去多分你?五十?斤粮。”
陶椿想了想,这个条件还不错。
“先说好,他要是死了可不怪我,我要他们兄弟俩当着我的面说。”
“应当的,应当的。”胡老见有门,赶忙应下,“这儿是黑熊的地盘,它虽死了,气味还在,暂时没有其他野兽过来,我们在这儿多留两天,也让邬老三多休养两天。”
这话解决了陶椿的后顾之忧,她也担心邬常安的伤不能跟着大家一起走,能多歇两天他能多养两天。
陶椿让胡老帮她炖熊掌,“昨晚的鸡汤不新鲜了,我不打算再用,你?给我新吊一罐鸡汤,熊骨再吊一罐汤,鸡汤炖好分一半出来跟熊骨汤一起炖,再把熊掌放进?去。”
“成成成。”胡老一一应下。
陶椿把手上?的事交出去,见邬常安还在睡,她没打扰他,取了米袋子去找李山。
“吊两个罐子,一个罐子煮粥,一个罐子烧水。”陶椿交代李山,她拍醒阿胜,说:“我跟胡老说了,照顾你?可以,但你?要是死了,这跟我无?关。”
“是的是的,我就?是这么跟胡老说的。”李山说。
阿胜点头。
陶椿从包袱里翻出一件里衣扯烂,一半丢罐子里煮,一半用凉水打湿放在阿胜额头上?。
“有没有酒?”她突然想起来了。
“我去问胡老。”李山跑开,不多一会儿拿了一囊苞谷酒过来。
“大妹子,分给阿胜的熊掌还扔在铜壶里,我们不会做,你?拿回去吃。”李山说。
陶椿不要,收拾起来太麻烦了,要是昨晚给她,她还会收下。
“你?喊个人来把他的衣裳脱了,用热水擦洗一下,再用苞谷酒在胳肢窝、腿弯、脚底擦一擦,擦完记得用冬衣给他盖上?,免得见风受寒。”苞谷酒酒味不足,酒水还浑浊,陶椿甚至不敢拿来消毒,只能用来降温。
交代完了,陶椿避开,她去看熏熊肉的架子,有人在剔熊骨,这个泡酒好,他们打算拿去抱月山换粮食。
陶椿突然想到一个事,熊胆呢?她跑去问胡老。
“熊胆好像能搓药丸子,取下来我就?给烤了,打算拿回去给大夫。”胡老说,“你?要熊胆?”
“熊胆能做什么药?起什么作用?消毒解热?”陶椿兴奋地问。
“……能治积食吧。”胡老不知道,以前陵里猎了只黑熊,大夫直接把熊胆拿走了,也没说治什么病。
“蛇胆能解毒,熊胆估计也有这个作用。”陶椿猜测,“你?把熊胆给我,我让阿胜吃了试试。”
“我给烤了,还没烤好。”胡老招手让竖着耳朵偷听的邬老三来烧火,他跟陶椿走了。
熊胆扔在柴灰里烤了一夜瘪了许多,陶椿拿到手也没洗,她挖个坑搭个小灶,做了个架子支撑起来放盘子,下面烧火,熊胆铺在盘子上?烤。
李山煮好粥,他给邬老三送去一碗,又给阿胜喂小半碗,忙完了就?拿苞谷酒一个劲给堂弟搓脚底板搓胳肢窝。
“等?你?好起来了,你?要给我端屎端尿。”他愤愤地说,“我连我老子都没这么伺候过。”
阿胜没反应,他又昏睡过去了。
上?半晌,熊掌终于炖好了,胡老盛了半碗,杜月盛了半碗,剩下的都是陶椿的。
陶椿坐在火堆旁端着碗扒一口熊掌肉,跟熊肉一样,熊掌肉也有膻味。不过口感跟熊肉相差颇大,入口肥腻,熊筋很有嚼头,像炖烂的牛筋。陶椿不知道是做法?有问题还是她的期待太高?,反正她吃了之后觉得名不副实。
初尝还觉得入口滑腻,吃了半个之后她就?吃不进?去了,太腻了,腻得堵心窝。不过想着这是好东西,她又耗了一夜收拾,陶椿灌了两口苞谷酒,硬是把剩下的半个熊掌全吃了,一点没舍得浪费。
吃完打个嗝,陶椿觉得她半个月不用吃肉了。
“这个熊掌怎么办?”李山问,“大妹子,你?真不要?我看你?还挺喜欢吃的。”
