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受伤
“哈……哈……”
蛋糕摔落在地,奶油撒得瓷砖上到处都是。
奚斐然站都站不住,贴着水池滑了下来,后背靠在橱柜大口大口地喘息,手指抖得像是筛糠。
脑海中血腥的画面久久不散,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溺死在那片红海里了,却忽的听到了外面大门开启的声音。
滕时?
他怎么会回来?
几秒钟之后奚斐然混乱的大脑终于抓住了一缕智,今天是周五,是滕时放学回家的日子。
奚斐然几乎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似的挺了一下腰,然而浑身都使不上力,又倒了回去。
不能让滕时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他本就暗戳戳的指使赵阿姨欺负自己,想看自己的笑话,不能再让他得逞。
滴。
别墅大门的人脸识别通过,咔哒一声打开。
滕时推开门走进来,如果是二十年后,这个时候人工智能已经打开了灯,伸出支架接过他的书包,又用传送带递过来一杯热水了。
可惜这是二十年前,滕时打了个哈欠走进玄关,正要伸手开灯,却忽的听到厨房那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个时间不是侍从打扫的时间,滕时叫了一声:“赵阿姨,是你吗?”
没人回应。
滕时眉头微微一蹙,无声地放下肩上的书包,拎起一根放在门口的高尔夫球杆,放轻脚步走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虽说滕家有专门的安保系统,但毕竟凡事都有万一。
联想到最近发生在奚家的事情,滕时攥着高尔夫球杆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悉悉索索。
距离声音发出的地方越来越近,滕时绕过拐角处的现代艺术雕塑,猛地举起高尔夫球杆!
月光从落地窗投射进来,照亮了坐在地上的奚斐然。
高举的高尔夫球杆猛地顿在半空,滕时松了口气,随手打开灯,把球杆丢到一旁的沙发上:“你大半夜的在这干什么?叫你也不吱声。”
刺目的灯光亮起,奚斐然下意识躲了一下。
他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大摊掉在地上摔得稀巴烂的蛋糕,手里抓拿着一块布,似乎是想要清,却不得要领,弄的满地满身都是。
“不小心把蛋糕摔了。”奚斐然深深低着头。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的这几个听起来还算正常的字,胸口翻涌着难受,后背上一层层出的冷汗还没有止住,眼前一片猩红。
……别跟我说话,赶紧走。
“大半夜起来偷吃蛋糕?”滕时有点好笑地蹲下来,“至于吗,好像我饿着你了似的。”
一句平常的玩笑话在奚斐然耳中却完全变了意思,滕时温和平静的声音钻入他的耳膜中,仿佛瞬间扭曲成尖利的嘲笑,搅得那汪洋血海几乎沸腾起来。
小孩子确实是长身体的时候,看来得给奚斐然再加加餐。
滕时心里想着,伸手去按奚斐然的肩膀:“别折腾了,你这布上都是奶油,越擦越花,我这屋里的现代艺术够多了,用不着在地板上再添一幅,快去睡觉吧。”
手指触碰到奚斐然肩膀的一刹那,奚斐然就像是被电打了一样猛地抖了一下。
滕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收了起来,蹲下来:“你怎么了?”
奚斐然强行压制的呼吸又急促起来,肩膀剧烈起伏,身子微微发颤,心底的恐惧和愤怒融合成炙热的烈焰,仿佛有什么疯狂的情绪即将破体而出!
“奚斐然?”滕时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捏住奚斐然的下巴抬起来,“看着我。”
冰凉的手指接触到奚斐然面部皮肤的一瞬间,奚斐然浑身一个激灵,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极度的愤怒和惊恐终于将他彻底淹没。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的生日夜上,枪声震耳欲聋地响起,母亲倒在血泊之中,下一秒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他的脸。
滕时的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正要拨通心医生的电话,忽的感觉眼前一道阴影骤然压下,奚斐然忽然毫无征兆地扑向他:“我要杀了你!!”
咚!
那一瞬间的爆发力巨大,滕时被那突如其来的力道向后扑倒,后脑重重地磕在地上,疼痛袭来的当时差点让他眼前一黑,然而紧接着着喉咙上又传来骤然的剧痛。
奚斐然骑在他身上,双手拼尽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
小孩子在肾上腺素爆发的极点力量丝毫不输成人,滕时只觉得气道瞬间紧锁。
他立刻抓住奚斐然的胳膊,却发现竟然扯不动!呼吸的停滞让他想要呛咳,却因为气管被掐紧一声都发不出来!
奚斐然那真是要生生掐死他的架势!
因为混血的基因,奚斐然的眉弓很高,眼眸因此显得远比同龄人要深邃,在这个角度几乎有种漆黑得看不见底的感觉,仿佛黑洞一般,容纳着所有暴怒的、憎恨的、疯狂的情绪。
然而此刻那眸子却似乎并没有聚焦,滕时感觉他在看着自己,又似乎不是在看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看着什么别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滕时双脚猛地向上抬起,以一个极其柔韧的角度猛地绞住了奚斐然的脖子,奚斐然几乎下意识松手,滕时的腰腹瞬间向下一带,猛地把人摔了出去。
奚斐然在地上滚了两圈,重重撞在了下方的碗柜门上,里面的碗碟咣当作响然后稀里哗啦地碎了一柜子。
然而奚斐然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一跃而起猛地转身,“刷”地抽出了灶台刀具架子上的切肉刀!
冷白的月光在两寸长的刀刃山闪过一抹寒光,滕时瞬间冷汗就下来了。
知道点格斗技巧的人都知道,就算你再厉害,哪怕是格斗冠军,在街上碰到带刀的也得转身就跑。
电视上那种空手夺刀的戏码在现实中几乎根本不会发生,刀具相较于赤手空拳的优势是压倒性的。
“奚斐然,”滕时浑身紧绷,抓起桌上一杯冷水猛泼了过去,“你给我醒醒!”
奚斐然没躲,冰凉的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并没有在那漆黑的眼底激起一丝波澜,就在水滴即将流到下巴尖一瞬间,他忽然就像是炮弹一样冲了过来,刀尖直剁滕时胸口!
如果在刚才滕时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小孩子的杀伤力不那么大,那现在他就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人的潜力是惊人的,奚斐然发狂的时候力气完全不比他小,刀尖剁下来的一刹那滕时抬起双臂交叉一挡,咚地一声只觉得胳膊都被震麻了。
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楼下隐约传来了脚步声,似乎是下人们听到了动静正在跑来。
然而那一刻生命的威胁从未这么真实过,锋利的刀尖距离滕时的胸口只有几厘米,滕时手臂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几乎能看到刀锋上自己苍白的反射。
几乎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下一秒他飞起一脚狠狠一踹,把奚斐然当胸踹飞了出去!
“唔!”
这一脚是真的重,奚斐然几乎是腾空砸在了橱柜上,又跌了下去,捂住胸口哼了一声,爬了一下却没爬起来。
“可不是我家暴你,是你要行刺我。”滕时喘息着站稳,却忽然看到刚才因为抽到被拽到橱柜边缘的刀具盒,因为这又一撞彻底失去了重心,径直朝着下方坠落。
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刀具盒在空中旋转下坠,四把形状各异,却同样锋利的刀从刀具盒中脱落,在重力的作用下刺向倒在下方的奚斐然。
滕时的瞳孔紧缩成了一个点,几乎完全是本能,拔腿就冲了过去,猛地抱起奚斐然一个翻身!
叮咣!
四把刀子连通刀具盒砸在地上,爆发出一连串的巨响,其中一把刀几乎是擦着二人的身体掉落的。
滕时仰倒在地上紧紧抱着奚斐然,一口气还没能从喉咙里松出来,忽然感觉肩膀一阵剧痛!
噗嗤!
温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地上,奚斐然手中握着切肉刀,面无表情地将刀尖深深刺进了滕时的左肩。
与此同时,崇景市上空,一架私人飞机穿越繁华的夜色降落在机场。
早就有人在停机坪等候,看到人出来,立刻迎了上去:“大少。”
滕禹俊美而坚硬的面容依旧冰冷,抬手的时候,黑色的风衣下依稀能看到肩颈和手臂肌肉强硬的线条轮廓。
“最近家里怎么样,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没出什么乱子吧。”滕禹大步走向不远处停放着的黑色轿车。
“大少放心,家里一切都好。”
手下拎着他的包跟在后面,直到他说的“家里”,大概率只指的是一个人,于是非常有眼色地补充了一句:“二少爷一周都在学校住笑,风平浪静。”
滕禹神情淡漠,没多说什么,坐上车后才问:“他收养的那个小崽子呢?”
“二少给奚斐然安排了周密的学习计划,奚斐然一直遵守着呢,还算听话。”
滕禹没说话,坐上车。
司机把车子启动,驶向滕家的方向。
窗外的夜色闪过,照亮了滕禹硬朗如冰的脸,那万年冷淡的眼底似乎有某种稍纵即逝的情绪,非要说的话,好像是开心。
——许久不见,见了才知道好不好。
第24章 内疚
滕时别墅里的灯彻底亮了,下人们冲进来的时候只看见奚斐然骑在滕时身上,滕时仰躺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肩膀,手指缝里一片血红。
而奚斐然正高举切肉刀,对准了滕时的脖子,然后与猛地刺了下去。
这场景简直能把人吓疯,三四个人侍从立刻冲过去把发疯的奚斐然扑倒死死按住,另外的立刻呼叫医生。
“二少爷!您别怕,医生马上就来!”
混乱之中有侍女吓哭了出来,几个力气大的侍从一人按住奚斐然一条胳膊或者腿,生怕他又忽然发难。
奚斐然疯狂嚎叫挣扎,手里的刀都被甩脱,然而几分钟之后,他渐渐安静了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不太真切,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哭,有人在叫,眼前是房顶明晃晃的灯,人影攒动,在他眼前一闪一闪。
红色的滔天巨浪仿佛一层层退去,直到彻底平息,变得风平浪静,仿佛渗入沙滩的水,一丝踪迹都不剩。
好像老天把他蒙在他心口的布掀开,奚斐然忽然就醒了。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空白的梦,醒来之后第一感觉是胸口疼,像是被什么撞了,又像是被人踹了一脚似的。
他呲牙咧嘴地想要捂住胸口,却发现自己被人死死按着四肢。
“喂你们干什么!”奚斐然惊怒地扭动身体,不知道大半夜的这自己怎么被按在冰凉的地上,“放开我!”
