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进来五个人,小屋子当然是早就打穿了,一直打到阁楼中间,不过沈辞秋和孔清始终被护在后面,两人尽管握着武器,也没出手的机会。
谢翎解决了三个,暝崖处理了两个,完事后暝崖从尸身上拔刀,对谢翎道:“道友身手不错。”
用不了多少灵力的情况下纯看招式,平时炼体不精的在这种情况下很吃亏,比如纯粹的符修阵师,但像沈辞秋这类符与剑皆精通的显然不在内,要不是生了病,哪至于这么被动。
谢翎谨记沈辞秋的话,完全不开口,就略一颔首,转身朝沈辞秋去了。
暝崖收了刀,走到孔清身边:“那位道友是特别不爱说话的性子?”
孔清没法解释,只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谢翎走过来时,沈辞秋已经松了握在伞柄上的手,倚靠在门框上,借力不让自己滑下去。
谢翎靠近的时候,在他身前投下了一片阴影,把他罩住了。
沈辞秋抬眸,谢翎身上在杀人时带着的煞意已经在这几步路里踏没了,完全看不出他方才眼也不眨踩碎人颈骨的模样。
也没人知道他此刻是什么眼神。
面具是个好东西,它能挡住此刻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中暗潮汹涌的渴求,那是牢牢攥住珍宝绝不松手的凶狠,属于猛禽。
而面具让沈辞秋误以为他还是那个乖鸟团。
谢翎过来了,便不让沈辞秋再靠着门框,伸手扶住他,沈辞秋没拒绝,顺势倚在他身上,缓缓呼出口滚烫的气息。
谢翎面具底下的眸光又不着痕迹动了动,他心底困惑,各类莫名其妙的东西在脑子里翻涌,让他很是焦躁烦闷,但扶着沈辞秋的手却不轻不重,半点看不出他壳子里正在剧烈翻滚。
阁楼这次被打烂了不少地方,但也还剩得有能呆的屋子,谢翎和暝崖一人带一个进了屋,还剩一天半,撑过去就是胜利。
但是到了后半夜,沈辞秋和孔清的症状都加剧了,沈辞秋烧得面颊泛红,从半截面具的底下隐隐透出,可唇色却愈发淡了,唇干嗓疼,神智更加难以维持清醒;
孔清则是微烧,但咳得厉害,从嗓子到胸腔都牵着痛,甚至咳到干呕,弯着腰起不来身。
谢翎心急如焚,抱着沈辞秋不撒手,暝崖踱步几次,屋内有铜盆,里面盛了点水,他将帕子拧了水,递给孔清:“你也在发烧,放在额头上冰一冰,能好受点。”
孔清弯着腰,摆摆手,没多余的力气回应。
暝崖叹气,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知道,先前掩饰是心照不宣,眼下你难受得厉害,何必逞强。”
孔清没吭声,窝回了榻上,干脆转过身闷着咳,这是无声的拒绝。
暝崖叹了口气,抬眼,就看到谢翎疾步到铜盆边,也拧了块帕子。
听到暝崖说这样能舒服点,谢翎立刻就有样学样,拿了剩下那块帕子,他回身后还顺手拉过一扇屏风,挡住暝崖视线,隔出了个里外间。
暝崖就捏着帕子坐在孔清旁边,也不知道自己这块帕子还用不用得出去。
沈辞秋在榻上已经烧得格外昏沉,哪怕他竭力想维持清醒,有那么一时片刻他依然坠入了浑浑噩噩的海里,浮浮沉沉,不知去处,也不知道谢翎摘下了他的面具。
面具一摘,露出沈辞秋泛着病中红晕的面颊和眼尾,美人病中也自有风姿,可谢翎不喜欢他难受的样子,只想让他好起来。
他拿着帕子也不知道直接搭在额头上,只不得章法地擦上去,学着沈辞秋给他擦去面上血迹的动作,一点点擦过他额头。
额上的冰凉让沈辞秋短暂回神,他微微睁眼,眸子里含着水雾,潋滟朦胧,只是一个抬眼的动作,就又让他头晕目眩,勉强拉回的神智再度模糊一片。
他看不清谢翎,只觉得赤金的身影在自己面前晃,靠得那样近,让他分不清自己在哪儿,忘记了今夕何夕。
沈辞秋嘴唇翕动,发出了什么声音,谢翎立刻凑上去,想要听清他说了什么,但沈辞秋呢喃的声音太低,第二遍时,谢翎才勉强听见了。
沈辞秋在唤着一个名字。
“谢翎……”
谢翎只觉得心口被猛地揪紧,又酸又涩,他脑海中所有的东西一震,震得他眩晕片刻,他晃着脑袋清醒时,手上的帕子从沈辞秋的额头擦到了唇角边。
先前小鸟啄漂亮美人的唇瓣,无知无觉,但此刻谢翎的手指却不知为何一缩,触电般似地移开了。
谢翎,我是谢翎……那你,是谁?
是漂亮美人,是宗主,但是,都还不对。
我应该知道的,我绝对知道的。
谢翎焦躁地在软榻上抓了抓,在沈辞秋迷迷糊糊伸手拽住他袖摆时一顿。
沈辞秋抓着那片红色的衣摆,涣散的眼中闪过一抹安心,他不知在哪儿,可只要谢翎还在,他就什么都不惧。
沈辞秋半阖着眼,低低咳了两声,谢翎一个激灵,松开帕子,抬手在沈辞秋腕间的储物器上一点,手中多了个玉瓶,他扶起沈辞秋,将玉瓶抵在了他唇瓣上。
沈辞秋对他没有防备,柔顺地张开嘴,喝下了半瓶玉露,在秘地里治不了病,但让沈辞秋嗓子好受不少。
沈辞秋咽得很慢,只喝了半瓶就闭上了嘴,谢翎想把一瓶喂完,但沈辞秋却往谢翎怀里蜷了蜷,玉露本身没什么味道,发烧的病人口本来就带了点苦,玉露下来,放大了舌尖的滋味。
沈辞秋从来不是娇气的人,但他此刻拽着谢翎的袖子,迷蒙地想,谢翎,有糖吗……
我想吃你给的糖了。
沈辞秋以前没有喜好,是谢翎让他拥有了甜。
他没能说出声,谢翎自然也不知道,他只想把剩下半瓶玉露喂完,见沈辞秋往自己怀里靠,他干脆伸手,捧过沈辞秋的脸,而后情急之下乱投医,把剩下半瓶玉露灌入自己口中,然后低头——
强硬又温柔地抵开了沈辞秋的唇。
沈辞秋只觉得唇上灼热,不是玉瓶的触感,还以为是谢翎的指尖送来了糖,再度张口,唇齿间却尝到一点苦涩,以及奇怪的柔软。
沈辞秋:“嗯……”
他白皙的喉头滑动,将玉露咽了下去,这一声含混的低吟,却让搂着他的人浑身一怔。
本来喂完东西想要离开的谢翎愣在了原地。
随即他一把摁住沈辞秋的头,猛地再度堵住了沈辞秋的口,不给他留一点缝隙。
他的,这个人是他的,声音是他的,什么都是他的!
他想听,他想要。
谢翎是凭本能去索求,几乎凶狠地逼出了沈辞秋的喘息。
沈辞秋看不清,他只觉得嘴里太热了,说不好是难受还是难耐,他想躲,可是往后也躲不开,反而被迫仰起头,露出了纤细雪白的脖颈,修长的耳坠在他动作间剧烈晃动,擦过他的颈侧,随着他乌黑的发丝一起往脑后垂去。
美得缱绻糜艳。
他嘴里的滋味都被夺走了,呼吸也是,脑中更为晕眩,除了知道谢翎还在自己身边,其余什么都弄不清楚。
他和谢翎在一起,他们在……做什么?沈辞秋的意识和想法根本凝聚不起来。
这一吻强横又放肆,是懵懂的灼热和滚烫,是迫切寻求答案的追逐,在沈辞秋差点晕过去之前,谢翎终于松了口。
沈辞秋琉璃色的眸子已经润湿一片,水雾盈盈,眼角因为方才的逼迫渗出了晶莹,他眼神无法聚焦,人被谢翎捧着,整个化在了他怀里。
谢翎舌尖抵了抵自己的牙,看着被自己折腾得呼吸不稳的沈辞秋,唇色也被他给蹭回来了,殷红一片。
还想咬……谢翎想,但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
生病,他还在生病。
被方才沈辞秋低吟给勾出十万八千里的小鸟脑子终于撞了回来,谢翎一惊,又急急忙忙去擦沈辞秋的唇,沈辞秋喘着,软着,真是半点力气都没了。
我真是!干什么呢!谢翎焦急地擦掉沈辞秋唇瓣上的水渍,边擦边懊恼。
怎么能这么对阿……
谢翎擦着擦着,手不由慢了下来。
他看着沈辞秋的脸,极为缓慢地听到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阿、辞……?
沈辞秋意识再度回拢的时候,脸上已经重新戴上了面具,他依然发着烧,但比起先前略微好上一点,孔清的咳嗽声也轻些了,看来是他们的症状都随着时间在改变。
沈辞秋略微闭眼,他记得自己先前有过意识时断时续的时候,常年的警惕总是让他不愿错过任何讯息,尤其是在这样的险地,于是他开始回想先前种种,试图弄清自己的记忆。
谢翎好像应该是做了什么,找了点冰凉的东西,在自己额头上点过,然后唇上有碰到玉瓶的感觉,他应该喝了点药。
谢小鸟先前就是带着桃源春居图从储物器里直接飞出来的,大概本能里也还留了点在储物器里找东西的意识,不奇怪,再然后……
再然后,就不是玉瓶的触感了,是……
沈辞秋忽然慢慢睁大了眼,浑身一僵。
是被逼得难耐的唇舌,灼热滚烫的呼吸,和被人摁在怀中的无处可逃。
……他想起来了。
那朦胧间难舍难分的纠缠。
沈辞秋的面颊和耳根再度被火舌舔过,这次不是因为发烧了,而是被某人的火给烫的。
而他现在就躺在某人怀里。
谢翎抱着他,没什么动作,沈辞秋深呼吸,告诉自己别想了,谢翎神识没能完全醒来,根本只是无意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沈辞秋对着他根本不必赧然。
……也不用躲的,一只鸟团知道什么呢。
想是这么想,但沈辞秋脑中擂鼓的心跳半天没能消下去。
等到他终于收拾好心跳,手指一动,就发现自己还捏着谢翎的袖子。
沈辞秋手指连忙一松,一下放开,谢翎微微动了动,仍是低头瞧着他。
他一直在低头瞧着沈辞秋。
可沈辞秋好半天后,才终于敢再抬眼看他,隔着面具,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彼此都看不清。
沈辞秋看到了搁在一旁的帕子,猜自己昏沉的时候,谢翎应该急坏了,于是先轻声道:“我好些了,别担心。”
谢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握住沈辞秋的手,送到面颊边,又蹭了蹭。
沈辞秋就觉得他果然还是那只小鸟,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但谢翎心里的声音在响了许久后却已经变得清晰了。
沈辞秋,阿辞。
谢翎握着沈辞秋的手,一点点捏着他的指骨,默念:
你是谁?
是我的……阿辞。
第102章
捱过了最难受的晚上,在秘地的时间就剩最后一天。
沈辞秋勉强坐起身,偏头时,看清谢翎全貌,才发现他身上化出来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变了。
依然是赤金的颜色,只不过比起昨天的张扬显得收敛了很多,衣摆精细的翎羽绣纹不见了,变成了简单的翅形图,他的折扇不知什么时候也收了起来,取而代之,手边搁着一把弓。
弓也是从储物器里拿出的,在秘地很难用灵力凝起火箭,因此谢翎背上还多了个成套的箭囊,里面装着十二支金箭,箭与弓有感应,是能收回的那种。
配着弓与箭,沈辞秋才明白了谢翎衣物为何给人的感觉大不同,如果说昨天是个打扇看花的公子哥儿,今日这身,分明是骑装少年郎,英姿飒踏。
变了衣服,不用折扇,更不容易让人联想到谢七,但谢小鸟是怎么注意到的?
沈辞秋心下一跳:难道……
他不由看向谢翎,这瞬间,他有点想看看谢翎面具下的眼。
但手还没怎么动,就见谢翎张了张嘴,或许想起了沈辞秋让他在外人在时别暴露鸟鸣的话,又闭上了。
沈辞秋搭在檐边的手指又落下,缓缓呼出口气,心说应该还是自己想多了。
沈辞秋搭着谢翎的肩头缓了缓,他的力气在渐渐恢复,身体里的疼痛也下去了,只是酸软的感觉还没散干净,唇齿间不再因为高热而干渴得厉害,应当还有些低烧。
但好歹是能站起来,也能握得稳剑了。
但谢翎还十分紧张他,贴着沈辞秋,哪怕他能自己站起来也要搭着他的腰,沈辞秋感受着腰上稳稳当当的手,抿了抿唇:“已经不用……”
他话没说完,谢翎就偏头过来抵着额头隔着面具蹭了蹭。
人形的贴贴蹭蹭跟鸟团可太不一样了,这一下蹭得沈辞秋话语断在嗓间,停了停,等谢翎挪开,才继续:“不用……”
谢翎又凑过来,这回鼻尖都要靠在一起了。
沈辞秋:“……”
他额发都被蹭得蓬松微乱,有点怀疑这凤凰是故意的。
可能是因为鸟团太小,所以即便调皮也不明显,现在化了人,还是比他身量更高的人,一颦一动存在感都太强。
算了……反正现在也没敌人,就由他去吧,沈辞秋想。
他拉开屏风,孔清也已经下了地,暝崖没怎么注意到谢翎衣裳的改变,只觉得他换了武器,好像连气质也跟着变了变,比起这个,他放在另一人腰间的手倒更加醒目。
但暝崖很懂礼数,也没多看,只是收回视线时,余光往孔清身边掠了掠。
孔清已经走到沈辞秋跟前,他咳嗽也好多了,低低咳两声后缓慢开口:“已经是最后一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我们的症状虽然减轻了,苍蓝之心的气息却更重了。”
更加浓郁的气息只会愈发显眼,剩余还没找到苍蓝之心的人恐怕已经红了眼,他们聚在一起是庞大的靶子,但分开也容易落入一对多的陷阱。
这是加剧了厮杀的脚步。
沈辞秋点点头:“最后一日反而最难。”
暝崖手搭在刀上:“我们魔族有个优点,即便这里灵力不好用,但对活人的气息敏锐天生的,”他的刀轻磕出了声,“有人往这边来了,人数不少。”
孔清也握住了武器,肃色道:“我现在恐怕最多只有平时一半的力。”
谢翎直接张弓拉弦,对准了暝崖正看着的方向。
“一支箭恐怕不太够,”暝崖说,“几方都有人来呢。”
苍蓝之心气息太盛,这些人没有直接贸然进屋,而是直接以兵刃砸烂了屋楼,要把他们逼出来。
楼层碎裂伴随着烟尘,金箭破开烟尘疾射而出,沈辞秋谢翎等人跃身出屋,落在长街上。
谢翎那一箭被人挡开了,箭在空中没落地,飞回了谢翎手里。
“我当是谁,”一道耳熟的声音响起,“云归宗和魔族少主,你们能凑到一起,有意思。”
谢翎握着箭看他,沈辞秋在面具底下眸色沉了沉:妖族五皇子,谢摧炎。
谢摧炎运气不错,落地没多久就和两个属下汇合了,此刻他们是三人;但运气也可以说不好,因为他们三人都没有苍蓝之心。
同时,周围屋顶上再落下三人,这三人虽然不是同宗,但此时都是围住沈辞秋他们,想争夺苍蓝之心的人。
四处皆敌。
大约是因为谢翎喜欢赤与金,所以谢摧炎格外不喜欢看人穿这两种颜色,他没认出谢翎,看他打扮,只略微皱了下眉,又以怡然口吻道:“我也不愿与诸位为敌,乌渊是我妖族领土,云归宗算我妖族宗门,我本就有结交心思,只要你们让出一颗苍蓝之心,我们就撤退,如何?”
