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谢翎好像什么也没干,但什么都干了,简简单单一句话,顿时让不少人牙痒痒,拳头也莫名其妙硬了。

    但他和沈辞秋两人眨眼花了四十万灵石,跟玩似的,身后还跟着类似侍卫的人,没人敢随便惹他们,就连先前放过两句酸话过嘴瘾的人也不敢吭声了,鹌鹑似地缩起来,生怕被注意到而秋后算账。

    眼尖的人能察觉沈辞秋隔开视线的那把伞,可不止是漂亮,周围气息虽有遮掩,但也不像是普通法器能比的。

    老板帮他俩下完注,递过牌子,之后若赢了,可凭牌子来取钱,黑鹰上前,替两个主子收好。

    沈辞秋与谢翎在众人的注视下淡然往王城走去,守门的侍卫也注意到了这边动静,等孔清拿出暝崖给的信物,立刻恭恭敬敬打开了王城大门,迎他们进去。

    厚重的城门在沉沉地响声中敞开,城外的人心道他们还真能进城,难不成是哪家在这个名叫苍竹的人身上押了宝,过来帮他的?

    赌鬼们一副想跟不敢跟的模样,很快,城外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苍竹究竟是何方神圣?

    城内沈辞秋替他们问了:“苍竹是谁?”

    “不认识,我就是觉得他会赢……嗯?等等,”谢翎回过味来,乐颠颠往沈辞秋伞下凑,“难不成你吃醋了?”

    尽管知道谢翎脑子跳脱,总爱语出惊人,但沈辞秋时不时仍旧会无言以对。

    “……你想多了。”

    他是真没吃醋,只是随口一问,但谢翎自打表明心意后,愈发变本加厉,别说一句话,就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只要有机会,他都得把其变作调情,哪怕是沈辞秋拔个剑宰个人,说不定都会被他黏上来蹭一身蜜。

    有时候沈辞秋真的很难说到底有问题的是谢翎还是自己。

    “让我想象一下也没事儿嘛,不过我还是要说,放心,”谢翎道,“我心里只会有你。”

    沈辞秋不语,但这一点上,他确实放心,因为谢翎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

    谢翎挨到伞下,他比沈辞秋高出些许,沈辞秋不得不将伞抬高一点,谢翎本来又想替他打伞,不过很快就用不着了,因为他们到了。

    侍卫领着他们来到了一处驿馆,替他们拉开门:“几位稍等,少主很快就到。”

    此时王城的天空中已经升起了一轮通红的血月,将整片天空与地面湖泊都染上了猩红之色,可偏偏落在地面和屋子上的光又是偏暖的橘红,于是诡秘幽深和舒逸平静矛盾又奇异地构成了血月祭祀中的王城风景。

    这样瑰丽的景色共会持续七天,别的不说,能在王城中赏赏景,都不虚此行。

    王城中大部分人都在魔宫和东、西两座摘星塔中,庆贺血月,把酒欢宴。

    沈辞秋等人只稍坐了片刻,暝崖就赶来了。

    他亲自给三人倒了茶:“无论成败,三位事后都不必急着走,难得来一趟,我理应好好招待你们。”

    沈辞秋没急着应下,谢翎问:“元婴的比试什么时候开始?”

    “等金丹结束,不过金丹向来很快,也用不了整个王城,几盏茶的功夫足以。”

    暝崖料得不错,而且这一次金丹的规则似乎更直接,不出一会儿,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暝崖起身,然后带着一个托盘进屋。

    托盘里放着四张面具、四个香囊,和一封被术法封存好的书信,暝崖率先拿了面具戴上:“这就是进场前必须戴上的面具了。”

    这面具也是只遮眉眼的半截面,眉心是一轮红月,整个面具红白交错,有种邪性的美。

    其余三人纷纷拿过,沈辞秋和谢翎用袖袍遮挡在前,先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再戴上红月面。

    面具一碰着脸,就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不仅遮掩了气息,还改变了他们的服饰与发型,所有人着装都变成了束着高马尾,穿着红白袍子,就连沈辞秋的银发也眨眼再度变回黑发。

    就连他耳边修长的羽毛耳坠,都变成了一个简单的,缀着红色灵石的样子。

    沈辞秋微微偏头,那红色的宝石就跟着晃荡。

    谢翎盯着沈辞秋的耳朵看:“有意思。”

    声音也变得空灵失真起来。

    不仅如此,就连他们手上的武器也全变了,一个个变得平平无奇,漂亮的花纹都不见了,素得完全看不出来历。

    沈辞秋看着手中的伞,赞同谢翎的说法,既然武器也会被伪装,他索性在扇面一点,将伞变回了千机剑。

    千机的伞中剑与正常剑形比起来更细也更轻,论手感,沈辞秋最青睐的还是千机作为剑时的形态。

    寻常时候要是亮了千机剑,沈辞秋的身份就该暴露了,但在这里,银色的天阶法器样子变成了平平无奇路边铁剑,完全可以放心用。

    暝崖拿起那封信拆开,上面封印碎开后勾出血月之形,代表之前没被人碰过,里面写着本次元婴争斗的规则。

    “元婴争夺于半柱香后开始,三个时辰内收集散落在王城中的月魄,时间结束时月魄持有最高的队伍胜出。”

    月魄必须放在香囊里,还要挂在腰间显眼位置。

    三个时辰,也就是六个小时,比谢翎预想中好,他都准备了提神丹,万一要夜战就吃一颗,免得晚上打起来犯困直接睡过去。

    暝崖看完信,信就碎成了粉末,细粉飘到他们手背上,变成了图画,每个队伍的纹样都不同,他们这队是半轮残月周遭飞火的图样,要是走散了,就凭这个认队友。

    “三个时辰无法细细搜完王城,所以队伍间肯定会争夺彼此手里的月魄,这样更快。”暝崖用面具下失真的声音道,“诸位请以自身安危为重,我们尽量一起行动。”

    沈辞秋等人都没意见,将香囊在腰间悬好了。

    半柱香后,房门无风自开,外面的人也不见了,橘红的月光将所有屋舍镀成一个色调,像静止不动的古老画片,人在其中,难以分辨是人入了画,还是画吞没了人。

    池塘中荡出来的血色,反倒成了难得鲜活的色彩。

    沈辞秋握剑踏入王城中,暝崖道:“我们就从城西的避厄街开始……”

    谢翎出声:“暝少主,不然我们从城东搜起?”

    暝崖转身看他。

    “我虽然没有你了解王城,”谢翎笑笑,“不过我这个人运气不错,要不要试试?”

    因为有暝崖,他们四个才能组队来此,不过暝崖没有要发号施令的意思,谢翎用的也是礼貌商量口吻,暝崖大大方方道:“好啊,就听道友的,不过还麻烦诸位可别称呼我暝少主了。”

    暝崖伸手指了指天:“出了这个门,我爹他们就看着呢,我可不想被认为只能靠身份压人。”

    谢翎也笑:“行啊,叫你崖道友?”

    暝崖爽快:“就这个,不错。”

    于是暝崖带路,谢翎点位置,他运气果真很好,四人一路沿途扫过,一个时辰下来,只打了一场小架,除此之外纯靠收集,竟然就装了一百个月魄!

    这数量让暝崖都惊了。

    暝崖:“兄弟,厉害啊!”

    谢翎:“哈哈一般一般,兄弟你刚刚两刀打跑小朋友才是英武非凡!”

    两人这就互相捧上了。

    暝崖佩服有本事的人,运气好也算,当场跟谢翎称兄道弟起来,他过于真心实意,谢翎也落拓不羁,几句话的功夫,两人简直就差拜把子了。

    孔清看不懂:“他们怎么办到眨眼就如此熟稔的?”

    “意气相投吧。”沈辞秋倒是不觉奇怪,他不了解暝崖,但是了解谢翎啊,不过眼下不是谈天的时候,沈辞秋将剑鞘往下一压,淡淡道:“有人来了。”

    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每个队伍手上多少都该有点月魄,队伍之间碰了面,无需多言,奔着对方香囊去就是了。

    来的八个人一句废话没有,这两只队伍,其中有人交上了手,有人冲着沈辞秋谢翎他们而来,眨眼间,场中就是十二人混战的场面。

    得亏元婴们个个感知强,用神识去“看”也能通过纹样分辨队友,不然打起来先伤了自己人就有意思了。

    在血月之下破坏的屋子,都能在之后复原,所以动起手来不必担心,并且因为此处所有东西都有血月的加持,连石头的坚硬程度都堪比法器,本该毁天灭地的元婴斗法看着也没那么惊天动地了。

    沈辞秋周围方圆五十米内街道屋舍都蔓上了寒霜,但凡想近他身的人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一个元婴后期的魔族与沈辞秋过了几十招后惊疑不定撤开身。

    他感受不到沈辞秋的修为,若是高于他,再怎么样也能从威压察觉一二,毕竟参加争夺的最高也就元婴大圆满,他觉得沈辞秋多半是用功法掩盖修为,没准还不如他呢。

    但是交手后下来,发现沈辞秋不仅不弱于他,还有能压过他的趋势。

    元婴大圆满?都有这修为了还干嘛藏着掖着,他正想着,忽的一个激灵,飞身猛然退开数丈,而在他刚刚停留的位置,落下了一片温柔的六角冰晶。

    好敏锐,沈辞秋想,刚刚差一点,那片冰晶就能让他原地躺下,昏死个三两天,睡过整场争夺。

    这人直觉不错,竟躲开了,但是……

    躲开冰晶的魔修在半空中就撞上了铺天盖地的火雨。

    谢翎折扇一扇,狂风流火从天而降,把血月红云都烧成了火海,烈焰狂涛,他在火光中吹了声口哨:“你其实刚才不如不躲,我未婚道侣很温柔的,我这边嘛,你就得疼上一阵了。”

    元婴后期怒了:打架就打架,干什么还特地强调你们关系,谁在乎啊!

    可怜元婴后期被沈辞秋和谢翎两面夹击,一点儿空隙都没给他留,被火雨烤得半熟扑到地面,又被冰锁住身躯,冰火两重天,最后狼狈倒地。

    十二人还剩七人在打,沈辞秋谢翎还有孔清暝崖都还在,孔清受了点小伤,不重,往嘴里塞颗丹药立刻就愈合了,沈辞秋和谢翎正要去帮他俩,两人忽然心中警铃大作,同时转身。

    一道黑色如电的光眨眼就到了跟前,磅礴澎湃的灵力简直如同凭空出现,撕裂了风就如同巨蛇一般窜出,一口就要将猎物毙命!

    元婴大圆满!

    这攻击来自起码十丈开外,分明不管这边有哪些人,一锅端了再说,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谢翎。

    谢翎眼神一凛,此时躲是下策,他反应也非常快,立刻捏了天阶法器出来,不退反进,要主动去迎上这条毒辣凶险的蛇,可他刚跨出一步,眼前视线就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谢翎很快,但有人比他更快。

    挡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就是沈辞秋。

    谢翎瞳孔骤缩!

    沈辞秋直接扔出两个天阶法器,与巨大的灵息悍然相撞!

    霎时间砂石飞天,烟尘滚滚,方才元婴们打斗半天只塌了一点的地方顷刻间被搅碎了,有血月强化的转石屋瓦都扛不住这怒涛相击,轰鸣声震耳欲聋,把某些已经力竭的修士直接震飞开来。

    烟尘散尽后,沈辞秋踉跄着后退两步,在退到谢翎怀中之前,钉住身形,站稳了。

    那道恐怖的黑色灵光已经消失,沈辞秋嘴角渗出一缕鲜红的血,他冷冷淡淡抬手将其擦去了。

    视线遥望,仿佛盯住了远处还未现身的敌人。

    那人被这两道天阶法器的威力震惊了,斟酌后,似乎选择了直接退开,放弃了上来抢夺。

    沈辞秋薄薄的唇以血色点了胭脂,玉白的面容若寒霜,他浑不在意方才强拼中被震出的疼痛,但是有人在意。

    “沈辞秋!”

    谢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咬牙切齿,但他还记得这是在哪儿,因此是在传音中叫出了沈辞秋的名字。

    谢翎已经很久没叫过他的全名了。

    此刻一字一顿,完全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谢翎说不要用以身相代的符咒,沈辞秋答应了,他确实没用,但直接就挡在他面前,真身相替,比符咒来得还快还干脆。

    好好好,就这么答应他的是吧?

    谢翎气疯了。

    沈辞秋刚才的位置并不好出手,他闪身挡在谢翎面前也是要花时间的,即便只需一眨眼,可生死偶尔就是一眨眼。

    方才让谢翎出手,他可能会受点伤,也可能不会,但沈辞秋来替,就一定会受伤。

    谢翎赶紧扣住他的手腕探查伤势,将一颗丹药塞入沈辞秋嘴里,沈辞秋知道谢翎在气头上,垂着眼眸不说话,方才神挡杀神的凛冽寒气没了,乖顺把药咽了下去。

    可他这幅模样,反而愈发让谢翎如鲠在喉。

    谢翎抬起他的下巴,想发火,可又心疼,心惊肉跳下,是担忧与难过。

    最终,他拇指重重擦过了沈辞秋的唇瓣,替他把血擦干净了。

    谢翎因愠怒而绷起的肩线垮下,飞散的霜雪里,他才是那只被打蔫的鸟,什么神采都颓靡下去。

    “……出去后,我们谈谈。”谢翎哑声说。

    第112章

    方才的冲击波及了剩下的所有元婴,有几个强弩之末直接被震晕,暝崖和孔清也被掀飞,孔清摔进了人堆,暝崖更惨,直接撞碎石壁被嵌进了墙里。

    饶是这样,血月面具都没有破损也没有掉落,众人身上被幻化出来的衣袍在被割开口子后又恢复原状,只剩下洇开的血迹彰显他们的狼狈,血月在高空中仿佛一只无悲无喜的眼,静静注视着月光笼罩下的一切。

    “咳、咳咳!”

    暝崖挣了挣,在扑簌簌的石块碎屑掉落中把自己从墙里拔了出来,走到摔在地上的孔清身边,抬手拉了他一把。

    孔清呛咳着起身,拿出两瓶药,一瓶给暝崖,一瓶自己用。

    暝崖喝了药,用灵力给伤口处止血,方才那个元婴大圆满好像已经撤走了,如果有那种四个元婴大圆满的人组队,那么为了效率,他们反而会分头行动,毕竟元婴大圆满是他们之中最高境界。

    修为占优的情况下,自然优先挑软柿子下手,打完拿了月魄就继续换目标,遇上特别难啃的硬骨头,他们反而不会上来浪费时间。

    万一半天搞不定,结果对方手里还没多少月魄呢?

    时间总共就这么点儿,当然是怎么划算怎么来。

    沈辞秋刚才露那一手足够让元婴大圆满估量了,同时驾驭两件天阶法器还卡着那样险之又险的时机抢身上前,怎么看都是个狠人,所以对方一击之后干脆放弃,去别的地方了。

    暝崖弯腰把地上躺着的人腰间香囊全摘了,把他们的月魄一收,心道若那个元婴大圆满知道他们手里有多少月魄,肯定会后悔放着他们不管。

    暝崖刚想上去称赞一下沈辞秋,走到沈辞秋和谢翎身前却刹住了脚步。

    因为他发现这两人之间气氛十分微妙。

    挺僵硬的,也不像是吵架,但沉默得非常反常,与平日挨在一块儿的默契黏糊劲儿完全不同,即便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也能读懂他俩周身那沉甸甸的空气。

    怎么了这是?