陶椿摆手,“挂架子上?烤吧,让胡老拿去抱月山,糊弄没吃过熊掌
的人。”
她戴上?鼠皮手套捏一下烤的熊胆,边缘烤干了,她先切一点下来碾成粉,混着热水给阿胜灌进?去,再这样烧下去,就?是不死也傻了。
至于他胳膊上?的伤口陶椿没敢大动,担心再多流半碗血,他会更加虚弱,只能用煮的布沾拭伤口上?流的水,免得化脓。
到了晌午,熊胆烤干了,陶椿掰一撮下来碾成粉又给阿胜灌下去。
到了下午,熊胆粉起了作用,阿胜脸上?的红晕退了许多。
临近黄昏,陶椿又给阿胜灌一遍药。
天黑下来后,阿胜醒了,这次吃了一碗鸡汤熬的粥。
陶椿坚持不住了,她熬了一天一夜,她快熬死了。
“你?守着他,我去睡了。”陶椿交代李山,“夜里喂一次药,明?早再喂一次,多给他喝淡盐水。”
回去的时候陶椿捏了一小块熊胆带走,见邬常安还没睡,她让他把熊胆块捏碎吞了。
陶椿还是睡在缸里,这次不是她讨来的,她甚至没开口提,太阳刚落山,胡家全就?喊了两个人把干净的大水缸给她抬来了,缸底还铺了一张狼皮。
陶椿顾不上?欣喜她的地位抬高?了,她困得倒下就?睡,半夜阿胜退热了,李山兴奋地大叫都没吵醒她。
第40章 留居山谷 住黑熊洞
灰蒙蒙的天空下,牛群低哞着走向山下的深潭,打着哈欠的人拿根棍子?在地上咚咚咚地敲,草丛里的飞虫癞蛙纷纷闪开让路。
熏肉的火堆上柴燃尽了,最后一缕青白色的柴烟刚冒头就?被风吹散,青黑色的柴灰打着卷飞散开,簌簌落在四周。
“下雨了!”睡在火堆旁的人猛地弹起来?大叫。
“下雨了?”其他?还在睡梦中?的人纷纷弹跳起来?,他?们意识不?清,下意识忙活说:“快,快把花生苞谷盖起来?。”
“哪儿下雨了?”赶牛的人抬头望天,“没下雨啊。”
邬常安惊醒,他?撑着酸麻的胳膊坐起来?,身上的棉袄滑落,凉风一吹,他?顿觉浑身舒坦,睡得昏沉沉的脑袋也清醒许多。
“没下雨啊,谁在喊下雨了?折腾人不?是?”胡家全把扛起来?的麻袋又撂下。
“睡糊涂了,柴灰被露水打湿落了我一脸,我还以为下雨了。”柴堆旁的男人笑,“不?过我瞅着今天的天色不?大好啊,昏沉沉的,像是要变天。”
“汪——”拴在树上的黑狼看见主人,它兴奋地摇尾巴。
“嘘!闭上狗嘴。”邬常安低斥一声,他?缓步靠近大水缸,里面的人还在睡,她的披风给了他?,她自己盖了个花棉袄,热得头发都汗湿了。
邬常安站在水缸边瞅了一小会儿,他?离开去看阿胜。
李山熬到后半夜给阿胜喂了一遍药,等他?安稳地睡下,他?就?熬不?住了,打着瞌睡趴在阿胜的铺盖边睡下了。这会儿被吵醒,还眯着眼打瞌睡,听到有人靠近,他?以为是陶椿,眼也不?睁地说:“大妹子?,阿胜退热了,我刚刚摸了,没烧了。”
“是我,我来?看看阿胜。”邬常安一眼看清阿胜的情况,短短不?过两天,阿胜瘦了一圈,脸色蜡黄,眼下乌青,他?娘病故的前夕也是这个模样。
邬常安惊得伸手在阿胜鼻下探一下,又摸一下他?的额头。
李山揭开布拿出阿胜的胳膊,半截胳膊还肿得像藕,伤口上流出的黄水结成了痂,他?心里没准,不?由问?:“你的伤口怎么样?是不?是这个样子??我看一下。”
“我的伤口应该没肿。”邬常安扯着棉袄准备拉下来?。
“你过来?做啥?你的伤口长好了?”陶椿大步过来?,她阴着脸骂,“昨天跟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了?”