沈辞秋视线缓缓扫过屋顶上蓄势待发的另外三人,这些人是合作者,也是竞争者,他们彼此之间不是真的同伴,或许可以勉强配合过招,但只要有机会拿苍蓝之心,就绝不会顾及他人。
哪怕都是好手,也不是没可能尽数杀了他们。
尤其是谢摧炎,沈辞秋不可能对他有半分让步。
面对谢摧炎胜券在握的模样,沈辞秋只有冷冰冰三个字:“不如何。”
谢翎不开口,只拉弓对准了他。
“那还真是……可惜了。”谢摧炎笑意说散就散,眉眼一沉,抬手,“上。”
屋顶上的三人没急着立刻动手,还在观察,他们是想坐收渔翁之利,但底下的人也都不是傻子,谁想便宜他们,时不时余波就会招呼过去。
那三人不得已,也完全被完全牵扯了进来。
十人之间的混战,沈辞秋和孔清若不动手反而更引人注目,但参战后,即便再做掩饰,他俩气力不足的问题也很快暴露了出来,谢摧炎等人眼睛一亮,立刻想先杀了他俩。
但另外两人实在棘手也烦人,一个使箭的一个使刀的,好几次看似有机会将沈辞秋和孔清毙命,但总能被谢翎和暝崖补上空隙。
不能用灵力可真是不方便,打出火气的其他人想。
苍蓝之心就在眼前,明明咫尺之间,却就是得不到,这会让抢夺一方更加烦躁,谢翎翻手用弓身挡住一剑,屈膝将人顶出去,在和沈辞秋错身时,他听到沈辞秋低声说:“放他过来。”
谢翎眼神微微一动,在那人再度倾身时故意卖了个破绽。
那人心头一愣,继而狂喜,看沈辞秋仿佛没站稳的样子,刀顺势就往沈辞秋身上去,他脸上笑意扩大,得手了!
看似气力不支的沈辞秋只一个抬眸,就稳住了剑光。
剑势如虹,寒光乍破,惊鸿一剑出游龙,冷锋白雪过千山。
沈辞秋的剑一如既往的漂亮,就连见血的时候,都赏心悦目。
利刃穿过皮肉,发出一声嗤响,修士没有得手,只是把自己送上了黄泉路。
沈辞秋面无波澜将伞中剑从修士心脏中抽回,天阶神兵雪白的剑锋上没有沾染任何血渍。
十人混战中死的第一个,死在了沈辞秋手上。
即便他因为生病而使不出全力,但谁要是当他是软柿子,恐怕连死都只能死的不明不白。
他这一手让来抢夺苍蓝之心的其余人都一愣,不禁怀疑起来:他俩是真的虚弱,还是装的样子?
假作真时真亦假,虚实难辨,即便是虚弱,沈辞秋也能把它化作能利用的兵刃,用来杀尽仇敌。
沈辞秋一手轻轻握伞,一手将剑虚虚斜指大地,他耳边翎羽微晃,隔着面具环视众人,仿佛在无声地轻睨他们:再来啊。
可见过他方才惊鸿一剑,这些人反倒不敢再一味只朝着他和孔清逼来了。
要是他们真的逼上来……就会发现沈辞秋短时间根本没力气再用出方才那样的剑。
他悄悄喘了口气,这一剑算是给他和孔清争取了点时间,也让谢翎和暝崖稍微缓了口气。
谢翎三箭连出,配合着暝崖杀了谢摧炎一个属下,他呼吸也重了,召回三支箭后退到沈辞秋跟前半步,沈辞秋看他袖袍被划开一道口子,渗了血,虚虚搭着剑的手瞬间一紧。
“那只蛟妖我来杀。”沈辞秋说着,不等自己再恢复点力气,强行提剑跃身而出。
谢翎一愣,张口似乎想出声,但又停下了声音,他琥珀色的眸子中闪过光,又两箭连发,给沈辞秋开路。
谢摧炎剩下的护卫就剩一个,他也没想到局势这么快就陷入了对自己的不利局面,而云归宗的人想趁他病要他命,明显又逼着他而来。
“殿下小心!”
他的护卫挡在跟前,沈辞秋想冲他们而来,路上却还有别的散修,沈辞秋抬手扔出伞,他飞身而起,足尖在伞面上一点,跃至半空,但在用不了多少灵力的地方,在空中也飞不了多久,即便有伞借力,也还差一点。
就差一点。
沈辞秋眸子冷静如霜,正要强行提气,却听到身后有破空声传来,而那声音并非其余任何人的兵戈,而是呼啸清越的……
沈辞秋心神一动,没有回头,就在他身形即将落下去前,他足尖再于空中轻轻一点——
他踩中了一支不偏不倚送到他脚下的箭。
谢翎的箭在分毫不差的时机,稳稳托住了沈辞秋。
沈辞秋绯色的罩衫与雪白中衣在空中摇曳出了最美的弧度,一如他手中的剑光,瑶池飞雪,月落九天。
这一剑他强行榨取了还没恢复好的力气,配合天阶神兵千机,直接将谢摧炎最后一个下属连人带兵器斩作两段。
沈辞秋落地时,微微一个踉跄,手上已经在发颤,但还是立刻旋身,因为谢摧炎还活着。
谢摧炎借着下属的遮掩在先前已经飞快换了位置,此刻钢刀猛地劈来:“你在看哪儿呢?”
沈辞秋眼底薄凉,他单手不稳,那便双手握剑,他防备着谢摧炎,可没打算给他机会。
但这一剑杀不了谢摧炎,他多半就要逃了。
连断山脉蛟妖族将他拖在南山脉,让他险些错过谢翎最后一面,而且谢摧炎在妖皇宫内搬弄风云,不知道暗地里对谢翎下过多少次杀手,一桩桩一件件,沈辞秋都没有忘。
即便在秘地里杀不了他,可既然已经撞在一块儿,沈辞秋没准备活着让他走出苍蓝秘境。
纤细的伞中剑与弯刀相撞,沈辞秋手上一重,手臂被震得生疼,掌心磨破了血肉,谢摧炎刚要趁机变招,七道破空声同时响起。
谢摧炎瞳孔一缩,大喝一声狠力荡开沈辞秋的剑,居然回身,却发现来不及了。
七道覆辙薄弱灵力的火箭同时朝他射来,封死了所有的位置,那微弱的灵力在外面他们绝对瞧不上,可此刻好像飞火流星,一点火苗硬生生燃出了驰骋的天光。
弓如满月,七星连珠!
谢摧炎拼命拦下两箭,却被擦过胳膊、射穿膝盖,而下一箭,正中他心口。
一道火红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用弓抵着箭再往他心脏狠狠一送,透背而出,谢摧炎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
“你又在看哪儿?”
谢摧炎和沈辞秋同时浑身剧震!
这声音没有伪装,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谢摧炎的梦魇,也是他被他踩在过脚下的笑料,直到那声音再度成为他的噩梦。
濒死的谢摧炎不可置信抬头,张嘴时鲜血直冒,颤抖的嗓音淹没在血水间:“你是、谢、谢……”
谢翎抵着弓再一按,整个钉穿了谢摧炎的身体,把他没有说完的话永远钉死在了口中。
而后他一手召回七支箭,转身,根本不瞄准,又是三箭连发。
只剩最后两个敌人,暝崖和孔清足以应对,更别提还有这三箭的帮忙,很快,那两人便再支撑不住。
沈辞秋愣愣看着他的背影,手指蜷了蜷,衣袍底下的身躯开始细微颤抖起来。
他听到谢翎的声音了,不是鸟鸣,而是他最熟悉的,这近一年来思念过无数次的嗓音。
这次又是什么,是神识又苏醒一点点,鸟团找回了声音,还是说……
他想告诉自己冷静些,不能再急着揣测和期待,但是,但是他的心神根本不由他自己说了算。
他朝着谢翎的背影抬了手,想碰,却迟迟没有上前,落不下去。
他在原地没能动弹,但有人动了——排除完所有危险的谢翎猛然回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沈辞秋揽入怀中。
沈辞秋撞入一个灼灼的怀抱里。
周围是未散的血腥,还有嗡嗡金戈鸣,满目疮痍却尽数被这双臂膀遮挡在外,给了他一片温柔的光。
“阿辞。”
沈辞秋听到他哑着嗓子说:“我回来了。”
只一句话,让沈辞秋无法抑制地红了眼眶。
他满腔的痛苦与艰涩,终于找回了能安放之处。
他颤抖着,抬起了手,抱住了属于他的家。
沈辞秋等到了归家之人。
他们在炽烈的天光中重逢。
第103章
沈辞秋面具底下的眼眶已经泛了红,他极力抿着唇,但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发颤的气音。
他的手抓着谢翎的肩背,紧紧靠在他肩上,嘴唇翕动好几次,才终于把那句说给过鸟团的话重新说给了谢翎听:“欢迎……回来。”
他一句话说得太慢了,仿佛只要稍微快一点,他就会藏不住心头的酸涩,从嗓音里溢出泪来。
但谢翎已经听出来了。
他抱着沈辞秋的手再度收紧,自己眼眶鼻头也发酸,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有太多太多想要倾诉的话,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不是谢摧炎等人死了就完事了,秘地之险还没消失呢。
两人用理智艰难的拽着心神,不舍又克制地慢慢分开,谢翎抬手,召回了穿透谢摧炎心口和其余落在地上的箭,金箭唰唰收回背后的箭囊里,他转身去捡回了沈辞秋的伞。
然后在沈辞秋靠近时,起身抬手,伴随着轻盈的风,伞过头顶,谢翎为沈辞秋撑起了伞。
阴影盖在他们二人身上,遮住的,是伞下无声眷恋的目光。
沈辞秋耳边的翎羽晃动,隔着面具,可他却依然能感受到谢翎灼灼的视线,当沈辞秋以为他是鸟团时,他觉得自己看不清谢翎面具下的神情,但此时此刻,昔日谢翎种种目光都浮上了脑海。
……时隔这么久,那一幕幕都清晰可见,沈辞秋竟都还没忘。
而谢翎为沈辞秋撑着伞,也忆起在连断山脉,与沈辞秋一南一北分开前,自己还在想,回程路上想带沈辞秋去水乡逛逛,烟雨或暮色,青石黛瓦间,他们就这样打着伞漫步,可怡然自得。
但这个念想没有实现,两个人来,他却让沈辞秋一个人回去了。
他涅槃前的记忆断在了沈辞秋的背上,他记得阿辞在雨中背着自己,那之后他还有没有说什么,阿辞有没有说什么,都记不清了,模糊一片。
只记得白梅冷香的味道伴着自己陷入安眠。
可他让沈辞秋等了他那么久。
他从前说着只是睡一觉,可当分别那一刻猝不及防来临时,谢翎才发现自己念着沈辞秋的名字,有多难过,多不舍,真正到了那关头,人才会明白所有安慰都没用,该痛还是得痛。
阿辞一定也很痛。
醒来的谢翎只要想到这一点,在重逢的喜悦下,就是无尽的心疼。
“对不起。”谢翎为他撑着伞,喉头一直哽得难受,“让你等了这么久。”
沈辞秋摇头,他微微抬眸,看着谢翎:“你不要道歉。”
你从来没有需要道歉的地方。
他慢慢抬手,将自己的手也放在了伞柄之上:“没有你的伞,我不会站在这里。”
没有谢翎,他就只会是一心只为复仇的幽魂,而不是名为沈辞秋的人。
谢翎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好捱过眼中这一波差点忍不住的酸楚。
前来抢夺苍蓝之心的六个人倒了一地,暝崖拔刀,遥遥看着沈辞秋和谢翎,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就又搂又抱的,此刻还靠的那么近,挨在一起低语……合着那位高冷道友是会说话的啊?
他是认识孔清,但没把沈辞秋跟谢翎的身份对上,即便孔清尊称沈辞秋宗主,他只以为又是妖族那边复杂的势力纠葛。
毕竟没人会猜到玉仙宗将近一年杳无音讯的大师兄,居然就这么成了一宗之主。
谁敢想啊?
暝崖瞧着撑伞的两人,疑惑地想问问孔清,结果一扭头,就发现孔清盯着那两人深深抽了几口气,随即低头,似乎想抹抹眼睛,结果手指碰到才想起自己戴着面具,又只好放下。
暝崖:?
他想,这里大约可能好像的确只有他一个局外人。
不过他不尴尬:“你们这是……?”