    暝崖:“云羽道友看着好气啊。”

    孔清:“……看出来了就别说了。”

    方才他们这边也在打斗,沈辞秋和谢翎那边具体细节两人没能完全顾上,他们只知道最后是沈辞秋出的手,但谢翎居然能对着沈辞秋生气……

    该不会是方才那一击是冲着谢翎来的,结果沈辞秋上去挡了吧?

    孔清猜得还真准。

    暝崖把月魄收了:“我们换个地方?”

    谢翎抬手把指骨捏得劈啪作响:“我要去追那个元婴大圆满。”

    他方才已经放出分魂跟上去了,就一个元婴大圆满,先前不知道在远处等了多久,蓄力一击打完就想跑,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谢翎满肚子的火气想找人出气,他转转手腕,话说给暝崖听:“你把月魄收好,找个地方等我们吧。”

    暝崖的伤好得差不多,闻言立刻道:“说好一起行动,怎么可能就让你们两个上。”

    谢翎侧目:“你不怕输了血月祭祀?”

    暝崖洒脱地笑起来:“真输了,那就十年后再战,反正我可不会丢下朋友独自走。”

    这话说得可太仗义了,谢翎抬手,跟暝崖义气地碰了个拳。

    沈辞秋从方才开始就安静得很,虽然他平时话就少,但此刻变本加厉,看着好像柔顺地站在旁边,但实则半点没有反省的意思。

    他口中混着血腥与药的苦涩,慢慢咽了咽。

    谢翎动身要追,沈辞秋刚跟出一步,前面谢翎忽然猛地回身,气势汹汹一把往沈辞秋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他动作看着又快又狠,从暝崖的视角来看,简直怀疑他要给人塞什么毒药。

    但只有沈辞秋知道,谢翎送到他嘴里的不是什么穿肠毒,而是……蜜糖。

    谢翎塞完又一声不吭转身,朝前追去。

    生气归生气,不耽误他照顾人。

    金丝花蜜糖的甜味瞬间冲淡了嘴里的药苦与血腥,沈辞秋品着这丝甜,原本打算平静接受谢翎火气的他突然有点无措起来。

    沈辞秋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如果谢翎厉声诘问,他可以顺着鸟羽哄哄人,因为沈辞秋不想让谢翎不开心,但他也没觉得自己有错,不打算改。

    再来一回,他还是要挡在谢翎面前。

    不想让谢翎受伤,有什么错呢?他不想再看一回谢翎满身鲜血躺在自己怀里的样子了。

    会复活也不要。

    因为不死之身也会疼啊,那一刀一刀的伤,剜的都是血肉啊。

    他宁愿刀斧都砍在自己身上,那样反而更好受些。

    可偏偏谢翎抛下一句“谈谈”后,既不冲他发火,也没有跟他分开的意思,连谢翎要去追元婴大圆满,用的都是“我们”而不是“我”。

    还给他又喂药又喂糖,气成这样,都惦记着他的身体和好不好受。

    如此一通下来,沈辞秋反而没法淡然处之了。

    他觉得心口被人不轻不重捏了一把,感受到的不是谢翎的怒火,而是他愤怒下的委屈。

    沈辞秋握着剑的手不由收紧,抿了抿唇,抬步跟了上去。

    谢翎放出的分魂化成一缕红色的轻烟,在血月的照耀下格外隐蔽,分魂这东西,就算修为高,神识强度不够也不怎么能探查到,就这么缀上那个元婴大圆满,没被他发现。

    元婴修士因为要找目标,沿途走走停停,不算快,过了会儿发现有几道气息靠近,还停下来等了等,回身,才发现居然是方才几人追上来了。

    他以为放了这几人,没想到人家不打算放过他。

    沈辞秋和谢翎的修为已经接近元婴后期,加上他们的古秘咒术和真火、各类天阶法宝,以及他们能越级而战的澎湃灵力,与元婴大圆满完全有一战之力。

    暝崖和孔清确实想帮忙,但等开打后,他们发现根本没有他俩插手的机会。

    一是高阶层的战斗,他们贸然出手反而容易帮倒忙;二是沈辞秋和谢翎配合得天衣无缝,根本没给旁人留出手的余地。

    暝崖和孔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释然,干脆在旁边警戒有没有其他人靠近,一边观摩学习。

    看沈辞秋和谢翎打架实在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沈辞秋的惊鸿飞雪,万千冰凌碎琼花,剑气凛凛裂霜;谢翎的炎阳流火,烈焰破空如陨星,折扇起浪狂风飒踏。

    无论是他们的剑与扇,雪与火,还是各类术法,都默契无间。

    银霜素裹与赤焰灼天竟然还能相辅相成,也是奇景。

    元婴大圆满一接触就知道他俩不是善茬,可他的队友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想走也脱不了身,从半空中被轰下来时,直接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他是晕了,但谢翎还没解气,浑身热血都因为干架在沸腾,他落回地面,照着元婴修士的面就是几拳。

    血月面具质量确实不错,可惜只能挡半张脸,挡不住的那半张脸已经被谢翎揍得鼻青脸肿,成了猪头样。

    暝崖和孔清识趣地根本不敢出声,沈辞秋握着剑,欲言又止。

    谢翎揍得差不多,起身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拳头上沾了点血,刚想用清洁术擦掉,一片雪花就慢悠悠但正正好落在他手背上,把血抹干净了。

    谢翎手一顿,锋利的唇线绷了绷。

    他起身走开,勾过了元婴的月魄香囊抛给暝崖,跟沈辞秋依然站在一块儿,两人之间隔着两步远的距离,反正谁也不会走得更远。

    等三个时辰结束,参加比斗之人的香囊尽数升空,血月下出现一道光幕,写上了获胜者的名字。

    光幕上只会写魔族的名,因此所有人都看得见是少主暝崖胜了,但血月赐福会平等分给他们四个,红色的光华从血月上飘落,融入他们眉心间,血色的月华灵力暂时存于丹腑,留给他们慢慢吸收。

    暝崖摘下面具,松了口气,其余三人却没急着去掉伪装,谢翎沉声道:“兄弟,借我个能清净说话的地方。”

    暝崖也知道比起庆功,他们显然还有更重要的私事要解决,云羽道友周身的低气压都快如有实质了。

    他当然答应,立刻带着他们来到了魔宫,借给沈辞秋和谢翎一处房间,自己则跟孔清去了别处,给了他们足够的地方。

    沈辞秋先进屋,然后回身,看着谢翎面朝着他,用灵力缓缓阖上了门,他摘下面具,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样貌,俊美无俦的面上眉眼皆沉,而后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沈辞秋其实已经许久没有避开谢翎的念头了,但此时,这种回避的心思又冒了出来,催促着他赶紧逃。

    可事实上,沈辞秋的脚步冻住了,一动也没有动过。

    沈辞秋就这么站在原地,看谢翎锋利的眉眼没了平日疏朗的光,任由谢翎抬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他恢复了一袭绯衣的装扮,没有运转凝雪诀,因此头发依然是青丝如瀑,他琉璃色的眸子轻轻一抬,就对上了谢翎的双眸。

    那双眼睛里没有他想象中的怒意,有的是如同看着晚风折残花,伸手却什么都够不着的难过。

    沈辞秋眸光晃了晃。

    谢翎低头,慢慢牵起了沈辞秋的手,顺着沈辞秋修长分明的指骨按了按,是爱惜,是心疼,他好像有很多话,却不知道用什么来开头,嘴唇翕动好几次,都没说出半个字。

    最后出声时,谢翎的声音近乎是喑哑的。

    “……我知道你如今在我身上有心病。”

    沈辞秋本就惴惴不安的瞳孔遽然凝固!

    ——谢翎知道了!

    他下意识就要仓惶缩回手,但谢翎发力抓紧了,不让他逃。

    谢翎本来想循序渐进,毕竟挑破伤疤是件痛苦的事,可他发现他若一点点慢慢来,未必追得上沈辞秋越陷越深的脚步。

    他的心上人是天底下最心软,也最狠心的人。

    沈辞秋对自己最狠,最心软的部分,都给了他谢翎。

    哪怕挑破后会互相折腾,都比放着他一个人磋磨要好。

    沈辞秋琉璃色的眸子乱了片刻,里面闪过了慌忙,但很快,他垂下眸,仿佛想通了什么,眼神一点点沉入寒潭,低声说:“果然,你已经知道了。”

    他不该以为自己真能在谢翎面前藏得住,之前几次起了疑心,并非无中生有,他猜对了。

    谢翎:“你有没有想过,你受伤了,我也会心疼。”

    沈辞秋:“那就让我看着你受伤?”

    谢翎:“我们都会为对方着想,这是肯定的,但今日那样的对峙,我上不一定有事,你从不合适的位置强行上前,就一定会被伤到,我……”

    “我不想听不一定。”沈辞秋倏地望进谢翎的眼底,截断了他的话,“我不愿赌那点可能性。”

    沈辞秋从没朝人这样剖开过自己的内心,什么情绪都敢让人看见,什么话都敢真正往外扔,就连对着谢翎,这都是第一次。

    “你说你知道我的心病。”

    “那你知道我真的想对你做什么吗?”

    沈辞秋嗓音淬了冰,明明是幽深发戾的语调,但他眼眶却渐渐红了,沉重的话语和脆弱强撑的眼神构成了此刻的沈辞秋,他说:“你不知道。”

    沈辞秋直到现在,终于肯承认自己大概真的有点疯,不然他为什么会对谢翎说这些话,他难不成还真能把所有的心声全部砸出来,还真能锁了谢翎的羽翼把他只留在自己身边?

    他不能,也不会这么对谢翎。

    所以,为什么非得要撕开他的面具,让他无所遁形?

    就当不知道不好吗,就让他跟谢翎静静待着,万一心病就好了呢?

    酸涩的殷红已经到了沈辞秋的眼尾,他极力克制着,可单薄的脊背和肩头依然开始发颤,他突然就没了再说话的力气和念想,微微埋下头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但谢翎不肯放过他。

    “说好两人谈谈,我们还没谈完。”

    谢翎半步不退,他知道这时候不能退:“你想对我做什么,先前说把我关起来不是玩笑?或者还有些别的什么?”

    沈辞秋听不下去了:“……出去。”

    谢翎不但不走,还一手扶住沈辞秋的肩膀,让他仰起头,一手居然抓着沈辞秋的手,生生直接往自己的脖颈上一扣!

    “阿辞,看着我,我不走,你也别逃。”

    谢翎在沈辞秋愕然的眼神中一字一顿:“我就在这里,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刮骨疗毒,既然伤疤已经开裂,那他今天就非得把这毒去了,绝不让某人再有机会自伤!

    他用力抓着沈辞秋的手,送上自己的命门,不给他半分逃脱的机会:“你来。”

    第113章

    遥想最初两人见面,沈辞秋在谢翎脖颈上能眼也不眨画下同命咒,冷眼旁观谢翎的狼狈样,可现在,鲜活的血脉就在他手指下温热地股动,他却只想逃。

    初时他们彼此提防,互相算计,看的都是能谋取的利益;

    谁能想到不到两年的时间,他们收起了刺,剖出了心,明明白白递到对方手里。

    桃花飞过少年情窦,叩开心门的声音那么重,沈辞秋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难得悸动,对世上某些人来说,一生或许有很多机会,但对沈辞秋而言,他只可能有一次。

    谢翎把脖颈送上来,说他要做什么都可以,对修士来说最重要的命门就这么轻易给了他。

    沈辞秋用力把手往回拽,连灵力都用上了,谢翎也运起灵力,手背上青筋都起来了。

    两人发了狠地角逐较劲,灵力彼此抗衡,偏偏两人的灵力早已融汇,那么熟悉,根本不会真正拒绝彼此。

    固执的两人执拗到底,拉扯间撼动了对方身形,也不知到底是谁没站稳,碰翻了旁边的椅子,踉跄间他们失去平衡,摔倒下去。

    谢翎摔下,背部正好抵住床沿,靠坐在了床榻边,而沈辞秋摔在他身上,手还被谢翎死死扣在脖颈上没松。

    沈辞秋按着谢翎的肩膀拉开些距离,两人较劲许久,呼吸都已经有些重,他红着眼尾,撑着口不松的沉闷看向谢翎,此时他跨坐在谢翎身上,视线分明是俯视,可已经到极限,受不住的那个人却也是他。

    就像一根紧绷的弦,是会断,还是……?

    谢翎按着沈辞秋的手,直勾勾与沈辞秋对视,两人目光无声碰撞,似乎仍在僵持。

    但在这样的焦灼间,谢翎慢慢一眨眼,却忽的笑了。

    这一笑笑得格外热烈又张狂,满眼的桀骜都化作了温柔,他偏偏头,轻声说:“你看,阿辞,你舍不得。”

    “舍不得把我关起来,舍不得折断我的羽翼。”

    沈辞秋扣在他脖子上的手颤抖起来:“……别说了。”

    “因为你是沈辞秋。”

    别说了。

    “你是……喜欢我的沈辞秋。”

    沈辞秋呼吸一颤,谢翎箍着他的手松了力道,仰头凑近,琥珀色的眸子把沈辞秋的身影一点点框进来,像是挑衅,又像是诱哄。

    “阿辞,真不对我做点什么吗?”

    沈辞秋忍无可忍,方才无论如何都想把手收回,可眼下谢翎不再束缚他,沈辞秋却一把扣住了谢翎的脖颈,让谢翎仰起了头——

    而后他垂首,猛地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沈辞秋红着眼眶,张口就咬,谢翎眼中盈满笑意,摁住沈辞秋的头,更加用力咬回去。

    他们剑拔弩张,他们势均力敌,他们抵死纠缠。

    既然谁也不肯放手,那就纠缠一辈子吧。

    他们比先前更加用力搅在一起,要把对方唇齿尽数尝个够,亲吻间谢翎揽着沈辞秋的腰往上抬起,长腿与胳膊都格外有力,托着沈辞秋起身换了位置,慢慢将人压倒在了床榻之间。

    青丝如瀑,绯衣似霞。

    沈辞秋的眼尾更红了,可这一次不是哽喉头的有口难言,而是被侵袭的灼热气息给烫的。

    他的弦没有断,被谢翎抬手拨出了声响,曲调来自烟火间,唤得白雪融作春。

    他在弦震的嗡鸣中颤声:“……都是因为你,谢翎。”

    “嗯,我知道,”谢翎从凶狠的纠缠化成了浅浅地啄吻,落在沈辞秋唇角,“知道你喜欢我。”

    沈辞秋抓皱了他的衣物,咬着唇,不让自己的溃败被嗓音出卖。

    他的双眼中已经水光潋滟,蒙了湿漉漉的雾,谢翎轻柔地抚摸他的脸:“我知道‘不负’的作用。”

    沈辞秋透过水光朦朦胧胧地看他。

    “隔着千里万里也能意念相通,分担彼此的痛楚,生死与共,同去同归。”谢翎的手慢慢往下,按在了沈辞秋腰带上。

    “阿辞,绑着我吧,我的命给你,你的命也给我,从此不必再有任何惧怕,此生不负。”

    他在沈辞秋眉心落下一个轻吻,问:“可以吗?”

