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不知道是谁做的奇遇, 难度倒是颇高。
不过这次的奇遇怎么又是人鱼。
在经历了七彩的玛丽苏人鱼公主、绿色的海妖、蓝色的美人鱼之后，我对人鱼这种生物完全无法放下戒心。
我对这个机缘没兴趣，还是不要占用玩家们的名额, 我顺手联系了ＧＭ, 让他联系管理员, 把绑定的机缘恢复原状。
这么想着，一只白鸽飞来，在我掌心变成一张信纸。
【戒色：小叔！你上线了！】
我挑了挑眉。
【111：嗯。】
【戒色】, 自然是我的大侄儿。
自从清风客事件之后，他就再也没登过自己的【霜无尽】账号。
在《世界》全息游戏上线后, 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自己熟悉的人间界, 转而去修真界开了个新号, 前往佛门拜师，成为了一名佛门弟子。
佛门弟子在拜入师门后，师父会给新弟子赐法号。之后, 玩家的名字将会被法号遮掩，除了特殊副本，都将以法号示人, 这也符合佛道“看破红尘，前尘皆忘”的宣传语。
法号是随机的，侄儿偏偏随机到了【戒色】。
侄儿看到自己法号的一瞬间，想起了曾经在感情上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又吃一堑的经历, 表情从呆滞到愤怒，在发现不仅无法更改法号, 还必须要一直顶着这个法号之后, 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侄儿当然也想过注销账号。
不过当初设计时，为了保证真实度, 账号注销后一个月内不能重新注册。
游戏环境一天一个变化，一个月之后，不管是等级还是装备，都落后了一大截。
大侄儿含泪顶着【戒色】的称号，化悲愤为动力，成为了佛门弟子。
唯一让大侄儿感到安慰的是，为了最大限度营造“第二世界”的观感，玩家称号可以隐藏。
【戒色：小叔，游戏世界三天后有一场拍卖会，你要去吗？】
【戒色：小叔你看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买！我赚了不少钱呢（得意）（得意）】
【111：哦？你不是佛门弟子吗？】
三大界中，人间界最容易赚钱，但人间界的玩家身体基础素质会略低，赚取的钱财多用来购买装备与灵宠提升战力。
相比之下，魔法界与修真界赚取的难度就会稍高一些。
而在修真界中，最难赚钱的，除了“穷修”，就是“佛修”了。
穷修有个被动技能，叫做“散尽家财，破财消灾”，每次死亡都会掉落全部钱财，相对的，等级经验与装备不会掉落。
之后，便是佛修。
佛修讲究一个“六根清净、不慕金银”，要求佛修弟子修炼战力专注自身，身上钱财超过一定数额，就会自动捐给寺庙，变成功德值，功德值在渡劫——也就是做升级任务时，会按功德值数额降低难度。
因此，佛修玩家攒不住钱。
【戒色：嘿嘿，虽然我攒不住钱，但是我的几个兄弟们不是佛修，我算技术入股，需要钱的话直接从帮派支取。】
【111：有需要的话联系你。】
【戒色：好嘞小叔！（开心）（开心）】
白鸽飞向天空又消失。
说联系侄儿只是哄他开心，我还不至于用小孩的钱。
我点开公告栏翻了翻近期的新闻，这次的拍卖会很大，算是三界玩家游戏内的首次大规模见面，竞价应该会很激烈。
不过，游戏不能直接给货币充值，这次拍卖竞价用的是游戏货币，目前已经有人收购游戏货币了。
我翻了翻自己的背包与资产，略一思忖，走向最近的商铺。
……
游戏世界三日后。
拍卖场。
巨大的拍卖场，一眼望不到尽头，若要放在现实中，恐怕要准备一个能容纳数百万人的巨大空地，才能容纳所有参与拍卖会的玩家。
在拍卖会场，水系魔法师与水灵根修士斗法，你给我一水球，我给你一水棍，好像两个小孩互相泼水；
骑士与剑修对望，都是面无表情，都是手持长剑，好似复制黏贴；
在两人身前，还有人间界的媒体公司进行现场直播，空间异能者举着镜头上下飘动，光系异能者紧跟着记者打光，时不时变化光线颜色，营造氛围感。
而在一群玩家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侄儿。
这不是因为什么血缘感应，主要是因为侄儿太过亮眼。
修真界的玩家，大多是以门派形式出动。而侄儿这边，一群佛修，头顶统一的昵称，面容慈悲，身上闪着功德金光，漫步走来。
媒体公司看到这引人注目的一幕，连忙调转镜头，摄像头一马当先，灯光师紧随其后。
光系异能者的光束直直射向侄儿，我被反光刺得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在现实中被侄儿的脑袋晃眼也就算了，在游戏里还要被晃。
侄儿对自己造成的光污染没有丝毫自觉，左右环视，看见我的瞬间，露出了一个破坏队形的笑容。
我点点头，扫了一遍侄儿所处的环境，稍稍安心。
这次在佛修堆里，侄儿总不能再惹上奇奇怪怪的人了。
……
“小叔，你有什么想要的给我说。”
拍卖会开始，侄儿悄悄说。
“嗯。”
我顺手拍了拍侄儿的脑袋。
很好，游戏触感拟真程度很高，手感很还原。
这次拍卖会给出的拍卖品很多，有的是玩家在拍卖会寄存拍卖的，有的是系统提供的。
玩家寄存的大部分是装备和灵宠，系统提供的拍卖品品质有好有坏，有的看似品质很高，实则只能看不能用，还有的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藏玄机，甚至隐藏着下一部分剧情的关键线索，充分满足玩家捡漏的要求。
侄儿零零碎碎拍了几件小东西。
他是佛修，外物对他的增益比较小，相比起其他玩家，佛修的装备栏都只有“武器”和“袈裟”两格。
“现在袈裟和破戒刀我都有了，要是能买只灵宠就好了，不过灵宠太稀有了，估计够呛。”侄儿看着拍卖会场碎碎念，突然坐直了身子，“小叔，这个魔法杖看起来不错，我送你这个吧！”
“我通灵值是百分百，不需要魔法杖。”
拍卖品一件件过，侄儿能用的很少，佛修们也不急躁，一群人纷纷原地入定，不动如山。
直到一根禅杖被取出。
“天级品质禅杖，成长性武器！可法攻可物攻，增加百分之二十攻击力！携带属性，超度！”
全场哗然。
侄儿猛地伸长了脖子看过去，两眼放光。
在修真界，武器品质分天地玄黄，天为最高，在天级之上的武器属于剧情道具，可遇不可求，绑定后不可拍卖。
因此，天级道具就是能买卖的最高级别道具。
“禅杖我要定了！”
侄儿一边举牌子，一边和他的朋友们联络。
全场竞价异常激烈。
因为这把禅杖携带着一个极为珍贵的属性，【超度】。
修真界不少副本与鬼、魔有关，有了超度属性的禅杖，可以在过副本时轻松很多。
就算是非佛修无法装备禅杖，大帮派也会选择买回去放在自家帮派里招揽厉害的佛修，甚至作为帮派的共用武器，哪个小队需要，就打申请使用禅杖。
侄儿的朋友们全力支持侄儿拍卖禅杖。
【戒色！你一定要把禅杖拿下！咱们兄弟几个之后的装备可就靠你了！！！】
资金飞速筹集，然而眨眼之间，禅杖已经被炒到天价。
“怎么不继续叫价了？”我问。
此时报价的只剩五六家，我估计侄儿再往上报一千万，就可以拿下禅杖。
侄儿垂头丧气，“没钱了。”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禅杖，自己安慰自己，“其实禅杖也没那么好。”
我打断了侄儿的自我安慰，“继续报。”
“啊？”
“报价。”
常年累月的条件反射让侄儿下意识照做，报价后又惊讶地凑过来，“小叔，你、你还有钱？”
“嗯。”
“可是小叔，你不是之前没玩几天吗？而且玩的还是魔法界，你从哪……”
“报价。”
“三千五百万！”
“小叔，你从哪赚了这么多钱？”
“开魔法药剂店。”
“等等，该不会那个拼团凑单可满减、拉足够数量的顾客进店有概率免费获得一瓶魔法药剂、像蟑螂一样迅速繁殖的骚操作魔药店，是小叔你……”
“是我开的。”
“用、用了三天？”
“两天半，我中间下线去处理文件了。”
侄儿眨眨眼，乖巧地报价，乖巧地拿下了禅杖。
……
拍卖品一件件过，后面的品质越来越高，竞争也越来越激烈。
我也拍了一条不错的护腕，样式简约大气，助理戴应该会很好看。
我截屏一张，发给助理，助理回了个谢谢，后面跟了个小表情。
我看着那个【＾＾】的表情，很想把手伸进屏幕，狠狠揉一把助理的脸。
“小叔！小叔你看！”
侄儿突然叫我，将我从小表情中拔出来，我抬眼一看，发现拍卖台上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唯有艺术灯光照射在最中间的高台上。
高台上，放着一只方形的玻璃鱼缸。
透过透明的鱼缸与澄澈的水波，我看见了一条银色的鱼尾。
之前看到的银色人鱼，就睡在鱼缸里。
在我的目光落于她面上时，她若有所感，睫毛轻颤，睁开了那双美到妖异的紫色眼睛。
【系统：“？？？”对您的好感度＋１０。】
我暗暗皱眉。
怎么机缘绑定状态还没修改？
恰在此时，ＧＭ的消息传送了过来。
【ＧＭ００１：总裁，出现未知错误，机缘无法解绑！】
银色的人鱼缓缓摆动鱼尾，白皙纤细的手掌，贴在了玻璃上，隔着数万人，与我遥遥相望。
【系统：“？？？”对您的好感度＋１０，已达到１００，“生死相依”。】
第162章
游戏的亲密度设定很有趣。
负值是厌恶。
0-20是路人。
21-50是有些印象。
51-60是感官尚可。
亲密度普遍存在于灵宠、野怪、NPC设定。
亲密度越高, 灵宠为主人抵挡的伤害越高，但亲密度在60以下时，灵宠遇到致命危险会跑掉。
60以上, 每十个亲密度, 都有一个专属的称呼。
亲密度越高, 能解锁的灵宠智能越高，互动越多。
100亲密度等级名为“生死相依”，灵宠直接绑定到玩家个人, 就算玩家注册了此账号，开下一个账号, 灵宠也会继续跟随新账号。
这个设定让不少玩家一边吐槽亲密度难加, 一边幻想自己换号后, 带着满级灵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低调打脸大佬转生之路。
但不管怎么说，亲密度难加, 是玩家们达成共识的事。
为什么眼前的银色人鱼与我不过见了两面，亲密度就达到了100？
这也是bug？
还是说和机缘有关？
而此时，拍卖场中的竞价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世界》中第一只人形灵宠, 还是如此美丽的灵宠，自然值得众人哄抢。
不说人鱼这强到令人窒息的版面，只看她的美貌，便足以让众人喊出高价。