孔清放下袖袍,又含糊过去:“没什么,我们与谢摧炎有怨,有机会杀了他,高兴了点吧。”
这自然是假话,在沈辞秋的计划里,谢摧炎也到了该死的时候了,看到谢翎开了口,加上沈辞秋的举动,孔清就知道,谢翎回来了。
暝崖也不知信没信,但点了点头。
不知还会不会有其他人过来,千机是沈辞秋的武器,还是得他自己握着才方便随时应对敌人来袭,因此伞回到沈辞秋手中。
谢翎翻到了谢摧炎的储物器,沈辞秋要把谢翎的储物器还给他,谢翎不急,把谢摧炎的东西也放了进去:“你先拿着。”
两人朝孔清和暝崖走近,开口的是谢翎,他换了个伪装的声线,说:“这里不便再留了,换个地方。”
暝崖没忍住再看他两眼,心道奇了,几句话的功夫,这位道友怎么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就像换了个性格。
好比昨日见同行人病了,只会默不作声来回踱步,看着也不细心,因为就连在铜盆里拧帕子拿去照顾病人,都是看着自己做了,他才想起还能这么干。
先前的他就像是执伞之人冷峻无声的护卫,没什么自己的主见,但此刻他一下变得沉稳可靠,不再是单纯的护卫,真正像个能与这位宗主并肩的人了。
出门戴面具,走两步就变了个人,加上不知姓名修为没过合体期的宗主,云归宗还真是处处都透着神秘。
方才十人混战的动静太大,恐怕还有人也在往这儿赶了,四人谨慎地换了地方,还剩半天,撑完就大功告成。
没能得到苍蓝之心的人越发急了,途中沈辞秋他们还听到了四周时不时响起的打斗声响,他们还碰到一个魔族,暝崖的人,于是队伍变成了五个。
沈辞秋和孔清的力气依旧没有完全恢复,他们换了个宅院,五人就在院中一边警惕,一边等着时间过去。
沈辞秋和谢翎没有再说话,但他们坐在一块儿,交叠的袖袍下,是隐秘又大胆地挨在一起的手。
他们的手指小心又紧密地勾在一块儿,那点温热越过袖摆悄悄碰上来的时候,沈辞秋没有躲。
他的心脏在清晰地跳动,但与其说是欢欣,不如说是放松的安宁。
当秘地的三日结束时,整座城池泛起夺目的蓝光,沈辞秋下意识去抓谢翎,但这回他手边的不是等着他捧在手里的鸟团,一只温热的手率先牢牢握紧了他的掌心,带着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会再放手的力道。
沈辞秋愣了愣,随即松下肩膀,顺着那股力道,被谢翎拉到身边。
秘地外如高山般巍峨的苍蓝石像再度沉沉动作,巨大的石剑被它慢慢提回手里,周围十方地面上光芒散尽后,秘地中活着的人身影显现,回到了苍蓝秘境。
进去了百人,出来的只有四十,围着三十颗苍蓝之心展开的斗争,死了一大半。
然而没完,各自的势力都等着在外面接人,里面的仇要是没算干净,自然会延续到外,一出来,就有人接着打上了。
黑鹰和白鸩也找到了苍蓝之心,他俩身上没染上什么官司,该杀的在里面都杀了,立刻赶来与沈辞秋汇合,在看到他身边的人影时,都是一愣。
鸟团不见了,而能被沈辞秋允许,与他这么亲近的人,除了谢翎不做他想。
殿下!
所有人都是想激动又怕跟先前一样高兴早了,谢翎是已经完全恢复了,还是仍在恢复途中?
出了秘地,沈辞秋的灵力立时恢复,虚弱了两三天,乍一下灵气充盈所有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差点没能适应,身形晃了晃。
但只一下他便站稳了,甚至不用谢翎来扶,两人握着的手没有松开,沈辞秋拉着谢翎对所有人道:“先离开。”
云归宗的人回神,立刻随着沈辞秋和谢翎离开。
孔清自然也跟了上去,临走前,他朝暝崖行了个礼,谢谢他的帮助,暝崖那边有下属已经与人打上了,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只道:“离开秘境后得空我去找你!”
说完不等孔清回答,转身拔了刀,孔清怔了怔,也追上云归宗的脚步,离开了苍蓝石像附近。
一行人疾驰,一直到飞出很远,远远将人群抛在身后,在一片安静的溪谷边,众人才停下。
小溪涓涓从山林间穿过,泠泠淙淙,鲜活又美好,那细微的流水声淌在所有人耳朵里,云归宗众人全都望着沈辞秋和谢翎,屏息等着他们。
在这样紧张的等待中,谢翎开了口。
“诸位,”没有外人在,他和沈辞秋无需伪装,用的都是自己真正的声音,“我不在时,辛苦了。”
是谢翎,谢翎终于回来了!
弟子中激动与雀跃的欢呼此起披伏,黑鹰和白鸩都红了眼睛,黑鹰大步上前,对着谢翎就跪,垂下布满血丝的眼:“属下在连断山脉护卫不利,还请殿下责罚!”
还有好几个当时跟着去连断山脉的人都跟着跪下,谢翎等他们激动完,才道:“都起来,后来让你们离开是我的令,不是你们犯了错,如果以后真有办事不利的时候,再罚不迟。”
几人再拜,又恳切地表了忠心,这才慢慢起身,退回了弟子队伍里,沈辞秋就静静看着,直到他们说完,才道:“在此稍作修整,巡逻值守一如既往。”
大家伙儿领了令,巡防的散到外围去警戒,其余众人三三两两围坐,都很识趣地给沈辞秋和谢翎腾出了空间。
谢翎把树下一块石头用清洁术抹得干干净净,还点了点沈辞秋腕间的储物器,从里面拿出块绒布铺好,让沈辞秋坐。
沈辞秋坐下后,谢翎却还站着,他脚底在山谷柔软的泥土上不着痕迹碾了碾,声音好像被碾得正常又平稳,他道:“我……我去溪边取点水,你稍等。”
沈辞秋点了点头。
谢翎转身慢慢走到溪边,反正从他脚步看不出任何问题,树下离溪边只有十来步的距离,谢翎手里拿着个装水用的法器,人五人六地蹲下后,背对着沈辞秋,这才伸手猛地一捂脸,面上的持重顷刻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从秘地出来的时候,他想起了涅槃后作为鸟团、以及化成人形但脑子还没清醒时的全部记忆。
不仅记起了小凤凰是怎么扒拉着沈辞秋各种卖乖卖萌,还想起了不久前的两个吻。
一个是鸟团子用鸟喙在沈辞秋唇瓣上蜻蜓点水啄了啄,一个自然是在秘地里。
他居然趁着阿辞生病,把人摁在怀里,肆无忌惮地夺取呼吸,逼得他双眼蒙了雾,就那样软软化在自己怀里。
现在,神志清醒的谢翎脸上爆红一片。
要死要死要死!
随便抓一点出来,都够他恨不得直接撕条地缝钻进去,这辈子都种在里面算了。
我这都是办了些什么破事啊!
那些画面每浮上一片,谢翎想拿块豆腐撞头的心思就更重,他不禁内心哀嚎:阿辞万一嫌弃我了怎么办?
第104章
溪边离沈辞秋坐着的地方确实只有十来步路的距离,很近,周围没有遮挡,溪边的情况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因此谢翎说要去取水的时候,沈辞秋并没觉得不妥,只是淡然点头。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谢翎身上。
然而在谢翎转身背对他往前走的那一刹,沈辞秋忽然感觉有难言的惊悸涌上心头,一下就拽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谢翎每往前走一步,那种惊悸便愈是加重一分,艰涩如凝冰爬满胸腔,根本无法控制内心的惶然。
沈辞秋一把拽紧了横放在膝头的伞,因为格外用力,双手顷刻间就泛了白。
这是不讲任何道理的心神不宁。
沈辞秋知道自己不对劲,但他没想到在谢翎醒后自己心口那些时不时会攥紧自己的藤蔓不但没有减轻,反而生长得更旺盛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棘刺比先前还要茂密,在他自以为能放松的时候,看准机会,铺天盖地要绞紧他的心。
沈辞秋死死握着伞柄,他心上愈发难受,神情却愈发冷若冰霜,看不出半点端倪,他轻声告诉自己,谢翎已经回来了,他一定很快就能恢复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一瞬不瞬看着谢翎的背影,目光无论如何也移不开,仿佛害怕自己只要稍微闭眼,谢翎又会消失不见。
没关系,沈辞秋再度在心里强调。
谢翎蹲在溪边半晌没动静,一边压着脸上跟心头的燥热,一边消化着不清醒时候的全部记忆,他作为鸟团苏醒的时间也没几天,但若想试图回忆起点点滴滴,那还是挺长的画卷。
他就像戏外的主角,此时要逐帧翻看自己参与过的全部时间,并且剪辑还是乱七八糟的,得他自己去梳理。
说起来机缘树下他刚醒来的时候,之所以能以神识闯入玉牌的传承,以凤凰之身去载起沈辞秋,是因为他也满足玉牌候选的条件,因此,他也知道那是什么传承。
“不负”这个双修法虽然在沈辞秋手里,但沈辞秋阅读卷轴的时候,压根就没避开什么都不懂的小鸟团子。
反正团子看不懂。
但团子记得住。
而谢翎看得懂。
双修啊……
谢翎捂的手擦过面具,抹了把脸,刚想到这儿,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知道自己脸跟耳朵都烫,还没消下去,火灵根没法帮他降温,但是好在他体内还有寒冰珠,这珠子虽然主要只负责帮忙修炼提升灵力和修为,但取那么一两丝灵气让自己凉快凉快还是能行。
沈辞秋的脚步在他身边停下。
“水满了。”沈辞秋说。
溪水叮咚,而沈辞秋嗓音比山涧清泉还好听,谢翎佯装淡定把咕噜噜满了半天的法器拎起来,回身从沈辞秋腕间储物器里熟稔拿出两个瓶子,把一瓶灵液和一枚丹药放进法器里。
他摇了摇法器,用溪水融了药,再倒出一盏,递给沈辞秋:“虽然出了秘地病症就没了,但是稳妥起见,还是再喝点药。”
沈辞秋没拒绝,接过瓷盏来将药喝了,混了两种药的溪水苦得很,但他面不改色一口就喝干了。
只是移开瓷盏的时候,沈辞秋下意识想去找糖,这是他近一年里养成的习惯,然而这一回,不等他动作,一颗糖就抵到了他唇边,沈辞秋下意识张口,那甜味就被送了进来。
谢翎笑盈盈收回手。
有他在,沈辞秋不必再一个人找糖,谢翎自会给他送上。
蜜糖的味道萦绕在唇齿之间,沈辞秋觉得,这是近一年来,他吃过的最甜的糖。
他的心悸早在靠近谢翎后就平复了,来的快也去的快,来的时候难以忍受,可去后风过无痕,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切都似错觉,只剩下疲惫的精神能证明他确实出了问题。
沈辞秋品着嘴里的味道,听谢翎说:“阿辞,我神识刚醒,最近夜里还需要睡觉稳固一下神识,约莫需要一个月吧。”
沈辞秋闻言点点头:“那夜里我们就休息。”
苍蓝秘境开启的时间还剩两天,他们东西已经收集得差不多,还拿到了苍蓝之心,已经收获颇丰,剩下两天并不用着急。
秘地给了他们缓冲时间,也给了重逢后的沈辞秋掩饰的时间,好像他难得起伏的情绪都在那一个拥抱里了,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到从前的模样,以最寻常的姿态重新开始。
谢翎按了按指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过了某个时间段,有些话就不好再出口,最后他也笑笑,跟沈辞秋一起往回走,抛开尴尬或者伤春悲秋,以与从前无二的口吻笑问:“糖够甜吗?”
沈辞秋跟他并肩慢慢走,古井不波回答:“甜。”
众人在山谷修整片刻后就重新启程,有苏醒的谢翎在,他们不再使用地图,谢翎往哪儿感知他们就挑哪条路走,走得也不快,比起来寻宝,还真像是游山玩水了。
关键是谢翎选的路上还真就有好东西,于是大伙儿又装得盆满钵满。
天黑时,他们找了地方过夜,谢翎跟沈辞秋坐在同一棵大树下,沈辞秋在灵器的光中看书卷,谢翎闭目靠着树干,还没完全睡着,周围灵光符与法器安静浮动,夜里连细微的虫鸣都显得可爱。
在这样宁和的夜色里,谢翎轻声开了口:“阿辞,我写的信还有剩吗?”
沈辞秋看着书卷:“都读完了。”
“唔……储物器里的糖是后来做的,还是有我留下的?”
“是你留的。”
“噢……”
沈辞秋的嗓音始终平和,与今晚的夜色很相称,谢翎的声音渐渐带了点含糊的鼻音,慢慢低下去,就在沈辞秋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谢翎抛出了睡前最后一句。
“阿辞,我很想你。”
在连断山脉,天雷砸下的时候,他最后一个念头,全都是沈辞秋。
沈辞秋落在书卷上的目光一顿,他缓缓回头,听着谢翎已经绵长的呼吸声,在夜风里无声道。
——我也很想你。
法器和符箓照明自然无声,周围的大家都很安静,就算聊天,也都是传音入密,这里需要睡觉的只有谢翎一个,没人想吵着他,但后半夜时,谢翎还是醒了一回。
他意识醒了,身体半点没动,也没睁眼,不过他立刻感觉到了有视线正安静地投在自己身上。
修士对目光总是敏锐的,这样近在咫尺的注视,只会是沈辞秋。
哎呀,阿辞在看我呢。
谢翎半梦半醒间喜滋滋地想,但也就是这么想了想,让他一个激灵,而后浮出了疑问。
……等等,现在什么时辰了,阿辞是刚好看过来,还是,已经看了很久?
谢翎还困着,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想确认一下,于是他维持着平稳的呼吸,开始装睡,想看看阿辞能把视线留在自己身上多久。
他一开始还数数,数着数着数不下去了,后来困得差点撑不住直接睡过去时,都能察觉到沈辞秋的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身上。
按理说他该高兴,喜欢的人就这么悄悄看着自己呢,他涅槃前,沈辞秋就还没完全开窍,如今有没有一点喜欢自己?
他本该这么想的,但谢翎那超乎寻常的直觉让他品出了一丝违和。
沈辞秋注视着他的目光很静,可在极度的安静里,好像带着股隐隐撕不开扯不断的执,以至于让沈辞秋的注视变得又静又重。
不是什么明了心意的缱绻温柔,而是沉重。
谢翎再度被困意拖入梦中以前,心头咯噔一声。
是他想多了,还是……
谢翎不会知道,沈辞秋就用这样的目光安静地看了他一晚上,那卷搭在沈辞秋膝头的书,整晚都没再动过一页。
直到旭日东升,光芒铺过大地,谢翎身形动了动,沈辞秋才轻轻移开了视线。
谢翎伸了个懒腰,按了按脖子,对沈辞秋弯弯唇角:“阿辞,早啊。”
沈辞秋:“早。”
两人都装作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谁都看不出破绽。
但谢翎却悄悄上了心。
之后在秘境中的两天,谢翎发现,自己但凡离开沈辞秋三米以上,不出几息,沈辞秋就肯定会走到他身边;若稍微离开沈辞秋的视线范围,哪怕只是被树遮挡……沈辞秋根本不会让他离开视线范围,一个呼吸也不行。
先前去溪边取水,因为谢翎刚捡回小凤凰其间的记忆,自己心绪不定,因此没细究沈辞秋看着自己的背影是怎样的目光,而如今留了心,加上刻意放大神识探知,沈辞秋的视线与呼吸都落在他的感知里。
每次只要他转身往前走一走,沈辞秋的呼吸就会立刻顿住。
而后是轻轻的吸气,以及刻意的压制,好似沈辞秋正在极力忍耐什么,直到忍受不住,就会抬步来到他身边。
谢翎的心微微沉下。
没人不喜欢心上人随时随地黏着自己,但沈辞秋的情形,明显不太对。
直到苍蓝秘境打开,他们乘着飞舟回云归宗,在这路上,谢翎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发现,真不是他想多了。
涅槃前,他以为沈辞秋没开窍,还没格外喜欢自己,有他留下的那么多东西和人,应当没什么问题,可现在,与他预想的不同?