    沈辞秋觉得自己明明很努力地睁着眼,但仍旧看不清谢翎的面容了,他开口时,声音根本稳不住:“……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谢翎笑了。

    “对你,我不会后悔。”

    沈辞秋闭上眼,手臂慢慢环住了谢翎的背。

    他答应了。

    “不负”这个双修之法,他攥在手里,却迟迟没有提。

    因为会将两人的命运彻底绑在一起,休戚与共,浮沉相随,再也无法分开。

    他想要,又不敢;想栓住谢翎,又不想拖累他。

    但谢翎做出了选择。

    他说阿辞,我敢,我就是要你。

    你也来要我啊。

    衣带渐宽,绯色的衣衫轻纱锦缎,滑落在地,层层叠叠的衣物翩然落下,揉成了一团锦簇的花,花无蕊,暖帐春色渐渐浓。

    沈辞秋的耳坠从轻轻的震颤,变成了无法停歇的摇曳,它挨着浮起了一层薄汗的脖颈,那段软玉被人把玩出细腻的色泽,烙上红梅小印,而平日与它长相伴的雪白耳垂,时不时就会被某只大妖叼进嘴里,齿间磋磨。

    翎羽流微光,怜花垂露香。

    沈辞秋在迷离的视线中被逼出了眼泪,从眼尾滑落,在乌黑的睫羽上碎了满天星子。

    他又为谢翎流了泪。

    上一次在连断山,濒死的谢翎神志不清,求他别哭,可这一回,是沈辞秋如濒临绝境的天鹅,无助将脖颈仰出漂亮又脆弱的弧度,但谢翎还不放过他,就是要他哭。

    沈辞秋修长的十指收紧,呜咽着低喘:“够、够了……”

    “不够。”谢翎气息也重,“双修心法才刚走完一遍,不得再巩固巩固?”

    沈辞秋想摇头,但连这个动作都被谢翎打断了。

    他变成了舟,只能在名为谢翎的惊涛骇浪中翻涌沉浮。

    谢翎抱着他:“阿辞,给我也留点什么吧。”

    沈辞秋抓着他迷茫地想,还要留什么?然后下一刻,他受不住地闭了闭眼,猛地将头埋在谢翎肩上,沈辞秋顺势张口,咬在了他肩膀上。

    谢翎摩挲他发丝,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不就留了?

    两情相悦,自然要给彼此盖戳,你来我往才有意思。

    他俩的灵力互相融合,冰火双生珠也趁机雀跃起来,帮着他俩的灵力纠纠缠缠,不分你我,顺过经脉,在丹腑中交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托着彼此的灵力攀升。

    同修了那么多回,两颗珠子都没如此畅快过,这次可是毫无保留,完完全全的双修。

    “不负”没有辜负它的功法之名,将两人牢牢绑在了一块。

    说是巩固双修心法……可之后几回,两人明明连运转灵力都忘了。

    于沈辞秋而言,他实在是没有余力顾及心法了。

    元婴修士的身体无碍,只是第一次这般,他的意识实在是在冲刷间晕眩迷离,根本承不住。

    不管什么浪涛小舟,最后都变作了一片空白,宛如云端。

    沈辞秋完全软作了云,化作了雪水,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都提不起来了。

    耳坠的羽毛被人勾起,沈辞秋陷在暖烘烘的怀里,轻颤着抬起水雾氤氲的眼,去看这片羽毛原本的主人。

    凤凰勾着餍足的笑,神情温柔得能滴水,他顺着羽毛往上,爱不释手轻揉沈辞秋的耳垂。

    “绑上了。”谢翎说。

    “以后有什么我们都一起扛,不准再为我不管不顾冒险。”谢翎说到这里,又顿了顿,咧咧嘴,开心道,“反正你再受伤,我也会分一半,不听劝大不了我们一起疼。”

    沈辞秋眼眸动了动。

    用了双修功法“不负”之后,他能更加清晰感受到谢翎的灵力与所有,他们的神识也连在了一块儿,与之前不同,这次他们成为了对方真正的半身,从内到外都锁在了一块。

    这不是枷锁,而是一根连着心脏与灵魂,永不会松开的红线。

    谢翎这次非要听到沈辞秋说话,揉着他的耳垂要个答案:“嗯?”

    沈辞秋耳垂都烫得快没知觉了,他微微偏头躲开了那只讨厌的手,往谢翎怀里埋了埋,闷闷道:“嗯。”

    谢翎爱死了他这副模样,搂紧人在他发间蹭了蹭,发丝软,心也软,简直要飘飘然。

    他们终于完完整整拥住彼此,牵住了自己的魂。

    从此归乡不独往,心上人在梦中藏。

    *

    暝崖和孔清下午加晚上都没有去打扰沈辞秋和谢翎,第二天一大早,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两人什么情况了,却是先等来了他们的联系。

    片刻后,四人在屋外汇合。

    屋内已经被法术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床单还被换了一套,桌椅也放得好好的,沈辞秋和谢翎依然戴着面具出现,两人都换了身衣服。

    因着伪装,沈辞秋依然在雪衣外披了件绯色纱衣,只是这件是从谢翎储物器里拿出来的,颜色比先前那件更柔,若先前那件艳得诡谲,这件就暖如烟霞,雪肤莹润,红绡月姿。

    沈辞秋运着凝雪诀,发丝又变成了银发。

    谢翎则穿着一身玄衣文武袖,金线交织,飞鸟臂鞲束出小臂流畅线条,长腿裹着武靴,英姿飒爽,意气轩昂。

    两人之间昨日的那点僵硬烟消云散,仿佛不曾存在过。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这两人中间隔着一步远,眼神都没碰一下,暝崖却莫名觉得他们更粘糊了。

    这气息,在魔族感知里,简直快像是一个人。

    孔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事了?”

    这次回话的居然是平日几乎从不提起自身事情的沈辞秋。

    “没关系了。”

    他们时时刻刻都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无需别的手段或者咒印,性命相连,而且清晨他们说了些话,谢翎怕他那控制不住的心悸没法立刻好全,不管是本尊还是分魂,总之至少留一个在沈辞秋身边,最近都不打算分开,就时时刻刻粘着。

    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孔清真心实意松了口气:“那就好。”

    暝崖也欣慰,是啊,有什么说开了就行,他道:“是这样,父亲知道我交了新朋友,也感谢诸位出手祝我取胜,想见见你们,诸位可否方便?”

    魔尊要见他们。

    沈辞秋和谢翎交换了一个眼神。

    从前隔着面具,有时候他们猜不出对方的完整神情,但如今奇异的,他们就是知道面具底下此时是怎样的眼神。

    更加心有灵犀。

    沈辞秋颔首:“多谢魔尊相邀,劳烦暝崖少主带路了。”

    第114章

    暝崖昨儿给他们的住处,是他自己殿宇中的一处客居,魔宫在血月祭祀争斗范围之外,摘星楼和魔宫都是观赏修士们比斗的好地点。

    暝崖在前面引路,孔清对沈辞秋和谢翎道:“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合体期的确是苍竹赢了。”

    沈辞秋淡然一点头,谢翎勾勾唇角:“那我们可就赚大了。”

    他回的是孔清的话,面颊却朝沈辞秋那边偏,显然是想找沈辞秋的认同感,还伸出手去,明显想勾一勾某人的指头。

    然而还没够着,在半空中就被沈辞秋不轻不重拍掉了手背。

    谢翎一甩手缩了回来,不但没有失落,唇角还一扬再扬,好像刚才不是被人拒了,而是成功跟人腻歪过似的,笑得那叫一个得意。

    谢翎握着手腕在面具下扬眉:“阿辞别害羞啊。”

    沈辞秋淡淡握着伞:“不存在的事不要胡言。”

    “谁胡言了,”谢翎一低头就又往沈辞秋伞下钻,肩膀与肩膀撞在一块儿,“除非你握着我的手一路不松,否则你就是害羞。”

    沈辞秋:“……”

    什么话都让你说完了。

    不过虽然他嘴上不愿意承认,但今日沈辞秋撑伞,一半是因为习惯,另一半,还真是为了偶尔方便避开谢翎的眼神。

    隔着面具沈辞秋都能感受到他灼灼的视线,很难不让人想起昨夜旖旎之时,隔着水雾与谢翎四目相对,那双明亮的眸子也是这样炽热地锁着他,光是目光,就能把他舔舐吞吃。

    被这样注视着,沈辞秋只觉得翎羽耳坠又热了起来,他在伞下被谢翎挤得耳坠晃荡,说不过谢翎这张嘴,微微偏头,索性不出声了。

    就是耳根怎么又有些泛红呢?

    幸亏谢翎戴了面具,把眉眼挡的严严实实,除了沈辞秋,没人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眼神。

    孔清看着谢翎单方面打闹,沈辞秋看似在躲,实则纵容,又是欣慰又是无奈地摇摇头,摇到一半又停住。

    等等。

    孔清忽然回过味儿来,无论先前沈辞秋拍谢翎手背那一下,还是此刻撑伞罩着两人,都透着股比以往更加自然又水到渠成的亲昵之意。

    就好像绷着冻着的凛湖寒潭,终于化开了那一层冰壳,虽说湖水依旧清冷,但没了束缚,能随风晃起涟漪,成了一汪宁静的活水。

    所以,他俩的腻歪其实是上升了个新高度,不再局限于非得勾勾指头抓着手,哪怕没有触碰,一点小动作一个眼神,都能被他俩牵出无形的线来。

    看来他们昨晚谈心不是一般有用,孔清不由好奇起来,谢翎都拉着人说什么了,不过那样重的心结,光凭说恐怕没用,还得有行动,这小子不会使了什么危险术法……

    孔清忽的一顿,因为他终于注意到了一件看似不起眼,被忽略了半天的事。

    那就是今日两人的中衣都是立领束衫。

    谢翎爱试各类衣裳也就算了,连沈辞秋也反常地把脖颈包得严严实实,还有谢翎那笑岂止是得意,分明是桃花带春风。

    孔清:“……”

    突然就不好奇他们关起门来干了什么事了呢。

    暝崖一路将他们引到大殿。

    魔宫的宫殿与妖皇宫的华贵相比,更显古朴沉肃,正殿外立着十八根盘龙石柱,龙形威严,利爪栩栩如生,在血月之下,每一双龙眼都仿佛被真正点了睛,无声注视着前来朝见之人。

    入门前,沈辞秋收起了伞,谢翎也规规矩矩站直了,他在沈辞秋面前可以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怎么风流开屏都成,可对着外人,那又是另一副模样了。

    谢七殿下屋内暖被窝,厅堂能镇场。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殿内袅袅香烟随风萦绕盘旋,魔尊端坐高堂,他身形伟岸,肩宽体阔,长相与暝崖有五分接近,但更有被岁月沉淀后的从容气度。

    沈辞秋等人感受不到一点威压,在儿子面前,魔尊不是慑人的金仙,而是和蔼可亲的父亲。

    暝崖能被养成正人君子,跟他父母分不开关系,魔尊和夫人很疼孩子,也很会教孩子,把他养得很好,暝崖说今日来的是他朋友,若不是夫人近期在闭关,肯定也会与魔尊一起见见他们。

    沈辞秋等人行礼,他笑着抬手:“不必多礼,谢过各位对小儿的照拂,他交了不错的朋友,此次他能胜出,你们功不可没,胜者理应获得奖赏。”

    立刻有侍者捧上托盘,魔尊和煦道:“不要推辞,这是你们应得的。”

    暝崖也说:“我们都是朋友了,可别在这方面跟我客气。”

    沈辞秋等人估量过后,规矩行礼:“多谢魔尊。”

    东西不是重点,重点是来自魔尊的善意。

    魔尊见他们不卑不亢,礼数也周全,很是满意,颔首:“我听暝崖说,你们是云归宗弟子。”

    沈辞秋回:“是。”

    “能在短时间重整乌渊,立起大派,贵宗实力可见一斑,往后有若所需,尽可与暝崖相商。”

    魔尊发话,这就是魔宫愿与云归宗来往的意思了,云归宗之事,向来是沈辞秋定夺,虽然在外藏了身份,但谢翎和孔清仍然默认以他为首,于是沈辞秋道:“尊主与暝少主如有用得上云归宗的地方,我等必会尽力。”

    魔尊这是在为暝崖的日后铺路,他朗声大笑:“好,暝崖,之后无事,可得好好招待你朋友们。”

    暝崖道:“是。”

    出了大殿,谢翎感慨,与沈辞秋传音入密:“同样是当爹的,这爹与爹之间可太不一样了,我那便宜爹比不了魔尊一根指头。”

    魔尊跟妖皇,不管做人还是做爹,简直天差地别。

    沈辞秋没听出谢翎有半点伤心,他不知谢翎忽然提起这句是什么意思,也不见他是想为亲情伤感,就听谢翎下一句道:“见了人家这么好的爹,心里不平衡了,阿辞,求安慰啊。”

    沈辞秋:“……”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阿……唔!”

    虽然是传音,但被沈辞秋一把捂住嘴的时候,谢翎神识里的话音也成功被物理截断了,沈辞秋刚想说点什么,谢翎却眼睛一眨,顺势握住沈辞秋的手腕,在他掌心落下轻轻一吻。

    沈辞秋:!

    外人还在呢!