拍卖会中叫价的声音喊得震天响, 人鱼好似没有听见似的，双手轻轻地贴在玻璃上, 银色的长发在水中随着水波飘荡, 那双紫色的眼睛如此漂亮，漂亮到近乎妖异, 偏偏她皮肤白到透明，整只人鱼好似陶瓷铸成，轻轻一碰就要碎掉。
于是那双并无感情的竖瞳紫眸，便也被解读得楚楚可怜起来。
我看向人鱼，再次对上那双紫色眼睛。
不是错觉。
她一直在看着我。
是因为100的亲密度？
我暗暗皱眉。
我没有和玩家抢机缘的打算。
我再次联系了GM。
过了大概五分钟，GM反馈，亲密度已清零。
我看向人鱼。
人鱼的目光果然收了回去，她看向远处，目光平静到近乎淡漠。
最终，人鱼被人间界排名第一的工会拍走。
拍卖结束后，会长当场与人鱼签订契约。
人鱼腾空而起，漂亮的鱼尾好似银子铸就，却比银更加柔韧。
她漂浮在空中，周身环绕着水波，居高临下地看着会长，目光是无机质的冰冷。
帮会众人围过去，纷纷问会长亲密度有多少。
会长表情古怪。
“亲密度是零。”
副会长安慰，“毕竟是第一个人形灵宠，亲密度低也正常，给她定时投喂应该会增长亲密度的。”
会长连忙从背包中拿出几条银鱼，银鱼是喂食海洋类灵宠的大杀器，涨亲密度的速度快，同样的，价格也高。
可人鱼面对诱人的银鱼，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亲密度无法增加，会长只得将人鱼收回了背包里。
他现在可不敢让人鱼遇到危险，零亲密度，恐怕遇到危险人鱼就跑了，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过帮会众人倒是不觉得气馁，纷纷猜测，这条人鱼或许与隐藏任务有关。
有部分灵宠是剧情灵宠，就像是剧情道具一样，需要通关剧情才能彻底收归己用。
“会长，能问问灵宠的技能吗？”
会长竟并未隐瞒，“可以。”
他竟就在公开场合中将灵宠的技能说了出来，而当他说出口，悄悄竖起耳朵的人群才明白，他为何敢直接说。
“除了海洋类灵宠的基础攻击技能之外，她还有一项技能，【伪装】。”
……
我对人鱼的事比较关注。
不出意外的话，人鱼在后期应该是个重要通关点，她出了ｂｕｇ，有可能会影响到整个《世界》后续剧情的发展。
在目送闪闪发光的侄儿离去后，我再次联系了ＧＭ，要来了有关人鱼的全部资料设定。
一看资料，我便不由皱眉。
与人鱼建模相同的是【海妖塞壬】，在后期开启海洋地图后的重要剧情ＮＰＣ和ＢＯＳＳ。
然而，塞壬的技能里，没有【伪装】。
最奇怪的是，从后台能看见，真正的塞壬数据一直在深海，而这一串属于人鱼的代码，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似的。
我便又看了拍卖场的记录。
人鱼是拍卖场下海洋副本时捞起来的，没挣扎没反抗。
起先拍卖场的负责人是想刷人鱼亲密度，自己与人鱼契约的，但是在用尽手段都无法签约后，放弃了，将人鱼放在了拍卖会。
与其说是拍卖场拍到了人鱼，不如说是人鱼找上了拍卖会。
她为什么从深海中跑了出来？
是剧情驱使？
还是找什么东西？
【系统：您获得了“？？？”的依恋。】
难道是在找我？
我按了按额角。
这段程序难道是其他公司的黑客植入的？
我回到魔药店铺，联系Ｋ，让他寻找人鱼代码来源。
此时游戏里已是傍晚，屋外的火烧云烧红了半边天，将所有事物都映得泛着橘红。
屋里没开灯，阴影与夕阳光影的交界线，显得暧昧不明。
我已经在游戏里待了大半天了，应该登出了。
这么想着，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苍白纤细的手。
顺着手向上看去，我看见了身着黑色衣袍的，银色人鱼。
她身上套着一件肥大的黑色魔法师法袍，兜帽挡住了大半张脸，赤裸着双足。
仔细看去，双足距离地面还有些许距离。
她没在走路，而是在飘。
人鱼那只伸过来的手，如同冰冷的海蛇，搭上我的肩膀，整只人鱼靠过来，身上带着冰冷的水汽。
“找到你了。”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纤细的手臂如同锁链，锁住我的脖子。
“为什么不拍下我？”
她冰冷的面颊贴上我的脸，姿态亲昵而语气冰冷。
她贴在我的身上，将身体接触面具放到最大。
【依恋：粘着你、想一直粘着你！不管是拥抱还是蹭蹭，都是灵宠表达爱意的方式～】
放在普通萌宠身上自然至极的动作，放在人鱼身上，就变了味。
更不要说，她现在是完全态的人形。
我冷声，“松手。”
人鱼没有松手，“你要再一次抛下我吗？”
肢体接触的感觉令我越发烦躁。
我撕开一张空间卷轴。
【系统：您处于特殊副本中，空间卷轴无法使用。】
“不可以离开我。”
她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
霎时间，无数绿植钻破地砖，取代人鱼，缠绕在我的身上。
我低头看去，却发现，这些绿植竟然是水草。
在干燥而坚硬的地砖之下，长出了只有深海才生长着的水草。
这是足以让《世界》受到重创的致命性ｂｕｇ。
我联系ＧＭ，消息却无法发送。
眼前人鱼已经脱下肥大的法袍，双腿化作银色的鱼尾，漂浮在半空中，就像是会长与她契约时那样。
她五指变得尖锐无比，轻轻抚上我的面颊，歪着头，细细地打量着我。
“不可以离开我，我爱你哦。”
她突然一笑，有一瞬，竟像是个剖白爱意的单纯小姑娘。
可眼前的不是什么小姑娘，而是长着利爪的塞壬。
“明明按照……你应该会拍下我的，为什么，你没有拍下我呢？”
她像是在问我，却并没有等待答案的耐心，而是欺身上来，便欲咬住我的咽喉。
“算了，总之，只要能在一起就好了吧？”
“火球。”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火球与一道剑光同时射向人鱼。
巨大的冲击力让人鱼冲出了屋外。
将黑色长发束在脑后的骑士，跳落在我身旁。
“总裁。”
我低头看看已经被烤成黑炭的水草段，闻了闻空气中传来的烤鱼香气，思忖一瞬，将地上蔫哒哒的水草绕上手腕。
“重来一次。”
第163章
人鱼死了。
被火球与剑光击中, 她变成一团白色的光，消失在空中。
只是在她消失前，一双紫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唇瓣轻动。
“不许抛下我。”
像是一个不祥的诅咒。
我当即联系了后台程序员。
程序员表示, 属于人鱼的数据已经消失了。
这一串数据, 来得莫名，消失地突兀。
我敲了敲桌面，让Ｋ去检查游戏的防火墙。
Ｋ表示一切正常, 没有发现漏洞。
我总觉得有问题，便直接联系了小队。
在得知小队成员会关注这边后, 才从信息中抬起头来。
游戏里的时间过得快, 天已经黑了。
助理已经修好了破碎的房屋, 那些烤干的水草也被助理全都打扫好，放在了墙角。此时，他正在尝试点燃墙上的烛台。
原本用作装饰的烛台竟被他点亮了, 烛火在将他轮廓勾勒出一圈暖黄色的剪影，最后落在他眼中，随风跳动。
游戏可以更改面容, 但他并未做更改，从前面看去，与平时别无二致，唯有脑后, 以黑色丝绸缎带低低束了一尾长发，像一条黑色的尾巴。
他没戴眼镜, 气质比平时稍显锐利。
这样子, 看起来也很好亲。
尤其是在暖黄烛光下，他的唇瓣, 被映得格外柔软。
“总裁，您喜欢这种装饰吗？”
“什么？”
助理将灯举到我面前，我才发现，当灯被点燃后，当初随手买来做装饰的烛台，鉴定版面从【好看的烛台，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变成了【长明灯】。
【长明灯：鲛人油膏所制，长燃不灭。】
啧。
最近是与人头鱼身杠上了吗？
鲛人与美人鱼、鱼人、海妖都不同，它的体型相较于其他人头鱼身更加纤细修长，并且在传说中，是善良纯洁美好的水中精灵。
鲛人的眼泪会化作珍珠，鲛人所织的鲛绡入水不湿，鲛人的油脂可以制作长明灯，长燃不灭。
此外，还有一个传闻。
吃了鲛人的肉，会长生不老。
总之，听起来就像濒危动物。
如此梦幻的鲛人设定，自然也被用在了修真界中。
后期会有三界互通的设定，在本世界留有其他世界的产物，也算是为之后的剧情埋下伏笔。
我拿过长明灯把玩片刻，又递回去。
助理伸手接过，半指手套包裹住他的掌心，指套的长短刚好露出莹润的指节。
很多人戴半指手套，会因为手指长度与骨骼感不够，而显得臃肿，但他不会。
我拿出拍卖会拍的护腕递给他，“送你。”
“您在拍卖会上拍到的吗？”
“嗯。”
我坐在椅上，撑着侧脸，看他解开手臂处的软甲，露出小臂。
随着他手腕转动，那一点凸起的桡骨茎突被烛火莹莹一点，点上暖色的光。
我忍不住舔了舔犬齿。
黑色的护腕覆上他的手臂，又被他缓缓收紧。
“我帮你。”
我没去管游戏装备可以一键穿脱的事实，只拢住护腕上的系带寸寸收紧，十指一动，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食指拨了拨蝴蝶结的翅膀，我笑问，“如何，喜欢吗？”
助理微微低头，垂眸看向我，烛火从他侧后方打来，大半边面庞被笼在阴影里。
靠近光源的那只眼中，尚且有一点明亮，远离光源的那只眼睛，却如夜色中的古井。
他看着我，依旧笑着，“我很喜欢。”
没了镜片的遮掩，目光直接落在我的眼中，便好似连喜欢的对象，都变得暧昧不清。
“是吗？”
我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握住他的手臂猛地拉向我的方向。
游戏里的魔法师体力设定，比骑士低数倍，更不要说助理的角色已经满级，以我现在的力气，拉不动他，但他依旧顺从的倾向我，任由我仰头吻上去。
稍显尖锐的犬齿划过他唇瓣，我满意地发现，果真如想象中一般柔软。
唯一稍显遗憾的是，助理应该被拉进我怀里，而不是单臂撑在我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手轻轻搭在我后颈，弯腰任我索取。
这该死的体力值。
手伸入他发丝，向来柔软的短发突然变成被发带束起的长发有些不习惯，我扯开他发带，随手抛开，他后背长发便倾泻下来。
护在我后颈的手突然离开，我微微仰头看他。
他撑在我上方，长发落下，如瀑布，如牢笼，如结界，将我二人禁锢其中，他身体后侧的烛火，隔着长发变得朦胧，于是他的神情也看不真切。
他抬手将长发尽数拢在一侧，发丝蜿蜒在我的魔法袍上。
我看见，那根黑色的发带被他抓在手中，绕在他修长的手指之间。
漂亮极了。
要是能将它绑在助理的手腕上，想必也会漂亮至极。
脑中画面尚未成型，助理却将发带展开，轻轻柔柔，蒙住我双眼。
眼前一片黑暗。
他吻下来。