侍从们还以为他又要发疯,更用力地按住他,其中看起来年龄不大的黄毛后厨小伙子怒不可遏道:“二少爷都被你伤成那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奚斐然猛地愣住,滕时受伤了?
脑海中一片纷乱,他隐约记得自己把蛋糕打翻了,然后滕时正好回来……
接下来发生什么了?
奚斐然头痛欲裂,撑起脖子四处张望,就看见滕时已经被扶到了沙发上,脱掉了上衣着上身,后背上垫了一个垫子,医生正小心翼翼地缝合着他肩膀的伤口。
滕时低垂着头蹙眉微微喘息着,麻药或许刚起作用,他苍白的脸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
光从上方透射下来,让他起伏的锁骨线条格外明显,漂亮的面部线条紧绷着。
奚斐然的脑子里嗡的一下。
是我干的?
他不可置信地侧头,一眼就看到了掉落在自己手边的长刀,刀尖上还沾着血。
我捅伤了滕时?
奚斐然虽然讨厌滕时,但从来没想过要捅死他,别说是滕时,他从小连虫子都不忍心打死,一般都是从窗户丢出去,他这辈子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这次却险些把滕时捅了个对穿!
奚斐然慌乱起来,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惊慌失措地想要解释:“我……我不是……”
滕时听到声音抬起头。
奚斐然对上他被汗水浸湿睫毛的漆黑双眸,顿时浑身都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醒了?”滕时的声音有些力竭后的沙哑,听不出情绪。
医生将包扎最后的绳结收紧,对滕时低声道:“伤口已经缝好了,好在刀尖没有刺入太深,之后避免运动修养一阵,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最好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滕时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让人帮自己穿上上衣:“没有伤筋动骨,不至于。”
“少爷!”按着奚斐然的黄毛小火按捺不住心底的愤怒,“这小屁孩要怎么处置!报警吗?”
奚斐然的大脑一片空白。
“报什么警,这点小事”滕时轻描淡写地带过,甚至还浅浅笑了一下,“大家都散了吧,大半夜的。”
黄毛还想说什么,滕时已经另一只手扶着沙发站了起来。
周围的人立刻呼啦啦紧张地围过来一大片,生怕他摔倒。
滕时吊着左臂一步步向着自己屋里走去,没有再看奚斐然。
奚斐然愣怔地看着他背影,忽然却听到滕时淡淡开口:“到我房间里来。”
奚斐然:“!?”
与此同时,崇景市中心最豪华的地段,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数不清的酒吧和夜店占据了整片商区,幻彩的灯光将街道渲染得五颜六色,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隐约从每一家夜店里传来,街上打扮潮流的男男女女勾肩搭背地走进去,又烂醉如泥地被人扶出来。
在这些夜店当中,星辉Club低调奢华的装潢独树一帜,面前的停车场内豪车云集,几乎像个小型的车展。
走进去,舞池中央数不清的帅哥美女正在让人血脉喷张的音乐中疯狂舞动,异国知名DJ高举着右手跟着节拍甩头,将气氛渲染到最高点,华丽的灯光一刻不停地以各种形式闪动着。
“可惜啊,没能把滕时邀请来。”
远离舞池的卡座上,坐着四个俊男靓女,其中一个穿着棒球服的男生抽着烟摇摇头叹息:“本想借着这机会让他开心开心的,母亲去世总得找个方法疏解疏解啊。”
“你以为都是你啊,”头发挑染成粉色的漂亮女生转着手里的酒杯,“滕少向来不喜欢来夜店,有这个时间人家又研究出什么新玩意了,婉拒你太正常了,你就是想要和人家套近乎,谁看不出来?”
棒球服男生被识破了也不恼,笑着摸了摸脑袋:“也是,天才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最近保送的名单快下来了,里面肯定有他吧。”
每次一提到这个话题就让人感受到世界的参差。
另一个黑衬衫的男生听不下去了,酒杯一放不屑地一笑:“你们女生就喜欢这种吧,学习好又性格淡定的小白脸,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高冷美强惨’?”
两个女生笑做一团,酒精上头,脸上都飘上了绯红的艳色:“有本事你也美强惨一个啊汪冬,三个字你占哪个?”
“三个都不占又怎么样,”汪冬毫不示弱靠在沙发上笑起来,“但我老爹有的是钱,随便捐个几千万,到时候国外的大学不是随便我挑?”
白天的时候穿着校服,大家都稚气未脱的样子,晚上换了个装扮,却立刻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刚成年的少年们借助酒精和尼古丁,强行把自己挤进成年人世界的大门,仿佛一旦踏进去,就有了高人一定的资本,每一个动作都是值得炫耀的。
汪冬说到兴头上,对着不远处一打响指:“Waiter!再开一瓶酒!”
听到招呼的服务员立刻走过来,弯腰低声询问:“先生,请问您想要点什么?”
“先生”两个字戳中汪冬的点,仿佛让他整个人都熨帖地抖了抖,然而在这种舒适中,他却隐约觉得服务生的声音有些耳熟,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顿时睁大了眼睛:“董雨泽?”
服务生整个人瞬间僵住,震惊而仓皇的抬头飞快看了一眼四人,然后立刻低头:“不好意思,我让同事来给您点单。”
“哎哎别走啊!这不是咱们大学霸吗?”汪冬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仿佛鲨鱼看到了血,立刻兴奋了起来,“哟!这是体验生活呢?”
其余三个人也惊讶地认出了面前的人,这正是他们学校高三一班的同校同学,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
董雨泽清隽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在夜店闪动的刺目灯光中忽明忽暗。
“坐坐坐,怎么能让班长大人服务我们呢。”汪冬不由分说地一把将董雨泽拽的坐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揽住他的肩膀,“班长大人,这是体验生活,还是勤工俭学啊?”
旁边的三个人也都在掩嘴笑,董雨泽的人缘非常不好,简单来说,这个人有点硬,浑身上下有一股最让青春期的同龄人最讨厌的“干部气息”,经常用某些规章制度压人。
这可能是因为董雨泽有一位高官父亲,耳濡目染的原因。
然而就在前不久,这位高官贪腐落马,被抓进了局子,董家一落千丈。
要不是学校的领导看着董雨泽成绩好,能考上顶尖大学拉高升学率,估计学都没得上了。
“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啊,大家都能帮你,何至于在这里当服务员呢。”棒球服的梁睿也在一旁说风凉话。
曾经他半夜翻墙出来玩,被董雨泽抓了个正着上报了老师,差点要被开除。所以面对董雨泽如今的境地,他只觉得快意。
“要不要我借你点啊。”梁睿笑眯眯问。
旁边的两个女生已经噗嗤笑了出来。
董雨泽忍无可忍想要起身,却忽的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嚓——对面的双马尾女生用手机给他拍了张照:“Cheese!”
董雨泽瞳孔骤缩,就像一只忽然发飙的狮子,冲过去抢手机:“删掉!”
仿佛就是等这样一个契机,汪冬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扑了过去,狠狠揪住他的领子:“你以为你是谁?”
周围一片惊呼,四处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董雨泽被压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而汪冬比他整个人大一号,根本无法挣脱。
“我听说,”汪冬的眼神里闪着兴奋而恶意的光,贴近董雨泽的耳朵,“这里的服务员如果被顾客看上,还可以做一些别的事情,赚的可比点酒多多了。不知道班长大人被人点过几次,活儿好不好?”
董雨泽目眦尽裂,一拳揍了上去。
***
夜色幽深,窗外连风声都安静了下来。
滕时慢悠悠的走回房间,奚斐然浑身紧绷地跟着,直到站在滕时门口,才停住了脚步,无声的吞咽了一下。
滕时大半夜的把下人都遣散回去睡觉,然后又把自己叫到他房间里是想干什么?
难道是想要报仇?还是要杀人灭口?
“你在那戳着干什么,”滕时缓慢地坐在了床边,“过来。”
奚斐然看着月色下滕时好看的侧脸,整个人绷成了一块木头,僵直地走过去:“你想干嘛?”
“能不能有点眼力见,”滕时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帮我掀开被子,扶我躺下。”
或许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奚斐然鬼使神差的听了他的话,他绕过滕时帮他掀开被子,然后轻轻扶住滕时的后腰。
这一碰奚斐然忽然愣了愣,滕时的后背上一片湿冷,几秒后奚斐然才意识到,那都是疼出来的冷汗。
麻药的劲儿已经过了。
奚斐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虽然讨厌滕时,经常被滕时欺负,甚至发现他指使赵阿姨饿着自己,奚斐然却从来真的想对他下死手。
小小的年纪,奚斐然却已经懂得衡量事情的轻重,他知道即便滕时再不是个东西,却罪不至死,杀害奚家的不是滕时,而是滕时的老爹。
自己希望滕时付出代价,却不希望是这样。
自己是在内疚吗?
奚斐然分辨不出来。
他混乱地扶着滕时慢慢躺下,在即将碰到床的一刹那,滕时眉头微蹙,溢出了一声气音似的闷哼。
月光如练,他绝美如画的眉眼染上痛色,额头上都是碎钻似的细汗,奚斐然的心跳没有由的停了一瞬,几乎仓皇地放开了他,退后了一步。
“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滕时缓过劲来,低声开口。
奚斐然摇摇头。
“我发现你在地上坐着,于是问你怎么了,你忽然跳起来掐我脖子,被我踢出去之后又抓了一把刀想要把我开膛破肚。”
奚斐然那一刻不知怎么忽然冒出了叛逆心:“你想让我道歉吗?”