谢翎惊疑不定。
一行人回了云归宗,谢翎的回归在宗门内自然掀起了阵风波,小谢魇和小叶卿都冲上来抱着他,亲弟弟哇哇大哭,亲徒弟无声流泪,两小孩儿都长高了些,修炼也没落下,谢翎挨个摸摸头,很是欣慰。
众人给他定下了庆贺涅槃成功的宴会,放在三天后,这三天可让从苍蓝秘境回来的众人调整一番,其余人风风火火开始准备,宗门上下热闹非凡。
虽然宴会在几天后,但今日也够热闹了,大家伙直接在大殿里临时摆了宴,一直闹到晚上谢翎说自己必须回去休息时才散了。
筵席既然散了,那自然是各回各家,沈辞秋回了自己的宅院,谢翎按理也该回他自己的院子。
但谢翎半路拐了弯,去敲了孔清的门。
“表哥,问你点事。”敲开门后,谢翎神情凝重,“关于阿辞的。”
孔清仿佛早有所料,就等着他呢。
*
沈辞秋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回了云归宗后,谢翎就去掉了伪装,摘了面具,但沈辞秋却只是褪去了绯色的外衫,换回了银衣,留下了脸上的面具。
院落中的花开得很好,池塘里的游鱼已经睡了,这是他已经十分熟悉的院落,是他已经当做家的地方,但此时此刻,沈辞秋却感受到了陌生。
他看着那空空荡荡的鸟窝想,是因为房间里少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吗?
自从谢翎涅槃后,沈辞秋一直将小凤凰带在身边,要么是触手可及的地方,要么就在桃源春居图里,都是由沈辞秋掌控的地方。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距离,习惯了在自己的掌控下,随时都能见到谢翎。
只有那样,他才能安心。
但现在谢翎醒了,他是自由的。
尽管谢翎说过喜欢自己,可即便是爱侣,也没有每时每刻都必须待在一起的道理,沈辞秋明白。
沈辞秋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心里的惊悸再度开始蔓延,他按着心口扶住桌面,他明白的,他明白……
但是,好难受啊。
难受得他快不会呼吸了。
从众人散开开始,谢翎已经离开他视线半个时辰了。
这半个时辰里,沈辞秋从最开始的呼吸不稳,到后来心口疼得要命,他回院落的路上曾无数次想转身去找谢翎,但都硬生生忍住了。
他忍得灵息紊乱,口中都洇开了血腥味。
他不能让其余人发现问题,不能让谢翎觉得奇怪。
他会以正常的口吻,好好告诉谢翎自己的心意,他们可以水到渠成走到一起,一切都会好的。
孤独明明是他曾经最习惯的滋味,如今已经有人能陪着自己了,只不过是最正常的短暂分开和独处,为什么他就受不了了呢?
他可以习惯的,忍一忍就能过去。
沈辞秋额上浸出了薄汗,他在桌前慢慢弯下腰,滑坐在地上,手臂无力又执着地搭在桌边,袖袍滑落,露出修长又纤细的雪白一片。
像被往无边地狱里下拽的偶人,正在拼命又脆弱地挣扎,触目惊心。
沈辞秋低着头艰难地喘息,他哪里都痛,尤其是心口,以至于有人靠近了院子竟也没有察觉,直到他的门板被敲响,沈辞秋才骤然从孤独的死寂中骤然清醒。
他按着心口倏地抬头,茫然间愣愣地看向门口。
门板外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灵力,他们曾许多次交汇在一起,同修共融。
是谢翎。
门板又轻轻被叩响了三声。
“阿辞。”谢翎在门口唤他。
沈辞秋无助抓在桌上的手一紧。
谢翎等了须臾后,门板吱呀着在他面前慢慢打开了。
即便回了院落,沈辞秋也还戴着面具。
银色的面具在屋内的灯火间泛着浅浅的光,沈辞秋衣衫工整,神色如常,静静望着谢翎,等他开口。
谢翎快到入睡时间了,深夜过来,总该有理由。
沈辞秋在面具底下望着谢翎,能多看他一会儿,能让心口多安稳片刻也是好的。
谢翎看着沈辞秋的面具,想着孔清刚才的话,一只手背到身后,死死掐住了手心。
他的阿辞受了伤。
伤在心头,看不见摸不着,但真实存在。
是命运的错,也是他的错。
他凭什么认为沈辞秋一定会没事呢?
谢翎心里也疼得要命。
他知道,他必须立刻到沈辞秋身边来。
他把心疼和担忧全都掐住了,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令一只手捏着折扇,面上勾起一个很自然的笑,笑给沈辞秋看,以从前常用的风流轻快口吻道:“糟了阿辞,我在自己的屋里一个人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你能不能分我半张床榻,或者我变成小鸟趴桌上都行。”
“我想在你身边睡,”他放轻了声音,“阿辞,可以收留我一下吗?”
第105章
谢翎说他一个人睡不着?
沈辞秋愣了愣。
他刚用清洁术将因难受而渗出的薄汗擦得干干净净,理过衣衫,工整得看不出丝毫端倪,谁也不知道他方才独自在屋中时时何情形。
沈辞秋在门口停顿须臾,还是侧身,示意谢翎进屋。
谢翎把身后那只手松开,佯装高兴地进屋,沈辞秋说:“你去榻上睡吧。”
谢翎听这话就知道沈辞秋要修炼或者做别的事,元婴期的修士需要的休息更少,对自己狠点的,可能不到特别疲倦甚至连调息代替修行的功夫都能省。
沈辞秋的屋子分里外间,谢翎慢慢往里走:“阿辞要修行?”
沈辞秋颔首:“先适应一下苍蓝之心的气息,之后再融合。”
苍蓝之心就是用来提升修为的东西,但能将一颗苍蓝之心吸收多少,全看自己本事,这一吸收起来,恐怕短时间内没完。
正式开始吸收后,恐怕得闭关。
沈辞秋想,他要是能成功在吸收苍蓝之心时入定,就能暂时抛开所有杂乱思绪,但现在看来,恐怕他如今很难在独处时静下心。
因此这句话只是一个借口。
“不用急嘛,等庆贺宴过后,我俩一起闭关啊,”谢翎道,“我俩靠着冰火双生珠,气息已经十分融洽,到时候一起闭关,没准还能在灵力间互相帮衬,对苍蓝之心的吸收更有利呢?”
沈辞秋觉得这话看似寻常,可总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他微微偏头看向谢翎,谢翎也侧过头来看他,一双眸子里笑盈盈:“苍蓝秘境那么累人,你也来睡会儿呗,放心,我很君子的,躺下绝对规规矩矩。”
听到这里,沈辞秋以为自己抓住了线头:“是你那个所谓的传承又给了考核?”
否则他想不出谢翎从进门到现在,得了寸后步步往前的理由。
他不怕自己再跟从前那样把他关到门外去吗?
还有,沈辞秋面具下的眼神黯了黯,他至今没提起,但没代表他忘了:谢翎在连断山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引来了大天罚。
谢翎是受眷顾的气运之子,即便会安排一些磨砺,大气运与大天罚也不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唯一的可能,就是谢翎曾提过一嘴的:如果传承给的考验做不完,是会被天打雷劈的。
遥想最初,谢翎说起的时候,沈辞秋还只当他在逗自己,毕竟不拥抱就要挨雷劈听起来太荒诞,但不敢拿谢翎的安危做赌注,所以沈辞秋答应了他。
仔细想来,其实那时谢翎在他心里就有一定份量了,只是他还迟钝着,或者说半点不敢承认。
如果那个所谓的传承考核还有后续,还有让谢翎遭受雷罚的风险……
沈辞秋琉璃色的眼中晃过暗芒。
谢翎闻弦知意,听到沈辞秋这句话,就能明白他最在乎的点在哪儿,立刻道:“不是。”
“它没有再给我与人拥抱或者亲近的考核。”
若是什么也没发生,他们只在寻常间,那么谢翎还可以拿系统任务来与沈辞秋挨挨蹭蹭,但现在不行,阿辞有了心病,所以谢翎必须让他放心。
系统要在妖皇死后主线任务全完才会脱离,谢翎睁眼后,发现重要主线任务例如将云归宗建成乌渊第一大宗、击杀妖皇宫里好几个反派这类任务,都已经显示完成了,他直接等着领奖就行。
都是沈辞秋的功劳,不到一年时间,沈辞秋全都做完了。
“传承给我的考核,就剩好好修炼,然后杀了妖皇。”谢翎道,“只要做到这个,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的任务,也不会再引来天雷了。”
他跟妖皇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如果被吞了,涅槃都没地方涅槃,失败就是死,也不用等天雷。
沈辞秋眼眸微微动了动。
谢翎又慢慢走近一步,放轻了声音:“我想留在你身边,不为别的,阿辞,别忘了,我喜欢你啊,自然是时时刻刻想与你在一块。”
沈辞秋唇线一抿。
在连断山脉他懂了情与痛,从前隔着云雾与沟壑的情感如洪水决堤,倾刷而下,把他吞没在漩涡里,翻涌的浪潮像是要把前半生欠的都补回来,让他痛苦地开了窍。
小凤凰沉睡的时间里,他看了不少话本,不再如当初无法理解书中情感时而读得那么慢,因此沈辞秋知道,谢翎说的时时刻刻是温情,并不是如今的他在心口爬满荆棘时想的那种“时时刻刻”。
可谢翎再度朝他低诉喜欢。
沈辞秋嘴唇翕动,在开口前,谢翎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沿着面颊碰到了面具。
“可以把面具摘下来吗?”他问。
谢翎不问沈辞秋为什么在云归宗自己的宅院内还依旧戴着面具,他只将手指搭在银面的边缘,等一个回答。
他的力道不重,没有逼迫,屋内的光在他琥珀色的眸子里被映得格外温暖熨帖,无论沈辞秋同意或拒绝,他都可以。
沈辞秋本来下意识抬手想挡住谢翎,也护住自己的面具,但手到半空倏地顿住,又慢慢落了回去。
他微微抬起下巴看着谢翎,没有说话。
谢翎明白,这是默认的意思。
于是他亲手为沈辞秋摘下了面具。
摇曳着微光的掐丝银面被取下,露出沈辞秋清霜飞雪的双眸,他睫羽颤了颤,在没有面具的时候再度对着谢翎,竟是有些不习惯。
与鸟团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小凤凰什么都不知道,看了也就看了,但现在……他眼中的东西,还是谢翎熟悉的模样吗?
长时间以来,面具好像成了他的一部分,让他即便身在人群中也能做到最好的掩饰,对着什么好像都能古井不波,做一个被看不穿的人。
谢翎本来就了解他,失去面具,沈辞秋真不敢肯定自己在他面前能不能藏得住。
沈辞秋被谢翎眼中的情愫晃了眼,他半垂下眸,谢翎指尖在他面颊上轻轻摩挲而过:“阿辞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
你眼中的光彩才好看,沈辞秋心想。
在回云归宗的途中,沈辞秋把储物器还给了谢翎,把储物戒戴回了自己手上,虽然谢翎的所有东西他都能用,但谢翎还是坚持把好多东西传到了沈辞秋储物器里,说这样沈辞秋拿东西也更方便。
谢翎曾经借着同修将他的灵力引过去,把各类物品的拥有权都分了他一半,而小凤凰睡着的那段时间里,沈辞秋如法炮制,也给了谢翎动用自己东西的权利。
谢翎摘了沈辞秋的面具,却没给他,而是收进了自己的储物腕扣里,而后拉着沈辞秋的手往床榻边带:“说好了,今晚就休息。”
……哪里说好了?
沈辞秋默然道。
但是等他回过神,他已经躺在了床榻上,身边就是直勾勾盯着他的谢翎。
沈辞秋:“……”
他为什么真顺着躺下了,沈辞秋想不通,可已经挨着柔软的被褥,此时起身好像也很奇怪。
沈辞秋僵硬着肩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说是床榻一人一半,可能让四五个人打滚的宽床里,两人距离却很近,沈辞秋在里侧,谢翎在外侧。
沈辞秋肩膀绷了半晌,一言不发,说着自己困了的谢翎压根没合眼,就这么瞧着他,于是沈辞秋往床榻里侧再挪了挪……
他一挪,谢翎就慢慢跟上来,根本不给沈辞秋拉开距离的机会。
直到沈辞秋挪无可挪,在直视谢翎的脸和躲避之间天人交战纠结半晌,沈辞秋选择了翻过身,背对着谢翎。
他乌黑的墨发散在软枕上,耳朵上的耳坠没有取下,轻轻搭着,沈辞秋闭上眼,他没有半分睡意,但不可否认的是,谢翎在他身边这个事实能令他无比心安。
独自一人时折磨他的棘刺全都蛰伏下去,就好像从不曾存在,谢翎的气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沈辞秋的手指在被褥下微微收紧,可这样是会让他愈发沉沦,还是真能一点点恢复寻常呢?
他突然不确定了起来。
沈辞秋正想着,忽然感觉背后一阵风起,有人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来,而后他的腰被人揽住了。
他们方才躺下时,是一人一个枕头,一床被褥。
沈辞秋睁开了眼,他后背已经贴上了某人的胸膛,那人还搂着他的腰,把他裹进了灼热的怀抱里,沈辞秋甚至能感觉他的呼吸落在自己颈侧,烫起颤栗一片。
沈辞秋的手指一蜷,无措地抓出了皱痕,屋里的灯火还未熄,他稳着自己的嗓音:“……不是说躺下绝对规规矩矩吗?”