真是威风,邬常安暗暗嘀咕,面上则是讪讪的,“我来?看看阿胜。”
“你顾好你自己吧。”陶椿让他?滚蛋,“阿胜的伤还不?明朗,你少靠近他?。”
邬常安听话地走了。
陶椿又骂李山:“前天夜里我怎么说的?不?让你把阿胜跟邬常安搁一起,怕传染,你听不?明白?今天又让他?俩坦着伤口面对面望着?”
李山揉揉鼻子?,“我这不?是没睡醒,没想到这儿来?。”
“最好是。”陶椿瞪他?一眼。
李山见她走了,他?忙站起来?问?:“大妹子?,你去哪儿?你看看阿胜的伤口。”
陶椿没理,她先去看邬常安的伤口,伤口周围红了一大片,但伤口在结痂了,不?像是发炎。依她的判断,这应该血涌到伤口附近走投无路,大部分回流撤走了,剩下的残兵败将渗进肉里造成的。
“肿了吗?”邬常安问?。
“没有。”陶椿给他?扯上棉袄,说:“你别乱走乱动,不?要出汗,汗流到伤口会让肉长脓。”
邬常安偏头觑她一眼,这是真的还是胡扯?比陵里的大夫还像个大夫。
“你有话要说?”陶椿问?。
“回去了让你当?公主陵的大夫吧,你比他?懂的多。”邬常安说。
陶椿噎住,一时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嘲她。
“我不?行,我都是瞎蒙的。”她拒绝。
“瞎蒙的还能救人,好多正经学过医的大夫都不?如你,你要是胡乱学一点,谁还比得上你。”邬常安闭眼吹捧。
陶椿盯着他?,一副想打人的样子?。
邬常安不?吭声了。
陶椿起身离开。
“我是夸你聪明。”邬常安忙补充,见她无动于衷,他?唉声叹气,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他?不?怕她了,但也不?会跟她相处了。
陶椿去看阿胜,他?醒了,正在喝淡盐水,看见她,他?忙放下碗,激动地说:“三嫂,你救了我一命,我就?知道你能救我,我以为我要死了,要死了才知道我害怕死……”
“别高兴太早,你痊愈的路比从这儿到雪山顶还远。”陶椿给他?泼冷水,“你的胳膊肿得像卤的猪腿,日后要是化脓了,我还得把口子?切开挤脓,不?然可能整条胳膊都要烂。而?胳膊切开又要流血,一流血又可能发热。”
阿胜脸上的激动瞬间?褪去,他?茫然地盯着胳膊上的伤。
“咋这样啊?”李山泄气。
胡老跟胡家全一起过来?,他?俩模糊听到了陶椿的话,胡老?问?:“阿胜今天不?发热了,李山你要不要送他回去?”
李山不?确定,“他?万一在路上又发热了呢?你们今天就?要去抱月山?”
“要变天了,今天是个阴天,这两天可能有雨,我们打算今天就动身,争取明晚到抱月山。”胡老说,“我这儿有个法子?,你要是不?打算送阿胜回去,你就?带他?继续留在这儿,那?边山上还有个黑熊洞,下雨了你们能躲进去。等我们从抱月山回来?,路过这儿再捎上你们。”
“行,我跟阿胜留在这儿。”李山说,他?看向陶椿,央求道:“大妹子?,你跟邬老?三也留下吧,按你说的,阿胜的伤口要是流脓啥的,我可不?会弄啊。”
胡老?也是这个意思,“陶椿,你跟邬老?三也留下,你们带的东西我们拿去给你们换粮食。”
陶椿不?应声,她这趟出门主要是去抱月山打探那边的情况,路都走一大半了,她要是不?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你有什么要求你就?提,我给不?了的还有李阿胜,他?这条命是你救的,你就?是要他?一家老?小下跪磕头也不?过分。”胡老?说,“你刚刚说的我也听到了,他?昨天眼瞅着活不?了了你把他?拽了回来?,最难熬的时候过去了,剩下的你再帮一把,好人做到底。你看看你今天要是跟我们走了,回来?了他?再死了,以后想起来?总觉得不?是滋味。”
“你这是把我架起来?了啊。”陶椿不?高兴,“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得选?”