    他迅速撤回手,被凤凰啄过的掌心却滚烫,谢翎唇瓣含笑,将手背过去,续上了自己的传音。

    “安慰收到了,谢谢阿辞。”

    沈辞秋收紧掌心,听着自己心口砰砰地跳动,觉得此人简直恣意无忌,张开翅膀就能窜上天,但偏偏没人拿他有办法。

    沈辞秋也没有。

    谢翎愉快地吹了两声小调:既然都拿他没办法,那就别怪他恃宠而骄了。

    谁让他未婚道侣喜欢他,哎呀,没办法,是这样的。

    孔清和暝崖压根儿不知道他俩之间又突然怎么了,但观察空气,总觉得他们似乎可能大概有点多余。

    暝崖轻咳一声:“咳,诸位,血月祭祀还有几天,最后两天有祭祀的庆贺大典,很是热闹,你们还没好好看过王城,届时可尽情地玩,一应花销,记我账上。”

    沈辞秋被谢翎神来之笔搅乱的心神被正经话拉了回来,他与谢翎对视一眼后,点点头,谢翎笑着上前搭住暝崖的肩:“谢了兄弟,不过我跟阿……阿雪还有事,这就得启程回去了,庆典我们就不参加了,以后你有时间来云归宗玩,我们随时欢迎。”

    暝崖愣了愣:“这就要走。”

    谢翎点头。

    他这趟回去,得准备准备,然后去妖皇宫露个面。

    他们留在妖皇宫的人传来可靠消息,妖皇近日闭了关,能看穿谢翎本体的人不在,谢翎就可以放心去刷个脸。

    在沈辞秋接替谢翎在妖皇宫暗中搅弄风云后,如今皇嗣格局骤变,三皇女到六皇子已经全军覆没,老八是个胆小的,为了逃避纷争,不是在闭关就是在闭关的路上,老九谢魇跟着谢翎走了,如今宫内剩下的就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

    这两位皇兄年纪最大,也有自己的考量,他们争起修炼资源从不手软,但在要彻底杀死一个皇嗣前,总是慎之又慎。

    因为他俩都被妖皇吓怕过,虽然一边知道自己要与妖皇相抗,但一边骨子里的惧怕作祟,潜意识并不认为自己真赢过妖皇,因此他们想的是,在他们能成为金仙前,总得留点人来分散一下妖皇注意力。

    可他们对妖皇怕得根本抬不起头,就注定成不了事,哪怕真能修到金仙,也就是被妖皇一口吞的份儿。

    现在活着的皇嗣没多少了,谢翎这个在传闻中闭关已久的人总得出来一下,省的死去皇嗣留下的资源都便宜了大皇子和二皇子。

    在来魔域的路上,沈辞秋和谢翎已经商量好了。

    孔清道:“那我也——”

    “唉不急,”谢翎搭完暝崖的肩,又推了推孔清,“你也该歇息歇息了,给你放个假,啊,就是休沐的意思,难得来一趟,好好玩玩嘛,回头记得跟我们说庆典上都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孔清愣住,他看了看沈辞秋和谢翎,又看了看暝崖,犹豫:“可……”

    暝崖也回过神来,立马道:“你们要是都走了,这不是太遗憾了吗,阿清,至少你留下来看看,就算是代表云归宗也好啊。”

    沈辞秋点头:“嗯,你可以代表云归宗。”

    孔清在三人的注视下,最后瞧了瞧暝崖的眼,他在那双眼里看到了紧张,正是这份紧张,反而让他莫名笑了笑,做了决定。

    “好吧,”孔清道,“那就麻烦暝崖少主了。”

    暝崖大喜:“你我之间,何来的麻烦!”

    众人商议好,先送沈辞秋与谢翎出王城,黑鹰和白鸩还在城外等着接应。

    到了城外,沈辞秋和谢翎一露面,喧嚣的赌鬼一条街忽然一静。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落在他们身上,有佩服的,羡慕的,还有嫉妒得咬碎手绢的,目光各不相同。

    暝崖愣了愣,尚不明白怎么回事,沈辞秋和谢翎却淡然穿过人群,黑鹰和白鸩无声跟着他们,来到了——先前下注的摊前。

    黑鹰递上牌子,沈辞秋接过,往桌上轻轻一搁,谢翎手指轻敲两下:“老板,两百二十一万灵石,劳烦结账。”

    两百二十一万!

    暝崖倒吸一口冷气,瞬间知道为什么他们如此注目了。

    “你们赌了多大?”暝崖都惊了,“这不会把整个赌盘的钱都赢走了吧!?”

    这当然是夸张说法,但他们确实赢了大多数,老板不敢耽误,拿出两枚储物器,沈辞秋接过,神识一扫就知道数额没问题,点点头,一枚给谢翎,一枚自己留。

    谢翎没抬手:“你收着就行。”

    沈辞秋捏着储物器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末了又合上了,他颔首,淡然地将两份钱都收了起来。

    他告诉自己,既然和谢翎已经不分彼此,他确实也该坦然接受谢翎对他的爱意了。

    就像谢翎大大方方接受和索取他的心意一样。

    见沈辞秋收了东西,谢翎含笑回答暝崖的话:“主要是押得好,对了,我们也押了你赢,不过押你赢得太多了,十万灵石下去,赢了也就给五千啊。”

    听说他们还押了自己赢,暝崖立刻在谢翎背上一拍:“这么信我们能赢,好兄弟!”

    其余人在看到谢翎把所有钱都让给沈辞秋后,人群再度哗然。

    那可是两百多万的灵石,两百多万!亲人、挚友或者道侣间互相算计的都多得是,如此令人眼红的灵石份量,居然就这么简单拱手让出去了!

    这两人究竟是多不差钱,还是说他俩已经好到完全不分你我了?

    可无论哪一种,都好让人羡慕啊。

    沈辞秋在面具下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曾被无数人羡慕过天资,羡慕过宗门出身,甚至羡慕过容貌,但这还是头一次,因与人亲密无间而被他人艳羡。

    很奇特,这就是有人与自己并肩而行的感觉。

    真心相付,性命交缠,他也是真正的,有家可归的人了啊。

    第115章

    暝崖一路把沈辞秋和谢翎送到城外的十里亭,分别前,谢翎忽然道:“你是不是早猜到云羽和云雪是假名了?”

    暝崖笑笑:“若有所感吧,无妨,我认识的依然是你们俩,谁都有点自己的秘密,不过我想你们迟早有天愿意把真名告诉我。”

    这人是真大气,谢翎感慨,沈辞秋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这趟接了暝崖的邀约,前来一试,不虚此行。

    几人互相行过礼,就此分开。

    上了飞舟后,沈辞秋手指顿了顿,还是摸到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抬眸,就对上了摘下玄铁面具后谢翎那双笑盈盈的眼。

    沈辞秋花了近一年的时间,习惯上了长期带着面具,谢翎只花了数天,就将沈辞秋的坏习惯一点点给磨掉了。

    此时沈辞秋依旧是一头银丝,眼眸幽蓝,谢翎捏着面具倾身靠近,漆光玄铁的和掐丝银花两片面具挨在一块儿,谢翎无论在什么时候看向沈辞秋,总能再度被他的面容惊艳。

    “阿辞真好看。”谢翎边说着,边用自己的面具顺着银面的边,轻轻滑动,擦过沈辞秋的指尖。

    沈辞秋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点,就钉住了蠢蠢欲动的面具,再屈指一弹,叮铃声响:“这次又是找安慰?”

    谢翎把面具在指尖灵巧地转了几个圈:“小看我了不是,同个手段我一天才不会用两次,我就是想夸夸你。”

    沈辞秋:“花言巧语。”

    “是甜言蜜语。”谢翎纠正,顺势张开手,“所以阿辞,我今天这身打扮好看吗?”

    他今天的文武袖可是特意挑的,还有,以元婴的恢复速度,夜里即便留了什么痕迹,早上醒来也早该消了,但谢翎没选择消除,而沈辞秋也挑了件立领的中衣裹住脖颈,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今日谢翎的尾巴尖都不用下去了。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沈辞秋当年还没见过谢翎时,就随口瞎编喜欢他的脸,谢翎不负所望,比传言里更俊美无俦,如今心悦这个人,自然是越看越顺眼。

    但就冲谢翎阳光灿烂的模样,再夸他一句,怕不是要飞上天。

    沈辞秋不语,谢翎早熟悉了沈辞秋的模样,他本就是佻达两句,沈辞秋沉默或者转身都在预料之中,要是真开口那可是——

    “好看。”沈辞秋轻声说。

    谢翎猛地一怔。

    他怀疑自己幻听了。

    直到他与沈辞秋四目相对,看见沈辞秋微微躲闪的眼眸和不适应地抿了抿唇,才确认刚才沈辞秋是真出了声。

    阿辞夸他了。

    阿辞居然在他嘚瑟成这样的时候再给他撒了把光。

    不是,这是真不怕他冲上天跟太阳肩并肩啊?

    沈辞秋看着谢翎在短暂怔愣后愈发明亮的双眼,那眸子里的火快烧到他身上来了,心感不妙,转身就要逃,谢翎却立刻追上来:“阿辞阿辞,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啊——!”

    没听清就怪了!

    沈辞秋决定不再惯着他,回身把自己的面具朝谢翎面上一扣,而后飞速闪身进了船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谢翎被面具扣得微微后仰,他听着关门声,站在原地保持这姿势不动定了片刻,而后摸着脸上的银面,慢慢低下脑袋,乐得闷闷笑出了声。

    面具上还带着沈辞秋的温度呢。

    他站在门口傻乐,沈辞秋在门内听着听着,耳根微微发烫,听不下去了,须臾后,他将门微微拉开一点缝隙,刚好够一只手伸出去。

    “……面具还我。”沈辞秋隔着门板说。

    “好说。”谢翎很不要脸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连人带面具一起还你,沈宗主不必客气。”

    两人隔着门板你来我往,最终这场拉距以谢七殿下成功把自己送进屋而宣告结束。

    黑鹰和白鸩远远看着,心说学到了,又学到了。

    “比我先前去鹤妖那里看到的手段都高,”黑鹰余光瞥见白鸩居然拿出了一个本子正在动笔记录,一顿,“……你干什么呢?”

    “记下来,免得忘了。”白鸩一本正经收起纸笔,“或者日后偶尔拿出来给殿下和宗主看看,他们应该也开心。”

    黑鹰惊异,黑鹰警惕:还能这么干?!

    不行,他才是主子们最得力的近卫,得想办法扳回一城!

    不愧是主角的左膀右臂啊,看这股卷劲儿,简直一脉相承。

    飞舟行过云端,从白日跨到黑夜,夜里,谢翎在榻上睡得安静,沈辞秋则在修行。

    他和谢翎本来修为就已经接近元婴后期,此次双修后,直接将他们真正带到了元婴后期,不知是因为浑厚的积累,还是“不负”加上冰火双生珠的妙用,他俩境界一日千里,甚至已经摸到了元婴大圆满的边界。

    以他俩的年龄,这般的修为,说出去只会让整个修真界哗然。

    多亏谢翎那独特的掩饰修为的功法,无论是不想让人看穿,还是想捏造个假境界来糊弄人都很方便。

    沈辞秋睁眼时,刚好想到这里。

    据谢翎说,这也是那个在他体内的神秘传承在考核给的奖励,许多功法和器物简直独一无二,格外好用。

    但沈辞秋依然希望这传承尽快消失,因为它还会给谢翎带来威胁。

    杀了妖皇之后传承试验才会结束……气运确实眷顾谢翎,但也给他带来了重重磨砺。

    沈辞秋在床榻边坐下,垂眸看着谢翎,心说但凡换个人,或许已经死在这样艰难的路上也说不定。

    不是每个人拿了好东西,都能走得一帆风顺,谢翎取得的成果,也是他自己的本事。

    沈辞秋的气息刚落在床榻边,原本睡得十分安稳的谢翎忽的动了动,在睡梦中抬手,沈辞秋一愣,就被准确无误地抱住了腰。

    他猝不及防被谢翎搂得往床榻里带了带,差点低呼一声,好在反应也快,立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谢翎根本没醒,呢喃着说了句什么梦话,根本听不清,额头在沈辞秋身边蹭了蹭,而后脑袋一埋,就接着睡了过去。

    沈辞秋睫羽轻轻一动,在谢翎绵长的呼吸声中放下了手。

    谢翎梦见了什么,他吗?

    梦里梦外都是自己,不会觉得多吗?

    不,不会。

    因为自己对谢翎,只会觉得看不够,谢翎对他,必然也一样。

    君心似我心。

    沈辞秋眸中映出柔软的灯火,他顺着力道轻轻上了榻,躺在谢翎身边,没有丝毫倦意,只是想与他挨在一块儿罢了。

    皑皑白雪也会有被烘得暖洋洋,只想化作涓涓清泉的时候。

    飞舟载着满船好梦自星河间穿梭而过,檐角一盏飞鸟衔花的灯正一圈圈转动,人间烟火,红尘暖家。

    *

    飞舟没有一口气直接飞去妖族城池“相见欢”,中途在一处山脉中停了停,沈辞秋和谢翎在这里接了两个人。

    准确来说是两个半大的小孩儿:谢魇和叶卿。

    谢魇这次也要跟着谢翎露面,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谢翎再次问他:“你想好了?你大可不必再接触梦魇和妖皇宫的事,要是反悔还来得及,回云归宗去好好修炼就行。”

    谢魇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想好了,皇兄,我也想帮你们的忙,而且我不能一直躲在云归宗内不见人,梦魇一族的力量还有用,我出面最合适。”

    他仰头甜甜一笑:“而且我又不会留在妖皇宫,皇兄和辞秋哥哥也会带我回家的,对吧?”

    谢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这个自然。”

    至于叶卿,他也是时候出来多看看了,这次机会就很合适。

    沈辞秋从储物器里拿出一张面具,递给了叶卿。

    叶卿乌黑的眼睛一眨,双手接过面具。

    云归宗许多修士因为从前身份问题,外出时常会带着面具,不知什么时候起竟隐隐形成了风气,那些出门不必遮掩的,也去寻面具玩,也不是为了戴在脸上,偶尔甚至就挂在腰间当个装饰。

    叶卿还没有过面具。

    沈辞秋递给他的这一张颜色跟谢翎的玄铁面接近,但没那么花里胡哨,很古朴大气,这些面具法器都能自动贴合修士面容轮廓,不必担心大小问题,很符合叶卿少言的气质。

    他虽然正式被玉仙宗除了名,但眨眼就“恢复天资”还跟在沈辞秋身边,难免引人猜忌和给小孩儿带来不必要麻烦,因此遮一遮为好。

    叶卿喜欢这张面具,他抬手摸过,道谢:“谢谢,师叔。”

    谢魇虽然不需要遮掩身份,但受宗门内最近风尚影响,他其实也想要张面具,没忍住羡慕地多瞧了叶卿手里的面具两眼,沈辞秋看见了,顿了顿,不太确定,传音问谢翎:“谢魇也想要面具?”

    谢翎回:“好像是。”

    沈辞秋思忖着,又在储物器里找了找,找到张谢翎留下的面具,抬手,递给了谢魇。

    他本来还不确定,但谢魇见了面具双眼一亮,立刻伸手接过,欢欢喜喜:“谢谢辞秋哥哥!”

    沈辞秋和谢翎对视:原来真的是想要面具啊。

    这张灰色的面具花纹要漂亮可爱一点,谢魇爱不释手地捧了会儿,想了想,将面具缩小了一点,而后挂在肩头,做了个好看的装饰品。

    两个小孩儿都很高兴,黏着沈辞秋和谢翎上了飞舟。

    “这次我和阿辞都要露面,除了妖皇宫,没准还会引来玉仙宗和鼎剑宗,”谢翎对俩孩子说,“在外你们切记跟紧我俩,我也会派人照看你们,不管遇上什么事,首先顾全自己,记好了?”

    谢魇和叶卿乖乖点头啊点头,沈辞秋又递给他俩咒纹石,一人一块:“贴身带着,能挡元婴后期三招。”

    两人也是谨遵吩咐,妥妥放好,乖巧得要命,等俩小孩儿去船舱休息室坐下,只有他俩时,谢魇才长出一口气。

    “其实我有点紧张。”

    梦魇族早就发现他不见了,一直在找呢,谢魇想想那些曾经逼着自己的面孔,还是有些绷紧。

    不过他已经不怕了。

    叶卿握着剑柄,坐得笔直,说话还是俩三字地往外蹦:“不怕。”

    这位天生剑骨年纪虽小,但已经有了能出剑横扫一切的气势,从卞云到谢翎,他看着身边人遇上的各种磨难,暗暗下定决心,在无言中飞速成长。

    谢魇笑:“嗯,跟着皇兄和辞秋哥哥就不怕。”

    叶卿重重点头:“嗯!”