“不,”滕时静静地看着他,“我只想知道原因。”
奚斐然就像是一只发了疯了小狼,做好准备要乱咬的时候,忽然被人轻轻的摸了一下头,竟有些无所适从,迷茫地看着滕时。
“我觉得你好像还不至于恨我恨到想杀死我,”滕时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当时的心状态很不对,做出的行为似乎完全不受控制,你是看到什么,或者想到什么才变成那样的。”
这一次奚斐然沉默了好久,然后犹豫了一下道:“我看见了一盘生肉。”
第25章 依偎
“我看见了一盘生肉。”奚斐然说。
话一说出来他就低下了头,因为一盘肉而发狂发疯,甚至想要把人捅死,奚斐然在心里想,我是疯了吗?
疯了的这个念头一旦出来就像是野草一样野蛮生长,奚斐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疯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甚至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以后会好吗?还是会一直这样?自己除了捅人,还会做出什么更恶劣的事?
“别胡思乱想。”滕时忽然开口,奚斐然猛地抬头,像是即将坠入泥沼又被一只手拎了出来。
“这世界上受到重大挫折的人多了,如果人人都发疯,那孤儿院里的婴儿都是小疯子,这个世界上也就没剩多少正常人了。”
奚斐然嘴唇微微发抖。
滕时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想要隔空在他身上点一点,但是实在太累了,于是又垂了下去,靠在枕头上看着他。
“人其实和车差不多,都是由无数的零件构成的,车的核心是发动机,人的核心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脑,轻声说:“如果出了问题,修就好了,没有必要直接认定报废。”
奚斐然心里乱成一锅粥,呼吸急促,滕时在他心里的形象似乎是撕裂的,仿佛一个双面人,一会儿欺负自己,一会又安慰自己,把他幼小的思维搅得晕头转向。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可他却觉得滕时脚踩在界限上,左右乱晃。
“要怎么修?”奚斐然挣扎着问。
滕时心说,车靠修,人靠养,如果能让小家伙生活在有爱的环境里,放下过去经历的创伤,才能真正的走出来。
一盘生肉而已啊……
小屁孩的心问题远比想象的要严重,再放任下去就要成反社会了,得尽快解决。
怎么解决?
奚斐然这么讨厌自己,在自己身边肯定感受不到“有爱”。
赵阿姨是奚斐然的同乡,从她切入,应该会比较容易。
“赵阿姨这些天对你怎么样?”滕时问,“同乡之间是不是还亲切的?”
靠着克扣我伙食建立亲切感吗?
奚斐然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赵阿姨,看着滕时淡然的样子,他越发迷茫,甚至觉得滕时是在阴阳怪气。
心里的内疚和感激被压下去,怒火又烧起来,奚斐然的脸阴沉下来:“是啊,可亲切了。”
“那就好,以后你和赵阿姨多聊聊天……”滕时顺着思路说下去,却忽然注意到了奚斐然铁青的脸色。
滕时眉头一蹙:“怎么了?”
奚斐然拳头攥紧,拼命克制才没让自己吼出来,咬牙道:“你难道不知道赵阿姨……”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滕时床头的手机却忽的亮了一下,滕时下意识低头一瞥,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他装在手机上的安全系统,别墅里一旦有人进来就会显示门口的监控画面——此时滕禹正站在一层的玄关处换鞋,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从飞机上下来,换完鞋之后径直走向了通往二层的传送梯!
“快走!”滕时忽的抬头对奚斐然道。
奚斐然吓了一跳:“啊?干什么?”
“我大哥回来了,”滕时急的脑门上都出了汗,“我最近发现他对我保护欲有点旺盛,如果你不想被他吊在钟楼上屁股被揍开花,就赶紧回你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奚斐然毛骨悚然:“你们哥俩怎么都是这个爱好!”
他二话不说窜起来就往门口扑,然而此时外面已经传来了轻微的传送梯播报声。
“来不及了!”奚斐然的手刚抓住门把手就听身后滕时道,“你现在出去会和他撞个正着!”
奚斐然猛回头:“那怎么办!”
滕时:“钻我床底下!”
此时奚斐然已经听到了外面滕禹缓缓逼近的脚步声,顾不上多想,猛地往滕时床下一扑!
咔哒。
大门打开了一条缝,一缕微光从门口的传了进来。
滕禹高大的身影在门口静静立了片刻,仿佛一座沉默的高山,几秒后,放轻脚步走了进来。
清冷的月光柔和的透射到大床上,白色的丝绸枕头上滕时安静地躺着,长长的睫毛仿佛两道浓密的扇子,绝美的容颜平静安然,看起来已经睡的很熟了。
“我知道你醒着,”滕禹没开灯,就着月光和走廊的微光,在滕时的床沿上坐了下来,“你的呼吸太快了。”
他坐下来的一瞬间床底立刻向下弯曲了两厘米,差点碰到奚斐然头上的的呆毛,奚斐然捂住嘴缩了缩,大气不敢出一个。
滕时缓缓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一声叹息:“哥,我错了。”
“错哪了?”滕禹面无表情地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脸。
“我不该装病跑到江临去,擅自带个小孩回来。”可能是因为刚才一直闭着眼,乍一睁开,滕时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闪着湿润的水光,带着点罕见的柔软,“哥,我们下周要体育测试,打断我腿的事能不能稍微缓缓。”
奚斐然心中唏嘘,他还没见过滕时这么老实温顺的样子。
不过滕时带自己回来竟然是擅作主张?他还以为是滕仲云命令他的。
等等,那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家要出事?
“你还知道你应该被打断腿?”滕禹的声音依旧冷冷的,哼了一声,“我以为你厉害得要上天了呢,爸都不放在眼里,还怕我?”
滕时的声音更低了:“你跟爸不一样。”
这几个字不知道怎么触动了滕禹,他眼底的神色动了动,什么都没说,但是奚斐然却明明感觉空气中的压力散了一些。
“看你以后表现,这次攒着,再次再犯,两条腿一起打断。”滕禹说。
滕时乖巧地点头。
滕禹移开目光,好像有点不自在似的挠了挠脸,然后摸向怀里:“对了,这次出差看到点小玩意,你平时就爱捣鼓这些,看看喜欢不,不喜欢就扔了。”
他从怀里摸出的是一个手指长的小筒,打开盖子递给滕时,滕时伸出左手接过来,倒出里面纸条一样的东西展开一看,顿时愣住:“这是……福特当年制造第一台汽车时的简易手稿!”
“放在他们公司展示柜里的,我要来的。”滕禹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滕时的眼睛都亮了,这东西在他们这种机械狂眼里就像是圣经一样的存在。
上辈子他根本没有收到过滕禹这样的礼物,可能是因为上辈子他这段时间里还在一直叛逆,厌恶和排斥所有人。
滕禹就算是带回来了,面对自己的冷脸,也没有机会开口。
“谢谢哥。”滕时的心里有点百感交集。
滕禹咳了一声站起来:“睡吧,这么晚还不睡,该不长个了。”
床底瞬间上移两厘米,已经趴麻了的奚斐然无声地松了口气。
滕时点了点头,攥住手中的小筒,下意识要双手一起把手稿收回去拧上盖子,一动之下却忽的牵动了伤口,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站在床边的滕禹顿时眉头一蹙,刚才他就觉得滕时的脸色就算是相比平时也过于苍白了一些,他还以为是门口走廊透进来的白光照的。
“怎么了?”滕禹立刻弯下腰按住滕时肩头,“哪里不舒服吗?”
好巧不巧,滕禹的手几乎正抓在滕时左肩的伤口上!
“唔!”滕时整个人猛地向左蜷缩了起来,滕禹惊慌之下立刻松手,然后神色一凝立刻开灯!
啪。
刺目的灯光让滕时瞬间眯起眼睛,同时灯光也照亮了他额头上细碎的冷汗,还有毫无血色的唇。
“你受伤了!?”滕禹猛地掀开被子,不由分说伸手就去解滕时的睡衣。
“哥,我没事……”滕时挣扎着想要避开,然而疼痛让他根本没有力气,整个人被滕禹按住,一把扯开了睡衣的扣子。
啪啦……
掉落的扣子弹落到床下的奚斐然面前,他的心脏狂跳,只听上面安静了足足几秒,然后滕禹的声音压抑着暴怒低低响起:“这是怎么弄的?”
“……”
下一秒音调徒然拔高!
“好好的怎么会受伤!是不是那个姓奚的小孩搞的!”
滕时喘息着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
然而滕禹在看到那绷带下渗出的一点鲜红后整个人已经炸了:“奚斐然他人呢!”
“我把他送到祁南槿家暂住了,哥,我真的没事,皮外伤而已……”
“老子扒掉他的皮!!”
奚斐然在床下被震得耳朵嗡嗡响,后背上的汗毛都惊恐地炸了起来,怪不得滕时怕他,滕家大哥发起火来也太可怕了!
如果自己被抓住,只怕要被当场红烧了!
“哥!”
滕时一个病号根本拦不住发飙的滕禹,滕禹像是一阵暴怒的龙卷风似的挂了出去,几秒钟之后只听院子里车轮与地面摩擦的锐响,黑色玛莎拉蒂已经轰鸣着冲向了祁南槿家。
对不起了兄弟……
滕时闭上眼,不忍心想睡得呼噜震天的祁南槿被滕禹从被子里拎出来时的懵逼场景。
——为了小屁孩的生命安全,只能暂时委屈你一下了。
房间里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床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奚斐然蹑手蹑脚地爬了出来。
滕时精疲力尽地看了他一眼,扬了一下头,示意他把门关上。
奚斐然难得的听话,把门关上,上了锁,又走了回来。
关上门,屋子里就只剩下月光,奚斐然站在滕时床边,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滕时闭着眼睛休息了几秒,失血的眩晕感才过去,结果一睁开眼就看见奚斐然目光幽幽的站在自己床头,不由得吓了一哆嗦。
“你不要大半夜小鬼勾魂似的站在我床头行吗。”滕时哭笑不得,“索命似的。”
他的声音比之前还要虚弱几分,几乎只剩下气音,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柔软。
奚斐然用力捏着自己的指尖,掐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子:“那我去哪?”
滕时忍着疼动了动,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在黑暗中看着他:“右转,直走。”
奚斐然:“?”
虽然不明白滕时什么意思,但是奚斐然知道自己又欠了他一笔,于是乖乖的顺着他的指示往前走。
该不会是让我去跳窗吧?