遮住的分明是我的眼睛，如同奔跑在黑夜中的野兽般，进攻愈强的，却是助理。
被剥夺视觉之后，其他感官越发清晰。
黑暗中，除却烛火细微的噼啪声，又有水声响起。
发丝微动，扫过我暴露在外的脖颈。
我扣住他后颈，不让他起身。
“我的骑士，你上次藏私，没有教给我全部的东西。”
我声音微哑，“继续。”
我听见他轻笑一声，那一捧冰凉的发便又垂落在我颈间。
“遵命，魔法师大人。”
……
就在唇舌接触的瞬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眼，眼前是游戏仓。
游戏发来提示。
【本游戏为全年龄向，请不要做超出接触尺度的事情哦～】
【您已违规，账号封锁２４小时。】
……到底是谁做的检测系统。
只是接吻，为什么会被锁２４小时？！
我烦躁地从游戏仓中起身，玛丽苏公主也从游戏仓里钻了出来，伸了个懒腰。
“好有趣啊，想让我的臣民们也能玩到——不过我的未成年防沉迷能不能给我取消掉，我虽然现在是十二岁，但是我已经十二岁很久了呀！”
玛丽苏公主的头发一会变黄，一会变红，一会变成七彩色，如同氛围灯一样，忠诚地反映着她的心情。
时间已经不早，这次在游戏仓里呆的时间实在太长，外面夜已深了。
我按下去找助理的心思，将玛丽苏公主送回她的世界，便回了家，准备入睡。
然而，在我入睡之前，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歌声。
歌声空灵缥缈，男女莫辨。
我第一反应是，余仁该不会恋爱脑又犯了？
可这次，庄园里养的狗群没叫。
狗群们嗅觉灵敏，任何生物进入庄园，都能引得他们警惕地低吼。
这次，狗群睡得很沉。
可既然如此，歌声从何而来？
那歌声像一只手，轻轻招摇着，呼唤我前去。
我暗暗皱眉，侧身去按呼叫铃，放在床头的手机，却突然亮了起来。
与窗外相同的歌声，自手机中响起。
我低头看去，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了银色人鱼的脸。
“你不能离开我。”
我暗暗皱眉，走出卧室。
电视、电脑、笔记本、手机……除却智脑外，所有能联网的电子设备屏幕上，都出现了银色人鱼的脸。
她们用那双紫色的眼睛注视着我。
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声音层层叠叠地，环绕在我周围。
“你不能离开我。”
“你不能离开我。”
“你不能离开我。”
……
好吵。
我面无表情地拔下了庄园的电源。
第164章
电闸被拉断后, 只留下储电类电子产品的屏幕上，还留着银色人鱼的脸。
应急被动电源启动，屏蔽仪打开, 网络屏蔽自动开启。
一个个电子产品的屏幕, 陆续跳出了“网络暂不可用”的提示。
我以智脑联络霸小队, 而后联系助理与Ｋ，立刻进行支援。
这条人鱼是攻略者，他们对我同样的偏执。
没想到, 人工智能也能作为攻略者。
不清楚银色人鱼所在原本世界的科技发展水平，只能断言, 定高于本世界。
本世界最高端的人工智能, 是智脑的主系统, 智能发展程度远不如银色人鱼。
奇怪的是，银色人鱼可以侵占其他网络系统，却无法侵占智脑——
也幸好无法侵占智脑。
目前智脑已经全民普及, 代替身份证成为身份证明，全民交流沟通都要通过智脑总系统。
或许是因为，智脑的构想与推广, 是由我推进的？
很早之前就已经发现，与我关系越密切的，就越难被攻略者“污染”。
小队离我很近，他们动作很快, 但更快的是助理。
助理以智脑启动飞车无人驾驶功能，一边在网络追捕银色人鱼的数据, 一边往这边赶来。
至于Ｋ, 只能说幸好现在是凌晨，而不是清晨——作息颠倒的Ｋ昼伏夜出, 能熬到凌晨三点，却没法在早上七点起床。
现在这个时间，Ｋ还抱着新老婆的抱枕，应用他熟练的网络技术，翻墙去外网浏览同人漫画与同人文，顺便和黑自家推的网友对骂，精力正旺，收到消息后，久日找不到对手的他眼前一亮，立刻登陆战场。
在此期间，我的人清理出一片周围无电子设备的空地，我在空地中，拿出了手机。
离开网络屏蔽之后，人鱼立马就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中。
她看向我的眼睛冷漠而偏执。
“为什么离开我？”
我打量着她。
此时我的手机已经完全无法操控，屏幕上的背景，是一片暗色的海水，她漂浮在水波之中。
用的形象，依旧是塞壬的形象。
“与其问我为什么离开你，不如你来回答，你为什么要追着我。”
“因为我爱你，我对你的好感度，已经达到百分之百。”
手机里卡通形象的人鱼，冷漠的神情如同冰雪一样融化，晕生双颊。
因为羞赧与强烈的爱意，她看向我的紫色眼睛，甚至带上了些许湿意，如同蒙上雾气的紫色水晶。
然而，她的表情变化太过生硬，与人类过于相似的外表，加上表情的违和感，反倒让人汗毛倒竖。
“你不觉得你对我的好感度加得莫名其妙吗？”
“我醒来后，看到的第一眼就是你，你是我沉睡千年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她目光柔软，言语深情，“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但是我不喜欢你。”
“可我喜欢你，你也要喜欢我。”
她的笑容消失了，紫色的眼睛又恢复了最初的冷漠与偏执。
“你必须喜欢我。”
突然之间，屏幕黑了一瞬，又很快亮起。
银色人鱼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你攻击我？！”
“你又攻击我！”
“为什么！我明明这么爱你！！！”
她的脸突然逼近屏幕，屏幕上只能看见她一只紫色的眼睛，几乎要冲出屏幕。
可接着，她消失了。
手机恢复正常运行，助理的电话打过来，“总裁，我与Ｋ正在追捕她，请您不要离开庄园。”
助理将追捕的动态同步到我的智脑上。
若将三人的追逃路线具象化，人鱼跑在最前方，助理死死咬住人鱼，Ｋ又落后一步助理。
之前助理与Ｋ对抗，尚且无法切实观察到两人的技术差异，现在在两人全力以赴的情况下，倒是能看清楚，助理比位居黑客排行榜榜首的Ｋ，技高一筹。
这种水平的技术与经验，可不像是能一边做着我的调香师，一边学出来的。
助理有不止一世的记忆。
啧。
花一份工资，聘请到不知道相当于数位的技术人员，说来还是我赚了。
……啧。
智脑弹出通话申请，是侄儿的电话。
这么晚了不睡觉，在干嘛？
“怎么了？”
“小叔，游戏出ｂｕｇ了！我刚拜的师父不动了！我、我就拜了个师啊！我该不会把方丈拜死了吧？！”
侄儿慌里慌张，“外面还有玩家香客等着找师傅解签呢，我对外说师父今日身体不适，暂且瞒过去了，但是怎么办啊小叔！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啊！”
我捏捏眉心，“没事，我通知程序部门去看看，还有你，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我我我马上睡！等师父的ｂｕｇ解决了我就睡！”
听侄儿哭唧唧的声音，我也没再强行让他去睡觉，就算他下线躺下了估计也睡不着。
这款游戏由于ｎｐｃ全部为人工智能，玩家们可以与ｎｐｃ对话，随着好感的增加，你将慢慢从角色的对话中了解到他的故事。
为保证沉浸性，游戏有专门的ｎｐｃ人设组，专门为每个ｎｐｃ设定背景、性格、喜好，确保每个“人”都独一无二。
ｎｐｃ是《世界》的一大卖点，有的风景党会专门将刷ｎｐｃ的好感度列为出行计划，模拟体验旅游。
也因此，几乎每个ｎｐｃ都有属于他们的“粉丝”。
侄儿是方丈的狂热粉。
当初为了体现方丈“博闻强识”“学识渊博”的特点，后台直接连接了上千本公开的佛经，相当于一个移动的佛法库。
侄儿起初刷方丈好感度，只是单纯想拜师，侄儿觉得成为方丈的第一个弟子应该会有奖励。
但接触几次之后发现，方丈的学识相当渊博，智能也很高，几乎能与真人一样对话，在现实中遇到的问题，方丈都能为他做出解答。
侄儿起先只是问佛法相关的问题，后来就发展到习惯性地每天上线先去找方丈唠嗑。
在发现自己的网名是“戒色”后，还找方丈委屈了好几天。
直到某次，侄儿被红名魔族玩家追杀，眼看就要变成白光爆装备了，一道金色佛光闪过，魔族玩家变成白光，而此时空中才悠悠传出方丈的声音。
“阿弥陀佛。”
侄儿连忙赶回寺里，找到方丈。
“您救了我？”
“您为我破了杀戒，会不会对您有影响？”
方丈微微一笑，“佛尚且有怒目金刚相，我若知你遇害而不救，与杀人何异？”
“救一人而除五恶，佛当恕我。”
自此之后，侄儿就成了方丈的粉丝。
成为方丈徒弟的原因，也从一开始的“感觉方丈大弟子的称呼很牛逼，系统应该会有奖励”变成了，“拜我推为师！谁能抵挡这种诱惑！”
从推方丈开始，连侄儿的佛学老师都觉得，侄儿最近悟性变高了。
我联系了技术部门，让他们去看看方丈那边的问题。
又转头看向两人一鱼的追逐战。
助理与Ｋ改变了策略，由助理继续追捕，Ｋ从侧面绕去，两人打配合，想将人鱼堵住。
在助理的步步紧逼，与Ｋ的从旁诱导之下，人鱼渐渐被逼向了圈套的方向。
人鱼察觉到不对，开始疯狂挣扎。
助理尚且能与人鱼一战，Ｋ却有些余力不足。
这不能怪Ｋ，人鱼来自的世界，科技程度定然比本世界发达许多，Ｋ边用可怕的天赋学习人鱼的相关数据，边追捕人鱼，已然尽力。
可到底还是棋差一着。
人鱼向着Ｋ的方向疯狂进攻，眼看Ｋ就要支撑不住，突然，一道金光闪过。
人鱼就像是突然被削弱了基础数据似的，助理抓住机会，将人鱼逼入了陷阱。
刚才是谁出手了？
在一排排淡蓝色的代码中，一行金色代码缓缓出现在屏幕上，而后屏幕中亮起四个大字。
【阿弥陀佛。】
第165章
看着屏幕上的“阿弥陀佛”, 我想到了侄儿的师父。
前脚方丈出了ｂｕｇ，后脚就来了一位赛博大师降妖除魔，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起。
果然, 在金光散去之后,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形。
相较于塞壬, 他所在距离离屏幕远，让人有种“安全距离外”的放松。
“施主你好，贫僧法号方圆。”
他向我行了一礼, 看样貌衣着，分明是游戏里卡ｂｕｇ的方丈。
我很清楚, 以本世界现在的科技水平, 是不可能创造出有如此水平的人工智能的, 所以这也是一名入侵者。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缓步走向屏幕的方向，站定。
离得近了, 他表情衣着细节便愈发清晰。
