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从鼎剑宗炼器师手里得到的东西直接送回了云归宗,那是一方药鼎。
他们要炼制一种特殊丹药。
如今世上能短时间内强行提升修为的灵药里,能有让元婴破合体、合体破大乘的,但唯独没有能让真仙暂时变成金仙的。
不少人都琢磨过这类方子,真仙自己琢磨得最勤,可目前记载中,强行提升修为的真仙最多也就到真仙大圆满,哪怕是用副作用很大的狠药,也没人能暂借金仙之力。
无数医修折戟,好像真没人能做出这种灵药。
但在外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沈辞秋和云归宗大长老云溶却钻研出了个可能让真仙短暂成为金仙的药方。
该药方来源的重点在于谢翎提供的升灵丹。
此药服用后一段时间内能提升修为,靠的是丹药内存储灵力和一定激活效果,副作用就是有点累,用完还能跑能跳,约等于无。
没有副作用不稀奇,稀奇的是谢翎给的升灵丹,能留下的药力灵力是常见升灵丹十倍不止!
这不是任何修士炼出来的丹药,这是系统的奖励之一。
谢翎知道自己迟早跟系统解绑,他不是坐吃山空的人,走一步看十步,因此囤钱囤药扩产业,他从系统那儿拿,也要把这些东西为自己真正所用,比如奖励中好用的灵药且系统没药方的,那就拿来给自己人研究,争取弄出药方来。
升灵丹已经研究很久了,早已复刻成功,但即便是系统版的升灵丹,也没法实现真仙成金仙,云溶没放弃继续深研,他在见过沈辞秋的符文咒术后,还得到了启发。
沈辞秋不是医修,但他曾给自己下咒,把咒直接下在了血液里,这已经不是寻常符咒师能办到的了,沈辞秋对符文咒术的用法自成一派,云溶一拍脑门,与沈辞秋合计,想试试能不能把符文像他化在血中那样用在药里,做出特殊的药。
两人多次尝试后,居然还真成了!
符文化药,只在升灵丹内成功,能进一步激发药性,药力散时符文也会消失,若说要承担的风险,那就是当符文入体后未散去时,那人的性命就捏在沈辞秋手里了。
毕竟沈辞秋能随时修改符文。
但反正沈辞秋自己和谢翎是绝对能放心吃的。
不过饶是如此,离能到金仙的药力还差了一步,云溶给出了可能会成功的药方,在现有药材上加入灵草“快雪时晴”,以及用百火鼎炼制。
百火鼎就是这次从鼎剑宗炼器师手里得到的鼎。
剩下的问题就是灵草“快雪时晴”,因为这药只在书中记载有药效,可千年前就已经彻底绝迹了,连片叶子都没留。
云溶拿出药方时长叹,觉得是时候停下了,毕竟无望,结果谢翎打眼一扫,竟说:“别慌。”
“先想办法从鼎剑宗把药鼎取来,至于快雪时晴,万一哪天突然就砸我们眼前了呢?”
云溶还以为七殿下是在说笑,还挺乐观,也给面子笑了两声。
但谢翎许多玩笑话的背后,藏着的另有深意,只不过不能说给所有人听。
但沈辞秋可以听。
沈辞秋:“你说你身上的传承告诉你,等时机到了,在孔雀族地能取得快雪时晴?”