“再左拐走两步,好了,停吧。”
奚斐然按照指示停下。
“拉开面前的门。”
奚斐然在黑暗中伸手,然后,他碰到了一扇微凉的门,抓住把手的一刹那,他忽的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门”缓缓拉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整齐摆放的零食。
滕时让他打开的是房里的小冰箱。
“不是饿了吗,挑你喜欢的吃吧,”滕时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侧向右边缩进被子里,闷声闷气地把自己蒙了起来,“吃完记得刷牙,洗手间有新的牙具。”
奚斐然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零食,鼻子忽然涌上一股汹涌的酸涩。
“对了,”滕时的声音从被子下传来,“吃完别回你房间了,省的一会儿滕禹去找你,今晚睡我这,我的床够大……上来的时候小心点,碰着我肩膀跟你急。”
那一刻奚斐然的眼前忽的就萌上了一层水雾,他忽然很想哭,想要嚎啕大哭,所有的情绪呼啦啦的涌上来,让他委屈又迷茫,几乎招架不住。
他仓皇的从冰箱里挑出一块蛋糕塞进嘴里,把喉头的哽咽堵了下去,吃完后他听话地用新牙刷刷了牙,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滕时的床。
滕时已经睡熟了,呼吸真正的均匀了下来。
奚斐然用最轻的动作在他身边躺下,不敢用力,只捏住被子一角,轻轻盖在了自己肚子上。
床确实很大,两人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依旧不觉得挤,奚斐然侧身躺着,在黑中注视着滕时的背影。
月光勾勒出滕时脖颈优美的弧度,在皮肤边缘甚至能透出微光,几乎给人一种圣洁的感觉。
深秋的房间里即便开着恒温也不太暖和,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脚冻得冰凉,奚斐然无声的吞咽了一下,屏住呼吸往滕时身边靠了靠。
滕时的呼吸依旧均匀,并没有被惊扰到。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又响起轻微的声响——奚斐然一点点贴近滕时的后背,直到距离滕时只有一拳的距离。
温暖的困意席卷上来,四肢都被被子包裹住,奚斐然蜷缩在滕时后背的影子里,像一只依靠在母亲身旁的雏鸟,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26章 代入感
奚斐然这一次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似乎睡了很久,赵阿姨不知道为什么没来叫他,他好像难得的睡到了自然醒。
清晨的阳光从窗口透过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奚斐然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的只感觉自己像是躺在奶糖堆里似的,周围香香甜甜的。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模糊的视线对上了面前墙上陌生的极简风格钟表。
10:08
奚斐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自己在滕时的房间里。
他猛然侧头看向身边,床上空空荡荡的,滕时已经不在了,柔软的被子盖在他自己身上,周围一片安静。
奚斐然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柔软清新的洗衣剂味道和滕时身上经久不散的奶茶甜,仿佛融合出了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安的独特味道。
鬼使神差的,奚斐然伸出手,缓缓按住了滕时躺过的枕头,手指微微蜷缩,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早上好啊。”
床头突如其来的声音差点吓得奚斐然整个人弹飞出去。
“今天是周末,我让他们别来叫你,让你睡个懒觉。”
原来是床头的电子管家感觉他的苏醒,屏幕自动亮起,开始播放滕时的录音。
奚斐然哭笑不得地放松了紧绷的身子,昨天晚上他吓了滕时一次,今天就一报还一报又被吓回来了。
“在你醒来之前,我已经拉着我大哥陪我去医院了。放心,我会安抚好他的,一定不会剥掉你的皮的……顶多打断你一条胳膊。”
奚斐然:“……”
录音里的滕时憋不住笑了出来:“好了不吓你了,今天你先在家里自己玩吧。”
奚斐然静静听着。
“可以多和赵阿姨聊聊天,你们是同乡,应该有很多聊得来的……”
奚斐然豁然站了起来,没有再听后面的话,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了洗漱间。
***
“肩膀受伤就不要玩手机了。”
车子后排,滕禹冷冷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滕时,又转回头去。
滕时吊着左手,右手从善如流地打完最后一个字,按下发送,然后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同学约我出去玩。”
滕禹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这两天就算了,你的伤需要修养。”
“嗯,”滕时温顺地点头,“我就是这么说的,改成约下周。”
能和同学一起出去玩是件好事,看到滕时逐渐从失去母亲的阴霾中走了出来,滕禹心中的一块石头无声地落了下来。
车内的空气有些安静,隔了好久,直到安静得几乎有些尴尬的时候,滕禹忽的打破了沉默:“还疼吗?”
“唔,还好吧。”滕时随口调侃,“伤筋动骨一百天,哥,我至少又一百天不能作妖了,你开心不。”
滕禹忽的转头看向他,视线如箭般射过来,滕时惊讶地从那眼神里看到了恼怒,好像生气了似的。
“哥?”
“你为什么觉得你受伤了我会开心?”滕禹黑着脸盯着他。
滕时:“?”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滕禹冷冷转过脸去,目视前方:“你是滕家的子嗣,受了伤别人会怎么想?会觉得我们滕家连自己少爷都保护不了!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滕时:“……”
上辈子滕时和滕禹的关系从来都说不上好,尤其是这段时间。
作为被滕仲云从小重点培养、把“家族”作为第一要务的滕禹来说,叛逆期的滕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可接受的。
所以两兄弟之间经常爆发激烈冲突。
那时候的滕时觉得滕禹就像自己的第二个爸,什么都要管,烦得要命,而且无论如何都永远和滕仲云占在同一战线上,让他根本无法忍受。
在叛逆期里他对于滕禹的烦更是上升到了顶点,也为很久之后的兄弟反目打下了基础。
不过这一世,滕时以一个成年人的视角来看滕禹的所作所为,似乎感觉有些不太一样。
他盯着滕禹坚硬的侧脸,忽的觉得滕禹对自己的关注好像并不只是因为家族脸面,而是真的出于关心。
细细想来,滕禹管自己,是因为他出手,滕仲云就不会再出手,就好像自己用鞭子抽奚斐然,滕仲云就不会再下狠手一样。
设身处地一代入,以长辈的视角重新看,滕时忽的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上辈子心智不成熟的时候,好像误会了很多事。
什么样的哥哥会为了给弟弟出气而半夜冲到别人家的房子里?
又是什么样的哥哥会因为自己早上的一句“哥,我有点疼”,而立刻放下手中的正事陪他去医院?
滕禹好像真的很在乎他。
***
与此同时,滕家的后厨里,昨天第一个冲过去扶住滕时的黄毛小伙正靠在角落的壁橱上,低头看着手机。
他耳朵上打着一个耳钉,看上去有点像街上的二流子,一头金毛狮王同款金发,让他身上又多了些不正经的气质。
此时他不知看到了手机上的什么内容,嘴唇微微抿紧,回复了一句,然后无声地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赵阿姨正在不远处的餐桌上剥碧根果,扒完之后一口一个往嘴里塞,另一只手扒拉着自己的手机。
家里的少爷不在,赵阿姨脸上的温润和善仿佛面具一样卸下去了,吧唧着嘴挑三拣四,面相里透出一种中年妇女的油滑和尖酸。
手机里的男人发来消息:“你打算在这家干到什么时候?别呆太久,你冒名顶替的事情做不长,容易被发现,媳妇儿。”
赵阿姨咀嚼着碧根果打字回复:“放心吧,现在一切都好。等我找找机会做一票大的,咱们就撤。”
“这是给奚少爷的,”一旁用洗地机吸地的侍女走过来,不满地看了赵阿姨一眼,“你都吃了他吃什么?”
“小姑娘家不懂。”赵阿姨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嘴里鼓鼓囊囊,“这东西油大,小孩子吃了不好,而且都是激素催熟的!”
侍女小镯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那你还吃的那么欢。
不过赵阿姨是滕时亲自雇来的,是奚斐然的贴身阿姨,身份比他们要高。
侍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扫过赵阿姨那的时候雨语气不善:“抬抬脚!”
赵阿姨坐在高脚凳上险些被她碰到,赶紧缩回两只短腿,正要发怒,一旁靠在灶台边的黄毛小伙儿忽的扬了扬下巴:“小镯,一会儿也去把三楼扫一下吧。”
小镯愣了一下:“三楼?又到了该清那间房间的日子了吗。”
“不是,就扫扫外面走廊就行,楼上灰大,怕少爷这两天上去的时候踩到。”黄毛说。
小镯点点头:“行,知道了小阳哥,我一会儿就去。”
赵阿姨剥着碧根果的手微微一顿,仿佛从两人的话音里听出了什么不同寻常。
“三楼好像就只有那一间主卧,”赵阿姨好像随口提起似的,“一直上着挺高级的电子锁呢,也不知道放着什么宝贝,难道是保险柜?”
小镯把洗地机一支,不知道她提到这个想干嘛,充满敌意地盯着她:“那是我们以前夫人住的卧室!平时除了二少,谁也不能去!”
“谁说我要去了?”赵阿姨“切”了一声摆了一下手,同时飞快的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信息。
“二少的母亲不是去世了吗?我就是好奇。”
“去世又怎样,屋子里的一切都留着呢!我们二少爷那么重感情,更何况去世的是她母亲,我们每周都要上去请扫一遍,确保屋子里一切如常。”小镯骄傲地扬起头,“只有我们几个受二少爷信任的人能进去,其他人一律禁止。”
赵阿姨好奇地追问:“那屋子里有什么?”
小阳在一旁随口道:“还能有什么,都是夫人生前用的东西呗,衣服鞋子包包,还有珠宝首饰什么的。”
小镯有点警惕:“你问那么多干嘛?”