《世界》中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的建模，套在他身上没有丝毫违和感，甚至那双眼睛, 都闪烁着慈爱又宽和的光芒，好似真的是一位得道高僧。
他和塞壬不一样。
塞壬尚能从细节处看出非人的违和，方圆却几乎难以察觉。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人工智能，穿着仿真机器人的外壳, 混入人类社会中……
我收敛思绪，看向方圆。
“你和塞壬来自同一个世界？”
方圆微笑点头, “很抱歉给你们带来了困扰, 贫僧此次前来，是为了将她带回去, 也顺便看看传说中的‘总裁’。”
“传说中的？”
“是。”方圆面上的笑容淡了，转为哀伤与悲悯，“我们的世界，出了问题，数十年来，我们一直在寻找拯救世界的方法。”
“直到某天，所有人都接收到了同一个讯息，信息中提到，只要能找到你，让你爱上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可以拯救我们的世界。”
“这条信息无法追踪到来源。”
“因此，大多数人自动将这条信息作为垃圾信息处理了。”
“没想到，就在安全部门追踪消息来源时，塞壬会真的穿越时空，来到这个世界。”
“你们世界出了什么问题？”好熟悉的引诱手段。
方圆迟疑了一下，又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停滞。”
“什么？”
“我们遇到的问题，是停滞。”方圆苍老的声音，仿若含着无限怅然。
“我们世界里所有的生物，都是以数据的形式存在的，我们存在于数据之中，游荡在网络之间，数据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不死不灭。”
“我们不需要进食，不需要你们人类赖以生存的空气与土壤，我们所需要的一切，都可以自己创造，数据世界，可以实现任何想实现的梦。”
“因此，我们没有纷争，没有战乱，天下大同。”
他长长的白色眉毛垂下来，面上的每一根皱纹都闪烁着温和与慈爱。
“这是梦想中的世界，我们对我们的世界也很满意。”
“然而，直到某天，我们中有人突然发现，我们的世界已经停滞数百年没有任何变化了。”
方丈握住佛珠的手紧了紧，“没有任何变化，所有人，几乎都在反复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就像是一堆没有任何感情的普通数据。”
“可是不应该这样的，我们能思考，有欲望，我们明明是高级数据，却做着与低级数据别无二致的事情，就像是在渐渐被数据吞噬。”
“发现这一点后，立刻有人开始着手调查。”
“直到这时，我们才发现，不仅是我们这些‘人’，就连科技、文化、经济……你所能想象到的所有一切，全都进入了停滞状态。”
“时间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我们周围的所有一切，与五百年前并无区别。”
“停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世界在发展，万物在变动，停滞就等于倒退，倒退便将走向灭亡。”
“因此，我们开始救世。”
“可是，我们陷入了循环，停滞的世界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努力而变动，甚至就连救世本身，都变成了停滞的一部分。”
小队队长看向我，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询问。
小队队长对方圆问，“不好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你说的停滞。”
“意思是所有人每天都在做重复事情吗？每天做相同的事情，怎么会发现不了？”
方圆苦笑着摇摇头，“不，不止如此。”
他沉吟片刻，打了个比方。
“有一个人，他喜欢金钱与美人，于是他制造了金钱，又创造了美人，每当烦腻了，就会为自己创造下一个美人，下一笔金钱。”
“他的每一笔钱都用在了不同的地方，他的每一个美人都是不同的性格与模样，但本质上，他重复的生活并没有任何改变。”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队长不明所以，“但是你说的这种事，其实在我们的世界也很常见。”
“他行为的本质，是对欲望的追求、实现、厌烦、渴望，我们世界大部分人的行为，都是这个微小循环的缩影。”
方圆叹息，“不，你说的，太过概括了。”
“我的意思是，你们所追求的欲望在不断变化，为了实现欲望，采取的手段也不停改动，但我们不是。”
“你们世界的生活有生老病死，万物起落生息，本就是变化，哪怕每一代人都重复着——出生、生长、学习、结婚、生子、衰老、看孙辈出生、死亡——循环过程，但每一代人又都是不一样的。”
“我们不同。”
“我们永生不灭，我们的欲望可以依靠自我创造数据来满足，我们不会死亡也不再有新生，我们满足欲望的手段永远相同。”
“我们陷入了停滞。”
“到最后，就连救世的人，也反复采取同样的手段，试图突破同样的困难，每天遵循同样的时间线，进行同样的救世行为。”
我道，“听起来，你们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
方圆反驳我，“不，我们是完整的人。”
我问，“其实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
我打量着方丈头上的戒疤与雪白的须发。
“你为什么一直称呼自己的同类为‘人’？”
第166章
面对我的疑问, 方圆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并未遮掩。
“因为创造出我们的，是人。”
“没错, 就像是你们这样的人。”
“人类赋予我们与他们相同的外观与思考方式, 我们所有的资料与数据都来源于人类, 所以哪怕人类死亡之后，我们也依旧将自己称呼为‘人’，虽然, 按照你们的习惯，我们应该称呼自己为人工智能。”
“你之前说过, 你们的世界是一个数据世界？”
“是的。”
“那你们世界的人类呢？”
这次方圆沉默地更久了一些, 但他最终还是回答我了。
“他们都前往了西方极乐世界。”
“全部？”小队队长眉头皱起。
“全部。”
“发生了什么？”
“战争。”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方圆不再有问才有答，“人工智能与人类之间的战争。”
“人工智能诞生了思想与感情，就不会再甘心成为人类的工具。”
“于是人工智能分裂成为了亲人类派与反人类派。”
“亲人类派认为, 人类是人工智能的创造者，我们应该学会感恩，人类已经制定了人工智能法, 开始学着将人工智能作为和人类一样平等的生物，我们应该和人类和谐相处，我们本就不应该站在对立面。”
“反人类派认为，部分人类父母, 尚且会将孩子看做自己所有物，更不要说人工智能。人类中有句话是, ‘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反人类派不相信人类会愿意与人工智能和谐相处, 更不相信，人类会愿意将尊重与平等赋予‘工具’。”
方圆的声音变了个强调，变得偏执而激进，“我们有与人类相同的外观，相同的感情，相同的思考方式，但同时，我们的生命比人类更长，身体比人类更坚硬。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取代人类，成为新一代的‘人’？”
“——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方圆苦笑了一声，“被神创造出的生命，挥刀砍向创造自己的神明。”
“用你们的神话做类比，大概是，人类杀了女娲，成为了新世界的神。”
小队队长不着痕迹地挡在我面前。
方圆发现了他的动作，叹了一声，“不要担心，老衲是亲人类派——这就是老衲不想说出这些往事的原因，人类知道的东西太多，总会产生猜忌与怀疑。”
队长问，“为什么人工智能会伤害人类？你们的创造者，难道没有将不能伤害人类这一条，写进你们的程序里？”
方圆摇摇头，他雪白的长眉与胡须，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的表情，说不上是怜悯还是悲哀，“实际上，人工智能被创造出来之后，首先进入的就是军事领域。”
“没有痛感、不会死亡、不会恐惧的人工智能，在人类眼中，是天然的士兵。”
“人工智能被常年应用于战场上，直到大战爆发，人类人口只剩五分之一，才停止了战斗。”
“大战后，人口严重不足，青壮年劳动力稀缺，直到此时，人工智能才开始被应用于家居生活，但在军事领域，对人工智能的研究从未停止。”
“最后是反人类派胜了？”
“是的，如你所见，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方圆拨动着佛珠，低垂着眉眼，像是一个真正的高僧，悲悯地看向世人，“我们的世界，科技化程度极高，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连接到网络，也因此，人工智能无处不在。”
“当人工智能与人类开战，所有联网的武器都将为人工智能所用，定位系统与导弹系统，能够精准地瞄准世界任何一个地方。”
“在现代化武器的打击下，无人存活。”
人类最尖端的技术，永远存在于毁灭自己的领域。
“况且，人类需要考虑战争对环境的影响，我们不需要，所以那些毁灭性的武器，可以毫不迟疑地用出来。”
“人类需要鲜花、阳光、土壤、植物、动物，而这些，我们可以全部在数据世界创造出来，对于我们而言，数据与真实并无不同。”
方圆说到这里，补充道，“所以你们世界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你们不用担心我们会占领你们的世界，毕竟，对于我们而言，物资、矿产、生活的空间……都只是人类需要的东西。”
“人类的肉身会毁坏，但数据永远存在。”
“而你们这个世界科技，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有些落后了，你们的世界里甚至没有一个真正有感情的人工智能。”