谢翎怀里抱着人,不仅装傻充愣,还敢把手再往前环了环,将沈辞秋整个搂得结结实实,才道:“我很规矩啊。”
同时他感受着臂弯间纤细的腰肢,心疼地想,阿辞好像又瘦了。
是他傻,自以为阿辞还没开窍,大事无忧,可从他苏醒后沈辞秋的点点细节、再结合孔清说的话,不难得出一个结论,阿辞也喜欢他。
而且是很喜欢。
由爱故生怖,陷得越深,伤得也就越深,才会落下了心病。
所以他不需要再拿什么考核任务当借口来拥抱沈辞秋,他要让沈辞秋知道他所有的爱护与靠近都只有一个理由:
那就是谢翎喜欢沈辞秋。
很喜欢很喜欢,他会用话语,会用动作,会用一点一滴,让沈辞秋听,让沈辞秋看。
他要让沈辞秋明白,谢翎也离不开沈辞秋。
要治好心上的伤,就必须让他放松安心。
放在以前,沈辞秋早耳垂泛红面上紧绷把他拍出门外了,但现在,沈辞秋没有动。
谢翎没有高兴,只有难过。
这么长的时间里,阿辞都是忍着怎样的痛过来的啊?
他心里揪着酸与苦,将头埋在沈辞秋的肩上,这么安安静静地抱了会儿,越想呼吸越重,酸涩地眨了好几回眼。
他呼吸一变,沈辞秋自然就敏锐地察觉了。
“怎么了?”沈辞秋立刻问。
谢翎可不想被沈辞秋发现端倪,没能立刻回答,脑子里飞快转过了各种掩饰方式。
在沈辞秋不放心,要转过身确认他状况的那一刻,谢翎情急之下哑着嗓子开口:“阿辞,我想吻你。”
沈辞秋错愕地睁大了眼。
屋里灵器照出的灯火忽然熄了,夜色眨眼淹没了整个房间,黑暗里,有人碰过了沈辞秋的脸,倾身上前——
在屋外闪烁的星辰中,吻上了他的唇。
第106章
这是一个很轻的吻。
没有在苍蓝秘境中人形谢小鸟夺取沈辞秋呼吸的莽撞,那时候是全凭本能的强横,现在没了横冲直撞,只剩青涩。
唇瓣遽然贴在一块儿时,两具身体都僵住了。
黑夜并不影响修士的视力,只要不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特殊秘地,在夜里他们也能看得很分明,因此他们此时此刻,在前所未有的距离里,撞进彼此眼中。
满眼都只剩对方的面容。
琉璃色的清霜和琥珀色的暖阳在寂夜里交织在一起,一时间连呼吸声都静了。
谢翎仓促地吻上来,如今却僵着不敢动,他自己脑中有无数加粗大字疯狂刷过,但一个字眼儿也留不下,万马奔腾轰隆隆,骏马踏蹄如雷,比战鼓还响,热闹非凡。
他现在动也不是,但要就这么退开吧,他身体和内心都非常诚实地不甘心。
沈辞秋一手抓住了谢翎的胳膊,瞳孔惊颤,但除此之外他再没有任何动作。
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推开谢翎。
不知道是因为太过震惊没能立刻回神,还是……哪怕回神,他也不会推开谢翎。
谢翎决定赌后者。
他捧着沈辞秋的脸,搂着沈辞秋的腰,又望见心上人难得破冰的神情,心一横,干脆闭上眼,大着胆子加深了这个吻。
反正亲都亲了,撩一下就撤算什么主角!
起码也得让人印象深刻才像话!
顶着人形壳子的小凤凰就只会欺负病人,他完完整整的谢翎才最会来事,好叫沈辞秋知道,真正熨帖的吻该是什么样。
气势不错,大话也不错,但实际上谢翎也就是个十八岁的菜鸟,亲起来完全是磕磕绊绊,跟做足的底气一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好在,被亲的人也没经验。
沈辞秋虽然记得病中的自己跟谢翎有过吻,但因为烧得神志不清,余下的感觉也是模模糊糊,不像现在,唇上的触感如此清晰,滚烫柔软还蛮不讲理。
被抵开唇齿时,闷哼一声,五指越发紧紧抓住了谢翎的胳膊。
两人既然躺下睡觉,自然都只剩了里衣,这层细软柔滑的缎面什么也挡不住,彼此的温度全都透了出来。
沈辞秋乌黑纤长的睫羽如蝴蝶震翅,在灼热的呼吸中颤动着盖住了眼眸,他觉得身上一沉,谢翎握着腰把他愈发揉进怀里、翻身压进被褥间。
他一点轻哼仿佛是对谢翎的鼓舞,会引来他的再接再厉。
沈辞秋:“等……嗯……”
他不懂何为回应,都是新手,却被谢翎牵着走,谢翎小心翼翼但不容置喙,他不会退,在口中的追逐间也不让沈辞秋退,身上要贴着,柔软的舌也要。
这是一个温柔又执着的吻,谢翎不要一个人唱独角戏,要沈辞秋与他黏在一起,难舍难分。
耳坠不停摇晃,擦过乌黑发间,擦过雪白脖颈,缀在这一场黑夜里的爱惜里。
少年识得情滋味,聊慰卿卿以相好。
沈辞秋觉得自己又尝到了甜味,但这次不是他在吃糖,他更像那颗被舔舐着要化开的糖。
陌生的感觉很难耐,但并不令人厌恶,融化的感觉让他有些目眩神迷,想逃,可又想随波逐流,沉溺其中。
因为他被旭日般的气息笼罩,他知道自己即便化了也不会坠入万丈深渊,而是有人会接住他。
已经无法忍受风雪的人,眷恋着这样可靠的港湾。
沈辞秋死死拽着谢翎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慢慢攀住了谢翎的背,而另一只手顺着谢翎的肩,落到了他心口的位置。
咚、咚。
他的手就轻易放在别人的命门上,沈辞秋分不清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还是谢翎的心跳。
反正都一样的吵。
在鸟兽都安歇的静夜里,唯有他们的声音那么嘈杂,但动听得胜过无数仙乐雅音。
元婴的气息真的可以很绵长,长到他们根本不知道亲了多久,分开的时候都胸膛起伏,呼吸不稳,把一口气息搅弄到了极致。
沈辞秋琉璃色的眸子中已经泛起了水光,像是新雪清潭,里面再没有丝毫的寒凉,有的是沈辞秋自己也陌生的迷蒙情愫,他垂眸低喘着,没敢去看谢翎,美人被搅得活色生香。
谢翎搂着沈辞秋翻身侧躺,面对面抱着被自己亲得晕晕乎乎的心上人,他也在平复呼吸,含弄的滋味太美妙,燎原的火先把他自个儿烧了,再灼过沈辞秋,一时半会儿根本静不下来。
谢翎抱着沈辞秋,凑上去与他蹭了蹭鼻尖。
沈辞秋被他蹭得下颌微微一动,不小心就又跟他擦过个蜻蜓点水的触碰。
沈辞秋一愣,谢翎顿了顿,而后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他笑着抱着沈辞秋胡乱打了两个滚,两人乌黑的长发绕在一块儿,一眼望去简直分不清,直到沈辞秋拍他,谢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不闹了。
就是抱着人的手还没松开。
沈辞秋是冰灵根,因此皮肤温度总是偏凉,体内的烈火珠也就在运转着修行时暖和,这会儿躺在床榻间,沈辞秋皓白的脚踝露在外面,冰冰凉凉,却被某人热乎乎的脚尖勾了过来,搭住了。
两人小腿也贴在了一块儿,谢翎抱着他:“我们就这么靠着睡吧。”
沈辞秋小腿缩了缩,没挣开,他低声道:“……热。”
谢翎:“暖你刚好。”
沈辞秋不动了。
……确实刚好。
谢翎怀里拥着人,心满意足闭眼睡了,他就算睡着,眼角与唇边都带着笑,餍足得很。
沈辞秋听着谢翎逐渐放轻的呼吸,终于抬起眼,轻轻望向谢翎。
他半边面颊陷在软枕里,谢翎钻了他的被窝,也分了一半枕头,另外一个枕头和被褥已经被孤零零抛在旁边,今晚是等不到垂青了。
他们住在一个屋檐,共枕而眠。
沈辞秋用视线描摹着谢翎的面庞,看了半晌后,才尝试着闭上眼睡觉。
谢翎抱他抱得这样紧,就算闭了眼,他也知道谢翎就在身边。
其实沈辞秋早就很疲惫了,不仅仅是因为苍蓝秘境这几天,而是自打谢翎涅槃以来,他一直都很累。
无论修行还是处理各类事务,他都把自己无情地用到了极致,埋在这些事里能让他麻木,他的心已经太久没得到休息了。
沈辞秋本来没觉得自己能睡着,但是很神奇的,他竟然就在谢翎怀里这么睡了过去。
并且沉在黑夜安静的甜香里,一夜无梦。
当天光大盛,院子里鸟雀在枝头高叫,鱼跃水面扑通扑通,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睑将沈辞秋唤醒的时候,他睁眼时,几乎是茫然的。
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而谢翎早就醒了,但看沈辞秋睡着,没舍得叫醒他,一动不动给人当暖炉,见到沈辞秋居然也会露出睡眼惺忪的朦胧模样,心口软地不行。
“早,阿辞。”
沈辞秋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清醒的意识将讷讷的神情扫开,恢复了他寻常的模样。
睁眼就迎着谢翎的笑,沈辞秋道:“早。”
两人下床收拾,他们靠着一夜,都染上了对方的温度,变得一模一样,乍一下分开,周身都变得空空荡荡,怪不习惯的。
没了外力热源,沈辞秋的四肢又恢复凉意。
他今日穿回了银衣月袍,下意识要戴面具,但谢翎仿佛忘了,没将面具给他。
沈辞秋手指碰了碰自己面颊,想了想又放下了,没提起面具,也没再从储物器里翻出一块来。
如今谢翎回来了,沈辞秋想,该把宗主的位置还给他了,毕竟云归宗是谢翎创立的。
但谢翎不接宗主令:“把它扩张成如今模样的是你,你才是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宗主,不是我。”
“而且我未来是要做妖皇的人,阿辞忍心看我管着妖皇宫还要管着云归宗,两边劳累吗?”
这句话劝得很合适,但正经不到两句,谢翎就笑盈盈展开折扇凑上来,跟他在耳边说悄悄话:“宗主道侣的身份记得给我留着就好。”
时隔许久,沈辞秋终于再度升起了把人拍出门外的冲动。
但他也就想了想,没动手。
毕竟谢翎刚回来,待会儿肯定还有事要办,自己又得跟他分开,所以现在还是忍——
沈辞秋刚想到这里,就见谢翎抬手打了个响指,他的一道分魂凭空出现,而后转身朝外走去,但谢翎的本体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沈辞秋怔住,霎时明白了谢翎的用意。
有事让分魂去做,他要继续跟沈辞秋待在一起。
谢翎抬起折扇悠悠扇风,往外看:“哎呀。云归宗如今这么大了,阿辞,带我逛逛,熟悉下现在的家呗?”
风和日丽,院中繁华盛放,鸟鸣声欢快,谢翎神情舒朗,是沈辞秋最熟悉的模样。
可沈辞秋定定站在原地,这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谢翎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看出了自己不对劲。
“你神识还在修养,”沈辞秋开口时声音好像要化在风里,“不要勉强用分魂化身术。”
“一点也不勉强。”
谢翎转过眼来看他:“神识修养就是要静心凝神,在你身边我最能舒心,又不让分魂用术法打斗,所以没有问题。”
谢翎说着,伸手过来,勾了勾沈辞秋的手指头:“宗主,我在邀请你踏青观景呢,赏个脸?”
他这么插科打诨,倒把沈辞秋那点怀疑给打散了,被谢翎趁机打蛇随棍上,勾着手指头,进而握住了整只手。
沈辞秋低头,看着他们牵在一块儿的手。
谢翎云淡风轻的神情下是紧张死了的心,他甚至运气了点灵力,不敢让掌心因为紧张冒汗,被沈辞秋察觉什么。
片刻后,沈辞秋手指动了动,轻轻回握住谢翎的手。
“好。”
他说:“去看看现在的家。”
谢翎松了口气。
云归宗占了整个乌渊,现在确实很大,但两人出了院子,既不御风也不御器,就这么普普通通地靠两条腿走,想把整个云归宗看完,怕不是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所以这是真来散步的。
沈辞秋真是好久没这么松快过了,即便途中接到禀报的传音,都没影响他的心情。
“玉仙宗弟子在苍蓝秘境全军覆没,宗门震怒,发了悬赏,所有人能提供切实证据证明是谁杀害了他们,重重有赏。”
卞云在那边道:“我朋友们没能见着玄阳尊,也不知道他又没了个徒弟,会是什么反应。”
慕子晨也死了,明面上,玄阳尊三个弟子就剩了沈辞秋一个,但只有部分人知道,沈辞秋已经单方面跟玄阳尊断了情分了。
沈辞秋嗯了声:“慕子晨的尸身查验得如何?”
“还没查完,医修查得可细了,不过目前有个发现,这小子还是个能对付心魔的体质,以前没听说过啊。”
沈辞秋和谢翎心头同时一动。
心魔?
第107章
可以对付心魔的体质,这句话让沈辞秋和谢翎同时上了心。
不过慕子晨的尸身还没查验完,接了任务的医修不敢怠慢查得很仔细,等查完再说也不迟。
沈辞秋听完传音,他和谢翎在一块儿时,传音向来不避着他,谢翎道:“你也怀疑玄阳尊对慕子晨另眼相待是有别的原因?”
否则不会让人验他。
这个“也”子就很妙,说明他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沈辞秋点头:“你说有心魔的人可能修到金仙吗?”
这世上特例很少,但也绝不是零,天大地大,都有谢翎这样的穿越者、沈辞秋这样的重生之人,谁能保证就没有带着心魔突破金仙的呢?
“不好说。”谢翎知道沈辞秋并不是在朝他寻求答案,只是在思忖,“再看看。”
两人这会儿靠两条腿,还在沈辞秋院落所在的山峰里漫步,谢翎当初准备的时候,就移植了不少花草过来,山中有绿树成荫,花团锦簇,不同时节都有各类繁花盛开,亮眼的风景绝不会缺席。
反正一年四季,这山里可以清幽,但绝不孤寂。
谢翎刚想再说什么,沈辞秋玉牌又亮了,他笑着揶揄:“好忙啊宗主。”
沈辞秋淡淡:“你不当宗主,但休息够了也来帮帮忙?”
谢翎折扇一展:“可以啊,以宗主未婚道侣的身份。”
这话没法反驳,因为即便沈辞秋跟玉仙宗断了干系,但婚约仍然有效啊,写了他俩名字的婚书可还一人一份在手里呢。
沈辞秋轻轻扫他一眼,又接了玉牌的下一个传音。
“禀宗主,魔族少主暝崖请求拜访云归宗。”
沈辞秋:“是拜帖?那……”
“呃不是,”弟子想这事儿该怎么说,“他人就在山门外了,本来想见孔少主,少主没应,他就直接求见宗门了。”
沈辞秋停下话头,谢翎眉梢一挑。
弟子兢兢业业询问:“宗主,请问要接见他,还是?”