她话音未落,忽的看见赵阿姨站了下来,飞快的收拾起桌上的碧根果,把没吃完的都一股脑塞进了塑料袋里,然后踹进口袋转身就往外走去。
“喂!你干什么去?”小镯下意识脱口问道。
“关你什么事,”赵阿姨头也不回,“我去和小然聊聊家常。”
第27章 亲力亲为
自己负责照顾的小孩是个天才。
赵阿姨虽然冒名顶替了她的孪生姐姐,对于如何当好一个阿姨一概不知,但是这件事,她却从来的那天起就知道。
奚斐然闲着的时候,不会像普通小孩一样到处玩,或者看电视打游戏,他一般都会安安静静地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好几个小时不出来。
赵阿姨好奇心重,也怕他藏着什么好东西,打开门缝偷偷向里面张望,就看到奚斐然埋头在桌面上捣鼓着什么。
地上躺着各种被开膛破肚的电子玩具,而桌子上花花绿绿的零件却井井有条,被分门别类地好放在一边。
奚斐然用镊子捏起一块芯片,用迷你电焊枪在上面摆弄着,不一会儿又捏来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零件组合在了一起。
赵阿姨当时只当是小孩子瞎搞,没耐心看下去,回到房间刷手机,等到临睡前才想起来又想起来,蹑手蹑脚过来推开门看了一眼。
这一次,她看到奚斐然的桌上已经多了一个长相奇怪的小机器人,下面有两个大大的轮子,上半部分像个人,脖子上打着滑稽的小领带,而奚斐然似乎正在用空调遥控器操控它向前向后走。
这个孩子就像是某种迷你世界的神明,在手下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生命。
赵阿姨整个人都被骇住了。
不过这种惊愕只持续到睡前。
对于只有初中学历的赵阿姨来说,再惊艳的科技和再天才的小孩在她心里,都还不如一只千元的海参让她牵肠挂肚。
等到一个囫囵觉起来,赵阿姨已经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直到今天听说楼上装着高级电子锁的房间里藏满了珠宝首饰,她沉睡的记忆才又忽然亮了起来,意识到奚斐然就是她打开三层房门的钥匙。
但是小屁孩会听自己的吗?
这些日子她根本没把奚斐然当回事,只在跟滕时汇报的时候做做样子。
她也感觉到了奚斐然从一开始对她依赖,到逐渐冷淡了下去。
不过这有什么的呢,赵阿姨冷笑一声,小孩子而已,不好掌控,还不好骗吗?
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暗光,快步走向奚斐然的房间。
***
今天早上奚斐然起的晚,随便从滕时的小冰箱里找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就跑出去打篮球了。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回到别墅里,走回自己的房间,奚斐然一推门就惊呆了。
屋子里一片狼藉,他藏在角落处的玩具箱子被翻了出来,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抽屉也都被拉开了,他好的各种零件被倒了一地。
“谁干的!?”
奚斐然浑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大脑,冲向零件里翻找起来。
那些乱七八糟的零碎东西全在,唯独他前几天刚做好的自平衡小机器人不见了。
那是他根据爸爸之前教他的方法改造的出来的,是爸爸去世后他第一次尝试用他留下的记忆创造出来的作品。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个。
小机器人的胸口还系着领带,就像爸爸每天回家时身上的打扮一样……
“小然啊!”赵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一脸内疚地小跑进来。
“昨天半夜滕禹少爷从祁少爷家那回来就心情特别不好,冲进你房间里想找你,发现你不在,他就一通发泄,还把你那个小玩意儿拿走了,说你不务正业。”
赵阿姨唉声叹气拍大腿:“大少那个脾气,谁敢拦啊。这些小零件我也不敢收拾,生怕给你碰坏了什么……”
奚斐然呼吸急促双眼通红,猛地回头打断她:“我的机器人呢!”
赵阿姨立刻指向门口:“我看见他拿到三层的房间里锁起来了。”
奚斐然拔腿就冲向了三层。
是,他犯了错,他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打他骂他都无所谓!
但是唯独那个小机器人不能被拿走,那是他对父亲唯一的念想。
奚斐然从来没去过滕时别墅的三层,跑上去只看到面前的走廊尽头一间鹅黄色的双开房门,把手处是一个黑色电子屏幕的密码锁。
奚斐然扑过去晃了晃,大门紧闭着,密码锁上显示“请输入密码”的提示。
“我看这锁还挺高级的,”赵阿姨喘着气跟了上来,“你肯定是打不开的,要不然跟大少道个歉去,他或许还能还给你……”
“这只是最普通的密码锁,看着华丽而已,没什么高级的。”
奚斐然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聪明却也没到完全洞察人心的地步,尤其是在这种混乱的心情下,只想着把门打开,根本分辨不出对方是在激将。
“我能打开。”
***
医院的走廊上人并不多,这家高端私人医院的诊金足以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滕时肩膀伤口已经被处好,不想在病房里闻消毒水味,于是坐在走廊的真皮长椅上,等滕禹办完缴费手续。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勾勒出他面部线条优美的剪影,有不少小护士借着穿行而过的过程偷偷看他。
嗡。
手机又收到一条消息。
小阳发给他的,上面只有几个字:赵阿姨上钩了。
滕时低头看了一眼,神色平静,只有眼底微不可查地划过一抹冷意。
昨天和奚斐然提到赵阿姨的时候,他就觉得奚斐然的态度有些不太对。
奚斐然似乎并不喜欢赵阿姨。
为什么会忽然就不喜欢了?明明是同乡。
小孩子对于善恶最为敏感,对于厌恶和喜欢也从不隐藏。
最有可能的解释只有一个:赵阿姨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期间,对奚斐然并不好。
手机紧跟着发来黄毛小阳的情报。
“二少,您猜的一点都没错,我们只是稍微泄露三层的房间里有珠宝首饰,赵阿姨就把奚斐然骗上去开锁了。”
“后厨的单子我们也核对过了,自从赵阿姨来了之后,确实有很多对不上了,她偷了东西。”
“而且我们怀疑,她克扣了奚斐然很多的伙食。”
……
滕时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仰头靠在了椅背上。
本以为赵阿姨是能把奚斐然带出深渊的一盏灯,没想到是把鬼火。
奚斐然的心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又是个有事情闷着不说的坚硬性格,如果不是这次偶然发现,他或许会在赵阿姨的压迫下扭曲成长,任凭怨恨在心里滋长,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后怕的寒意顺着滕时的脊骨蔓延下去,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攥紧。
这个世界一直险恶着,无论是20年后还是现在,无论是商业竞争中还是家里。
为什么自己没早点发现呢?
老天为什么偏偏要揪住奚斐然一个折腾呢,他才只是个七岁的小毛孩子。
脑袋一阵阵胀痛起来,滕时掐住眉心,感觉自己可能有点要发烧的征兆。
奚斐然昨天睡觉不老实,半夜总抢他的被子,他好几次被冻醒,把被子扯回来一人一边盖好,过不了一小时被子又会卷回奚斐然身上。
简直擀面杖成精。
滕时第n次无奈地把被子扯回来的时候,奚斐然忽然翻身,从正面抱住了他的腰。
那么小的孩子,浑身都是软软的,脸蛋像两坨白团子,带着点婴儿肥,脸就贴在他的腹部。
滕时不习惯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微微愣了一下,尝试着把奚斐然的胳膊从自己的腰上摘下去,却发现小东西立刻抱得更紧了,脸上紧实的肉肉都挤得溢了出来。
滕时最终还是没忍心推开他,就这么容忍着奚斐然树袋熊似的抱着他,一直到天亮。
那是一个小生命,一个有丰富情感的稚嫩灵魂。
滕时的头昏昏沉沉,却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自己的心态好像错了,从一开始,自己就只是想着保住奚斐然的命而已。
他救奚斐然,只是因为不想让这个无辜的孩子因为滕家而死。
可奚斐然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物件,不是一个摆设,不是保护起来放在玻璃罐里就行了的。
他有思想有智慧,而且正处于建立价值观和心塑造的重要阶段。
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和养小猫小狗一样,随便给口吃喝,交给一个陌生人,奚斐然就可以自由升上,就可以指望这个陌生人可以把奚斐然顺利抚养成人。
哪怕赵阿姨是个好人,奚斐然就能顺利的长大吗?哪怕家庭教师、厨子、教练安排了几十号人,就足够了吗?
滕时深呼出一口气,在这一刻似乎悟出了上辈子三十年都没有领会到的一种体悟:
人终究是世上最复杂而感性的存在,比机械更为精密。
看来养孩子不是撒手放养就可以的。
如果要养就下定决心好好养,亲力亲为才行。
***
咔哒。
开锁的过程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顺利,没过多久,奚斐然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
大门自动向内缓缓打开。
阳光打在奚斐然的脸上的,照亮了他惊讶睁大的眼睛。
他本以为这间房会是仓库之类的,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布置温馨的卧房,床品都是欧式的风格,床单被罩的边缘都绣着精致的蕾丝,窗台上铺着厚毛毯,毛毯上放着一本夹着书签的书。
好像有人一直在这里生活似的,可他却从来没听到过楼上有人声。
淡淡的茉莉花香飘散出来,奚斐然愣了愣,这种香味很让人安心,似乎有种女性独有的温柔。
这是谁的房间?
滕禹为什么会把小机器人藏在这里?
奚斐然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房间很大,正如他的第一判断一样,这是一间女性的房间,里面除了大床以外,还有精致的梳妆台和巨大的衣帽间。
衣帽间里东西并不算多,但样样都是精品,衣帽间的玻璃柜里还放了不少首饰,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
奚斐然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快速地把屋子里每个抽屉都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小机器人。
忽的,桌面上的一样东西忽的吸引了奚斐然的注意力,他走过去拿起来,发现是一个电子相框。
相框里面轮番滚动着几张照片,奚斐然凑近看过去,发现照片上的竟然是年少的滕时。
他看起来比现在稚嫩很多,这种稚嫩似乎不单纯是年龄上的稚嫩,而是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单纯的天真。
照片里还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或是牵着滕时的手,或者将他抱着,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笑。
两人的眉眼出奇地像。
这好像……是滕时的妈妈。
第28章 撞破
照片上的女人很美,那种美是大家闺秀的美,漂亮的眉目含情,却不带一丝矫揉造作,仿佛一朵傲然的玫瑰,生来就是耀眼的。
滕时和她长得很像,一起在一张照片里笑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些照片里没有滕仲云,偶尔有滕禹。
其中有一张照片中,滕时的母亲站在中间,一手揽着一个,左边的滕禹冷着一小张脸,右边的滕时正侧头冲着滕禹笑。
奚斐然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
滕时原来是这么爱笑的吗?