    “我观辞秋哥哥似乎松快了许多,”谢魇托着脸在椅子上晃了晃脚,“果然皇兄回来,辞秋哥哥也能放心了。”

    小叶卿再一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之间好像也更亲近了。”

    谢魇拍了拍手:“我还没参加过合籍大典呢,我想看皇兄和辞秋哥哥合籍大典会是什么样。”

    叶卿:“嗯!”

    第116章

    飞舟过了相见欢后,先绕开其他人,悄无声息回了妖皇宫的东云境。

    妖皇宫守卫是严,但对皇嗣们没限制,过最外围的阵法不会惊动任何人,也是因为这个,更方便各个皇嗣们博弈时暗度陈仓。

    东云境内还留着孔雀族等妖族人驻守,孔清不在,此地管辖的暂时是孔雀大长老,见飞舟落地,忙迎了上去。

    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孔雀和其他翼妖族听的就是孔清和沈辞秋的话,最初,有些人暗自担心,一是担心沈辞秋的手段本事,二是担心他的用意,毕竟血缘至亲和结契道侣都有互相算计反目成仇的可能,更别说沈辞秋和谢翎还只是未婚道侣。

    并且还是宗门利益联姻强绑在一块儿的那种。

    不过沈辞秋凭自己的本事征服了他们,他所办到的事,让众人都心悦诚服。

    妖皇宫留守的人也是许久没见过谢翎了,此番得到沈辞秋和谢翎要一同前来的消息,都很激动。

    孔雀大长老上上下下把谢翎看了个遍,心道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

    “殿下,宗主。”大长老拱手,“已按照你们的吩咐,传讯给了琳琅阁阁主,要他把琳琅阁即将召开赏宝会的消息于今日传出去,今日之后,妖族各方势力定会齐聚相见欢。”

    大长老眼中看重的是妖族势力,但不止如此,许多人族和魔族势力约莫也会赶来,五天后魔族的血月祭祀也结束了,都来得及。

    琳琅阁的赏宝会可不止是赏,这是琳琅阁当年为了打响自己名号而想出来的法子,拿出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供人品鉴,而后还会设置些彩头和助兴节目,把这些宝贝送出去,分文不取。

    琳琅阁能稳坐妖族第一的拍卖行,可是砸出去不少钱的。

    就冲着这些难得一见的宝贝,每每琳琅阁要办赏宝会,许多修士都会蜂拥而至,相见欢内又是一场狂欢盛宴。

    如今妖族皇嗣就剩三个还在宫内站住了,下面各大妖族势力、包括那些失去本族皇嗣的,若还想亲近妖皇宫,从这里得些资源好处,就得重新选帮持对象了。

    当妖族们多方势力聚集的时候,也是一个角逐的好地方。

    谢翎也懒得跟大皇子和二皇子私下见面,如今他们三个既然要分这些势力,不如摆在台面上齐聚,一次性让那些人睁眼看看,跟着谁才更有前途。

    当妖皇可是谢翎的主角事业目标,如今沈辞秋把一宗之主做得这样好,他这个宗主的未婚夫,也不能太落后啊。

    谢翎点头,沈辞秋往旁边看去,是白鸩刚接到消息,来朝他禀报。

    “宗主,苍蓝秘境中玉仙宗修士的部分法器已经顺利流到鼎剑宗修士手中,那些人的修为和地位都不是很低。”

    沈辞秋颔首:“嗯,如果他们要来这次的赏宝会,记得嘱咐引路使,让他们‘偶遇’。”

    白鸩心领神会:“是。”

    为了保证赏宝会的热闹和排场,琳琅阁会朝许多名门送上赏宝帖,接帖的大势力来到相见欢外,就会有琳琅阁的引路使贴心引路全程照料,让他们宾至如归。

    而琳琅阁的背后老板,就是谢翎。

    安排玉仙宗跟鼎剑宗遇上,再撞破对方就是苍蓝秘境中害死宗门弟子这种事,简直轻轻松松。

    他们都在找沈辞秋,可惜这一次,又见不到沈辞秋的面了。

    在赏宝会开始前,沈辞秋和谢翎在此的消息不会传出去,沈辞秋也许久未曾来过东云境了,但此地他与谢翎的殿宇一直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瓷瓶中的花草灵植,也依然盛放如初。

    与属下们聊正事花了不少时间,回到寝宫内,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摆设,沈辞秋手指刚从瓷瓶上划过,就听谢翎叫他。

    “阿辞来来,我们选选赏宝会那天穿什么。”

    谢翎响指一打,储物器里许多衣服就铺在了软榻上,沈辞秋还在看那瓶跟白梅很像的花:“你选就是了。”

    谢翎:“选衣服,还是得上身试试看效果,才好——”

    上一次去琳琅阁,沈辞秋被谢翎哄着试了不知多少套衣服,那时候他不明所以,但现在沈辞秋已经完全明白谢翎的算盘,头也不回,淡然打断了他的话:“不试,届时直接换。”

    谢翎算盘珠子还没拨响就被人端了,叹了口气:“唉,好的,不过咱们一块儿挑嘛,起码,你看看我怎么穿合适?”

    这话可比刚才的算盘有用多了,沈辞秋从瓷瓶上放下手,回头,终于对那些繁繁复复的衣服来了点兴致:“可以。”

    说起来,他还从没给人挑过衣服。

    谢翎准备的衣服当然都很好看,而此时拿出来的,都是适合大场合的华服,每一件都格外漂亮。

    沈辞秋自己穿衣时,向来随意,从前以银衣为主,储物器里衣服基本都一个色,拿到哪件穿哪件;后来为了伪装,多了绯衣外袍,但也不挑拣,怎么方便怎么来。

    但今日一想到是给谢翎选衣服,突然就没办法随便了。

    沈辞秋目光在这些衣服上一一扫过,挑出一套递给谢翎。

    谢翎:“好,那到时候我就穿这件。”

    “不急。”沈辞秋说,“你先试试。”

    谢翎眨了眨眼。

    方才阿辞自己不试,倒是有兴致看他试衣服,不过么,这不也代表阿辞对自己很在乎?谢翎当然不会拒绝。

    不但不拒绝,谢翎一口答应后,就抬手开始褪身上的衣物。

    沈辞秋习惯性要回避,刚转身,就被谢翎一把搂住人带了回来。

    “阿辞去哪?”谢翎单手把着他的腰,“我们连双修都做过了,你不会还想着我换衣服你要回避吧?”

    谢翎的话说得沈辞秋一愣,后知后觉想:对啊,是不用回避了。

    他拍了拍谢翎的手,示意他松开,还真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瞬不瞬盯着谢翎,用眼神示意:行,我不走,你换。

    谢翎看着沈辞秋真坐好,扬了扬眉,脸不红气不喘故意慢慢松了外袍,他本来想逗一下人,心里乐滋滋想看阿辞神情会怎么变化,结果发现……没有变化。

    沈辞秋心如止水,十分淡然。

    谢翎:“……”

    行叭,是他孔雀开屏,想多了。

    他老老实实褪了外套和中衣,规规矩矩剩下里衣,拿起沈辞秋挑的那套衣服就开始穿。

    这些繁复的衣物都是里三层外三层,换起来需要花一点时间,谢翎把衣服收拾好了,张开手给沈辞秋欣赏:“如何?”

    这是套金色比红色更多的衣服,金若旭阳,晨辉含光,映得谢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愈发熠熠生辉,不是朝阳落在他眼中,而是意气轩昂的少年人就是朝阳本身。

    沈辞秋睫羽轻轻一眨:“好看。”

    谢翎:“那……”

    “等等,再试试这件。”

    沈辞秋说着,用灵力把另外一套给托了起来。

    谢翎:咦?

    事情走向好像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最开始是他想让今天又变成沈辞秋的换装盛宴,自己趁机一饱眼福啊。

    沈辞秋用不疾不徐的声音开了口,但确实带了点催促的意味:“试试。”

    谢翎:“呃,嗯嗯,好。”

    有句话叫做,有一有二就有三。

    谢翎再试一件后,沈辞秋点头,表示了对他这身装扮的肯定,然后挑出了第三套。

    于是就真的变成了谢翎的换装大会。

    阿辞想看,谢翎自然愿意换给他看,不过一套又一套后,沈辞秋甚至开始主动按着他的腕扣又翻出了一大堆衣服,眼瞧着沈辞秋看似冷静,但悄悄越来越明亮的琉璃色眼眸,谢翎肩膀一抖,他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叫停,等下可能会被衣服给直接埋了。

    他预感是对的。

    沈辞秋在谢翎身上终于找到了打扮的乐趣,难怪谢翎喜欢看自己变化各类装扮,连换个发色都能被谢翎勾着发丝爱不释手缱绻好一阵,原来看着心上人装扮,竟是如此愉悦的事。

    谢翎穿什么都很好看,不同的衣服能穿出截然不同的味道,一点小细节上的变化都能带来不一样的俊朗,这么换衣服,他能看一整天。

    下一套让他再试试哪一件……沈辞秋正认真低头再挑新衣服,却突然背上一重,先被抱住,而后被人按着肩翻了个身,压倒在了衣服堆里。

    各色衣服铺出了锦绣丛,沈辞秋躺在其间,却比任何华贵衣衫都来得明艳姝丽,雪肤胜凝脂,他的指尖被人一根根分开,又慢又重的与他十指相扣,按倒在软滑的锦缎间。

    谢翎扣着沈辞秋的手,发丝从他耳边滑落,笑盈盈地望着沈辞秋:“阿辞,我都换了这么多套了,你也试一套让我看看嘛,好不好?”

    沈辞秋手指动了动:“要让我换衣服,先松开。”

    “不用你动手,”谢翎慢慢凑近了,“我可以帮忙。”

    随着他靠近,他眸中的光彩逐渐变得深邃,沈辞秋知道这个眼神,是能让他颤栗的,温柔又凶猛的眼神。

    沈辞秋呼吸一轻。

    很快,他在谢翎的“帮忙”里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沈辞秋呼吸微重,他情绪轻易不动,可一旦动了情,眼尾就格外容易泛红,桃花胭脂晚霞妆,糜艳无比,漂亮又可怜的模样。

    沈辞秋玉白的面颊染了红,忍不住偏过头,颤着嗓音道:“你这是,想让我试衣服吗……唔!”

    “怎么不是?”谢翎百忙之中抬头,嘴里叼住沈辞秋最后一截衣带,轻轻往外一拉,看着沈辞秋的模样,凤凰的妖瞳若影若现。

    小鸟团子的时候,那双眼可爱非常,可大妖化了人,妖瞳之间尽是危险又霸道的猛兽气息,盯着自己的宝物,只等拆吃入腹。

    沈辞秋低喘着偏头,看着谢翎咬着衣带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模样,心中莫名其妙一颤,修长的腿忍不住微微蜷起,却在半途触不及防,被谢翎一把抓住了脚踝。

    谢翎的手骨节分明,按着沈辞秋纤瘦的脚踝一点点往上,挑开了衣物,露出段雪白的小腿来,沈辞秋的腿被他把在手里,根本无处可逃。

    “我来帮沈宗主宽衣。”谢翎哑声说。

    第117章

    宽衣很成功,但试衣失败了。

    因为宽衣解带后,沈宗主玉白的手指陷在柔软光滑的布料里,将身下各色铺开的衣服抓出了褶皱,他冰肌被人暖得湿漉漉,所以也沾湿了衣服,人与衣物一起,都成了被揉捏在手心的花。

    花遇了风雨,就会不停地轻颤。

    沈辞秋时而低喘,难耐闭眼时,随手抓过了身边的衣物,大片绚丽的色彩半掩在他漂亮的身躯上,一条薄如蝉翼的发带飘落,正好轻轻落在了他眼前。

    水色的轻纱遮住了他水光潋滟的眼,美人横卧,轻拢半掩。

    隔着薄纱,沈辞秋愈发看不清谢翎,但谢翎却看得清他。

    一个温柔的吻隔着轻纱落在了沈辞秋的眼睛上。

    沈辞秋闭着眼,扬起脖颈,抬手揽住了谢翎。

    他一个雪做的人都热得要化了,谢翎只会比他更热,贴在他手心的温度一路烫到沈辞秋心口,烫得他在凤凰吐息中绷直了修长匀称的小腿,难耐地蜷起了脚尖。

    当这双被折腾得柔软无力的腿被谢翎放下的时候,沈辞秋软在锦绣堆里,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屋内唯余绵长的呼吸和缱绻的余韵。

    沈辞秋轻吟一声,微微偏头,赤金的翎羽耳坠落在绸缎间,他眼前的轻纱滑落一半,被一根伸过来的手指狡黠勾走。

    云水般的轻纱擦过,露出了那双沾着湿意的琉璃色双眸,眼带春水桃花妆,一颦一动皆涟漪。

    没了轻纱的阻挡,谢翎的指尖爱怜地描摹过沈辞秋眼尾:“沈宗主,我伺候得怎么样?”

    沈宗主并不想搭理他,并在他脚上不轻不重踩了一下。

    他脚踝上是谢翎圈出来的手印,像戴了条脚链似的,谢翎单臂撑着头躺在他身侧,沈辞秋抬手,示意他凑近些。

    谢翎乖乖把头凑过去,满脸都是餍足,沈辞秋的手滑到他脖颈上,酥酥痒痒,谢翎不但不避,还微微抬高下巴,任他摸。

    谢翎感觉沈辞秋的手指在自己脖颈上画了半圈,谢翎就笑:“又想画个什么?”

    沈辞秋的声音还带着些余韵后的微哑:“画条链子。”

    谢翎笑得更开心了:“画啊,把我栓起来。”

    凶猛的大妖就该栓起来,但沈辞秋不需要链子,也已经把他栓住了,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拽动链子,谢翎心甘情愿匍匐在他身边。

    沈辞秋栓着他,谢翎张开羽翼圈着他,他们的占有欲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谢翎手上还捏着那根衣带:“不然到时候你就穿这件……”

    “想都别想。”沈辞秋在他脖颈上一按,斩钉截铁道。

    方才他们忘我胡来时身下那些衣服,短时间内沈辞秋都不想再见到了。

    最后两人从储物器里方才没露过脸的衣物中挑了两套,作为赏宝会当日的服饰。

    赏宝会的消息传得很快,收到琳琅阁帖子的势力们也陆续朝妖族城池相见欢赶来,让原本就热闹非凡的相见欢愈发熙来攘往,车水马龙,夜里灯火通明如白昼,成了一座沉醉在腐朽夜色里,却又没有夜晚的城池。

    玲琅阁的赏宝会举办地点不是在拍卖行阁楼内,而是在城东的阔地上起宴客台,周有高台,前有阔地,无论是贵客还是想来凑热闹的修士都有去处,即便无缘拿走宝贝,也能饱一饱眼福,长长见识。

    来的人太多,闹事的频次自然也会变高,但是无妨,相见欢里的人最擅长处理这些事,城西的花草之所以长得那么好,就是因为总有不长眼的傻子拿命来给花草树木当肥料。

    消息放出去第三日时,玉仙宗的人到了;第四日时,鼎剑宗的人到了。

    鼎剑宗的人到时,玉仙宗的人在客栈休息,因着外面似乎有人在高声宣扬琳琅阁这次赏宝的最新消息,所以不管是坐在客栈窗边喝茶的,还是本来独自在房里的,都开了窗户放眼查看。

    而后他们就看到了琳琅阁的引路使带着鼎剑宗的修士去了他们对面客栈。

    “琳琅阁的人可能是避免我们跟鼎剑宗的人冲突,所以把我们安排在了不同客栈。”

    一个玉仙宗弟子点头:“是啊。”

    “此番来相见欢,要是能探探妖皇宫的消息就好了,宗门让我们留意沈辞秋的踪迹,可妖皇宫内半点风声都听不见,你们说,他真的还在和谢七闭关?”