魔族少主毕竟身份贵重,底下弟子和几个阁主不敢随便拿主意,江篱仙君倒是可以,但她不管俗物,于是事情层层上报,还是到了沈辞秋这儿。
醉翁之意不在酒,暝崖摆明了是想见孔清,沈辞秋还没回答,谢翎的传音玉牌也亮了。
“殿下,”孔清的声音传来,“你跟宗主在一起吗?”
谢翎:“在啊。”
孔清似乎叹了口气:“暝崖的事我听说了,麻烦给宗主说一声……请他进来吧。”
沈辞秋就在旁边听着呢,原样传给弟子,让他领暝崖进来,两块玉牌熄下,谢翎拉过沈辞秋的手:“走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原著里暝崖后来虽然也是主角友方阵营,但没提过他跟孔清之间私事上有什么很深的来往啊,这两人从苍蓝秘境到现在,到底是交易还是交情?
无论哪一个,现在都是跟暝崖接触,再确认下他为人,看看是敌是友,能不能吸纳助力的好时机。
于是在云归宗会客的地方,暝崖的护卫留在门外,而门内,暝崖一个人又对上了三张面具。
是的,沈辞秋和谢翎都把面具戴上了,而孔清尽管掉了马,也还是坚持戴着面具。
暝崖都好奇面具是不是他们门派风格了,但他还是很有礼数地忍住了没问。
孔清端坐着没开口,沈辞秋捧着茶盏,也没急着出声,于是谢翎成了他们中负责对外说话的:“不知暝崖少主来有何事?先前在苍蓝秘境,多谢援手了。”
暝崖心说这位高冷道友如今真是半点不高冷了,他笑笑:“各取所需,不必客气,我这次来,正是因为发现与云归宗合作很愉快,所以想邀请三位参加魔族的血月祭祀。”
沈辞秋捧着热气氤氲的茶,水波中映着屋顶横梁,这段横梁的绘纹中正好有弯月。
但这可不是魔族的血月。
魔族的血月祭祀很有名,每隔十年,有那么七天,魔族的王城上空就会出现血月凌空的壮丽景象,而就连王城附近其他地方,都看不见这轮月亮。
这其实是魔族王城几位先祖留下的遗迹,血月会给魔族修士带来不少好处,对不同修为的人有不同妙处,而其中有一段,是以整个王城为基础展开的,元婴及元婴之下的争夺战。
众人会穿上同样的衣服,戴着暂时取不下来的面具,无论身份,无论出身,来一场公平的较量。
可以组队,至多四人,开场前可随机取得纹样落在手背上,凭纹样认队友,除此之外旁人不会知道你是谁,当然,你要是想直接说出身份,拿身份压人,没人能管你;
但魔尊和诸位城主长老等都会看着,在实力为尊的祭祀里如果只能靠家世来取胜,是会被诸位大能所鄙夷的。
能被选进去的,基本干不出这么丢脸的事。
率先完成血月当场要求的人,就可以获得血月赐福。
谢翎眼睛一亮。
原著里,主角参加血月祭祀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那时他参加的也不是元婴段位了,他们现在手上有苍蓝之心,如果能再提前得到血月赐福,到时候一起用,凭他和沈辞秋的天资,没准能一举连跨好几阶!
不过么……如此划算的事,暝崖现在就来便宜他们?
沈辞秋放下茶盏:“少主恐怕感受不到我们的修为,我和他修为其实不过元婴中期,比起我们,你找元婴大圆满的护卫更合适。”
沈辞秋说的他当然只有旁边坐着的谢翎,暝崖懂。
沈辞秋和谢翎一直运转着掩饰修为的功法,暝崖确实感受不到,孔清和暝崖都才元婴初期。
“宗主有所不知,血月下每次规则都不同,有时候对魔族考验太重,队伍里如果都是魔族人反倒不利,再说,”他笑笑,“虽然我只见过秘地里你们被压制时的身手,可血脉里的特别感知告诉我,两位甚至有能压过元婴大圆满的本事。”
暝崖很诚恳:“想来想去,我觉得三位最合适不过。”
孔清在这时候不轻不重插话:“可我只是元婴初期,也压不过元婴大圆满。”
要是拼尽全力,最多也就跟中期的人碰一碰。
暝崖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尖:“可我俩配合起来最默契,事半功倍。”
谢翎和沈辞秋隔着面具对视一眼:有猫腻。
孔清好像很想对暝崖这句话发表点意见,但顾及到旁人在,又忍住了。
谢翎给沈辞秋传音:我猜之后他俩还得私下谈谈。
沈辞秋:嗯。
一边传音说悄悄话,沈辞秋边作为宗主开口:“少主想要什么?”
做交易和买卖是要谈条件的,天上不会白掉馅饼,即便云归宗帮暝崖拔得头筹也出了力,但总的来算,还是云归宗占了便宜。
暝崖也直爽,没假客气:“我来这儿的路上,听说云归宗也能做八品风云丹,那药在若水宗都一药难求,我要一枚八品风云丹就行。”
风云丹里部分珍稀药草只在乌渊产,这也是若水宗想跟云归宗做药草生意的原因。
沈辞秋同意了:“成交。”
他们这边在议事的同时,谢翎的分魂化身找到了谢魇。
小谢魇和小叶卿都长高了点,尤其是叶卿,谢魇原本比叶卿高出一点点,现在两人却快一样高了,修为也都来到了筑基后期。
成长期内的小孩儿,真是一天一个样。
谢魇和叶卿刚从学堂出来,见到谢翎两人都啪嗒嗒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开心。
“皇兄!”
“师父!”
谢翎有被他们乖到,都给摸摸头。
“皇兄,我有个礼物送你和辞秋哥哥。”
谢魇说着,把一段灰色的似布非布,像绸缎又像轻飘飘的云一样的东西捧了出来,谢翎知道这是什么,是梦魇织出的一段梦。
谢魇道:“你跟辞秋哥哥一起看!”
谢翎收下,道了谢,他来找谢魇还有别的事,刚好也跟织梦有关。
“小魇,帮我个忙,把我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你看到的阿辞织成梦,送到我的梦里来,让我看看。”
他听了孔清的话,知道了阿辞这近一年来的不易,但有机会他还是想亲眼看看,看看他错过的阿辞。
谢魇忙不迭点头,当然愿意能为沈辞秋和谢翎做点什么,他将一颗灰色珠子递给谢翎:“那皇兄将梦珠带在身边。”
谢翎收好珠子,又指点了两个小孩儿的功课,化身这才带着珠子离开。
沈辞秋这边的事也谈完了,暝崖今日暂时不走,要留下歇半天,先前对他避而不见的孔清主动承下了招待他的活儿。
公事变成了私事,省了沈辞秋和谢翎的功夫。
都变成了两人空间,谢翎立刻收起人前的得体正经,往沈辞秋身边一挪,坐也要坐得没有间隙:“阿辞,我们不用急着吸收苍蓝之心了,可以等拿到血月赐福,到时候效果更好。”
沈辞秋颔首:“两大机缘,也不知能助我们达到何处。”
“我觉得能连跨境界,就算一口气冲高了,要渡进阶雷劫,我们两人也肯定是一起的。”
谢翎伸出手,与沈辞秋放在身侧的手十指相扣:“只要我们一起,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虽然他们现在境界相同,可没人能保证在吸收完机缘后修为也能一模一样,除非……他们还用上“不负”。
这个双修功法躺在沈辞秋的储物器里,好像被遗忘了。
不过沈辞秋记得,谢翎也记得。
此时他俩谁都没说,但不约而同全都想到了。
要提双修法,得有个恰当的时机。
沈辞秋和谢翎念头出奇的一致:可不能吓到他。
第108章
谢翎活用分魂化身,当真做到了一整天都跟沈辞秋寸步不离,只是化身回来时,他还是有点儿累。
神识还在倦怠期就这么放着分魂化身往外跑,确实是稍微勉强了点。
但没关系,为了阿辞,值。
在跟暝崖的议事结束前,暝崖问了该怎么称呼他俩,谢翎对起假名的事信手拈来:“我叫云羽,他叫云雪。”
听起来简直像兄弟,但暝崖觉得这两人相处可不是兄弟。
沈辞秋:“届时我们就以云归宗普通弟子身份与暝少主赴宴。”
暝崖懂了,这位云雪是不想暴露自己宗主的身份,也是,像云归宗这样的大宗,宗主修为居然只是个元婴,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暝崖猜,可能是少主接了长辈的班,成了年轻宗主。
但也得有绝对忠诚的支持者保驾护航才行,举个简单例子,一宗之主突然没了,留一个修为很普通的子嗣,且子嗣手上无可用之人,那么其余人要做的绝不是拥立这位少主上位,而是自己去抢宗主的位置。
这位年轻的宗主一路走来恐怕不容易,暝崖感慨。
确实不容易,但跟他想得完全不同,若是知道这样的大宗是两个少年人一步步垒起来的,不止是暝崖,恐怕不知多少人得惊掉下巴。
不过世上天才虽多,可只有一个沈辞秋,也只有一个谢翎。
孔清:“我——”
暝崖很懂:“放心,我就叫你阿清,不会暴露你全名。”
孔清欲言又止,再度闭嘴。
所以这才是他们正事的末尾,而此刻沈辞秋和谢翎已经回了院子,谢翎手指一点,谢魇送给他们的那段梦帛徐徐展开。
灰色的帛轻飘飘扬起,像画卷般滚动到空中,在尾端化作了雾,雾气如烟,弥漫着铺开了一场融进现实中的画卷。
本来待在屋子里的沈辞秋和谢翎眨眼就置身在院中,就是沈辞秋的院子,蒙着一层五光十色的淡淡烟霞,如梦似幻。
沈辞秋和谢翎站在其中,看见院中坐着另一个“沈辞秋”,他身边有一只活泼的小凤凰在飞舞,扇动着翅膀,而后落地成了谢翎的模样。
这是谢魇先前想用来安慰沈辞秋的礼物,沈辞秋天天守着熟睡的小凤凰,让他看得难过,不过既然皇兄醒了,这份礼物的意义自然也就变啦!两人一起看更欢喜嘛。
不仅如此,这段梦里伴随着漂亮的飞花和光晕,院门口开了,是孔清和卞云拎着酒的身影,两人身后还跟着谢魇和叶卿两个小萝卜头。
院子很大,院子也很小,几个人的声音就填满了院落,这段梦里所有人都在笑,包括“沈辞秋”。
小谢魇没见过沈辞秋笑起来的模样,这是他的想象,想象里的沈辞秋笑容清浅,是雪落,是花开,全都融在那双漂亮的眼里了。
真正的谢翎站在沈辞秋旁边,一瞬不瞬盯着,觉得阿辞如果真笑起来,大约也是这副样子。
面若秋月,顾盼清辉。
谢翎的目光跟这段梦十分相配,和众人一起漾在春光里,但沈辞秋看着梦里自己微笑的模样,却只觉得陌生与奇怪。
他会这样笑吗,他真的……能这样笑吗?
但谢翎似乎很喜欢。
沈辞秋余光不动声色扫过了谢翎的神情,他看出了这一点。
沈辞秋抿了抿唇,试着想牵动一下唇角,明明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可他的唇线僵硬着,仿佛像腐朽的树根,扎在泥土里早就僵死了,一动不能动。
他试了几次,却越不过去那层压在朽木上的土,紧绷的唇角拉平,他放弃了。
织梦幻境散去,谢翎叹道:“是个好礼物。”
沈辞秋点头。
这段梦不长,但很用心,为了宁和的氛围和漂亮的场景,谢魇可是细心织就,梦散成灰色蝴蝶,绕着他俩飞了两圈,谢翎用折扇托过一只蝴蝶,放到沈辞秋墨发间。
那蝴蝶的翅膀已经近乎透明,快消失了,却反而为沈辞秋添了两分朦胧瑰丽的美,谢翎勾着唇角:“阿辞,你什么时候想笑了,一定得告诉我……不,不对,你笑的时候,我一定会在的。”
他总有一天会让阿辞能完全化开积年寒霜,遥自春风一展颜。
谢翎:“我才舍不得错过。”
刚刚失败的沈辞秋没有出声,梦里飞出的蝴蝶在他发间消散,梦过了无痕。
今夜谢翎倒没有再缠着沈辞秋同榻睡觉,床榻侧方有一方软榻,沈辞秋今晚要修炼,就在软榻上打坐,让他一个元婴连着睡觉,实在也是有点困难。
谢翎与他同在一个屋子,而且阖眼后,沈辞秋还能察觉谢翎一直在看他,这样安心的环境,让沈辞秋成功入定。
谢翎直到沈辞秋入定后才去床榻上躺好,他把梦珠放到枕头下,闭眼开睡,等谢魇送梦。
谢翎的神识需要休息,因此他入眠很快,没一会儿,梦境就在他眼前展开了。
梦里是近一年里,谢魇眼中看到的沈辞秋。
谢翎迎面就看到了刚从连断山脉回云归宗的沈辞秋。
沈辞秋伪装时穿的绯衣上,黑色的血渍干涸,斑驳交错,但他既没有换下衣服,也没用清洁术法,从连断山脉回来这么些天,向来整洁的沈辞秋竟然一直维持这副模样。
但他护在掌心里的小凤凰,却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这时的沈辞秋没有戴面具,他面容苍白,清瘦的身影笔挺,立立如云海间的松影,可他浅色的眸子里蕴了层黯淡的阴霾,他好像被暴雨摧折了松心,在烈日下形销骨立。
他身形没有丝毫晃动,可分明已经摇摇欲坠,手里的凤凰是稳住他的最后一枚镇山石。
谢翎几乎顷刻就忘了这是梦境,他被沈辞秋没有光的眼卷回了那场大雨里,想起的不是拖着慕子晨进天罚的孤注一掷,而是趴在沈辞秋背上,在离别来临时升起的离散悲苦。
敢对命运抗争的主角在那一刻,承认自己是个陷在七情六欲里的普通凡俗,他有绝对割舍不下的人。
看到这样的沈辞秋,谢翎心如刀割,他下意识冲上前想抱住沈辞秋,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但扑上去,身体却与梦中人擦肩而过,只扑住了一阵风。
谢翎踉跄转身,看着沈辞秋带着小凤凰关上了门,明明院内外都有人,可花团锦簇的院子因这扇门死气沉沉。
谢翎终于想起来这是在梦里,见到的是自己错过的沈辞秋。
他抹了把脸,忍着锥心之痛继续看。
梦里会模糊一定的时间界限,并不能直观地看出沈辞秋到底在屋子里待了多久,再开门时,他接下了宗主的位置。
沈辞秋不再轻易摘下面具,在晴天里,也会撑着谢翎给他的伞,不管暴雨还是艳阳,他通通遮挡在外。
谢魇再看不见沈辞秋的神情。
随着梦境的时间往前,谢翎看到了沈辞秋对自己的紧张,家里医修来回看,从天下网罗与凤凰相关的书籍,每次沈辞秋出现在谢魇面前,小凤凰不是在肩上,就是过一会儿便会从桃源春居图里被捧出来。
谢翎看着沈辞秋愈发消瘦,却也看着他寒芒凛冽,平乌渊,杀邪修,一步步扩张云归宗,又伸手暗中搅动妖皇宫的风云,从不在外以真面目示人,却在修真界里带着身后所有人破云而上。
他的阿辞那么耀眼夺目,又那么形单影只。
因为他的身边少了个与他并肩的人,只有睡得不知何时醒来的小凤凰。
谢翎攥紧了拳。
小谢魇见到沈辞秋的机会其实不能算多,因为他自己也在刻苦修炼,沈辞秋也不是次次出去办事都会带着他。
谢翎看到,有一次谢魇去找沈辞秋请教修炼上的事,那天沈辞秋坐在院中,小凤凰睡在花架上,沈辞秋的桌前铺着信纸,他似乎提笔写着什么,见谢魇来,从容将信叠好了。
那日沈辞秋的语气似乎带着点难得的放松。
信?
