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十分钟后，林染青走进更衣室。
桌上有一瓶免洗洗手液，他一次又一次挤出，揉搓，直到酒精凝胶气味充满鼻腔才停下动作。
他静静等待掌心中的凝胶风干，抬起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不论是男装还是女装。
他喜欢自己的脸。
只是漂亮的脸蛋总会给他带来一些其他的麻烦。
比如总会听到一些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的谣言。
比如无视他一切努力和付出，强势的指责他靠脸上位。
再比如……来自现实生活中的、没有礼貌的、恶心的骚扰。
来自林安双，来自陈屈皓，哦，还有自视甚高，丝毫不知道尊重二字怎么写的王旺山。
身后，门被敲响。
小文的声音从门后传来：“ivy姐，我可以进来么？”
得到林染青的同意后，小文小心翼翼的探进来一个脑袋，嗫喏片刻，掏出藏在后背的小蛋糕，抬起亮晶晶的眼睛，小声道：“ivy姐，谢谢你。”
她不可能忘了刚刚ivy的样子。
她那样帅气的扯着王旺山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扣在桌面上，明明看着没用什么力气，王旺山却痛得龇牙咧嘴，腿肚子都打着颤，连连求饶，身上嚣张恶臭的气焰如同被冷水兜头浇下，消散殆尽。
周围有那么多人，有人劝ivy放手，有人劝她“算了算了”，就连小文自己都不想追究下去。
可林染青不松手。
他就那样用力的擒着王旺山，一旁的人见劝不住，脚底抹油想要开溜，他不肯放他们离开了。
他强硬的将所有人留着，逼他们亲眼看着王旺山道歉才肯松开手。
“小事。”林染青接过小蛋糕，放在一旁。
“不是小事。”小文用力摇头，当时王旺山实在靠得太近，不论是肢体接触还是距离，都已经超过正常的社交幅度，王旺山轻视她、鄙夷她、鼻孔里呼出的空气、说出的话都充斥着不屑一顾。
那么多人，没有人帮她。
“只有你帮我……”小文道。
“当时也只有你开口帮我说话了，不是么？”
小文一怔，抬起头。
她看到林染青的眼睛，眼尾微弯，带着漂亮又温柔的笑意，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
今晚酒吧人很多。
陈屈皓定了大厅中最大的一桌位置。
他很会调动气氛，三言两语就能将互不认识的新人熟络起来，再加上酒精也能一定程度撬动气氛，桌上氛围一度十分热闹。
可盛寒却左顾右盼。
他明明也坐在人群中，却像是融不进这股热闹氛围的局外人，不停朝着吧台方向张望。
他希望看到某个人。
“听说，今天酒吧有一个小活动。”陈屈皓喝了不少酒，酒精上脸，脸颊通红。
“什么活动啊？”身旁有人问道。
“那里，看到了吗？”陈屈皓指向吧台的位置，“一会会来一位美女调酒师，叫ivy，可漂亮了，人美歌甜，调出的酒也是一绝。今天酒吧经理发了活动预告，一人一个号码，整点抽奖，运气好的，可以跟她有互动哦！”
盛寒：“？”
盛寒：“！！！”
“你说什么？”盛寒像是久处干旱忽降甘霖般，猛地冲到陈屈皓面前，“和ivy什么互动？”
“哟？”陈屈皓挑起眉梢，“你这个学弟好有意思，喝酒聊天玩游戏融不进来，一听到美女互动就来兴趣啊？来来来。”
陈屈皓拿出杯子，倒上满满一杯酒，推到盛寒面前：“喝完这一杯我就告诉你！”
盛寒没有任何犹豫，举杯仰头，没一会，一杯酒下肚，一滴不剩。
酒杯扣在桌面上，陈屈皓大为赞赏：“不错啊！不知道我们美女调酒师一会会不会给你喂棒棒糖呢……嘴对嘴哦……”
盛寒：“！！！”
“嘴嘴嘴、嘴对嘴？！和和和和ivy？！”
周围一阵哄笑，盛寒听到这话的反应太可爱了，整个人呆住了，话也不会说了，脸颊、耳根迅速爬上一层绯红。
“哟，看着样子，是早就知道美女调酒师啊？”
“我看不仅是知道吧？这是暗恋许久啊？”
“今天来酒吧不是来和我们玩的吧，就是想见人家一面吧？”
盛寒听不进周围人的调笑，满脑子只有想象出的画面，他真的很想再抓着陈屈皓问些其他的关于ivy的问题——很显然，陈屈皓知道ivy，甚至比他要了解得更多。
可他问不出更多话了，酒意迅速爬了上来，大脑逐渐变得混沌，脸颊愈发滚烫。
不行不行，要清醒！
盛寒急忙起身，冲进洗手间，接了冷水就往脸上泼，等他再重新回到座位时，陈屈皓已经和身边的人说起他的恋爱史。
隐隐约约的，盛寒听到了“林染青”这三个字。
“我可是被他掰弯的。”
“这怎么不敢承认？敢作敢当么！”
“你可别提了，我一开始可直了，但实在没办法，他真的很会钓。他天天来找我一起上课，知道我喜欢什么风格的穿搭，变着法的穿给我看，想方设法偶遇我，在路上偶遇我，和我同行，还报和我一样的选修课。”