    “谁知道呢,他如果没闭关还敢不受宗门召令,那我们就得把他抓回去。”另一个弟子耸肩,“玄阳尊把找他的事儿挂在弟子堂成了任务,给的奖赏也丰厚,但过去这么长时间,早没人抱希望自己能拿到奖励了,不如着眼这次赏宝会,万一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得到好宝贝。”

    其余弟子也赞同,大家说话间,一个玉仙宗弟子注意到下面一个鼎剑宗弟子背后背着的法器,总觉得似乎有些眼熟。

    是错觉吗?他皱了皱眉,思忖着。

    近来城内闹事的多,屡见不鲜,鼎剑宗弟子们在正要进入客栈前,也碰上了找事的。

    两个醉汉,手里还拎着百年份的灵酒,那酒意散发出来闻着就醉人,这要是喝足了,修为境界不够的靠灵力也扛不住酒劲儿。

    他们出门前自己左摇右晃碰了碰鼎剑宗的弟子,喝醉的人脾气大,当场疯言疯语跟鼎剑宗弟子吵起来,醉糊涂的脑子根本不管对面人多,放话也难听,鼎剑宗弟子们怎么可能吃哑巴亏,当场吵了起来。

    这吵起来收不住,就变成了动手。

    玉仙宗的人与此事无关,本来想看热闹不嫌事大,但在鼎剑宗两个修士又亮出法器后,面色顿时一变。

    有玉仙宗弟子拍案而起:“那是田师兄的法器,我绝不会认错!”

    还有人道:“我也看到了徐师弟的法器!”

    最先觉得有些不对的那个弟子在他们接连惊呼中赫然被唤醒记忆:“我想起来了,那是孟师姐的东西!”

    而他们报的这些师门同胞,都死在了苍蓝秘境里。

    苍蓝秘境杀死玉仙宗修士们的人一直没有找到,这是他们碰上的第一个线索,这在宗门内可也是个高悬赏任务。

    “好啊,是鼎剑宗的人害了他们!”

    也有人疑惑:“可如果是他们,他们真会把这些法器直接拿出来用?”

    “这些法器外人一眼看不出特别的地方,品阶中上,但只有我们这些互相熟悉的人才能认出,他们肯定以为挑几件用着也没事。”

    已经有人握着剑起了身,冷冷道:“简单,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于是鼎剑宗的弟子刚跟醉汉打上,忽然又有一群人从天而降朝他们袭来,这可不是小打小闹了,一看是玉仙宗的修士,咬牙骂道:“你们发什么疯!”

    他们两宗关系如今愈发紧张,因着沈辞秋的事,鼎剑宗始终觉得自己在道义上占据上风,他们还没发难,玉仙宗居然敢先动手?!

    玉仙宗弟子举剑大喝:“不如你们先说说,为什么会拿着我们已故同门的东西!”

    有三个鼎剑宗修士拿着死掉的玉仙宗弟子的法器,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双方骂骂咧咧打成一团,竟没人发现,最先跟鼎剑宗拌嘴的两个醉汉悄无声息消失了。

    而某个客栈屋内,有人将这场纷争尽收眼底,拿出玉牌,与人传音。

    “玉仙宗的人和鼎剑宗的人终于打起来了?”

    东云境内,得到消息的沈辞秋和谢翎难得清闲,正在对弈。

    他们俩对弈玩的可不止是棋,棋盘下有阵法,棋局中有灵力,这是一边下棋,一边在修行。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沈辞秋刚好落下一枚黑子。

    他目光并没有离开棋盘,淡淡道:“伤亡如何了?”

    传话的人手里捧着玉牌,那头在客栈的人直接与主子们禀报:“刚打上,还没死人,只有人轻伤。”

    玉仙宗和鼎剑宗的修士不会知道,在他们踏入相见欢之前,就已经落进了沈辞秋编织的网中,如今只不过是注入的毒素终于开始生效,而猎物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得团团转。

    他们的到来,他们的“偶遇”,全都在安排之中。

    沈辞秋坐得端庄,风姿清雅,而谢翎坐姿随意,他用折扇挑起一枚棋子送到棋盘上,棋子落下时发出啪嗒声响,同时灵力几不可察在盘间一震,谢翎单手转了转折扇:“看着点,别让他们的人活太多,也别让他们死干净了,双方都得留活口,要死也得等把消息传回各自宗门再死。”

    盯梢的人忙道:“是。”

    灵力震荡过茶杯表面,在沈辞秋跟前又凝固住,沈辞秋捏着棋子的手在空中灵力上轻轻一拨,灵力又荡了回去。

    两股灵力悬在棋盘上方,势均力敌。

    白皙的手指与黑色的棋子挨在一起,黑白分明,沈辞秋捏着棋子慢慢落下去:“鼎剑宗宗主是真仙后期的境界。”

    谢翎:“阿辞想杀了他?”

    沈辞秋:“是他要杀我。”

    谢翎:“那就杀了他。”

    沈辞秋黑子上的灵力轻碰:“如今的云归宗不能这么做,也不该去麻烦几位阁主,而我俩……你说我们把苍蓝之心和血月赐福一起吸收后,会到什么修为境界?”

    “不好说啊。”谢翎用手指拈起一颗棋子,“合体,大乘,或者是……真仙?”

    连真仙都敢想,这要换个人如此说,怕不是让人发笑,但谢翎说这话,周围无人生笑,他们甚至忍不住跟着幻想:万一真的可以呢?

    沈辞秋轻轻呼出口气:“总觉得我们这次闭关会花上不少时间。”

    “无妨。”势均力敌的两股灵气间,红色的那半边丝丝缕缕探了个边儿,不是对抗,而是跟白茫茫的冰灵力勾勾搭搭起来,偏偏两股灵力太熟悉了,只要一边卖个乖,这对峙的局面瞬间就进行不下去了。

    沈辞秋无奈看着摆好用来修行的棋局宣布结束,谢翎的灵力涌过来,亲亲密密跟他的灵力缠在一块,很快便融得不分彼此。

    谢翎用扇骨托住了沈辞秋手上的棋子:“反正是一起闭关,不管是几天还是几年,我俩都挨在一起,不是吗?”

    那扇骨轻轻在沈辞秋手上摩挲,沈辞秋另一只被袖袍盖着的手微微动了动,眼神放缓:“嗯。”

    跟谢翎在东云境待着的这几天里,沈辞秋也意识到了另一件事,他的家并非特指云归宗里那间小院,或是东云境里巍峨的殿宇,而是……谢翎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他的归处是谢翎身边。

    只要有谢翎在,的确无论去哪儿,无论做什么,都无妨。

    过了一会儿,玉仙宗和鼎剑宗弟子伤亡惨重,两边活着的人逃走,在逃跑的途中,就与宗门传了讯息,把今日发生的事报给了宗门。

    两撮逃跑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盯梢,见他们报完了消息,盯梢的人请示下一步是否还需要做什么。

    沈辞秋把棋盘收拾干净了,最后一枚棋子滑入棋奁中,沈辞秋在棋子轻盈舒心的声音中淡淡道:“杀。”

    棋子落归。

    今日之后,玉仙宗与鼎剑宗之间,被众人惺惺作态掩起来的暗痕,就该真正裂开了。

    玄阳尊放在眼里的那些东西,沈辞秋要一点点碎给他看,人要杀,心也要诛,才是这一世沈辞秋对他们的复仇。

    第118章

    琳琅阁赏宝大会当日,宴宾高台起,三面围坐,坐有高低,但坐前奉上的茶果蜜饯都是带了灵气的好东西,用料讲究,做工精细,能得席位的,就是接了琳琅阁帖子的势力。

    而没接到帖子的,则在留出的空地上凑热闹,为了抢个好位置站着,许多人早早就到了。

    时辰没到,贵客也还没来齐,高台上有琴师拨弦,一曲仙乐淙淙作响,身姿曼妙的舞者们踏乐翩翩起舞,足尖于虚空中点蕊,身姿轻旋,衣带翩跹。

    坐北朝南的高台是此次最佳位置,以琳琅阁主人的说法,既是在妖族的地盘上,这最尊贵的地方,自然还是得留给妖皇宫的诸位殿下,大皇子与二皇子已经到了,两人看着歌舞,却心不在焉。

    在他们身边,还空着三个平起平坐的位置。

    如今谢翎传闻在闭关,已经许久未曾露过面,是真是假连他们都不清楚;而老八向来胆小,从不敢往他们身边凑,至于老九,失踪已久,谁都不知下落。

    琳琅阁给这三人留了位置,是发帖后出于礼节,做做表面功夫,还是说笃定他们会来?

    二皇子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看着时间,朝旁边琳琅阁的侍从道:“赏宝会快开始了,这三个空位放在这里多碍眼啊,我看不如撤了吧。”

    他这话是在试探,大皇子等着听侍从会怎么回话。

    琳琅阁的侍从躬身行礼:“时辰未到,贵客也尚未到,殿下稍安勿躁。”

    大皇子和二皇子眼神都沉了沉。

    怎么,谢翎和老八老九当真给了琳琅阁答话,真要来?

    老八老九先不提,在妖皇宫皇嗣大量死亡,各方势力悬而不决的当下,谢翎现身,绝不止是为了一个赏宝大会。

    两人正想着,忽的,风中传来清越鸟鸣,婉转吟鸣,尾音起伏悠悠,悦耳非常,甚至盖过了台上乐曲,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望去。

    只见青鸟抬金架,云纱覆辇,十八抬仙辇旁云雾飘渺,仙鹤伴架,为首孔雀振翅引路,华丽的尾羽在空中划出弧光,星屑伴着清香洋洋洒洒。

    这是城中妖族们许久未见但一眼就能认出的车架。

    谢翎!

    车辇上的云纱一动,两人携手踏步而出,当那样两张脸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的神思都难免一晃。

    何为风华绝代,今日他们就见到了,还一见就是俩!

    沈辞秋今日穿的依然是银衣月袍,但繁复多叠,华贵非常,中衣上以金线织就了流云与繁花,滚边而落,衣摆如凤尾,长长曳在身后,而最外面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纱,纱衣上绣着展翼的凤凰。

    最妙的是透过纱衣可见中衣上的云与花,行动间里外衣物分层轻荡,花与鸟似乎都活了过来,像繁花落向鸟儿,又像鸟儿托着轻柔的花。

    一条玉带束了沈辞秋纤细的腰,他长身玉立,眉目如画,那双琉璃般的眼眸仿佛不如往日冰寒,便愈发衬得面庞昳丽明艳,那眼神只需微微一动,就轻而易举攥住所有人的心神。

    但可惜,沈辞秋并不把多余眼神分给旁人。

    因为他身边站着谢翎。

    谢翎今日衣裳依然明亮鲜艳,云白与赤红相辅相成,像流云飞过旭日,又像是朝阳破云而出,皇子的矜贵与少年风流尽显,青涩愈退,意气却半点不减,面颊轮廓分明,俊美无俦。

    并且一眼看过去就能知道,谢翎衣服上的花纹,分明与沈辞秋的一模一样!

    九重宫阙仙人来,佳偶天成,比翼连理。

    他们站在一起,就是天生一对。

    当所有人在因两人的容貌短暂失神后,很快又意识到另一件更为冲击的事——

    大皇子眸色一沉沉,一瞬不瞬盯着沈辞秋:“元婴后期。”

    今日沈辞秋没有遮掩修为,明明白白散发着元婴后期的修为境界,被他的惊人姿容拉走的人们倒吸口冷气:沈辞秋今年有没有二十?

    “不到二十的元婴后期!”二皇子震惊之下,把这句无数人的心声都说了出来。

    谢翎托着沈辞秋的手,与他落座,仿佛被夸的是他,谦虚:“再过几日阿辞就二十了,怎么,皇兄想给我们送送生辰礼物吗?”

    谢翎依然运转着功法,让人看不出修为,二皇子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目光扫过谢翎,呵呵两声:“好久不见啊七弟,怎么把修为藏着掖着,闭关闭得如何,也让哥哥看看,就算不如你未婚夫也别不好意思啊。”

    他这话还带了点儿阴阳怪气挑拨离间的意思,拿着沈辞秋踩谢翎,但谢翎不吃这套,他刷地展开折扇,悠悠扇风:“我能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两位皇兄都太厉害,七弟我不得不低调行事啊。”

    大皇子和二皇子同时眼角一抽:低调,你?你要不要看看你那每次出席都百鸟朝架的派头再说话??

    跟他俩一比,两人身后的谢魇那才是真正低调。

    谢魇乖乖坐在最后一个位置上,大皇子这才意味深长道:“老九什么时候和老七这么好了?”

    “见过两位皇兄。”谢魇用稚气未脱的嗓音说着小大人似的话,“七哥向来都很疼我。”

    沈辞秋等人的现身在台下人群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沈辞秋,消失近一年的沈辞秋!他元婴后期了??这是什么修炼速度,如今哪位天才比得过!”

    “玉仙宗和鼎剑宗都在找他啊,快快,把消息传过去,还能挣赏金!”

    “对了说起这俩宗门,刚在相见欢大打出手啊,也不知为了什么,人都撤了,连赏宝会都无两宗之人出席,等他们再派人过来,沈辞秋肯定早就离开了!”

    不错,玉仙宗和鼎剑宗弟子无法及时赶来,而相见欢靠着妖皇宫,下有妖皇留的大阵,玄阳尊也无法直接裂空而来。

    所以沈辞秋可以再度现身。

    众人的议论沈辞秋充耳不闻,他今日没有戴翎羽耳坠,因为那枚耳坠在作为玉仙宗弟子时已经被人看过了,取而代之,现在缀在他耳边的,是一颗圆润的玉珠,色泽如月,微微轻动时,如月色清冷,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带着几分隐秘的蛊惑。

    在场还有梦魇的人,梦魇族长老急急忙忙冲到谢魇身边:“殿下!”

    “您怎能不告而别,可知我等心急如焚寻了多久!如今竟还和七皇子在一起,您——”

    “长老,”谢魇寒声打断了他的话,“劳你们费心了,这段时日我很好,如今与七哥互相扶持。”

    跟谢翎联手?不是不行,但是谢魇一言不合就消失,实在是……

    “还有,我不需要每做任何事都要你们知晓,”别看谢魇镇定,实则悄悄拽紧了袖袍里的手,“我敬诸位是长辈,礼让三分,可你们也要记住,我才是主子!”