谢翎想到了什么,他几乎有点想立刻醒来去确认下,但按下了冲动,等着把梦看完。
也不知道梦里有没有带上谢魇自己的情绪,反正这里的沈辞秋,强大又令人心疼。
谢翎还看到了小凤凰在涅槃昏睡里呛血的画面,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立刻去看沈辞秋,即便戴着面具,都能明明白白感受到沈辞秋的惊惶。
谢魇送来的梦也在这里结束了。
谢翎猛地睁开眼,夜半惊醒,从床榻上翻身坐起,梦中延续到身体的窒息与难受根本挥之不去。
那是梦也是记忆,是真正的沈辞秋。
谢翎捂着额头,久久没法平复。
离天亮其实没剩多长时间了,谢翎从床榻下来,拉过张椅子,坐得不远不近,看着软榻上修炼的沈辞秋发了会儿呆。
他神识还累,但脑子已经给痛清醒了。
片刻后,谢翎缓慢眨眼,想起了梦境里一个发现,现在正好确认一下。
谢魇的记忆里,沈辞秋好像给谁写过信,但有传音玉牌在,有什么话什么事想说很方便,写信就成了一件非常郑重,而且很少有人干的事,往往带了点特殊意义。
沈辞秋会写给谁?
沈辞秋在把储物腕扣还给他时,谢翎神识扫过,就发现自己先前装信用的匣子还在储物器里。
谢翎本来以为沈辞秋是看过信后没有收藏保存信件的习惯,顺手就留下了,所以谢翎也没动过那匣子。
但现在……
谢翎打开了匣子。
里面信封上的字迹不是他的,行云流水、刚柔并济,笔锋间有山川,也有水墨,落笔点着“谢翎亲启”。
是沈辞秋写给他的信。
谢翎迫不及待拆开了信。
每封信都不算长,从头尾来看,像自言自语,也像是给谢翎信件的回音。
【阿辞,我化成的凤凰蛋是圆是扁,有没有我本人十之一二的英俊?千万别变得丑不拉几,毁我一世英名,变丑的凤凰蛋不要扔,玉树临风的我很快回来!】
【你变成了小凤凰,不是蛋,古籍中从未记载,放心,小凤凰羽翼含神光,很好看】
【阿辞,我在山上东南边巽位留了个小惊喜,你去看看,喜欢的话给点甜头,帮我照顾好名叫沈辞秋的人就行】
【竟是难以生花的伴木开花了,怎么办到的……是你也不奇怪,很漂亮,沈辞秋过得很好,无须担心】
……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谢翎留下的信沈辞秋不止看完了,还全写了回信。
谢翎写信的时候,努力想着怎么哄沈辞秋开心,而沈辞秋的笔墨里,没有半点忧伤,全是温言,就像他心口没有受伤没有难过,日子真的平静又惬意。
谢翎捧着信纸,肩膀颤抖起来,没一会儿,他就抬手狠狠抹了把眼睛,免得有什么不争气的雨会落在纸上,洇湿了阿辞给他的信。
他们两人怎么在这里也这么默契,报喜不报忧的习惯都是从哪儿来的。
谢翎擦了几回眼,下手力气有点重,擦得眼里红血丝半天没消,天光亮时,谢翎还没能看完全部的信。
沈辞秋那边的气息有了变化,要从入定中出来了。
谢翎忙不迭收起了信。
沈辞秋将灵息全部沉入丹腑,缓缓吐息后,刚睁开眼,双腿收拢踩在软榻下坐好,膝盖上就一重。
沈辞秋低头,就见谢翎躺在了他腿上,还伸手一把搂过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沈辞秋愣了愣:“谢翎?”
谢翎埋在他怀里,似乎还很困倦,闷声道:“今早醒来发现还困,待会儿想睡个回笼觉,但不想错过跟你道早安的时间,阿辞,要不我就这么抱着你睡会儿吧……”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好像又要睡着了,沈辞秋没想过还能有这种姿势,被人枕着大腿的感觉有种黏糊的小亲密,与拥抱的感觉大不同,而谢翎又用力揽着他的腰,简直像是一边霸道地占有,一边撒娇。
谢翎埋在沈辞秋怀里蹭了蹭脸颊,蹭得沈辞秋缓慢眨了下眼,耳坠又烫得他耳朵软了软。
他一整天都没有再心悸,夜里修炼得很好,晨曦让他玉白的面颊在暖光里显得柔美。
沈辞秋伸手,在晨光里拨了拨少年郎无所顾忌铺在他衣袍上的发丝,那发丝顺着指尖,拨在他心头。
“你睡。”沈辞秋说,“我陪你。”
谢翎收紧了抱着沈辞秋的手,没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我会治好他,谢翎告诉自己。
第109章
被谢翎这么枕着,沈辞秋暂时没法挪,他一边巩固着昨晚的修行,一边放出了个分魂化身。
暝崖今日就要离开,他需先行回魔域王城,为血月祭祀做准备,留给了孔清一枚腰牌,届时沈辞秋他们入城将腰牌给守卫看过,就会有人来接他们入魔宫。
血月祭祀期间,因为整座王城都会变成角逐场,会严格控制外人的进入,这时能进王城的,都是贵客。
孔清在暝崖面前没再戴着面具,以孔清周全的性子,这举动表明他已经对暝崖给足了信任。
但无论沈辞秋还是谢翎,都还在对能否与暝崖进一步合作保持审慎态度,这次的血月祭祀就是验证的好机会。
愿意接受暝崖的邀请去参加血月祭祀是有多方考量的,暝崖若值得结交,对云归宗来说不是坏事,毕竟暝崖身后站着的魔尊,可是魔族金仙之一。
当世六大金仙,除了一位隐世不出的人族金仙后期外,剩下境界上靠前的就是魔尊和妖皇,两个金仙中期,余下三个金仙初期里,玄阳尊有跟中期一战之力。
玄阳尊和妖皇是沈辞秋谢翎的敌人,两位少年虽是天骄,但还没有触到过金仙之境,修道之路折在半路的人数不胜数,天才也是芸芸众生,若是手刃敌人的棋盘上能再加筹码,他们当然不会错过。
礼数周全送走了暝崖,沈辞秋的化身来到了医阁下的某处。
他的化身依然是黑衣面具的模样,腰间戴着能识别身份的腰牌,腰牌是特质的,云归宗的大家已经接受了沈辞秋和谢翎用“傀儡”的说法,反正见了傀儡就跟见他俩本人一样就行。
医修连忙行礼:“宗主。”
沈辞秋开门见山:“慕子晨尸身验得如何?”
“详细成文在此,我正准备给您送过去。”医修捧出文书,在沈辞秋接过时一边道,“他有能对付心魔的体质,依属下愚见,应当有人通过血液和灵力在让他帮忙,且次次都是极大的消耗,慕子晨因此留有暗伤。”
意思是有人逼迫他为其对付心魔,一次还无法成功,那么这人的修为一定远在慕子晨之上。
玉仙宗内,哪怕慕子晨名声已经开始变化,可有玄阳尊和若水宗撑腰,谁能这么逼他,除非那个人……正是明面上护着他的某人。
并且慕子晨无法反抗,也没人能帮他逃出深渊。
沈辞秋自然而然想到了当初卞云好友们传回来的消息,连断山脉后,慕子晨常去玄阳尊殿中,每次出来,都面色惨白摇摇欲坠,众人还为此猜测纷纷……
那若是,玄阳尊不是在指点他修行,而是在压榨慕子晨的灵力,给自己削减心魔呢?
一切都能对上了。
难怪玄阳尊要那般保着慕子晨,慕子晨近一年没能下山,是玄阳尊限制了他的自由,如秘境这类金仙也难到的地方更不想让慕子晨去。
但苍蓝秘境特殊,苍蓝之心对修为有好处,而且只能由带出秘地的人使用,只有慕子晨修为提升,他对玄阳尊的用处才更大,所以这一次玄阳尊肯放他出来。
玉仙宗的那些人得了玄阳尊的令,都护着他,秘境的打斗里,慕子晨也用了不少好东西,若无意外,他这一趟会很顺利。
但是,他们遇上了带着云归宗的沈辞秋。
所以慕子晨没有活着回去。
一个带着心魔走到金仙的修士。
哈,可惜这个人竟然是玄阳尊。
天赋高又如何,于沈辞秋而言,他就是不配为师长,就是逼死过他的仇敌。
玄阳尊这样好的天赋,却久久没能再突破境界,没准也与心魔有关,一路撑到金仙,他的心魔会成什么样?
无论如何,这是玄阳尊的弱点。
沈辞秋的化身戴着面具,面无表情收起了文书,对阁内另一名弟子道:“从玉仙宗弟子尸身上缴来的各种灵器,让卞云挑几件玉仙宗的人眼熟,外人却认不出来的,然后……”
“叫人务必将这些东西流到鼎剑宗弟子手上。”
沈辞秋语气不轻不重,但弟子们听出了森然冷意,玉仙宗不是想找是谁杀了他们的人吗,那就给他们递“证据”。
玉仙宗和鼎剑宗之间的关系,还有进一步瓦解的余地。
云归宗从乌渊中救了不少人,这些弟子曾经在乌烟瘴气的地狱里摸爬滚打,有的是手段,保准能让鼎剑宗某些弟子吃下这个哑巴亏,还找不到始作俑者。
弟子领命:“是。”
沈辞秋的本体在房中出神。
他如今想到玄阳尊,识海中依然杀意肆虐,但已经想不起来当初对玄阳尊彻底失望时心脏是如何作痛了。
那种痛苦与绝望离他已经十分遥远,仇敌只需斩杀,再激不起他心境上半分波澜,现在最会牵动他神思的人,名为谢翎。
沈辞秋低头,看着搂住自己不放的谢翎。
谢翎其实给了他太多,他不仅如旭日降临驱散了死寂的雪夜,他的身后还跟着霞光万丈,他不是把沈辞秋困在牢笼里,而是拉着他的手离开了冰原,踏入热闹的红尘中。
谢魇、叶卿,还有整个云归宗,都是谢翎为他带来的。
但少年人情窦初开,以为自己料事如神的谢翎其实也要在真正落入姻缘网中,才能明白,当两人互相成了彼此的灵魂,其中一人走了,不止是在心上划一刀那么简单,而是会真正带走另一人。
所有的色彩、光芒、欢欣或悲伤,通通会随着灵魂一起撕裂。
沈辞秋的灵魂差点经历这样的分割,在个人安危上,他不再敢完全相信谢翎,患得患失,心关难越。
只要没有外人,沈辞秋的面具就会被谢翎收起来,不得不以真容见他,要是哪天不小心自己的神情没藏住,沈辞秋歪了歪头,瞧着谢翎,半是自嘲地想:你会不会吓得松手?
沈辞秋抬手抚了抚耳坠上的翎羽,他即便想着这些,丹腑内的灵气运转也没有停下,还真是只要看得见谢翎,他就能不耽误修炼的心境。
他的凝雪诀已经再进一步,冰凉的灵气自丹腑内而升,沈辞秋乌黑的睫羽缓缓一阖,再抬眼时,那乌黑的色泽竟然变成了雪一样的白。
不仅如此,沈辞秋的三千青丝也尽作雪色,宛若月光自天边倾泻,柔顺地垂在沈辞秋脑后。
银发如雪,眉目如画,白衣袭身,仙人临尘。
他那双本就是琉璃色的眸子奇异地更添了一点清冷的幽蓝,盛了高天苍穹,满了海水湖川,与雪色相映成辉。
沈辞秋五指微动,一点儿看着渺小却肆虐的风雪就在他掌间轻易成型,再一动,暴风雪就成了一片漂亮的冰晶。
沈辞秋曾经的冰晶伤人,势如刀割,破风时来者汹汹,而如今的冰晶,却能在飘飘洒洒的温柔里要人的命。
雪落无声,冰销万形。
沈辞秋玉白的指尖一送,雪花眨眼散去。
谢翎在沈辞秋怀里睡完回笼觉,再睁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沈辞秋。
银发如瀑,蓝眸澄澈。
谢翎愣了愣,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他天没亮就起来看信,神识确实没休息够,搂着沈辞秋,真在书信的温柔与苦涩间睡了过去。
但眼前的沈辞秋,是他做梦也没梦到过的模样,美得已经不在人间。
等反应过来时,谢翎一个鲤鱼打挺惊坐而起,沈辞秋却不慌不忙在他肩膀上一按:“凝雪诀修到完满,运功时就会变成这样。”
沈辞秋能感觉到按着的肩膀松了,谢翎舒了口气,将醒未醒时不知沈辞秋情况,吓了他一跳。
如今一颗心落回胸腔里,谢翎这才将目光仔细落过来,安安心心欣赏起美人。
沈辞秋不闪不避,回望过去。
谢翎赞叹一声,没忍住抬手勾过沈辞秋一缕银发:“阿辞,你这副模样要是被别人看了去……那他们也太好命了。”
谢翎嘴角噙着笑,故作腔调:“闻到我醋坛子翻了没?”