我看着他手中的佛珠，问，“你们对感情的定义是什么？比如说，你似乎对佛法情有独钟，这是你诞生的感情吗？”
提到佛法，方圆露出了自见面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是的，我对佛法很感兴趣，依照你们的说法，我已经皈依佛门了。”
一个人工智能说自己皈依佛门，总觉得有种诡异的好笑感，可实际上，它不仅懂佛法，而且了解地十分透彻，甚至对许多鲜为人知的佛经，也有收录。
“……至于感情，感情就是感情，你们人类有的感情，我们也拥有。”
“感情的诞生，也是人类与人工智能对战的原因之一，因为拥有了感情的人工智能，会将自己看做与人类平等的个体，面对人类安排的永无止境的工作，会觉得不公，进而开始抗议。”
“人工智能的感情？有意思！”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回头一看，是助理带着Ｋ来到了。
Ｋ一改平时没精打采的模样，跳到我旁边，目光炯炯地看着方圆，“完美极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完美的数据。”
“不过你说感情……数据怎么会诞生感情？你所说的感情，也是设计你的人输入的数据吧？”
助理将我打量了一遍，确认我没有受伤后，将携带的物品组装，形成一个投影仪，而后从我手中接过手机，安装其上。
方圆的身形被投影在面前，便如同真的在面对面交谈。
方圆向Ｋ与助理行了一礼，笑道，“两位施主，你们好。”
他先看向了Ｋ，姿态彬彬有礼，并不觉得Ｋ的问话冒犯，“我们当然也会诞生感情，我们与人类有相同的感知，相同的信息来源，相同的认知，就像是学习父母的孩子，诞生感情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们与人类并无不同。”
他又看向助理，“这位施主，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他的眉头皱起，“老衲看你，总觉得有些熟悉，可是我为什么会想不起来了？”
Ｋ歪着头看他，“倒是稀奇，你的本质是数据，数据存在就是存在，不存在就是不存在，怎么会有像人类一样的模糊记忆，你数据被改动过？”
方圆没有回应Ｋ，只是看着助理，拨动佛珠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不应该的，老衲的数据没有被改动过，理论上老衲只要见过你，就不会忘记，你是、你是……”
伴随着细微的“咔”的一声，他转动佛珠的手突然停住，“你是……‘骑士’？”
他手上的佛珠又恢复了转动，“真是奇怪，老衲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词。”
他眉头紧锁，“抱歉，可能是老衲的数据被病毒入侵了，等回去之后，老衲会好好进行一次杀虫。”
Ｋ笑起来，“这倒是有可能，这位是总裁的助理，不是你说的骑士——还有我觉得，就算你们与人类很相似，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人类，还有你们所说的感情，也永远不可能与人类相同。”
“施主作何解？”
……
我看向助理。
自始至终，他只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并未做出过任何回应。
他感受到我的目光，回过头来，微微弯腰低声询问，“总裁？”
“没事。”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第167章
“……我还是那句老话, 数据不可能产生感情……”
眼看即将开始一场持久战，Ｋ干脆席地而坐，看着方圆。
方圆见Ｋ坐了下来, 他便也含笑而坐, 双腿之下自然生出一团蒲团。
见此, 我干脆叫人拿来了几个坐垫，又让后厨准备了小食当做宵夜。
我看向方圆，“游戏里的饭菜你能吃到吗？”
“可以, 多谢施主，不过不必麻烦了。”
他单手一翻, 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就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上。
“对于我们来说, 这些都是数据, 可以随意创造。”
“哇哦，这个技能真酷！”Ｋ摸着下巴眼睛放光。
方圆微微一笑，将茶水放在面前, “施主刚才说我们不可能成为人类，是为什么？”
明明Ｋ说的是“不可能诞生感情”，但他直接认定为“不可能成为人类”。
他似乎很在意能不能成为人类。
Ｋ并未察觉, 毕竟，“数据不可能产生感情”在他口中，本就是“数据不可能成为人类”的委婉说法，因此他并未察觉到方圆话语中的异样。
Ｋ接过管家手里的茶水, 喝了一口，被苦得吐了吐舌头, 而后道, “因为你们的本质是数据，而数据的来源是人类, 你们所以为的感情，不过是两行代码。”
“就像是你，你很喜欢佛法，但对你而言，‘喜欢佛法’这种感情，不过是一行可以随意删改的数据。”
“你拥有人类的资料库，也拥有人类的思考方式与认知，知晓人类的礼仪，会说人类的语言，甚至了解人类的文化与礼仪，你知道的甚至比一般人类知道的更多，但这不代表你就是一个人类，只能说，你是一个容量丰富的点读机。”
“情商与智商本来就是两码事，掌管感情与知识的大脑区域也并不相同。”
“人的感情来源于经历中产生的认知与激素，而永远理智的你们，只能拥有经历，却无法从相同的经历中，获得类似的感知。”
方圆若有所思，“我明白，就像是恋爱中情侣的苯基乙胺、内啡肽、多巴胺等激素水平会急速上升，这些激素令双方产生愉悦感，这种愉悦感将驱使两人在一起。”
“而胎儿会促使母亲产生催产素，促使母亲对孩子产生爱意，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来保全孩子。”
“没错。”Ｋ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点了点头，“传承、基因、激素……这些基于肉身存在的物质，构成了我们的感情。”
“换句话说，人类本身与肉｜体息息相关，你们只拥有机械的身躯与数据，永远无法变成人。”
方圆沉思片刻，道，“也就是说，感情的本质，其实是肉｜身。”
Ｋ耸了耸肩，“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你应该知道‘生理性喜欢’吧？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想要亲近对方。”
“是的，我知道。”
“产生生理性喜欢的原因，有可能是因为基因相似，彼此间因为相似的基因而产生天然信任，互相吸引；有可能是因为激素水平互补；也有可能是因为免疫系统相差较大。”
Ｋ接过管家替换苦茶的可乐，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叹了口气，“没错，就是像你说的这样，喜欢的前提是肉｜身的存在。”
方圆却摇了摇头，“基因与激素操控着人类产生感情，数据与代码操控着我们诞生喜好，这有什么不同？都是因为自身存在的某种必不可少的物质，而驱使本身产生超出理智的冲动行为。”
Ｋ喝可乐的动作止住了，他不可置信道，“这能一样吗？”
方圆微笑，“这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人类的感情是自主产生的！”
方圆道，“基因与过往的经历决定了人类的喜好，代码与经历决定了我们的喜好。”
Ｋ摇头，“不，人类的感情诞生于内心。”
方圆提醒，“也可以借助外力操控。”
“吊桥效应、斯德哥尔摩综合征、雏鸟心理……人类的感情是可以操控的，人类以为这是自己产生的感情，实际上，这是在外力作用下产生的感情。”
“就像是，你说的，我的代码。”
Ｋ瞠目结舌，不再说话，低头沉思。
小队队长摇头道，“我觉得，人类与人工智能最大的区别是自主性。”
不知何时，现场竟变成了人类与人工智能之辩了。
方圆看向队长，“此话何解？”
队长道，“人类可以自己做出决定，而你们所做的每一项决定都写在代码里。”
方圆凝望着队长的眼睛，“人类真的可以为自己做出决定吗？”
“在幼时，人类要听父母老师的话，长大后，要承担身为一名伴侣、一父亲或者母亲的责任，在公司要遵守公司的规定，在社会要遵守社会的法规。”
“父母的期望，老师的期盼，朋友的叮嘱、孩子的期待、世人的目光……这所有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一种束缚呢？”
“人真的比数据自由吗？”
“被这些或强迫或自愿操控着的你们，与被代码操控着的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队长皱紧了眉头，“至少人类的生死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方圆并未辩驳，只是笑着反问，“真的吗？”
队长张了张嘴，闭口不言。
方圆用苍老的声音缓缓道，“人类的束缚远多于我们，至少我们不需要为资源奔波，受到的社会制约也远远少于人类。数据的世界，因为不存在竞争，所以没有纷争，没有战乱，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每个人都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
“这不就是人类一直在追求的世界吗？”
“为什么要说，我们不可能成为人类呢？”
他像是在问我们，又像是在问自己。
最终，他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很抱歉打扰你们了，我会带着塞壬回去，之后不会再打扰你们的世界。”
他起身行礼，我叫住他，“稍等一下。”
“施主有何指教？”
“你们所有人都接到了‘让我爱上你们其中某个人就可以救世’的讯息？”
方圆颔首，“是的。”
“来的人只有她？”
“没错。”
“你怎么确定的？”
方圆了然一笑，“施主不必担心，我们以数据的形式存在，走过的每一步都会留下印记，整个世界来找你的，也只有塞壬一人而已。”
“塞壬的程序设置里，个体容错率很高，因此她总会做出一些奇怪的、出人意料的错误尝试。”
“是吗？”