    梦魇长老浑身一震,惊疑不定看着谢魇,谢魇面色不变,坐在椅子上坦然凝视。

    梦魇长老嘴唇动了动,当着众多人的面,他最终慢慢躬下脊背,行礼:“……是。”

    谢魇心中长舒一口气:很好,说出来了,气势没有输!

    戴着面具站在谢翎座位后的叶卿为他的气势在心里鼓了鼓掌。

    中央高台上乐声一停,时辰到了,琳琅阁的主事款步而来,站在台中,以带着灵力的声音中气十足宣布:“琳琅阁赏宝大会开始!”

    他一开口,就甩出了个令所有人精神振奋的消息:“为感激诸位到来,今日供大家欣赏的所有宝物,都会全部送出!”

    人群哗然,惊呼与欢呼声掀上云霄,众人摩拳擦掌,双目放光,都等着宝物能落到自己手中。

    主事面带微笑等这一阵激动的欢呼过去,才继续道:“每件宝物都有自己的机缘,各不相同,它们究竟会花落谁家,想必大家和我一样期待,事不宜迟,请上今天第一件宝物——”

    侍者捧着托盘上场,主事用他好听的嗓子介绍第一件东西,把来历用途娓娓道来,说得很动人,而这第一件宝贝,竟要在在场练气期里随便挑一人送了,幸福来的太突然,被宝物亲自选中的那位练气差点没激动得晕过去。

    高位之上,谢翎瞧着台中情形,忽然道:“两位皇兄,光这么看着也无聊,不如来打个赌。”

    二皇子侧目:“赌什么?”

    “就赌这个。”

    谢翎响指一打,火焰在他们眼前刷过,最后在半空凝出整整齐齐排列的文字,而这些文字分明是,妖皇宫内如今无主之处。

    这些地方有丰厚的灵气,有极佳的修炼场所,还有死去的皇嗣们留下的一些宝物。

    正是如今活着的皇嗣要争的东西。

    大皇子和二皇子眼神一凛。

    谢翎捏着折扇施施然道:“横竖要摆在明面上来说,总是打打杀杀也不好,浪费时间还累人,如今咱们兄弟就剩这么几个,不如和气一点,就用赌局来决这些地方的归属,如何?”

    皇嗣不剩几个这句话正中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心,皇嗣再死下去,他们怕真就剩自己面对妖皇了。

    大皇子看着飘在自己眼前的火焰,片刻后点头:“可以。”

    二皇子眼珠子转了转:“那妖族大族们愿意跟着谁,这方面还是……”

    谢翎把折扇往掌心一敲:“各凭本事。”

    二皇子也满意了:“行,我也赌了。”

    台上琳琅阁的主事已经介绍到了第二件宝贝:“这件宝贝送与筑基,等下我会倒数,倒数完毕,台上会升起屏障,在屏障闭合前上台的筑基修士可参与宝物争夺。”

    高台周围早布好了阵法,屏障起后,里面的打斗不会波及到外面的人,但里面的人可以被打出屏障外。

    “打斗中只要掉出屏障外,就算输,留到最后的,就能得到这件宝贝。”

    谢翎心神一动,就让浮空的“冼清池”三个字周围的火焰亮了起来。

    “这局赌冼清池,我赌我的人赢。”谢翎道,“小叶子,你来。”

    叶卿戴着面具,握着剑从谢翎身后跨步而出,盯着场中,战意盎然,随时准备登台。

    “筑基后期,”大皇子道,“看来七弟很有信心。”

    他抬手,跟来的族人中立刻挑出个筑基大圆满的人,二皇子那边也是。

    叶卿只盯着台中的主事,聚精会神听他倒数。

    最后一声落下,叶卿倏然从谢翎身边消失,顺利在屏障闭合前落入了台中。

    他想着卞云谢翎沈辞秋,还有谢魇,握着剑柄的手收紧,而后——铿然拔剑!

    天生剑骨,为战而生!

    谢翎折扇轻敲,看着场中情况,满意颔首:“这剑有你的风范。”

    沈辞秋却道:“更像你的身法。”

    大开大合,来势汹汹。

    谢魇本来想高兴地夸叶卿一声好,又想起自己在哪儿,矜持地忍住了,端庄坐好。

    沈辞秋和谢翎两人正淡然夸崽,大皇子和二皇子的面色可不好看,因为台上人越来越少,而他俩的人已经出了局。

    到了最后,台上最后剩下来的,不是叶卿还是谁?

    叶卿沉稳收剑,回到高座边,站到谢翎身后前他看到谢魇悄悄伸出手,叶卿眼睛眨了眨,无声笑笑,也悄悄抬手,跟谢魇对了个掌,庆祝初战告捷。

    “冼清池”三个字消失,谢翎笑眯眯:“那我就收下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笑不出。

    下一件宝物上台,这次是金丹争夺,二皇子忽道:“一次只赌一个地方多没意思。”

    他抬手一挥,直接圈下两处:“这次赌两个。”

    谢翎扫了眼那两个地方,居然不点人,而将扇面一横:“刚赢一回,这局我让给两位皇兄。”

    大皇子和二皇子先愣了愣,但很快明白,这两处不是谢翎想要的,甚至可以拱手相让,就是话说得太欠揍,好像卖了他们多大人情似的。

    好啊臭小子,那就看看今天谁能赢到最后!

    第二局的两个地方对谢翎用处不大,但大皇子二皇子需要,最后是大皇子赢了。

    下一个宝物上来,赠宝的境界来到了元婴。

    到了元婴,就不再是屏障闭合前能上台的都能参加了,宝物中飞出灵气,悬停在部分修士面前,被挑中的,才有资格上台。

    一道灵息停在了沈辞秋面前。

    沈辞秋腰间悬着银色的千机剑,他不疾不徐起身,没有侧目,耳边的玉珠轻晃:“把你想要的地方都挑上。”

    谢翎折扇一过,三处地名便燃了起来。

    大皇子和二皇子手下也有人中了,并且二皇子这边竟然有三个。

    二皇子心道自己运气不错,信心十足,已经提前觉得自己胜了,还有空出言挑衅:“沈道友,老七舍得让你上去,可见半点不懂怜香惜玉,不如你考虑考虑换个未婚夫,如何?”

    沈辞秋别说回答,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给他,提着剑足尖一点,便落到了台中。

    谢翎眼神跟着沈辞秋走,嘴上不忘怼了回去:“不好意思啊二哥,阿辞一心一意只有我。”

    二皇子听得牙酸,心说好像谁没未婚道侣似的,都是宗门联姻,有什么好炫耀的?还真心,这世上最不值得相信的,就是所谓真心。

    但很遗憾,沈辞秋和谢翎给彼此的,是经得起任何考验,不惧任何风雨的丹心。

    他人信不信无所谓,他们连在一起的灵魂绝无半分虚假。

    本场被宝物挑中的元婴有二十人。

    千机剑的剑形已经许久未现于人前了,之前在魔族血月祭祀里,千机在他人眼中也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

    沈辞秋也已经很久不曾站到人前了,这一年里,他是云归宗宗主、是不知名姓的面具人。

    千机缓缓出鞘,雪白的寒芒划过沈辞秋的眉眼。

    一剑骤出,万刃千霜。

    高台上,屏障内,铺天盖地的冰雪乍起,百丈寒芒啸天地,无数霜刃在空中凝结,随着沈辞秋剑意倾泻而下,竟然同时朝着其余十九人悍然斩落!

    “铮——!”

    灵力赫然爆开,即便隔着屏障众人也在那惊天动地的声响中头皮发麻,刺骨的寒意好像透过屏障猛地袭来,有人忍不住接连倒退,似乎那涛天的飞雪眨眼就会将自己淹没!

    昔日人人称道的天才,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似乎就剩了玉仙宗大师兄这个名号,听说他好像总挡在弟子们身前,总为宗门尽心尽力,但他真的,有传闻里那般厉害?

    在时隔无数日夜后,这位白衣美人再度艳惊四座!

    剑出惊鸿,飞花踏雪动九天。

    当最后一片冰晶飘然落下,台上只剩了沈辞秋一人。

    他衣袍如飞舞的羽翼,随着归剑入鞘缓缓落回地面。

    一敌十九!沈辞秋竟然以一己之力,将那十九人通通送了出去。

    雪落在他衣摆,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台下的人睁着眼,被惊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谢翎目光灼灼地看着飞雪中的沈辞秋。

    今日之后,沈辞秋将再次名动八荒,整个修真界都会重新认识他。

    不是玉仙宗的大师兄,而是不到二十便达到元婴后期的天之骄子,沈辞秋!

    第119章

    沈辞秋转身,在一片因震撼的静默中回到了高座上,当他重新落座,死寂的人群像是被一根迟缓点燃的引线,终于烧到了头,惊呼声鼎沸炸起,险些直接掀了整个城东宴客台。

    “他刚才用的招式和术法,你们全都看清了吗!?”

    “一比十九!那十九个人都是他打出去的,他岂不是已经横断元婴……不,他没准都能越阶与合体期一战啊!”

    沈辞秋以一人之姿力压十九名元婴,明明是寒冰利刃,却瞧得众人热血澎湃,可不管众人先前怎样议论,此刻又怎样震惊,沈辞秋表情始终没有波澜,淡如秋水。

    只在谢翎的手坦然伸出,盖住他搭在一旁的手背时,那秋水才泛了涟漪,湖色轻动。

    沈辞秋的本事之强,让大皇子和二皇子再度侧目,谢翎握着沈辞秋的手,仿佛刚才出风头的是他一般,得意又自豪,挥手去掉了那三个地名:“承让了。”

    大皇子沉着脸没吭声,二皇子磨了磨牙,看不了他狐假虎威的欠揍样,皮笑肉不笑:“七弟,沈道友看上你什么地方了,当心人家哪天突然对你失去兴趣,你到时候都没地方哭去。”

    沈辞秋眼眸动了动,偏过头,他耳朵边月白的玉珠一晃,就听谢翎得意道:“首先肯定是我这张脸,还有嘛,唉我优点太多,数不完啊,二皇兄想学?别吧,我觉得你学不来。”

    大皇子&二皇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何况阿辞永远不会丢下我。”谢翎食指在沈辞秋掌心若有似无勾了勾,“是吧阿辞?”

    他这模样是挺嚣张的,沈辞秋想,以前两人针锋相对时,谢翎也是张嘴就在脑门上蹦跶,怎么最能挑起对方的脾气怎么来。

    那时候,饶是自己都忍不住跟谢翎拌过两回嘴。

    但现在么……

    沈辞秋回握住他的手:“嗯。”

    现在,谢翎放火,他扇风,七殿下对外想怎么狷狂,他都乐意奉陪。

    他们是未婚道侣,又真正心意相通,交握在一起的手可坦然现于人前,不必有半分遮掩。

    大皇子和二皇子看着沈辞秋这个刚面无表情寒霜煞气力敌群杰的杀神,在谢翎身边,那双持剑的手真作了绕指柔,高山的雪愿作飞鸟身畔的湖,静静相伴,他俩面色各有各的不好看。

    当初妖皇根本没想过真能跟玉仙宗联姻,因此才会把修为已废的谢翎的庚帖递过去,谁曾想,居然真给谢翎带来了一门好姻缘。

    不仅风华无双,修为在同龄人中更是一骑绝尘,今日沈辞秋得胜,给谢翎赢下了三处宝地。

    谢翎确实可以因他为傲。

    但赌局还没完呢,谢翎身边又不是人人都是沈辞秋,就不信他还能继续好运。

    台上主事又让人端上了新的宝物。

    人们下意识以为按照先前金丹和元婴的赠送法,此刻该轮到赠给合体期了,没想到主事却说:“之后的宝物都颇有灵性,因此该由他们自己择主,今日到场所有人,无论出身,无论修为,只要宝物主动选了你,它们就是你的了。”

    听到这样的挑选方式,加上刚被谢翎一口气赢下了三处地方,大皇子道:“这次我们还是就赌一个地方吧。”

    二皇子也立刻表示同意,然而他头点到一半,谢翎就在大马金刀在椅子上施施然收起折扇:“接下来的赌局我就不参与了。”

    二皇子眼睛一眯,大皇子道:“七弟何意?”

    “贪心不足蛇吞象,我最想要的的地方已经拿到了,剩下的,两位皇兄自便。”

    谢翎知道,今日赌局能成立的点在于“知足”,他如果敢把所有地盘全赢下来,大皇子和二皇子就敢翻脸不认,真让他们空手回去,赌局里拿下的地盘依然会爆发冲突。

    他和沈辞秋接下来要准备长期闭关,局面当然是越稳定越好,最好稳到他们出来再说。

    两个皇子对谢翎的识趣也很满意,他俩各自赌了宝物会选自己人,不管是选他们还是选他们手底下的人都算。

    主事声音朗朗传来:“灵器择人,诸位请看!”

    所有人都盼着灵器能选自己,在他们期待又热切的目光中,笼在灵器上的阵法一撤,众人就见灵器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直射而出,明明是所有人等着它垂青,可它却迫不及待像是生怕晚了一步似地直奔而上——

    而后在谢翎面前来了个空中急刹,拖着灵光在谢翎面前滴溜溜转了两圈,生怕谢翎看不见他似的。

    台下众人:“……”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表情瞬间精彩纷呈。

    是,谢翎是说不参与赌局了,但宝物转头就选了他,这怎么算,算他们都输了,还是平局?

    谢翎轻笑一声:“这怎么好意思,那我就收下了。”

    他收起宝物的动作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大皇子和二皇子气沉丹田,对视一眼:“这局算打平,我们再来?”

    二皇子又道:“如果接下来宝物又没选我们各自的人,怎么算?”

    大皇子想了想,他和二皇子都还有族人坐在贵客席位里:“不如这样,得到宝物的人离我们谁的族人更近,就算谁赢。”

    这主意可以。

    谢翎直到他们讨论完,才道:“我觉得自己今日运势极佳,两位皇兄要不要考虑下赌宝物会选我?”

    大皇子:“不了。”

    二皇子:“想都别想。”

    接着下一件宝物端上来,在主事撤开阵法后,用比上一件更快的速度,笔直冲向了谢翎。

    目标明确,风雨无阻,根本不看其他人一眼。

    大皇子&二皇子:“……”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台下眼睁睁看着宝物梅开二度奔向谢翎的众人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运气?!

    一个沈辞秋,一个谢翎,这对未婚道侣怎么回事!

    谢翎听着旁边椅子都要捏碎的声音,故意道:“哎呀,怎么办,我离两位的族人好像一样远,阿辞,你需要这件东西吗?”

    沈辞秋摇摇头,谢翎把宝物捏在手里,也不看大皇子二皇子铁青的脸色,笑盈盈把玩着:“其实我可以把这东西赏给其他人,至于给谁……就看两位皇兄愿意拿什么来换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一刻是真的差点直接把扶手捏碎。

    要不还是宰了这小子吧?两人忍不住同时想。

    但最终也没宰成。

    因为谢翎的要价就踩在他们能接受而且不会翻脸的线上,谢翎貌似狂得没边,但实则分寸拿捏极佳,他做事从来如此,说句运筹帷幄也不过分。

    谢翎从大皇子和二皇子手里一人宰了一笔,在赌局和赏宝大会还没完全结束前就先行离开,今日大获全胜,再留下来也没必要了,剩下的就留给大皇子二皇子自个儿争去吧。

    他们回到妖皇宫东云境,谢翎早收起了格外放肆的表情,有条不紊安排人去守稳新拿的地盘。

    “小魇,告诉梦魇族,他们可以去冼清池修炼,梦魇大长老与二长老不睦,你把这里交给二长老管,给他点甜头,大长老若还认不清自己身份,时间长了,有人会替你收拾他。”

    谢魇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

    谢翎又对孔雀大长老道:“魅妖接近相见欢城主的事办得怎么样?”