“陶椿,出啥事了?”邬常安远远看着觉得不?对劲,他?走过去大声问?,怕她又骂他?,他?没敢靠近。
“正好邬兄弟来?了,问?问?他?是不?是愿意留下养伤。”胡家全说。
“不?用问?他?,他?做不?了我的主。”陶椿拦住他?,“现在的关
?键是我愿不?愿意。”
胡老?觉得有意思,这个小媳妇的性子?还挺像他?大嫂,有他?大嫂的泼辣威风劲。
“所以你愿不?愿意?”李山问?。
“你们能给我什么?”除了粮,陶椿似乎没什么想要的东西。
杜月受小舅子?的差遣,他?跑来?打探情况,听陶椿这么说,他?旁的不?明白,但明白她没吃亏。
胡老?看向李家兄弟俩,这事主要是阿胜受益,要给也该是阿胜给。
“我家有狐狸皮,我阿娘攒来?给我娶媳妇的,我看三嫂挺喜欢披风,我把狐狸皮给你,谢你救我小命。”阿胜说,“这趟去抱月山换的粮食,分一半给三嫂,你要是觉得不?够,明年再分一半给你。其他?的,我家有的三嫂家也有,我不?确定三嫂缺什么。”
“我的胃口没那?么大,前天夜里胡老?许我五十斤粮,你再给我五十斤粮,苞谷、花生、山货都行。”陶椿说。
“我也是吗?”胡老?插话。
“才不?是,你许的是这趟换的粮分我五十斤,是稻米。”陶椿大声说。
“行行行,稻米就?稻米。”胡老?摆手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陶椿想了想,她收敛了表情认真地说:“我之前说的你们也都听到了,阿胜的胳膊肿成这个样子?,日后要是化脓了,他?要是同意我就?挤脓挖腐肉,要是因为这个让他?丢了命,不?能怪我。”
“真要是死了,这是我的命,不?怪三嫂。”阿胜说,“大哥,我要是死了,你把我的话带给我爹娘。”
李山点头。
“行,那?就?这样吧。”陶椿没要求了。
“等等,我插个嘴。”杜月伸手,“我插个嘴,你们看能不?能把受伤的牛分给我小舅子?,这头牛救了老?三,他?该给它养老?送终。”
胡老?这两天也听到了传言,都说邬老?三的爹附身在牛身上,他?昨夜还去瞧过,喊了两声牛还哞了一声,不?晓得是不?是巧合,反正是有点邪性,把他?吓得一整夜没睡好。
“行,我做主把牛给你们。”胡老?痛快地说,“回去了我跟我大哥报备。”
陶椿一直没吭声,等胡老?跟胡家全走了,她扭头问?:“要一头牛做什么?把它养在山上不?也好好的?”
杜月招手示意她过来?点,他?悄悄说:“你不?觉得事情赶得太巧了?像不?像我老?丈人附身在牛身上救他?儿子??”
陶椿:“……你没跟邬常安说吧?”
“还没说。”
“那?就?别说了。”陶椿一言难尽,让邬常安知道了不?得了,她怕真给自己找个牛公爹。
为了打消杜月的想法,陶椿说:“你别说,我跟他?说。”
至于她说不?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杜月没意见,“那?我把牛留给你,它身上挂伤,不?能再驮东西赶路。”
陶椿点头应下。
“你们在说啥?”邬常安还在不?远处等消息。
“我去跟他?说,你们带来?的东西给我,我帮你们换粮食。”杜月说。
陶椿跟过去,她把猪肉脯和苹果?干交给杜月,交代说:“这一罐猪肉脯有两斤,是用十四五斤野猪肉烤的,最少要换十五斤的米,至于苹果?干,能换五斤米就?行了。”
杜月捏一块猪肉脯吃,味道可以,或许真能换到十五斤米,“行,我试试。还有旁的吗?”