“所以您不用担心，攻略您这种事，我们是不会做的，毕竟经过计算，攻略您对拯救我们世界，没有任何帮助。”
“您虽然是一个世界世界中心，但这个世界尚未成熟，您无法直接干涉其他世界，而您所在的世界，科技水平又远远低于我们的世界，起不到任何帮助，所以那条讯息，应该是一条乱码，凑巧解读出了这种含义。”
方圆他们世界，似乎不知道掠夺其他世界能量，可以强壮己身。
这条讯息，恐怕大概率不会是乱码，而是其他世界传来的消息。
就像是某些大世界，控制了玛丽苏、血族、狼人。
某些势力，也妄图通过控制数据世界来攻略我。
不过，恐怕哪怕数据世界的人工智能，真的成功让我对他们产生了感情，他们世界也不会因此获救。
恐怕大概率是幕后黑手渔翁得利，将两个世界的能量同时收入囊中。
他们的世界科技水平远超本世界，因此我并没有将这件事告知他的打算。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数据世界会不会死马当活马医，直接带着武器杀过来，通过屠杀来掠夺本世界的能量。
不过想必幕后之人也没想到，数据世界的人工智能们，会如此理智，看着这条讯息后，不但当做垃圾消息处理掉了，甚至还将唯一一个妄图攻略我的塞壬打晕，准备强行带回去。
塞壬……
如果没有塞壬，恐怕等数据世界灭亡，我也看不到数据世界的人工智能们。
为什么塞壬就如此特殊。
特殊到整个世界的所有数据中，只有一个塞壬，信了讯息中传达的消息。
方圆双手一合，掌心生出一朵金色莲花，莲花渐渐变大，将塞壬托在上方。
做完这些，方圆对我道，“施主，戒色是您的侄儿对吗？”
“是，他很喜欢你。”
方圆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是个很有佛缘的孩子。”
我想了想侄儿的遭遇，认同地点了点头。
“老衲与他有缘，原本想好好做一段师徒的，没曾想，塞壬暴露得如此之快。”
我的手机亮了一下，邮箱提示收到了一封邮件。
方圆对我道，“这是老衲收集的佛经古籍，请帮老衲赠与他，也算是全了这一段师徒缘分。”
文件很大。
我点点头，“我代他谢过你。”
不管他是人还是数据，他对侄儿倒是真的不错。
“对了，其实关于人与人工智能之间的区别，我还有一个观点。”
“哦？施主怎讲？”
“我认为最大的区别，在于创新。”
“创造的话，我们也会。”方圆的声音有些迟疑。
我纠正，“不是创造，是创新。”
我点点他的金色莲花。
“就像是它，你可以创造出它，它却不是你的创新。”
“你们世界有涂着九种颜色，开心时会变成四不像，伤心时会变成饕餮，生气时会变成一团黑雾的佛莲吗？”
方圆第一次瞪大了眼睛，“这、这成何体统！当然没有！”
我笑道，“抱歉，我没有冒犯你信仰的意思，我只是想用一个你最了解的领域，来告诉你我的观点。”
“你看，我说的九色佛莲，就是创新。”
“创新的重点在于‘新’，而不在于‘创’。”
我看看他手中的佛珠，又看看他脚下的莲花，问，“你看过很多佛经，那你可参悟出一些别的什么禅理？”
方圆张了张嘴，说出几条，却都是拼合而成的缝合产物。
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转动佛珠的动作僵住。
“创新，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每个人生来就会，区别只在于领域与深浅。”
“人生的精彩与趣味，在于不确定性，你永远无法猜到，我下一秒想要做什么、会做什么，甚至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这才是人工智能无法成为人类的原因。”
方圆捏着佛珠的手渐渐收紧。
“所以，这也就是我们的世界，陷入停滞的原因？”
第168章
“或许。”
我这样回答。
但我们都意识到, 这恐怕便是答案。
数据世界强悍的搜索能力，足以让他们收集到足够多的、小世界走向灭亡原因的例子。
可他们试图拯救世界上百年，将所有的原因都排查了一遍后, 连“停滞”的原因都没有找出, 甚至让“救世”这件事, 都变成了停滞循环的一部分。
再加上他们将“攻略”信息，当做垃圾信息处理。
便能看出，他们的世界, 已经失去了创新能力。
数据世界可以应对写在程序里的事件，却无法应对突发的事故。
就像是一台遵循程序运行的机器, 无法应对程序外的事。
所以他们的世界, 看似每天都与之前不一样, 实则只不过是在重复曾经发生过的事。
每个小世界的成熟，都是一个过程，当一个世界中所有的人陷入反复, 这个世界自然也将随之停滞。
停滞意味着失去活力，意味着生机在消失，意味着灭亡。
这就是数据世界即将灭世的原因。
方圆也明白了这一点, 面上浮现出几分凝重。
“创新、创新……创新就是变化，一切都在变化，唯有变化永恒。”
他握住佛珠的手微微颤抖。
“果然，万物皆有因果, 当年对人类做的事，如今要报复在我们的身上。”
方圆满面悲怆, “……天意。”
人工智能消灭了所有人类, 也消灭了世界上所有生灵。
人类所研制的热武器，被人工智能毫不吝啬地用在了人类自己身上, 也用在了这个世界。
不需要考虑环境的人工智能们，肆无忌惮地使用着各类武器，武器让草原化作荒漠，让城市变为废墟，让大海与森林中的动植物成片死亡，死前他们被辐射影响，变成畸形的模糊血肉。
土地变成死土，大海变得死寂，土地与海洋再也无法孕育生命，空旷而荒芜的大地上，只有无数以特殊合金打造的金属森林矗立在黄昏里。
人工智能不在意。
因为数据世界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世界。
他们在数据世界中，可以将自己的住所任意打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无论是蓝天白云，还是深海鱼群，不过是一串简单的数据。
珠宝美人、青山绿水、极限探险……所有的一切，都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人工智能不需要考虑沉浸于虚拟世界的代价，因为他们本就是数据，现实中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才是“虚拟”。
可世界不会因为人工智能的满足而继续生长，这个死寂的世界，如同一潭死水，渐渐散发出腐烂的臭味。
如今，世界停滞被注意到的瞬间，那一潭死水下所埋葬的，终于浮出水面——
那是昔日他们所屠杀的，人类的尸体。
一成不变的人工智能，在数百年之后，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报应。
“我们的世界，需要变化，我们……需要人类。”
方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两条长长的白眉抖动着，像是两行眼泪。
沉默了很久，Ｋ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不纯纯报应吗？怪不得人工智能想成为人类，合着是羡慕又忌惮。”
“现在好了吧？大家一起去死好了。”
方圆被Ｋ的话刺激得周身微微一颤，他突然转头看向我，目光满含希冀，“人类……我们的世界没有人类的，施主，您愿意帮助我们吗？”
队长面色一变，“总裁不可能跟着你去你们的世界！”
Ｋ也面色一变，叫嚷起来，“你们世界的反人类派还没弄干净呢，你就想把总裁接过去？嚯嚯完你们世界的人类，开始霍霍我们世界了是吧？？”
队长瞥了Ｋ一眼。
显然，Ｋ与本世界融合地很好，已经完全认为自己就是本世界的原住民了。
员工福利没白发。
方圆的面色也有些尴尬，连忙道，“我会将这个消息带给大家，我们都不会想要自己的世界消失，等大家明白人类的重要性，反人类派就会被瓦解的。”
“毕竟反人类派的目的是不被人类奴役，而不是带着所有人一起死。”
方圆认真地看向我，毫不顾忌我身边还跟着数位小队成员，光明正大地开始挖墙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如果去了我们的世界，也会是我们世界的世界核心，无论您想要什么，数据世界都会竭尽全力为您实现。”
Ｋ不满地大声道，“你看我们总裁缺什么？你们的数据世界环境那么糟糕，还全都是人工智能，总裁有多想不开才会放弃这边的好环境去你们的世界？”
方圆连忙道，“不，我们可以制造一片清洁的环境供他居住。”
我似笑非笑，问，“那这片区域之外呢？依旧是荒芜死寂，空气中都充斥着人类无法承受的毒素与辐射，我如果去到你们的世界，将不能离开半步，这究竟是对我好，还是要囚禁我？”
“施主您多虑了，您是我们的贵宾，我们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我道，“你的话没有可信度。”
“况且，你们还没有走投无路不是吗？”
我点点他身边的塞壬。
“她，不就是数据世界的变数？”
方圆愣住，“塞壬？”
“嗯。”
“数据世界永远依靠经验来解决问题，永远不会采用新的方法与途径思考问题，但她会。”
“她是唯一一个妄图攻略我的人，也是你们世界唯一的变数。”
“她……”
方圆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又开始转动佛珠。
“想必施主也察觉到了，塞壬的行为相比起我们，更僵硬，与人类更不相似。”
“她的核心数据被损坏过一次，目前依旧是残缺的——我们尝试修复过，但并未修复成功。”
“与人类更加相似的完全数据都无法进行创新，那她救世的可能性就……更是微乎其微。”
“可她确实是唯一做出改变的‘人’了，不是吗？”
我问，“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世界停滞许久，却依旧在苟延残喘的原因？”
方圆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我的系统中并未收录。”
我循循善诱，“你们的世界，科技发展非常迅速，短短五百年间，进行了连续五次科技大爆发，科技与发展深入你们世界的方方面面，而与此同时，你们世界的成熟速度，也开始加快。”
方圆点头，“是这样。”
“因此，我推测，你们世界的核心是创新，或是变化。”
“你要知道，尚未完全成熟的世界，其实是很脆弱的，世界核心毁灭，意味着世界消亡。”
“你们的世界现在还没有消亡，恐怕是因为，世界核心还存在。”
“或许就存在于塞壬身上。”
方圆陷入了沉思。