他的脑子里闪过滕时现在的样子,只觉得很难和照片里联系起来。
奚斐然沉默地低下头,不禁又想起了自己。
——我曾经也是很爱笑的。
人是会变的,经历的一切伤痛都会留下痕迹,就像是被刀子割破的皮肤,总会在外表或者更深处烙印下永远不会磨灭的疤。
奚斐然深吸一口气,继续在房间里寻找起自己的机器人。
衣帽间,床下,化妆台……
他到处都翻遍了,却根本没有看到小机器人的影子。
难道不在这?
混乱的心绪随着翻找的过程平静了下来,奚斐然恢复正常思考的大脑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太对。
滕禹这一周根本就没回来过,自己就没跟他打过照面,他怎么知道那个机器人对自己很重要?
而且如果要没收,为什么不收回滕禹自己的别墅里,反而藏到滕时妈妈的房间里?
是不是太牵强了。
奚斐然停了下来,脑海中闪过无数纷杂画面,最后浮现出来的,是赵阿姨殷切得过分的脸。
像是被一盆冷水泼醒,奚斐然的脸色冷了下来,什么都明白了。
又是赵阿姨故意的。
这次又要作什么妖?
奚斐然缓缓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看不出愤怒,只是低头掸了掸裤子上的浮灰。
他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临走的时候,故意把房门留了一个缝隙。
然后他一步步朝楼下走去,仰着头,神色冷淡,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然而若是此时有人能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手指在掌心里微微攥紧了。
赵阿姨所做的一切,是滕时指使的吗?
或许是昨晚发生的事情,又或许是这段时间的相识已经将某些想法潜移默化地改变,奚斐然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人心隔肚皮,但是真的能有人把恶伪装得天衣无缝,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吗?
当他昨晚贴着滕时的后背,看到的只有滕时为他挡过刀的清瘦身形。
半夜里他迷迷糊糊地贴上温热的胸口,回应他的是后背上的轻拍。
一个人真的能做戏真到这种程度?
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自己误会了滕时,赵阿姨的所作所为和滕时根本没有关系?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就如同喷涌的泉水一样翻滚而上,强烈到一发不可收拾。
奚斐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就有这种猜想,只是潜意识里一直不敢承认。
但他依旧生生把这种情绪暂时压了回去。
这个世界太复杂,不能轻易下结论。
曾经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坏人,而从他的父母被残忍杀害的那一刻起,他才知道,人性的恶是无底线的。
他一个七岁的小孩,唯一能做的就是以谨慎为盾,把自己牢牢的保护起来,不相信任何人。
猜忌、阴暗、凡事以最坏的事情为打算……都是为了在被恶攻击的时候,能够微弱的抵挡一下,起码能不被伤的那么深。
奚斐然深吸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房门。
可是他也真的已经受够了每天猜测滕时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不想在自己开始依赖对方的温情时,还要怀疑对方的动机。
即便是在这种画地为牢的自我保护中,他的心里某处却隐隐的渴求这个世上还有一丝真心。
无论如何,他今天一定要确定,滕时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
“这几天你不要动了,就在家里歇着吧。”
医院门口,滕禹正带着滕时从玻璃门里走出来。
“学校那边我给你请几天假。”滕禹走在滕时左边,有意无意地护住他的肩膀。
“哥,”滕时吊着左胳膊哭笑不得地走下台阶,“我只是肩膀破了个口子而已,又不是生了孩子还要坐月子,不用请假。”
滕禹刚才甚至要给他弄个轮椅,被他拼命阻止了。
滕禹抿了抿嘴,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正要反驳,忽的只听急促的下楼梯脚步声从右后方传来,似乎还在打着电话:
“妈的气死我了!眼眶都给我打肿了!老子非得废了他!……”
滕禹听着这动静就觉得不妙,还没来得及拉住滕时,那人已经重重撞在了滕时右肩上。
滕时本来身子就虚,差点被直接撞下去。
“瞎啊!”撞人的二世祖的戴着墨镜,嚣张的一嗓门直飙云霄,“没看我打电话呢吗?”
滕禹一把揽住滕时的腰把人抱稳在怀里,反手一揪就狠狠扯住了那人衣领:“你再给我说一遍!”
滕禹的身高将近一米九,那暴怒的一抓直接把二世祖抓的一个踉跄,手里的手机啪的飞了出去咋了个稀烂,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你他妈的!”
二世祖脸上墨镜都歪了,大怒之下正要愤怒反击,却看到了滕禹西装下暴突的肌肉,嘴里的“想死啊!”顿时一卡,变成了“有话不能好好说?”
滕禹拳头上青筋崩出,抡起一拳就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好话”,却忽的听滕时惊讶的道:“汪东?”
“滕时?”二世祖惊讶地把墨镜向上一掀,露出一只乌眼青,“你怎么在这!”
滕禹的拳头顿住。
“哥,”滕时赶紧回头对滕禹道,“这是我同班同学。”
“哎对对哥,”汪东大变脸,立刻满脸笑容跟着叫,心里暗暗心疼远处摔得稀烂的手机,这可是滕家人,得罪不起。
“ 刚才不好意思,我打电话呢没看路,不小心撞到阿时了。”
滕禹目光阴鸷,勉强松开了他。
“你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这样了?”滕时凑近看了看。
“妈的!董雨泽那小子疯了!”一说到这事汪东就像个点燃的炮仗,“那天!就请你出来喝酒那天,你不是没来吗,我们在夜店里碰上董雨泽了……”
滕禹立刻看向滕时:“你经常出去喝酒?”
滕时摇头:“没有,从来没有……等等,董雨泽?”
“是啊!他在夜店打零工,给人端茶送水,他爸不是贪污吗,法院判他家赔一笔天价,估计是没钱了。”
汪东一脸讥讽:“我不过说了他几句他就恼羞成怒了,把我眼睛都了!这孙子!”
汪东还在喋喋不休他和董雨泽的打架过程,滕时的思绪却在急转。
他记得董雨泽。
上辈子,他这个时候还沉浸在失去母亲后的叛逆中,在家休学,所以汪东他们那天叫他出去喝酒,他没拒绝,同意了。
那是滕时第一次去夜店,印象很深刻。
进去之后没多久,他们一行人就遇上了打工送酒的董雨泽。
汪东出言讥讽,他看不下去拦了一下,之后他们这一桌换了一个服务员,这件事情就这么过了。
而董雨泽这个人学习成绩一直不错,高考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之后就消失了,听说是去了国外定居。
滕时微微回神。
所以这辈子,因为自己没有接受同学去夜店的邀请,董雨泽和汪东产生冲突的时候没有人调节,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这样的事情或许还有很多,自己的行为或许已经无形之中影响了很多事情,而且还将会影响更多。
汪东在医院门口台阶上大骂董雨泽三分钟,跟滕时吐槽了半天。
直到滕禹咳嗽了一声示意“你废话太多耽误我弟弟休息了”,汪东才悻悻和滕时说了再见,坐车离开了。
滕时和汪东和董雨泽其实都并没有那么熟,这件事在他心里浅浅留了一个印象,也没有太深想。
**
天色渐暗,一路上黄昏的天空中云朵反射着好几种颜色的光,像是草莓味的棉花糖上撒了金粉。
载着滕时和滕禹的车子缓缓驶入庄园大门,滕禹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
滕禹说了一个字之后就不说话了,只是听着对方说。
滕时眼睁睁看着他脸色暗了下去,挂掉电话的时候几乎能阴沉得滴出水。
“是公司的事?”滕时问。
滕禹沉默了一下:“嗯,我得回公司一趟。”
公司内部的事情滕时从来不细问,只点了一下头:“你去吧。”
滕禹:“我先送你上楼。”
“办你的事去吧,就这两步路了不用送。”
滕时不由分说自己下了车,滕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勉强接受了自己的弟弟应该可以走两步路这个想法。
“那我走了,晚上不许熬夜,早点睡。”
滕时笑了笑走上别墅的台阶,对他摆了摆手:“知道了。”
二层的保姆间里。
“一件,两件,三件,四件……”赵阿姨两眼冒光地数着平铺在自己床上的珠宝首饰。
那些小小的石头在灯光下反射五颜六色的光,仿佛天上的晨星。
赵阿姨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还没有指甲大的石头,可以每个抵她十年的工资。
不过她想不明白无所谓,有人明白就行了,这些石头卖出去,她和老公下半辈子就可以衣食无忧了。
“你想好要怎么把这些东西运出来了吗?”老公在电话那头问她,“发现东西丢了滕家肯定要查。”
赵阿姨低低笑起来:“我有个法子,天衣无缝。”
“我准备把这些珠宝藏到奚斐然那里,衣服口袋或者夹层什么的,反正他那么多衣服,也穿不过来,根本不会发现。”
“警察八成根本想不到去查小孩的房间,就算查到了,也跟我没有半分钱关系。”
“等着一两个月后风平浪静,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的时候,我再把这些东西取出来,偷偷给你运回去。”
“不会有人想到,丢失的东西会一直在他们眼皮底下面哈哈哈,老公,我聪明吗。”
得到夸赞的女人心花怒放,说干就干。
奚斐然这会儿正好不在屋子里,可能是跑到院子里玩了。
赵阿姨悄无声息的带着从滕时母亲房间里偷来的首饰,溜进了奚斐然的房间。
整个滕时的别墅里都没有摄像头,只有外面有,也就是说,只要没有人看见,别墅里发生的一切都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赵阿姨幻想着自己之后穿金戴银的幸福生活,往奚斐然的衣服里藏首饰的时候,几乎笑出了声来。
很快她就藏好了一切,站在屋里最后打量一遍四周,检查着所有可能的疏漏,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正打算转身往外走,忽的听到身后一声淡淡的:“你在干什么呢?”