“没有。”沈辞秋淡淡地,顺着他的话说,“那如果,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呢?”
谢翎手指一顿。
沈辞秋的神色实在平静,幽蓝的眸子里看不出分毫七情六欲,比他平时还像个清冷谪仙,好似不过随口一提。
谢翎勾着他的发丝,凑近了,直直与沈辞秋凝视,他说——
“那阿辞就把我关起来,只给你一个人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了佻达,语气格外认真。
无情无欲的谪仙瞳孔微不可察一颤。
“……你的风流话还真是花样繁多。”
沈辞秋说着,移开了视线,他侧身,偏过头时,发丝变回了乌黑的模样,从谢翎指尖滑落。
谢翎笑笑,郑重的表情眨眼消失,好像只是错觉,他又恢复了纨绔本色:“那是,我脑子里的妙语要多少有多少,保准让你常听常鲜。”
沈辞秋眼也不眨,已然免疫。
谢翎从软榻上下来,伸了个懒腰:“阿辞凝雪诀修到极致了,我也要再淬炼下我的天火诀。”
天火决淬天火三箭的时候周遭火灵力会随之翻滚,附近不适合冰灵根的人待,会让他们本能感到不适,但这个淬炼只能自己来,化身不能代劳。
于是谢翎分出个小鸟化身,落在沈辞秋膝上:“我去练功房,阿辞就在这里陪我吧。”
他话里话外,都是他离不开沈辞秋,而不是沈辞秋离不开他。
沈辞秋:“你的神识……”
“能行,”谢翎玩玩嘴角,“可不能说我不行,一边巩固天火决,一边锻炼分魂化身,完美。再说后天就要启程去魔域,我可不得好好准备准备?”
他说着一摆手,跨出房门就消失不见,去了旁边的练功房,气息仍在沈辞秋的感知里。
谢翎留下的这只小鸟不是红鸟团子,而是小凤凰的模样。
沈辞秋发现虽然看不见谢翎的脸,但只要小凤凰在这里,明白谢翎在身边,他就没有问题。
他轻轻抚过小凤凰的羽毛,把他放在肩头熟悉的位置,起身,也朝另一间屋子走。
这里是他制作各类咒器的屋子。
此番前去魔域,只有他跟谢翎孔清入王城,他也需要好好准备,确保能不出差错。
沈辞秋不怕谢翎看着他准备东西,毕竟如今他随时随地都能修改符文,而以他如今的符文量,即便是谢翎,第一眼也未必能瞧出问题。
他可不会让谢翎再置身险境。
绝不。
第110章
沈辞秋准备了些看似正常的咒器。
很早之前得到的那本符文秘书他已学透了,那是一种另辟蹊径的符文纂写方式,不仅用符文来沟通天地灵气,还进一步牵连自身,融神纳灵,这种符文很不好写,目前云归宗符道修得不错的弟子里,沈辞秋还没看出有谁能学。
他将咒器和符箓准备好,完全不避着谢小鸟。
他们各自好好准备了两天,在庆贺谢翎回归的热闹宴会结束后,休息一晚,便准备出发去魔域。
虽然只有沈辞秋谢翎和孔清能在血月祭祀期间入王城,但为稳妥起见,外面还是得留人接应,因此黑鹰和白鸩也随行。
临行前,他们把云归宗托付给江篱仙君照料,江篱仙君依旧是清丽出尘的模样,淡然颔首。
只是在沈辞秋去与其他人吩咐事情时,看着对诸事都不热络的江篱仙君却示意谢翎过去。
谢翎走到她跟前。
江篱仙君不爱特别热闹的场合,昨日的宴席喝了三杯薄酒后就先行离席,还不曾跟谢翎好好说过话,她先是往沈辞秋的方向静静望了一眼,才回眸对谢翎道:“宗主这些时日来很是不易。”
她以真仙境界为云归宗坐镇,虽不怎么负责俗务,但沈辞秋这么长时间来的劳心费神与艰辛她都看在眼里。
江篱仙君道:“你要好好待他。”
沈辞秋和谢翎两边加起来,师父与爹娘没一个靠谱,真算得上长辈的,还得是江篱仙君这样的人。
长辈语重心长,谢翎自然躬身聆听,他郑重朝江篱仙君行了个礼,感谢江篱仙君对云归宗和沈辞秋的照拂,也做出了晚辈绝无虚假的承诺。
“江姨放心,此生我定不负他。”
谢翎认真说完,直起身时,又露出个少年人狡黠俊朗的笑,亲昵道:“我还得拉着他一起叫您江姨呢。”
江篱仙君面上浮出点淡而宁和地笑意:“好,我等着。”
沈辞秋在那边与几个阁主说完了话,谢翎也正好过来。
“江姨关心你。”谢翎道,“她让我好好待你。”
沈辞秋:?
谢翎对自己已经够好了。
不过长辈垂爱,是一片好心,沈辞秋此前还未体验过被长辈记挂的感觉,他也朝江篱仙君行了个礼,谢过她的好意。
云归宗内该交代的都安排妥帖后,几人登上了飞舟。
这次他们出行一共只有五人,因此飞舟也是低调的小飞舟,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小的飞舟里刻着的各类防护阵法都是顶级,看着朴实无华,实则内有乾坤,造船的材料掰下一块,都够好些小宗门全年开销了。
谢翎从前就很有钱,如今沈辞秋让云归宗愈发有钱,外界都以为云归宗的确后来居上不可小觑,但要跟如今大势力比或许还差了点底蕴,可殊不知在财力资源这块儿,云归宗已经远超他们的认知。
不缺钱财与修炼的资源,就意味着可以更好地培养宗门内的修士,修士强大起来,也会为宗门付出,一个大能又能带回更多天材地宝,不然各大宗你争我夺,为的是什么。
云归宗跟前期的谢翎一样,悄悄发育,然后惊艳所有人。
沈辞秋上了飞舟后,朝谢翎伸手,谢翎装傻,仿佛不知道沈辞秋要什么,又在疑惑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然后凑上前弯腰——
下巴尖一点,把自己的脸送了上去,搁在沈辞秋的手心。
被动托住谢翎脑袋的沈辞秋:“……”
别说沈辞秋了,孔清黑鹰还有白鸩都看呆了:还能这么玩!?
给修真界一点现代人花样频出的震撼。
俊美无俦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还被自己托在掌心里,那笑容分明在美滋滋地冒泡,沈辞秋即便看不见,也知道某人的尾巴肯定已经开屏了。
沈辞秋把手收回来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面具。”
我要的是面具,不是让你来蹭掌心。
谢翎在沈辞秋手心里摇头晃脑:“别急嘛,阿辞这么好看,让我多看几眼,等快到了再把面具给你。”
孔清等人一边很想看看谢翎还能玩什么花样,一边又觉得该给他俩挪出空间,纠结片刻后,他们选择了折中:远远的,悄悄摸摸时不时瞧上两眼。
白鸩感慨:“殿下不愧是殿下,放眼鸟族,也没多少人哄心上人欢欣的手段数量能比得过殿下。”
黑鹰点头:“量多,还很有用。”
孔清:“要么是百鸟之首的凤凰呢,你俩也多学学。”
白鸩觉得这话好像哪里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清少主不学学吗?”
黑鹰更是直接:“清少主已经哄到心上人了?”
孔清:“……”
大意了。
他故作淡然转身,仿佛无事发生:“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回房间了。”
他说完就飘进了船舱,白鸩和黑鹰对视,挑了挑眉。
有情况啊。
而那边沈辞秋听完谢翎的话,倒也没非得让谢翎立刻把面具拿出来,他同意之后再伪装,就要撤回手,但却被谢翎扣住了手腕。
谢翎也没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他起身:“阿辞,方才那个动作你也来试试?”
沈辞秋讶异抬眼,虽什么都没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满眼都是“大白天的你难不成提前做梦了”。
谢翎却清醒得很,揉了揉沈辞秋纤细的腕骨:“其实我就是想让你朝我撒撒娇。”
沈辞秋:“我不会撒娇。”
是真不会。
“那以后再多跟我说说话吧,什么都行,你从前有事就爱憋在心里,但我想听。”
谢翎在合适的氛围水到渠成这么讲,只会让人觉得他在顺着调情,沈辞秋点了点头,又听谢翎道:“还有,跟我保证,不要再把替我受伤这类咒用在我身上了,好吗?”
沈辞秋点着的下颌一顿。
谢翎最近似乎老在各类花言巧语里,冷不丁会冒出一两句话锋一转的话语。
谢翎在云归宗内还佩戴着沈辞秋送给他的凤凰玉佩,但在出来后,左思右想,还是摘下来收好了。
连断山脉里玉佩上的符文突然变成以身相代,想想就让谢翎后怕。
他手指搁在沈辞秋的腕骨上,按压摩挲的力道都很轻,珍重之余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暧昧,可眼神暗自加重了,好像沈辞秋要是不答应,他就不肯放手。
沈辞秋感受着腕骨上一点点的揉捏,不着痕迹深深凝望过谢翎,而后垂下眸,开了口。
“好。”他回答道。
谢翎仔仔细细瞧过沈辞秋的表情,确认他这句话出自真心,这才松开手,放过了被他揉得发热的手腕。
沈辞秋用袖袍掩住了腕骨,眺望天际,没再作声。
乌渊离魔域不远,不出半天就能到魔域地界,不过抵达王城外,一共还是花了两天两夜。
落地前,几人尽数做好了伪装,沈辞秋又穿上了绯色罩衫,如薄纱披在雪白中衣外,在接过面具戴上时,还运起了凝雪诀,让墨发眨眼变成了银丝。
如此一来,更加没人会把他认成沈辞秋。
几人来到王城外,发现虽然这段时间很多人不能进城,但城外非但不冷清,反而热闹非凡。
城门外起了许多临时搭建的屋子,直接拉开了一条街,人来人往,吵吵嚷嚷,不用细听,就能听到其中最大的声音是:“买定离手啊,血月祭祀即将开始,谁胜谁负,让我们拭目以待——!”
谢翎穿了一身玄衣,站在沈辞秋身边,饶有兴味:“哟,是在开盘押注呢。”
沈辞秋本来想直接走过去,听到谢翎这话放缓了脚步:“你想玩?”
谢翎:“走,看看去。”
血月赐福的考核针对不同境界分了段,因此赌坊也跟着在不同的境界开盘,即便元婴、合体的考核都需要组队,但盘中列出的名字依然只有魔族中人,毕竟也不知道他们会挑谁当队友嘛。
上一世魔族的血月祭祀,沈辞秋并没听说过其中的消息,他不知道哪些人会赢,不过么,在拼运气的事情上,谢翎就没输过。
谢翎看了一圈,挑了个赌坊,拿出一个小储物器,扔了出去,储物器砸在桌面的声音清晰悦耳,在滴溜溜地转动中,谢翎道:“二十万灵石,十万押暝崖少主和他的队伍,剩下十万,押合体期,给落竹城的苍竹。”
二十万灵石!
这是哪家好赌的公子哥儿,还是某个瘾大的赌鬼倾家荡产也要搏一把?
老板忙不迭按住储物器,确认了里面的数量后,喜笑颜开,滴溜溜转着眼珠子打量谢翎等人。
谢翎和沈辞秋的气质都太特殊了,谢翎下颌棱角分明,负手而立时即显沉肃,刻在方才的动作与话语间又是十足的矜贵之气;
而沈辞秋更为惹眼,从他们一路过来,就有不少人在打量他,银丝如瀑,素腰如柳月,长身玉立,似乎清冷出尘遗世独立,偏偏一袭红衣又艳若桃李,那面具下的面容在不同人心里已经被描绘成了不同的姿颜,相同的是,每个想象都是动人心魄的月光。
这个时间才刚从外面来,看着还要入城……老板只需稍微一想,就知道这几人不该开罪。
他和善地笑起来:“道友阔气!不过容在下多句嘴,暝崖少主自是值得期待,可这位苍竹此前不少人都没听过,连我都还得翻翻才能找出来,他如今赔率确实高,道友拿十万灵石赌他,可是知道点旁人都不知道的故事?”
其余人也被谢翎财大气粗给震住了,忙竖起耳朵听,想看看这个苍竹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谢翎却说:“看他名字顺眼,随手押的。”
伸脖子竖耳朵的赌鬼们顿时栽了个趔趄。
什么玩意儿,随手押十万灵石!?
大宗门子弟也没几个敢这么玩吧,十万灵石拿来修炼光吸收灵气都够撑上多久了,你家灵石大风刮来的??
周围人顿时神色各异。
老板笑容一僵,但很快富有素养地捏好表情,不确定道:“呃,您真要这么押?”
万一这人背后靠山很大,事后十万灵石亏得一干二净,不会带着人来砸场子吧?
一般人砸场子他和手下撑得住,但跟王城里的贵胄们有牵扯的修士,他还真不一定抗得起。
谢翎抱臂:“押就是了,放心,盈亏天定,我玩得起。”
原著里对这场血月祭祀描写也不算多,但是合体期的赢家,真就是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黑马,名叫苍竹的人。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
“哪里冒出个这么财大气粗的公子哥儿?”
“哈,你是想说哪来的傻羊羔吧?”
“嘘,别说了,你不怕惹到不该惹的人啊!”
有人羡慕,有人鄙夷,有人畏惧,小小一个赌盘外,众生相都如此分明。
但谢翎站在其中,半点不扰,他微微抬着下巴,沈辞秋即便看不见,也知道此刻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是怎样的胜券在握,自信不疑。
谢翎听着哪些人讨论,也不生气,只笑看老板,老板也很机灵,立刻应声:“好嘞,这就给您下注——”
他话音没落,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将一枚储物器轻轻按在了桌面上。
“二十万灵石。”沈辞秋道,“跟他一样下注。”
周围嘈杂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随即响起了一阵抽气声。
又是二十万!
有钱人怎么突然扎堆出现了!还有,这个叫苍竹的修士难不成真特别厉害?这一下他身上就被押了二十万了!
完全不起眼的小修士,他要是真胜出了,这两人就能分别赢走两百万灵石啊!
有些等着下注的人一下不确定起来。
一个人豪赌是傻子,那两个人呢?
两个人,就能撼动世人的目光。
沈辞秋与谢翎在赌桌前碰上视线,谢翎抬起指尖,也碰上了沈辞秋的手。
谢翎勾过沈辞秋的手指,目光扫过众人,环视一圈,满面春风:“你们怎么知道我未婚道侣特别信赖我,我做什么他都敢跟?”
孔清在他们身后默默捂住了戴着面具的脸:这个他学不来,还是太厉害了。
其余众人:“……”
不是,谁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