“他啊，还老暗示我，想要的东西旁敲侧击找我要，我送了吧，又不肯收，非得我求着他收。”
“和他一起参加活动的时候也是，非要和我一个标间，去了又假装矜持，非不让我碰，不敢和我有肢体接触，欲擒故纵呢不是？”
“我为他都和父母出柜了，要和家里断绝关系，为了给足他仪式感，还特意直播告白，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展现我的诚意，可是他呢？”
“他玩弄我的感情！！”
周围人群纷纷附和。
什么“陈少，这种人不值得”、“陈少敢爱敢恨”、“学长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伤心”、“林染青算什么啊，有点姿色的男婊子罢了”诸如此类的语句蚊子嗡鸣般在耳边响，穿插着陈屈皓嘶哑扁平的声调，盛寒越听越烦躁。
“这不是你一直在骚扰他么？”盛寒简洁明了的戳出陈屈皓话语中的的逻辑漏洞，“学长你和林染青根本不是一个专业的，怎么可能天天找你一起上课？选修课我没记错的话，是分批开放选的，艺术学院是最早开放的，他选的肯定比你早，怎么会追着你上选修课呢？”
桌上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诧异的看着盛寒，盛寒浑然不觉，继续道：“穿搭风格更扯淡了，夏天怎么穿都是短袖加短裤或是长裤，秋冬换来换去都是不同外套不同裤子，顶多配饰不同，哪来的变着法穿给你看……我看是他穿什么你就喜欢什么。”
“够了！”眼瞧着盛寒还要继续往下说，陈屈皓急忙出言打断盛寒，“你哪边的你？我才是受害者，你居然反过来替加害者说话？！”
“我就是在你话里思考啊。”盛寒实话实说，“逻辑漏洞太大了，还有你那直播告白，这哪是告白，全是威胁，道德绑架。”
“你说够了？！”
陈屈皓整张脸涨得通红，怒目圆睁的盯着盛寒，旁边有人小声提醒：“这盛寒，好像和林染青是舍友啊。”
陈屈皓冷笑：“舍友？在外面这么护舍友，我看你也是动机不纯！”
“感情是双向的，不应该由你当方面臆想单方面抹黑。”盛寒不甘示弱，“很显然，你的人品有问题，你没资格评判其他人。”
陈屈皓嘴唇发白，表情如同燃烧一般，他砸了手中的玻璃杯，直勾勾看向盛寒：“你再说一遍？”
“不好了不好了！快去看看快去看看！”
更衣室中，林染青听到门外动静，工作人员语气急切，脚步急促。
“怎么了？”林染青打开门问道。
“有桌闹矛盾了。”工作人员道，“好像要打起来，我们得赶紧过去看看，快点快点，看着点，别让人闹起来。ivy姐，我们先过去了！”
林染青顺着工作人员前往的方向看去，动作一顿，随后，眼眸微微眯起。
视线尽头，是盛寒和陈屈皓。
盛寒的表情还算镇定，陈屈皓已经急得像一头发怒的鹅，梗着脖子冲盛寒喊道：“还说没有动机不纯？我看你的魂被他勾没了，怎么，他也勾引你了？？”
“不要转移话题。”盛寒严肃指出，“原本就是你不对，你不该在背后进行抹黑造谣，将你的臆想认为是事实和他人讲述，你的做法本来就十分拙劣，现在又使用一些极端词语进行人身攻击，学长，你现在更加上不得台面了。”
“你懂什么，你算个屁？！没有我能有他？我在这个学校是什么地位你不知道么？！”
陈屈皓已经气炸了，酒精本就会放大情绪，三言两语下来，他更加控制不住自己，天灵盖被灼烧了似的，额角青筋凸起。
盛寒：“我们聊的是恶意抹黑形象的话题，如果学长你不进行反驳，而总是扯其他话题，那就是默认为你承认自己的抹黑行为，学长，你应该道歉。”
“你——”陈屈皓被盛寒怼得说不出话，愤怒的喘着粗气，眼前只有盛寒那张死倔死倔的脸，满桌的酒瓶就在眼下，陈屈皓后脑一热，攥起酒瓶不管不顾的往盛寒头上挥去——
四周酒瓶因为陈屈皓过于暴力的动作摔落地面，玻璃渣飞溅，眼瞧着酒瓶冲着他脑门袭来，盛寒后背紧绷，他是可以躲过的，甚至还有机会让处于不理智状态的陈屈皓摔个大跟头。
但就在他要躲开的时候，腿，一双漂亮的、笔直修长的、比例完美的腿走了过来。
腿环、黑丝、高跟鞋。
鞋子落地，踩在玻璃碎片上，盛寒的心脏跟着一块重重跳动。
女人挡在盛寒和陈屈皓之间，虎口掐住陈屈皓的手腕，轻而易举的便卸了他的力道，反客为主的将酒瓶握进自己手中。
“哎呀呀。”酒吧的灯光昏暗，印着ivy微弯的眉眼，低沉又好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们不会要在这里打架吧？”
瘦瘦高高的身影挡在两人中间：“哎呀呀，你们要在这里打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