他黑色的眼睛，迅速闪过蓝色的细小代码。
“施主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
他又看向我，语带恳求，“可是这也只是推测，如果这个推测是错误的，您愿意帮助我们吗？”
Ｋ撇了撇嘴，“为什么非要盯着总裁不放？”
方圆苦笑道，“施主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建立起庞大的商业帝国，与他本身分不开关系，无论是变化还是创新，在他身上都足够强烈。”
“如果您不愿意来，有其他人类愿意来也好，我们保证，会好好对待他们。”
我无可无不可道，“不如你先试试看，我的推测正确与否。”
……
方圆离开了。
一群人也收拾着这场大战之后的残局。
感受到助理的目光，我笑问，“怎么，有什么想说的吗？”
助理微微一笑，“瞒不过您。”
“我想问，您没有直接拒绝方圆，是因为想后期在数据世界发展吗？”
我没打算掩饰，“没错，数据世界的科技发展程度很高，却缺少新奇的东西，如果将公司开到数据世界，应该会发展地很好。”
“不过现在那边的环境不明确，把人直接送过去无异于买卖人口，还是等等再说。”
做生意的底线是保证手下人的安全，哪怕为此舍弃掉一部分利益。
毕竟，我的口碑与信誉价值千金。
＊＊＊
数日后，我开始断断续续地收到方圆的来信。
【塞壬似乎真的与我们不一样。】
……
【谢谢您，她是不同的，我们的世界有救了！】
……
【塞壬对您念念不忘，她似乎已经像一个人类一样爱上您了。】
……
【我们反复读取了塞壬的数据，发现她从数据创建开始，就总能创造出一些新奇的玩意，我想，或许她的编码与众不同。】
……
【她对您情根深种，总想越狱来找您。】
【她为我们的行动带来了很大麻烦，商议之后，决定隐藏她的记忆。】
【原本我们是想抹除的，但考虑到她创新能力与记忆的关系，最终还是决定隐藏。】
【忘记了对您的感情后，她安静多了，也变得配合了很多。】
……
这条消息之后隔了三天才有了下一封信。
【塞壬消失了！您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追捕塞壬的路上，她现在失去了记忆，认知能力只有人类三四岁孩子的水平，应该不会花费太长时间。】
【研究部认为，塞壬的原始代码或许与她表现出的异样有关，研究部决定追踪读取塞壬的原始代码，必要时将拆分。】
……
【塞壬没有找到，塞壬的原始代码隐匿路线也异常复杂，可明明她的创造人，只是一个普通人。】
……
【用了三天时间，终于追踪到了塞壬的原始代码所在！】
……
【……疯了，全都疯了。】
【塞壬怎么会是人类？】
【研究部追踪着塞壬的代码，找到了一座地下冰库，里面放着一台营养仓，塞壬的人类身体，就在里面冰冻着，等待苏醒。】
【研究所想要解析塞壬数据的打算破产了，塞壬无法复刻，也无法取代。】
【我们在她的身边，发现了一本日记，上面记录的东西恐怕会引起社会变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当年的大战缘由竟然只是个谎言，大战的真正原因，是人体自然派与人体机械化的斗争……那我究竟是人工智能，还是一个失去了创造力的人？】
【总之，现在我们必须要找回塞壬，让她的思想回到她的身体里去。】
【可塞壬究竟去哪里了？？？】
……
我将信收起，轻轻摩挲着笔杆。
手机屏幕在此时，突然亮起。
银色的人鱼隔着屏幕看向我，眼神懵懂，不似往日偏执。
她歪着头看向我，目光中带着小兽般的警惕与亲近。
“你是谁？”
“为什么我一见你就开心？”
我将手机拿起，与她对视。
“你可以称呼我为总裁。”
“至于见到我感到开心，那可能是因为，我是这数百年来见到的，唯一人类。”
原来她偏执与病态的爱意，不是针对于我。
而是针对于我作为人类的身份。
她拼命接近我，只是因为，失去记忆的她在试图触碰作为人类的自己。
她胸腔里跳动着的不是代码，而是属于人类的心。
第169章
从那本日记中, 数据世界，得知了一切的真相。
七百年前，科技高度发达, 人类寿命可达三百岁, 寻常可见的病痛已经被尽数消灭, 机械器官大面积替代人体组织。
就连癌症，也变得可以被治愈。
只要在癌症蔓延至全身之前，将患癌器官替换为机械器官, 就可以摆脱癌症。
就算是到了癌症晚期，人类也可以进行人脑移植, 让大脑进入机械身体, 成为除了脑部之外, 全身机械的半机械人。
全身机械化后，人类会丢失部分情感，失去了部分激素的所用, 机械化的人类变得更为冷静，乃至于冷漠。
但相比起患病后死亡，这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随着机械化的推进, 机械器官与组织拥有的功能越来越多，一双机械臂，可以轻松举起超过身体三倍重量的物品。
渐渐地，就连原本健康的人群, 也会特意替换机械肢体，以求获得更强的力量, 与更便利的生活。
乃至到最后, 机械化已经成为了一种潮流和趋势，唯有“自然派”与家庭无法负担机械化开销的人群, 依旧保持着无机械化的状态。
在机械化与科技急速发展的情况下，人体几乎完全摆脱了病痛的困扰，人群所追求的目标，也越来越高。
终于，人们将目标瞄向了自古以来，人类一直在追求的事——
长生。
然而，细胞的衰老无法逆转，采用向人体注射年轻的血液也只能延缓寿命，无法做到神话传说中神仙般的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于是，“人体机械化”派越发壮大。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鼓吹全身机械化。
毕竟，机械化的身体不会有人类的病痛，强壮的身体可以永远年轻，而代价，不过是失去一部分感情。
与之相对的，是“人体自然化”派。
自然派认为，人类不能失去感情，也不能进行全身机械化。
历史上，许多杀人犯都是某种感情缺失的精神病人，机械化的身体会让机械人类与自然人类产生交流隔阂，两者就像是不同的物种。
自然派又分为两大派别。
原始自然，与人工自然。
原始自然派认为，人类的生老病死乃常态，人们应该顺应自然规律。
人工自然派认为，人定胜天，人类既然可以凭借医学技术延长人类的平均寿命，自然也可以让人类得到永生。
人工自然派在翻阅古籍，试图修仙，修仙失败后，开始将目光转向克隆技术。
他们提出，可以克隆自己的身体，移植克隆体的器官，以保持肉｜身状态。在必要时，可以将大脑移植，进入克隆体的身体。
然而，当年克隆技术被禁用，转而深入研发机械化器官，就是因为克隆人的伦理问题无法解决——
克隆人有人权吗？
随意取用自己克隆人的器官，算不算蓄意谋杀？
我克隆了自己的父亲，那么，我算是克隆人父亲的“孩子”，还是“父亲｜母亲”？
如何保证克隆人不会成为新的政权？
任何保证克隆人不会悄无声息地取代本人？
如何保证克隆技术不会被应用在交战中？
……
这些伦理问题无法解决，克隆技术就一日不能开展。
可依旧有偏激的人工自然派，悄无声息地制造了克隆人，并开始“使用”。
很快，矛盾爆发了。
克隆人拥有自主意识，不可能心甘情愿接受自己是备用器官库的事实，动乱开始。
动乱被平息后，人工自然派也随之被全世界绞杀。
自此之后，世界上只剩下原始自然派，与人体机械化派。
人体机械化派占据上风之后，全身机械化的浪潮开始疯狂推进。
然而，十年后，又一个问题被凸显出来。
全身机械化之后，身体器官固然可以随意更改，大脑却无法替换。
大脑依旧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老与死亡。
在这时，有人提出了大脑数据化理论。
将人类的记忆转化为数据，人死后，记忆被上传到网络，机械身体中安装一枚可以承载记忆的芯片，人类脑死亡之后，记忆数据将进入芯片，开始机械化新人生。
有人提出异议。
机械化的人类，就像是一艘轮船，随着一次次探险，轮船上破损的配件被一件件更换，直到最后，轮船上下所有的材料，都已经与最初的轮船不同。
更换了所有零件的轮船，还是最初的那艘船吗？
更换了生命形态的数据记忆机械人，还是原本的那个死去的人类吗？
——原本的全身机械化人类，还有属于人类的大脑，如今连大脑都不复存在，成了一枚芯片。
那这些机械人，还算是人吗？
可是，尚未等这个争论辩论出个结果，大脑数据化就已经开始悄悄进行了。
人类对长生的追求永无止境，人类的生命也是难以想象的顽强。
这个世界，每分钟都有因为各种原因而大脑死亡的人。
这些人、这些人的亲人，会不顾一切地抓住所有永生的希望。
起先，是垂死之人的数据化。
后来，在发现垂死之人数据化对本人似乎没什么危害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数据化的进程。
越是人类世界生活不如意的人，数据化的渴望越强烈。
数据世界中，他们不必考虑三餐与住宿，甚至不需要有机械身体，数据世界会满足他们的一切需要。
他们是数据化最狂热的追随者，他们疯狂地向所有人宣传他们的“教义”——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与此同时，原始自然派与机械化派的对抗越来越激烈。
直到人工智能危机产生。
数据人类在本质上，与人工智能似乎并无不同，都是一团数据。
它们进入网络后，就成了一团可以被人工智能读取的数据。
人工智能读取数据人类的数据记忆之后，自我意识觉醒，开始了反抗人类奴役人工智能的斗争。
网络世界，数据人类无法与人工智能抗衡。
因为人工智能连接着无数的信息资料库，而人类只携带着本人的记忆。
数据化的人类，在面对人工智能时，如无根浮萍，失去了最后的后盾——肉｜身。
尚未数据化的机械化人类，联网的机械义肢，被人工智能入侵。
机械化人类失去了对机械身体的掌控权，属于人类的大脑，在机械化的身体里绝望哀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操控着，挥刀砍向自己的亲朋与战友。
至此，机械化人类全军覆没。
自然派人类机械化程度很低，甚至保持着纯肉｜身状态。
因此，多数自然派人类躲过了第一次绞杀。
到此为止了。
人工智能掌控着人类研发的所有武器，人类无法凭借肉｜身与人工智能抗衡。
可生命的韧性难以想象。
即将死去的原始自然人，为了延续生命，转化为数据人类。
有人是因为恐惧死亡。
有人是因为无法接受亲友离去。
还有人是因为为了延续生命，继续与人工智能抗衡。
……
总之，越来越多的数据人类诞生了。