做贼心虚的赵阿姨听到声音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强装镇定回头,只看到滕时正靠在门口,微笑着看着她。
第29章 真相大白
“你在干什么呢?”滕时又问了一遍,他站在门口,左手绑着绷带吊着,语气平和神态放松。
赵阿姨转瞬之间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念头,最终小心翼翼地得出一个结论——滕时多半刚回来,没有看到她做什么,只是普通的询问。
“小然屋子里乱了,我帮着收拾收拾。”赵阿姨笑着抓起一旁小沙发的靠垫拍了拍,“您吃饭了吗?我去让后厨准备一下。”
说着她放下小靠垫,快步往外走去。
然而就在即将通过门口的一刹那,滕时的右手横在了她面前,握在门框上,眼底似笑非笑:“我不饿,不用着急做饭。”
赵阿姨身子微僵,忽的听到脚步声,越过滕时只看到后方奚斐然从走廊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哦?你回来啦。”滕时回头看向后方的奚斐然,微微一笑,“刚才干什么去了?”
奚斐然一语不发,看着面前的一幕。
灯光从他的房间里透出来,照亮了滕时漂亮的侧脸。
赵阿姨被堵在屋子里,脸色有些不自然。
奚斐然刚才是故意避开的,就是要给赵阿姨营造出自己不在的空场时间,等着她作妖。
“去院子里走了一圈,”奚斐然朝着滕时走过去,“你回来了,在这干什么?”
“天气冷了,应该换冬装了,”滕时右手揽住他的肩膀,很自然的把他带到了屋子里。
“你柜子里这些衣服当初是我让人临时准备的,你告诉我哪些你喜欢,哪些不喜欢,接下来我好让人找照着你的喜好买。”
赵阿姨的身子猛地一紧,直勾勾地盯着两人走到柜子前,忽的有点冒汗。
“奚斐然挑出来的不喜欢的,一会儿麻烦您直接一起拿走吧。”滕时回头对赵阿姨一笑,拉开柜门,随手拿出一件问奚斐然,“这件喜欢吗。”
奚斐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下意识摇摇头。
“我也觉得,太花哨了,”滕时扬手把那件衣服往沙发上一丢,明黄色条纹的厚夹克啪地一声落在了沙发上。
赵阿姨就像是被电了似的,身子跟着抖了一下,脸色一点点变白。
“这件呢?”滕时又拎起一件紫色的。
奚斐然盯着他,又摇摇头。
紫色上衣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随意地落在了沙发上。
一条……两条……
每丢一件,赵阿姨的脸色就微微苍白一分,直到滕时拿出一条红的裤子,赵阿姨骤然瞳孔紧缩。
奚斐然:“不喜欢。”
滕时看也没看:“我也不喜欢。”
裤子再次被丢出去,然而这一次,随着裤子的抛物线落下的,还有一串绿宝石项链,从裤子的口袋滑落,“啪”的一声砸在了地板上。
一时间,空气陷入了凝滞般的安静。
滕时皱起眉,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项链,左右看了看:“这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呢?好像是我妈的。”
直到这一刻,奚斐然终于知道了这出闹剧的走向,然而他还没开口,赵阿姨已经哭天抹泪地挡在了他面前:“少爷!您别怪小然,他只是一时闹别扭而已,绝不是故意拿走的!”
不得不说赵阿姨的临场反应堪称一流,奚斐然在喉头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堵了回去。
赵阿姨看起来无比内疚又自责:“都怪我没有看好小然,今天早些时候我看到他从三层下来,本以为他只是上去闲逛一圈,没想到……都怪我!”
奚斐然心中冷笑,栽赃嫁祸,多么俗套却屡试不爽的把戏。
奚斐然早就做好了准备面对这些阴招,但是他唯一不知道的,是滕时会怎么做。
手心里微微出了一层薄汗,奚斐然发现自己竟然在紧张。
这究竟是滕时和赵阿姨一起给他做的套,还是赵阿姨一个人的自导自演?
人证物证俱在,如果真的想要定他的罪,他百口莫辩。
他即将看清关于滕时的真相。
“奚斐然,”滕时摇了摇头,“你太让我失望了。”
奚斐然的心瞬间凉到谷底,仅存的一丝希望轰然破灭。
然而下一秒,他感觉滕时按住了他的肩膀:“有人这么欺负你,你竟然能一直忍着,就想不到来和我告状吗?”
奚斐然不可置信的看向滕时,后者轻轻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勾唇一笑。
“赵阿姨,今天上午奚斐然进入三层的房间后,你做了什么?”滕时转过头来,看向浑身僵硬的赵阿姨。
赵阿姨整个人都结巴了:“少……少爷……您说什么呢!”
“你难道没有在他进入房间后,自己又进去了一次?”
赵阿姨眼底崩出血丝:“我没有!少爷我没有!”
下一秒,她的嘶吼卡在了喉咙里,滕时的手里举着手机,手机里正是三层房间的监控。
而监控里,赵阿姨在房间内偷走项链的动作清清楚楚,甚至能看到她嘴角贪婪的笑。
“我……我……”赵阿姨如遭雷击,面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浑身都发起抖来:“别墅里没有监控的,怎么会……”
“凌晨让小阳他们新装的。”滕时打了个哈欠,“怎么,我装监控还需要向你汇报吗?”
赵阿姨面如土色瘫倒在地。
奚斐然只感觉血液在血管中沸腾翻涌,几乎不敢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如果说凌晨滕时就开始布置面前天罗地网,那也就是说他几乎是昨天一见面就看出来了自己情绪的不对。
他原来一直在关注着自己。
他和赵阿姨不是一伙的!
滕时弯腰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你这小屁孩怎么回事,被人克扣了伙食都不知道吭一声的,难不成营养不良了再来讹我?”
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疯狂的冲上了眼眶,奚斐然红着眼睛,声音几乎哽咽:“我以为是你故意指使的。”
滕时的心脏像是被用力的捏了一下,疼的微微抽了一口气。
失去父母双亲,被放到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奚斐然一个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少爷,就这么被迫孤独而绝望地竖起身上小小的刺,在担惊受怕的恐惧中承受着周围的一切不公和压力。
不敢相信任何人,一个人死死扛着。
怎么这么让人心疼。
“少爷!少爷您就饶了我这次吧,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赵阿姨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试图打苦情牌:“我命苦啊!生了个儿子是个傻的,我们夫妻两个花光积蓄给他看病,实在是一无所有了才出此下策!……”
滕时:“如果我一直没有发现,你打算饿奚斐然多久?”
赵阿姨被噎住。
“你自己的儿子就是儿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滕时轻声说,他并没有发怒,语气甚至很柔和,但是奚斐然却感觉到他是真的生气了,那眼底的寒意几乎摄人心魄。
赵阿姨立刻连滚带爬的扑到奚斐然脚下,咚咚磕头:“小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然而奚斐然面无表情地抽回了自己的裤脚,站到了滕时身后。
“我已经查了出来,真正有着丰富育儿经验的是你的孪生姐姐,而她从去年因为得了严重的肺结核而卧床不起,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取而代之,拿走了她的证件和资质,应聘各种保姆的职位。”
滕时微微弯腰,看向地上崩溃的赵阿姨:“在奚斐然之前,还有几家?你专挑那种父母没有时间管孩子,或者是离异的家庭,利用大人对孩子的疏忽,暗中为自己牟利。”
赵阿姨几乎面如死灰,想要为自己争辩,却在滕时的注视下发不出声音,她又颤抖的看向奚斐然,而后者只是看着他,目光如冰。
“你这样的人,”滕时一字一顿地说,“应该下地狱。”
***
警察来的很快,奚斐然趴在窗户上往下看,红蓝色闪烁的光闪烁着,赵阿姨被双手背铐着从别墅里押送出来进了警车,一路上双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几乎是被人拎上去的。
“她会判几年?”奚斐然好奇地问。
“我妈妈那几个珠宝首饰加起来,大概得有六七百万吧。涉案金额巨大,应该是十年以上或者无期。”滕时走到他身后轻描淡写道。
窗户上倒映出滕时的容颜,奚斐然闻言点了点头,没有注意到,滕时的神情似乎并没有拔掉一颗钉子后的轻松。
赵阿姨这件事,似乎不太对。
在这个年纪,滕时已经初步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情报网,由自己的亲信构成,他重生之后也立刻联络了这些情报网,确认了情报网的正常运转。
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而这些情报网日后也将发展成为遍布全国乃至境外的强大情报部门,专门服务于他。
而赵阿姨,就是通过自己的情报网找来的。
能送到滕时面前的信息,一定都是经过筛选和检查的。
赵阿姨身上有这么大的一个漏洞,却没有被发现。
这究竟是情报人员的疏忽,还是说,有人使用某些手段绕过了这些检查,故意把赵阿姨送到了他面前?
滕时眸色微沉,想要细想,却只觉得头越发的疼,就像是被唐僧念了紧箍咒,有个无形的环似的在他头上一阵阵收紧。
他掐住眉心。
糟糕,真的要发烧了。
咕噜噜……
正趴在窗户边看热闹的奚斐然肚子里忽的一阵叫,他有些尴尬的屏住呼吸,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到饭点了。
“下来吧,”身后传来滕时的声音,然后单手把奚斐然从窗台上抱了下来,“饭已经做好了,去楼下吃吧,这回饿不着你了,都是肉。”
腰腹上的紧贴不知道为什么让奚斐然有些不自在,仿佛在那一瞬间,他和滕时之间那座坚冰高墙被融化出了一个小口,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滕时放下他,奚斐然站在原地没动,看向滕时,滕时也看向他:“嗯?”
滕时的眼睛长得很好看,是那种有狭长双眼皮的桃花眼,静静看着你的时候,几乎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
奚斐然的耳朵微微发红,直到红色蔓延上脖子的时候,忽的憋出一句:“我们一起吃吧!”