    魅妖如今全族都暗中与谢翎结了血契,为他效力,可明面上却还没其他人知道,大家对魅妖与谢翎的关系都还停留在谢翎被魅妖前少主退婚,二者交恶的印象里。

    魅妖前少主坟头草都三丈高了,谁也没料到谢翎会把剩下的魅妖用起来。

    大长老拱手:“城主警惕心强,目前对魅妖并不怎么宠爱,可我瞧着还是有机会。”

    谢翎点头:“就算左右不了他的举动,能当个眼线盯着也好。这边的事你继续看顾,等今天拿到手的地盘人员布置妥帖,我们就得回云归宗了。”

    谢翎手下的人做事向来利索,如此算来,怕不是今天之内就能出发。

    大长老虽然觉得遗憾,这就又要和殿下分开了,不过也理解,殿下和沈宗主今日大出风头,尤其是沈宗主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还是赶在玉仙宗和鼎剑宗的人到来之前回云归宗为好。

    不是怕了他们,只是蚊虫多了也烦,烦心事自然是越少越好。

    众人陆续领命从屋子里退出,沈辞秋在他们都离开后,把耳边的玉珠摘了下来,他戴惯了翎羽耳坠,换成别的耳坠子,总觉得有微妙的奇怪。

    也不是不能适应,但是……他还是喜欢翎羽耳坠。

    如今的沈辞秋,已经有了明确的喜好,也能清楚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

    他刚从储物器把翎羽耳坠拿出来,就被谢翎的手接了过去。

    谢翎捏着耳坠凑近:“我帮你。”

    沈辞秋指尖轻轻一蜷,放下手,轻轻嗯了一声。

    谢翎一手轻轻捏住了沈辞秋的耳垂,属火的鸟四肢总是温温热热,他指尖熨着沈辞秋又软又薄的耳垂,动作虽然很轻,但眨眼间就能让玉白的耳垂悄悄泛红。

    沈辞秋所有的耳坠子都是谢翎准备的,不需要穿过皮肉,只需轻轻夹戴在耳朵上,因着算半个灵器,能戴得十分牢靠,也不会让耳朵有任何不适,戴起来很方便,碰一下就能搞定。

    但谢某人的手却放在沈辞秋耳朵上,半天没挪开。

    沈辞秋微微偏着头,雪色的脖颈露着好看的线条:“还没好吗?”

    谢翎:“好了!”

    “那你……”沈辞秋刚想说那你松开吧,一句话没说完,身子就轻轻一颤。

    因为他感觉谢翎在他耳畔落下个不轻不重的吻。

    那玉白漂亮的耳垂顿时更红了。

    沈辞秋:“……别闹。”

    “没闹。”

    谢翎顺手把沈辞秋抱了过来,两人挤在一把椅子上坐着,他坐椅子,沈辞秋坐他怀里,这次回程,刚好能赶上某件事,他悄悄谋划着,盘算了好几次,可到最后都觉得不合适。

    所以他其实暗暗有些郁闷,一筹莫展。

    这事儿没让沈辞秋知道。

    谢翎搂着他晃啊晃,下巴搁在沈辞秋肩上:“我们回去后找哪儿闭关?我觉得揽月峰就不错。”

    揽月峰是云归宗内一座山峰,灵气充沛,用来闭关很合适。

    沈辞秋:“嗯,挺好。”

    他被谢翎晃悠着,忽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你怎么知道,”谢翎面色不变,装傻充愣,还故意揶揄,“我想说阿辞,你戴什么耳坠都好看。”

    沈辞秋微微偏头,抬手顺着谢翎刀削般的锋利轮廓轻抚而过,用眼神与动作表示,你也好看。

    谢翎笑着在他面颊上蹭了蹭。

    沈辞秋被他蹭着的时候心想:傻子。

    我们日夜待在一块儿,你心里想什么藏着什么,我都知道。

    谁让我那么了解你呢?

    谢翎很快就不用偷偷郁闷了,因为关于他烦恼的那件事,沈辞秋有了自己的打算。

    涅槃回来后谢翎为他可以说是操碎了心,那么这回,也该让他来给谢翎一点能让人安心的糖块了。

    第120章

    属下们办事果然很利索,当天就将拿下的新地盘安排人手驻扎好了。

    这些妖族愿意跟着谢翎办事,一部分是出于感激,大部分还是为了给本族谋求利益,谢翎愿意放开这些福泽宝地给他们修炼,愿意提供法器灵石,他们自然就愿意认谢翎为主,成为助力。

    梦魇族本来对谢魇看得严严实实,但先前激化不了各位长老的矛盾,那是给的东西不够,如今谢翎出手就是大块宝地,长老们自然就起了活络心思,不再是一条心。

    谢魇如今想去哪儿,再不是大长老可以完全做主的了。

    一切安排妥帖后,时辰也不早了,谢翎如今还需睡眠,他们想了想,还是在东云境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再启程回云归宗。

    第二天一大早,沈辞秋结束打坐,睁眼时,发现床榻空空,谢翎已经早起了。

    而且不在房间,也不在他眼前,连分魂化身都没留。

    沈辞秋慢慢盯着空荡荡的房间,然后抬手按在自己心口上,细细感受心口的感觉,数着自己的心跳。

    一下,两下……

    第一眼没能看到谢翎的身影时,沈辞秋心头落空了半拍,在微微的心悸后,不出两息,很快恢复到平常状态,趋于平稳。

    不再是先前一眼见不到谢翎,他心脏和呼吸就不受控制,难受得要命的模样。

    因为如今即便眼前见不到谢翎,他的识海和灵魂也能清晰感受到与他密切相连的另一半,温暖如朝阳,让人想忽视都难。

    沈辞秋的心病确实是好了。

    更何况……他抬眼看向门口。

    沈辞秋放下按在心口的手,整理好衣服,走到门边。

    “怎么不进来?”

    他能清楚知道谢翎就在门外。

    隔着门,谢翎含笑的声音叩在木板上:“在等你出来。”

    于是沈辞秋抬手拉开了门。

    今日阳光大盛,沈辞秋走出屋外,因着刺目的阳光闭了闭眼,但再抬眸时,头顶就落下一片凉爽的阴影。

    谢翎站在一步远处,微微弯腰,将千机变作的伞盖过沈辞秋头顶,在沈辞秋的眼睛适应外面光线后,手握着伞柄,滴溜溜转了个圈,把伞收起来:“你看。”

    沈辞秋一看,才发现伞面上有了变化。

    千机剑是天阶法器,它剑身的纹路与形状自然是固定的,但伞面上的图案可由主人的心意和灵力来描绘。

    沈辞秋可以,能使用沈辞秋所有东西的谢翎也可以,他俩的东西都有两个主人。

    从前沈辞秋任由伞面银白一片,没有添画加妆的意思,此时伞面上却刻上了一只展翅振飞的凤凰,不怎么精细,跟沈辞秋精湛的画技没法比,但寥寥几笔,形神具备。

    凤凰的高傲与矜贵跃然而上,仔细看,约莫是照着沈辞秋送给谢翎的凤凰玉佩描的样。

    沈辞秋抚过伞面,有点意外,谢翎给自己剖白心意后,就喜欢花与鸟共同的图样,他只在自己伞上画了鸟……

    “花呢?”沈辞秋下意识问。

    谢翎:“花不就在这儿吗。”

    “在哪……”沈辞秋忽然噤了声。

    因为他发现谢翎正笑盈盈注视着自己。

    ——花在这里,谢翎看到的花是谁不言而喻。

    沈辞秋抚着伞的手停下,谢翎的折扇轻轻点在伞面凤羽上:“伞下生花,伞上飞鸟,刚刚好。”

    他把鸟儿的印记烙在伞上,是对沈辞秋明晃晃的占有欲,而凤凰羽翼倾盖,也是为沈辞秋遮风挡雨,他的占有与喜欢从不藏着掖着,都摆在明面上。

    沈辞秋垂眸,指尖划过飞鸟的羽翼,看得出他对谢翎留下的花纹很喜欢,谢翎凑到他边上:“今天我早起在外面等着,你睁眼没见着我……感觉如何?”

    他想知道沈辞秋心病治得怎么样,也不敢走太远,早早起来,拿了千机就在门口画画,画完发现屋内沈辞秋的灵力变动,从修行中回了神,就一直屏息等着。

    他放出神识探查着沈辞秋的情况,只要发现沈辞秋有任何不对,他就能立刻推门而入。

    他比沈辞秋还紧张。

    沈辞秋第一眼后呼吸顿住的那一下,谢翎的手就已经按在门板上了。

    然后他察觉到沈辞秋的呼吸很快平复,也等到了沈辞秋主动来到门边,以极为寻常的语调开了口。

    阿辞心病好得差不多了。

    意识到这一点,谢翎心里一块石头顿时落地,瞬间觉得今日天气真是格外不错,看什么都顺眼,乐乐陶陶给推门的沈辞秋撑了伞。

    沈辞秋知道谢翎担心他,颔首:“嗯,已经无事了。”

    黑鹰和白鸩这时过来:“两位主子,飞舟整顿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沈辞秋收敛了神色,将伞握在手心:“嗯,走吧。”

    他们的飞舟周全地绕开了妖皇宫其余的耳目,稳妥起见还绕了点路,中途又改变方向,这才往云归宗行驶。

    沈辞秋和谢翎在飞舟上依然是同个房间,两人各自修炼术法的时候互不打扰,若是打坐,在一个屋里两种完全不同的灵息却能相辅相成,哪怕不双修,彼此的灵力也能互帮互助。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沈辞秋在屋子里看书,谢翎出门去指导叶卿修炼了,他这个做师父的,对徒儿还是尽心尽力。

    一直到天色黝黑,房间内照明的灵器被点亮,沈辞秋又翻过一页书,听到谢翎在识海内给他传音:“阿辞,快来瞧瞧,发现个有意思的东西!”

    他嗓音欢快,好像看到什么新鲜东西,用了“不负”之法双修后,他俩已经可以直接在识海传音,非常方便,沈辞秋阖上书,起身去看看谢翎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今夜月黯星明,璀璨的银河白鲢横贯夜空,从船舱房间走到甲板有一段距离,沈辞秋穿过长长的回廊,当眼前视野骤然开阔时,首先看到的就是漫天星辰,已经星河夜幕之下,无论何时都夺目的谢翎。

    谢翎眼中映出他的身影时,眉眼一弯,继而抬手,打了个响指。

    指节发出的声音清脆,在广袤无垠的空中显得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够传到沈辞秋的耳中,然而就在这轻微的一声后,一道火光倏地自谢翎身后飞升直上,撕开了寂静的夜幕,在高空尽头,轰然炸开!

    响声如雷,火光华丽地绽放成一朵巨大的烟花,迸溅的流火与星辰交相辉映,

    在漫天光雨坠落之时,又有无数的烟火迫不及待飞上天空,热烈又灿烂的点燃了整个夜幕。

    谢翎在盛大的烟火中唤他的名字:“阿辞!”

    “生辰快乐!”

    此起彼伏的烟花光芒四射,诸天星辰都要因此逊色三分,可在一双琉璃色的眼眸中,万千流火,都不及谢翎一人灿烂,任何明辉,都比不上谢翎眼中的熠熠光芒。

    这道火曾经点燃在冰原之外,守着一个在寒夜里踽踽独行的人,直到燃尽了冰封的雪夜,为他送来花团锦簇。

    没有火能比凤凰更炽热,沈辞秋重生后真正见到的第一缕天光,是谢翎拽着他的手,蛮横又温柔地让他看见的。

    沈辞秋的睫羽颤了颤,一阵风轻轻吹来,吻过了他的眼角眉梢,沈辞秋看见谢翎愣了愣。

    在怔愣之后,谢翎露出了比烟花更绚烂的笑。

    “阿辞,”谢翎一双眸子盛满了笑意,“你笑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比起振奋与激动,谢翎的嗓音无比温柔,那是他终于揽月入怀的欢欣与珍重。

    他守了那么久的花,终于肯一点点绽放光华。

    如同他设想过无数次的那样,沈辞秋的笑真的很好看。

    只不过是眸中秋水起涟漪,柔柔和和映在眼角,唇畔如柳叶拨碧潭,清清浅浅一点弧度,韶华足艳三月春。

    我笑了吗?沈辞秋不知道。

    他看着谢翎,舍不得移开目光,抬手想碰碰自己的脸,碰到的却是谢翎的手。

    烟火之下,他觉得谢翎明朗夺目,却不知道自己也艳压星辰,绝世无双。

    沈辞秋捧住谢翎的手,将自己面颊贴在他的掌心,动了动唇,轻叹:“还是被你抢先了……”

    谢翎:“什——”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沈辞秋在他眼前张开了另一只手,一只玉白的扇坠顺着丝绦从沈辞秋手指垂落,在谢翎眼中摇晃着停住。

    灵玉被雕成了一朵花的模样,看样子,是灵植中的雪香梅,雕得精致,花瓣晶莹剔透,柔软地流淌着光泽,仿佛真的能嗅到梅香。

    谢翎说过沈辞秋身上有白梅冷香,很好闻,但沈辞秋自己却闻不到,可就像谢翎在他的伞上烙了印,这次沈辞秋给他的也不是凤凰,而是自己。

    烟火未散,沈辞秋说:“生辰快乐,谢翎。”

    他俩的生辰,沈辞秋没忘。

    他看着谢翎最近的神态,就知道他在烦恼什么,这一回,倒是沈辞秋最先想好了要给什么。

    两人日日待在一块儿,这枚扇坠是他控制着分魂化身雕的,他也想给谢翎一个……嗯,姑且算是惊喜?

    不过今日谢翎忙着自己修行,再带徒弟修行,沈辞秋还没等到合适的机会。

    原来师父带着徒弟修行完后,还准备了这样的烟火,沈辞秋又慢了一点。

    但好在,谢翎的欢喜并没有因此减少。

    他收下扇坠的同时,一把抱住了沈辞秋。

    “阿辞,阿辞……”

    谢翎在耳边叫着他的名字,从欢喜激动,再到微微哽咽,好像这么念着他的名,就能胜过千言万语。

    沈辞秋回抱住谢翎,星火之下,他们给了彼此怀抱和倚靠。

    上一世,沈辞秋在二十岁后不久,就众叛亲离,死在了他曾付出所有、无比信任的那群人手里。

    但这一世的二十岁,他不用再担心背叛,不用再形单影只,有这么一个人,无论天涯海角,都会与他同生共死,固执地与他相依,绝不分离。

    能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沈辞秋在烟火散尽时闭上眼,靠在谢翎肩头。

    祝我们生辰快乐,谢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