“没了。”陶椿叹气,“明年我多准备点,我明年再来?。”
邬常安在一旁打转,他?想了又想,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两全的法子?,末了,他?憋出一句:“我明年陪你一起过来?。”
陶椿看他?一眼,邬常安瞬间?意会,他?老?老?实?实?回到他?的铺位上休息。
“陶椿,我给你们留四根熏的熊肉,还有七斤面五斤米,我们去抱月山待三天就?往回走,大概七天后能再回到这里。”胡家全把肉和粮送过来?,说:“黑熊的味道还没散,应该不?会有其他?野兽过来?,你们就?待在这儿,不?要往旁处去。”
陶椿点头,“行,我知道了。”
“阿胜的狗死了,你家的狗跟你们一起留下,伤牛留给你们,剩下的牛我们都要带走。”胡家全继续说。
陶椿继续点头。
“走,我领你去黑熊洞看一下。”胡家全说,“之前他?们找到洞也没进去,说里面臭的很,你待会儿让李山打扫一下,下雨了挪进去。”
黑熊洞在山上,洞口上方有一堵巨石凸起,洞口还有一大堆土,走近了才发现这哪是土,全是黑熊拉的屎,又骚又臭。
“这熊不?讲究,哪有拉屎拉自家门口的。”胡家全嫌弃,“待会儿捆绑货的时候,我喊两个人来?把屎铲走。”
“铲去哪儿?你们不?带走?”陶椿捏着鼻子?站在粪堆旁边,说:“这可是好东西,你们带走它,接下来?两天不?会遇到野猪野狼,夜里睡觉的时候把熊粪撒一圈,狗都不?用守夜了。”
胡家全反应过来?,他?拍手道:“你说的对,我这就?去喊人来?铲屎。”
陶椿往洞里看一眼,洞穴还不?小,里面一股骚臭味,她没进去,转身从另一个方向下山,山下有个深潭,水从山顶上流下来?,是雪山融水。
深潭不?小,但陶椿转了一圈都没发现出水口,有入水口却?无出水口,她琢磨着潭底莫非是有洞?或是深不?可测?不?然水为什么没有漫出来?。
平静的水面冒出一个泡,随即扩散成一圈涟漪,陶椿看见一个鱼头冒出水面,一口吞下水面上的碎肉渣,转瞬沉了下去。
陶椿想大笑,接下来?的七天她有事做了,她可以钓鱼。
说来?这个山谷真是个好地方,四面环山,有充沛的积水,山谷的范围还不?小,挺适合人居住,进山能打猎,出山能耕种。
山上的喧哗声惹得陶椿生了好奇心,她大步跑上去,“咋了?在黑熊洞发现了什么?”
“猴皮。”陈青云干呕着拎一筐腐烂生蛆的猴皮出来?,“难怪断头峰南边的山里多出一群野猴,之前我们也没发现那?山里有猴子?,估计是今年才逃过去的。这头黑熊估计也是今年新来?的,它把附近山里的野猴吃得只能搬家逃命。”
陶椿想到河边没被鸟吃的苞谷,以前估计有猴群守着,鸟不?敢来?吃,今年猴群逃了,鸟还没反应过来?,让他?们得了个便?宜。
胡家全从黑熊洞扫出一堆骨头,猴子?的头骨有十好几个。
“这些东西我们走的时候带走,沿着山谷和山里丢一圈。”他?跟陶椿说,“你就?安心在这儿住着,把邬老?三跟阿胜照顾好。”
“我尽力。”陶椿没把话说死。
洞里洞外的脏东西都清走了,换粮队也出发了,热闹的山谷清静下来?,只剩四人两狗和一头伤牛。
陶椿拿身干净的衣裳在一个山包后面换上,她洗干净手,去看阿胜的伤。
李山煮一罐粥,他?胡乱吃了两碗,拿起弓箭说:“大妹子?,我进山去打两只鸡,这儿的事就?交给你了。”
陶椿点头,“打猎、做饭你负责,我主要负责盯着他?俩的身体情况。”
“行。”李山松口气,他?真不?能再守下去了,这两天他?盯着阿胜的胳膊,那?翻涌的皮肉看得他?恶心,尤其是擦黄水的时候,手指隔层布碰过去也让他?头皮发麻,手脚发软。
陶椿给邬常安送一碗白米粥过去,回过身,她烧一罐水,打算给他?俩把伤口附近擦一擦。
邬常安躺得浑身发软,他?坐不?住了,吃完饭溜溜达达地靠近陶椿,他?讨好地问?:“有我能帮忙的吗?”
“你不?疼?还有心思做事?”陶椿问?。
“就?是疼才要找个事做,睡也睡不?着。”
“潭里有鱼,你去钓鱼吧。”陶椿说,“鱼要是钓多了,我们把鱼熏了带回去,冬天又多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