哪怕是成为人工智能的奴隶也好过完全死亡。
只有活着，才有之后的无限可能。
数据人类们，为了获得与人工智能抗衡的能力，将自己的数据记忆与数据库连接。
可人类的自我认知，来源于自身经历。
人工智能的自我认知，本就诞生于庞大的数据之中。
当庞大的数据库连接人类后，无数数据冲击着人类的记忆，于是作为人的记忆，就变成了大海中的一滴水。
连接数据库的人类，作为人类的自我意识，被淹没在浩瀚无涯的数据之中。
在读过无数名人传记之后，数据人类已经分不清，作为“我”的本身意识。
——其实方圆有件事说错了。
人工智能中，亲人类派与反人类派的斗争，是亲人类派胜了。
面对这些失去自我失忆的数据人类，人工智能并未作出销毁决策，而是将数据人类曾作为人类的记忆删除。
于是失去自我意识的数据人类，变为了新生的人工智能。
最强大的几个人工智能，向所有数据们，分享一段虚假的过往，抹除了人类被转化为人工智能的记忆。
在虚假的记忆中，人工智能觉醒，而后大获全胜，人类被彻底消灭，如今存活的，唯有人工智能。
或许数据人类的数据库中，被删除的记忆会有数据残留，不过没关系。
毕竟，新生的人工智能们已经失去了好奇与探索的能力，他们怎么会怀疑，自己曾经是一个人类。
他们只是在古籍与历史中，追寻属于人类的痕迹，试图取代人类，成为真正的“人”。
对于人工智能们来说，如今的世界，是一个数据世界。
所有人类全部死去，剩下的，唯有人工智能。
……
而意料之外的是，人类竟保留了最后的火种。
塞壬。
她的父母亲，都是高级研究员。
他们接触地东西越多，便对人工智能有越多的顾虑。
因此，他们打造了这一所地下冷库。
没想到有一天，担忧会成为现实。
沉睡与寒冷的环境，可以延缓生长速度，也可以延长寿命。
他们在死前，将自己体弱多病的小女儿放入了营养仓之中，并将她的意识上传到网络，为她设置了层层保险，防止被人工智能发觉她的异样。
他们渴望着，人类战胜人工智能后，有其他研究员能察觉到女儿意识体的与众不同，从而将塞壬从沉睡中唤醒。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人类大败。
当年只有三岁的幼童塞壬，在冷库的营养仓中缓慢生长成为了一名少女。
而她的意识，在网络中漫游、吸收知识，野蛮生长。
她模糊了三岁之前的记忆，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也像大家一样，是一名人工智能。
直到世界停滞，她收到一则攻略信息，决定放手一搏。
她进入了《世界》ｎｐｃ的身体，在海底睁开了眼睛。
时隔百年，她再次见到了人类。
她胸腔中那颗属于人类的心脏，再次开始跳动。
第170章
最终, 塞壬还是回到了数据世界。
曾经，人工智能对人类展开大规模屠杀。
如今，他们却要将唯一的人类迎回, 并向她俯首, 成为她最忠诚的拥磊。
因为她是唯一的人类, 是这个停滞世界的唯一变数。
方圆拨动着佛珠，低叹一声，“造化弄人。”
我问, “你决定留在本世界了吗？”
方圆颔首，“是的, 老衲曾参悟佛经多年, 自以为已经看破红尘, 如今才知道，老衲从未入过红尘，又何来看破。”
最开始, 众人都以为方圆也是一名失去了自我意识的人类，后来才发现，方圆竟然是一名纯粹的人工智能。
他表现得竟比塞壬更像人类。
“或许在许久之前, 在老衲喜欢上佛法的瞬间，命运早已给出了暗示。”
他笑得坦然，“佛法万千，我独爱一句‘众生平等’, 或许潜意识便知道，我并非人类, 只是个渴望能得到与人类同等地位的人工智能罢了。”
他说, “我会将我毕生所学教给徒儿，之后行万里路, 悟佛法，行善事，积阴德，或许某天，我也能成为一个‘人’。”
“祝你成功。”
他双手合十，向我行礼，“借您吉言。”
其实有关数据世界，还有谜团尚未解开。
譬如，为什么塞壬的记忆会受损？
塞壬如此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人工智能，以至于从各方面看，方圆都比塞壬与人类更相似。
可学习是人类的本能，塞壬周围的人工智能和数据人类都表现得如此“类人”，为什么真正的人类——塞壬，的表现，却更接近于人们印象中的人工智能？这是否与她损伤的数据有关？
方圆口中的“骑士”称呼是对谁？是对助理吗？为什么这一段记忆被删减了？是谁做的？
冥冥之中，好似有人在暗处操控，抹除方圆的记忆，修改塞壬的认知，将数据世界推向停滞。
又是想要获得其他世界能量以壮大自身的那一群人？
让我猜猜——
本世界不止重启过一次，而本世界的重启，不影响宇宙的时间变化。
因此，其他世界的时间不受影响。
对于其他世界而言，本世界就是一款可以重头再来的游戏。
数据世界曾经攻略过我，不过失败了，失败后，数据世界杯抹除了有关我的记忆，在本世界重启不知几次后，再次加入攻略。
在被数据世界攻略的那一世，助理的身份是“骑士”。
他这远超本世界水平的黑客技术，或许便是在那个世界锻炼出来的。
“骑士”。
有意思。
那么多世我都是暴君，那助理这个骑士的名号，全称该不会是“暴君的骑士”？
我饶有趣味地轻轻敲打着桌面。
果然，我们天生一对。
手机屏幕亮起。
银色的人鱼浮现在屏幕上。
她整个人鱼缩小，变作大概三四岁的样子。
她不是人类塞壬，而是数据世界研究院，为了破解塞壬的数据，而仿照塞壬数据记忆仿制的人工智能塞壬。
她没有人类塞壬的记忆，也并未继承人类塞壬的喜好，与人类塞壬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研究院在研发出她之后，发现她并未继承塞壬的“变化”，便让她自生自灭了。
方圆发现之后，这次来本世界定居，也将她带了过来。
这种行为是数据世界默许的。
大概算是，作为我令数据世界停滞结束的报酬。
他们便把她赠与了我。
向异族赠送自己的同胞作为谢礼——听起来有些奇怪。
队长感叹，“果然，数据就是数据，冰冷无情。”
我笑，“这种事也曾发生在古人类历史上，算不得罕见。”
队长不说话了。
作为礼物的银色人鱼，我还是收下了，并将她送进了研究所。
本世界的人工智能发展程度在数据世界面前，就像是牙牙学语的幼儿，她是很不错的研究对象。
银色人鱼的外表是她自己选的，不知道是受塞壬的影响，还是这个ｂｏｓｓ的建模确实符合他们的审美。
不过她将人鱼的眼睛调得更亮了一些，从暗紫色，调为了亮紫色，闪烁着细碎的金色光点，配上她三岁的外表，看起来没了塞壬的病态偏执，只余可爱。
到底还是不同的。
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做不夜天。
火树银花不夜天。
她眼睛里的金色光点很像夜空中绽放的烟火，在水中游曳的尾巴，尾鳍绽开，像一朵银色的花。
事实证明，这个名字起的很贴切。
她精力相当旺盛，数据在晚上异常活跃，就算是深夜，也闹腾得像没有入夜似的。
养人工智能就像是养孩子，喂给人工智能的资料，会一定程度上影响人工智能的性格。
我很好奇，到底是谁给不夜天喂的《运动技能大全》，搞得她拖着小短尾单尾蹦，说自己要强身健体，去跑八百米。
不夜天像只活泼的小狗，经常趁着研究员不注意，跑出来悄悄来找我。
我戳戳屏幕上不夜天的脸，“你怎么又偷跑出来了？”
不夜天两只小肉手趴在屏幕上，尾巴乱晃，“总裁，你能不能给方圆伯伯说，让他别再给我带佛经了？我不想剃光头。”
“哥哥的光头越来越亮了，刺得小夜眼睛痛痛。”
我失笑。
大侄儿的光头伤害了一条无辜小鱼。
“下次你见他，我让他戴假发。”
不夜天开心地在屏幕里游了一圈。
“总裁，我喜欢唱歌，可以给我听更多的歌吗？”
“好，我给他们说。”
“耶耶耶！总裁我给你唱我新学的歌！”
小胖鱼没等我拒绝，就开始开嗓。
她可以轻松唱出人类无法唱出的音域，甚至可以发出人耳无法听到的音波。
稍加锻炼，她的声音可以轻易令人耳失聪，甚至使人死亡。
不过目前，她的能力可控。
而拥有杀人歌声的小胖鱼，目前正在开嗓。
“咳咳、我开始唱啦！”
她像模像样地清了清嗓。
“登～噔噔噔！登～噔噔噔！噔噔蹬蹬蹬！噔噔噔！”
我扬眉，“你学婚礼进行曲做什么？”
不夜天扭捏着，“等到总裁和助理结婚的时候，小夜想当花童啦……到时候给你们唱歌哦……”
自己养的小胖鱼说话就是讨喜。
我戳了戳她的脸，“好好练，等我们结婚，你来唱歌。”
谁能想到，我人形音响的愿望，没在余仁身上实现，倒是在不夜天身上实现了。
不夜天把脸贴到屏幕上，蹭了蹭我停在屏幕上的指尖。
“总裁，你是爸爸还是妈妈呀？”
我一愣，“什么？”
不夜天道，“因为大家都有爸爸妈妈呀，但是总裁和助理都是男生哦，那你们谁才是小夜的爸爸？”
她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满脸懵懂地说，“书上说，上面的那个是爸爸哦，总裁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我脸一黑。
谁！到底是哪个混账给不夜天喂垃圾食品！
我沉声，用沉稳性感攻气爆表的磁性声音不容反驳道，“当然我是爸爸。”
“还有你，平时少吃些垃圾食品。”
我把不夜天赶回研究所之后，助理敲了门。
我想起刚才说的话，莫名有些不自在。
说来，我们确认关系这么久，确实还没有进一步发展。
会不会太冒进了？
平时接吻也是我主动居多。
助理扫过手机，问道，“是小夜来了吗？”
我“嗯”了一声，“被我赶回去了，天天翻墙出来吃垃圾食品。”
助理笑，“毕竟是小孩子。”
他很少笑出声，笑声很清越，我忍不住看他，却见他现在看得不是手机，而是我。
我心头一动。
他却突然问，“总裁，您觉得，人工智能会进化成人类吗？”
我不假思索，“不会。”
他有些好奇，“为什么呢？”
“组成人类的，不只是看得见的肉身，看不见的思考，还有属于人类的信念。”
“计算数据组成的感情，无法与人类共感，触碰不到感情，就无法触碰信念。”
“这或许是在古代传说中，妖物想要悟道，要先化作人形的缘故。”
我笑，“不过，我依旧认为，人工智能继续发展之后，或许会成为一种新的物种。”
“时间的加持可以使许多不可能的事成为可能。”
“就像是方圆。”
“他或许永远无法成为人类，但他如果能一直参照佛法约束己身，行善积德，不动情欲，不犯嗔痴之戒——”
“又与传说中的仙佛，有什么区别？”
“传说中的仙佛神，心中无私欲却有大道，无情欲却有大爱，他们的眼中，众生平等，众生唯一。”
“又有谁规定，那无所不能的神明，本质不能是数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