滕时微微愣了一下,这好像是小屁孩第一次对他伸出橄榄枝。
看着奚斐然若无其事中带着点期待的眼神,滕时虽然很想接受,但是他现在真的不太舒服。
热气已经烧了上来,滕时只觉得大脑像个熟透的西瓜,敲一下就能裂开,头痛欲裂间浑身上下都开始没劲儿。
“你去吧,我不饿,下次吧。”滕时在奚斐然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我回房间了。”
然而就在他想要转身的一瞬,奚斐然却忽的抓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
滕时被他这么一拽,身子竟然没站稳前倾了一下,下一秒,奚斐然的手背已经生疏地贴上他的额头,有点别扭地开口,仿佛想要示好但还有点不习惯:“好像是发烧了。”
第30章 病不单行
可能是因为刚才的情绪一直紧张着,奚斐然的手指很凉,贴上滚烫的额头的时候,那冰冰凉凉的感觉让滕时感觉到了一阵说不出来的舒服。
小屁孩还是有点用的,滕时晕晕乎乎地想,同时也感觉到了奚斐然对他态度上的变化,心还挺欣慰的。
可是额头的冰凉稍纵即逝,没几秒就被他的额头捂热了。
滕时头疼得要命,晃晃悠悠地扶了一下桌子,然后往外走去:“我睡一觉就好了。”
奚斐然拉住他:“你等等。”
他迅速跑到热水机那里给滕时接了一杯温水,然后又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一盒退烧药。
滕时站着都觉得乏力,干脆坐在了沙发上,用力地掐自己的眉心。
奚斐然跑回来,把水递给他:“先把药吃了。”
身子仿佛被泡在了沸水里,滕时仰靠在了沙发背上,烧得眼睛都闭上了。
奚斐然轻轻晃了他两下,滕时才低下头接过水杯,觉得自己的脑袋简直千斤重,眼前几乎有了重影,捏了几下竟然没捏起来奚斐然掌心的药片。
奚斐然不知为什么自己看着滕时这样难受的样子,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可能是这些天对滕时的误会,让他产生了类似于近乎内疚的情绪。
他干脆拿起药片,做了个张嘴的动作:“啊。”
小时候他妈妈喂他吃药就是这样的,奚斐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做了,做完了才觉得有点尴尬。
好在滕时根本没注意到,迷朦地张开嘴:“啊……”
奚斐然飞快地把药片轻轻塞进他嘴里,然而就在撤出手指的时候,滕时微闭的嘴唇无意识的碰了一下他的手指。
那柔软滚烫的触感让奚斐然就像触电似的抖了一下。
他仓皇地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托着水杯底帮滕时咽了下去。
“要不要帮你叫滕禹?”奚斐然低声问。
滕时几乎烧得要晕了,听到这话却立刻虚弱地摇了摇头。
他这个体质,差得万里挑一,感冒发烧几乎是每年必有的事情,而且每次都来势汹汹,上午可能还好好的,下午忽然就趴了。
然而即便是病得这么平常,滕禹每次还都会特别紧张,别墅里的上上下下的医生侍从都得跟着忙活,兴师动众的。
“没什么大事,第二天肯定好了……”滕时费力地睁开眼,双眼皮几乎变成了三眼皮,扶着沙发想要站起来回自己的房间。
奚斐然一把抓住他:“你别乱动了,先在我床上睡吧。”
“昨天你睡我的,今天我睡你的,”滕时笑了一下,声音都有些哑,“共享卧室……”
奚斐然不知道他在胡说什么,搀住滕时的胳膊,靠近才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滚烫得吓人。
……这样真的不会烧坏吗?
他一步步搀着滕时往床边走去,滕时看着瘦,但完全不是那种瘦骨如柴的干瘦,少年人身上紧实修长的肌肉该有的都有,奚斐然扶着他走向自己的床上,中间差点被他压倒。
好不容易才到了床边,奚斐然护着他的受伤的左臂,滕时整个人几乎是向右栽倒了下去,哼唧了一声,就不动了。
月亮已经爬了上来,窗帘没有拉,银色的月光照在少年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几乎反射出一种珍珠似的光泽。
因为高烧,他苍白的脸颊上透出似有若无的绯红,柔软的碎发被细汗沾湿在额角。
不知道为什么,奚斐然竟有点移不开目光。
可能是今天误会解开,他终于可以不带任何批判感情地注视滕时,一看之下却发现滕时真的长得很好看,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尤其是在生病的时候,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让人心疼的脆弱感。
奚斐然在床边站了好几分钟,才忽然惊醒,轻轻过去抓住被子的两角,他的胳膊有点短,于是半跪着爬上床,才终于把被子严严实实地拉上来,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滕时身上。
滕时没有什么反应,大概是已经虚弱地睡过去了。
——出汗了,应该问题不大。
奚斐然稍微放心了些,轻声下床,给滕时的头上放了一块冰袋,然后关上了灯。
与此同时。
滕氏集团23层,滕禹猛地推开生产部总经的大门,里面的王总经立刻恭敬又紧张地站起来:“滕总!”
“直接给我看监控。”滕禹径直走过去,王总经赶紧让出自己的椅子,然后打开早已准备好的监控视频,“在这,您看。”
画面上,一个巨大的金属机器正在运转着,灼热的白烟从排气口轰轰泻出。
然而忽的,这台机器似乎从中间开始变红,逐渐这种炙热的红色在短时间内迅速蔓延至整个金属桶身,就像是内部忽然积攒了极具增长的高温。
有工人发现了,惊呼着冲过来,然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眼看着金属桶身从赤红变为金红。
人们的慌乱逐渐变成恐慌,开始有人往外跑,那金属桶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爆裂。
危机时刻一个看上去年龄较长的老师傅猛地冲了过来,将制冷器的管子对准桶身猛地一顿冲。
白烟刷啦一下充斥了整个画面。
“工厂里的热反应仪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过热,如果不是张师傅反应快,用制冷器给它降了温,这东西就要爆了。那么多人在厂里干活,后果不堪设想。”王总经擦着额角的冷汗,“那必然是重大的安全事故。”
滕禹面沉如水,眉头紧锁。
王总经欲言又止,踌躇片刻,压低声音:“滕总,热反应仪器,是祁家生产的。”
滕禹眉眼冷硬:“之前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
滕禹看向他:“我们和其祁家的合作足足有十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安全隐患。如果祁家都不信任了,那就没有人可以信任了。”
“是是是……”王总经连连点头。
滕家和祁家不只是合作关系,还有很深的私交,祁家少爷和滕家二少是挚友,这种关系,容不得轻易质疑。
“会不会是我们的工人操作有误?”滕禹问。
“可能性不大,”王总经不敢说的太绝对,但却隐含暗示,“热反应仪器是半自动化的,需要人工处的步骤很少也很简单,而且……”
“有话就说!”
“而且像这种程度的过温,一般都是内部零件的质量问题导致的。”
滕禹嘴唇紧抿,一语不发。
“滕总,”王总经吞咽了一下,终于还是觉得为了公司的发展,有些话该说得说。
“祁家最近开始向新领域发展了,或许是那边的投入大了,以前的旧产业就没有那么多精力管了……”
滕禹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这件事我知道了,祁家那边我会去问,不要让事情传出去。”
王总经立刻应下。
“另外,立刻检查咱们工厂里所有祁家提供的设备,”滕禹说,“统计一下有问题的,尽快把数字报给我。”
“是。”
***
漆黑的房间里,本该安静的大床上,忽的响起了细微的沙沙声,似乎是衣物摩擦的声音。
滕时的额头上冷汗淋漓,头上的冰袋早就掉落到了一旁,右手虚虚地按住胃部,低低喘息着。
脑袋里一阵阵胀痛,浑身酸疼无力,现在竟然胃里也开始传来丝丝缕缕的绞痛。
怎么回事……
病不单行吗。
滕时的脑海里只浮现出这几个字,就又混乱成了一片纷杂,高烧下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只能感觉到胃里难受的厉害。
他艰难地翻了个身,然而紧跟着胃里就像是被就像是被拧毛巾似的攥紧。
滕时痛的几乎动不了,只得捂着胃蜷缩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楼的餐厅里。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美食,肉菜水果应有尽有,这是奚斐然近一周以来第一次重新享受这么优厚的伙食,却发现自己竟然提不起兴趣。
他囫囵吞枣地吃着桌上的菜,脑子里却想的都是楼上的那位。
那个被自己从头误会到尾,却从来没有放弃对他好的那位。
自己之后,应该怎么面对滕时呢?
人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总是态度非常明确的,恨就完了简单明了,但是一旦恨消失了,就变得茫然又不知所措了起来。
滕家和奚家的仇怨还是在的,但是滕时本人却对他远超出了好的范畴……
奚斐然感觉自己乱得不行,苦恼地夹起一块红烧肉,简直味同嚼蜡。
退烧药应该开始起作用了吧?
奚斐然心不在焉地喝着汤,思绪飘荡到了奇怪的地方:
一会儿滕时估计会出一身汗,刚发完烧不能洗澡,那是不是得擦一擦?
勺子缓缓顿在了半空,奚斐然想:我给他擦吗?
他那么不想让别人知道,估计……是得我给他擦吧。
不知道为什么,奚斐然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烫,浑身似乎都有点别扭,又似乎不太排斥。
擦就擦吧,是我这些天欠他的。
他低下头飞快地喝了两口汤,忽的又想起:对了,滕时也还没吃饭。
要不要给他带点上去……
等等,他没吃饭?
奚斐然猛吸了一口凉气。
他好像记得,空腹不能吃退烧药来着。
吱呀——
卧室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又被轻轻关上。
滕时蒙在被子里胃疼如绞,脑子里又烧得一片浆糊,人却还勉强清醒着,隐隐约约感觉背后有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然后床沉了一下,似乎是爬上了床。
奚斐然……
滕时没有力气说话,否则他应该会把奚斐然赶走,让他去自己屋里睡,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
背后的动静停止了,黑暗之中一片安静,奚斐然似乎在他背后注视着他。
……一定要把这小子小鬼一样看人的习惯改掉。滕时在混沌中想。
忽的,他身后的奚斐然耳语般地小声问:“你是不是胃疼?”
滕时:“……”
奚斐然:“我忘了在哪看到的了,说退烧药刺激肠胃。”
漆黑的空气安静了好久,奚斐然几乎都以为滕时是睡着了,才听到一声很轻很虚弱的气音:“嗯……”
奚斐然的心脏猛的跳了两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点紧张,半晌,矜持地试探道:“那……我给你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