谢翎点头:“嗯。”
孔雀在记载中有凤凰血脉,族中祭祀地深处供奉着凤凰神像,原著中主角独自触碰凤凰神像,碰上一场厮杀试炼,出来时,得到了几株快雪时晴以及种子。
早些年,远在还没碰到沈辞秋前,谢翎就去族地碰过神像,毫无反应,如今剧情已经大变样,也不知道神像给反应的时间会不会也出现变化。
这次望南谷之行后,谢翎和沈辞秋本就商议好了去族地再看一看神像,碰上孔清的事,就更加顺路。
孔雀族少主要定婚期,不是小事,按照习俗,他得和暝崖回族地,告先祖,行祭礼,过飞羽璇花道,再算良辰吉日。
暝崖跟他们来妖皇宫时没带侍从,却已经让侍从们在魔族准备上了,儿子的人生大事,魔尊届时也会亲临。
沈辞秋和谢翎在东云境修养了五天,从望南谷内带出来的伤全部恢复,带着人,跟孔清暝崖一块儿去了孔雀族地。
这还是沈辞秋第一次来孔雀族地。
孔雀族地多高木以及湖泊,从云端飞舟往下望去时,一汪汪湖水如珍珠,嵌在碧意盎然的大地上,精致的阁楼层层叠叠,多以各色玄木筑造,即便是一间小屋,外面该有的雕花檐牙也必不可少,可以小,但不能不美。
非常符合翼族审美。
除了孔雀,此地也有些孔雀的附属种族,少主选婚期是大喜事,族地里非常热闹喜庆。
一些白鹤青鸾衔着喜庆的飘带从空中舞过,欢快的鸟鸣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谱成曲,孔清和暝崖作为今日的主角,换了盛装华服,一路被簇拥着走过各种仪式。
沈辞秋和谢翎走在人堆里,不远不近跟着两人,一边为他们祝贺,一边观礼。
魔尊不仅和夫人亲临,还带着一些长老,给了孔雀族应有的礼数,足见他们对这场婚事的看重,金仙在此,却没有任何威压,众人都融在这场喜庆里。
孔清和暝崖已经累了大半天了,但两人面上都还带着笑,对视时,即便在长辈前克制守礼,眼神中却都藏不住的情意,他们笑着,谢翎也看得欢喜。
“孔雀族的步骤还是过于繁琐了,”谢翎边看边跟沈辞秋传音,“我俩就不必按照孔雀的仪式来了,到时候我们结合人族常俗和妖族常俗,自己拟一套独属我们的——”
谢翎声音慢慢停下。
他发现沈辞秋正静静瞧着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周边喜色的影响,沈辞秋今日气色看着格外不错,玉白的面颊上丹唇秾丽,眼波间也荡着春风化雨的柔和,他拿这样的眼神瞧着自己……
那厢,孔清和暝崖正在祭祀,这边,谢翎眸色深了深,沉着爱惜,侧身凑近了些,气息燎过沈辞秋耳边的发丝,跟他轻咬耳朵说悄悄话。
“阿辞,怎么这样看着我?”
沈辞秋在喧闹中开口,他嗓音足够让谢翎听见,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刻意放轻了,落在谢翎耳朵里有种说不清的缱绻,勾得他心弦弹指而动。
“因为想看。”
谢翎低低笑了。
谪仙虽然清冷,但足够蛊惑他这只妖,要不是时机不对,谢翎都想亲一亲他了。
“祭礼毕——!”
孔雀族的祭司拉长了音调,祭拜完成,孔清和暝崖就得去走飞鱼璇花道了,这条道只能他们两人走,其余人会在别处等着他们。
人群又跟着从祭祀地散去,沈辞秋和谢翎却没急着走,他们反而告知了祭司后,往深处继续走,去看看凤凰神像。
凤凰神像有座单独的祠堂,规格更像是神庙,坐落在风景幽深处,庙宇外石柱环绕,上面雕刻着多种翼族,呈虔诚朝拜姿态,踏过古朴庄重的木门后,在一排排长明灯后,就能见到一只典雅宁静的凤凰。
神像展羽垂眸,神圣威严,妖瞳中似有慈悲,雕刻得栩栩如生,在中,当真宛如远古神魔俯瞰人间,沈辞秋和谢翎站在神像下,闻到了遥远的香火之气。
沈辞秋细细看过凤凰神像的眉眼,道:“与你不像。”
鸟身之形和翎羽还是像的,不像之处在神态,这只凤凰像勘破大道的天神,而谢翎即便恢复原身,也是傲气又锐利,比神像鲜活年轻多了。
“都是凤凰也各有不同,这只一看就是前辈,没我年轻潇洒。”谢翎说着捏过线香,跟沈辞秋一起,给凤凰神像拜了三拜。
起身时,谢翎想,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行。
他将香插好,随后沈辞秋也将手中的香放入炉中,就在他刚刚将香插稳时,耳畔传来一声悠悠的凤鸣。
古老而悠长,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由低到高,由模糊到清越,直至完全清晰可闻时,香炉中的香烟骤然升高,瞬间笼罩出一片大雾,将沈辞秋和谢翎同时吞没。
沈辞秋眼前白茫一片,神识恍惚了一瞬,等到他再度睁眼看清周围情形时,身遭已然完全换了副景象。
谢翎不在他身边。
沈辞秋第一时间立刻感知谢翎的所在。
他俩命运相连,识海又绑在一块儿,不仅能察觉彼此的气息,还能感知彼此的位置,他发现谢翎与自己的相距的距离有种奇异的模糊,但能察觉到谢翎正在朝自己飞快靠近。
确认谢翎没事,沈辞秋这才低头审视自己的情况。
他睁眼时就发现了,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换了一身装束。
他坐卧在一片花丛间,面前有一汪清澈的湖水,沈辞秋低头,就从湖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身上穿着极为繁复的月白衣衫,里三层外三层,如此裹在他清瘦的肩上,束着可堪一握的腰,衣上的繁花乍一看像银线织就,可再一看,又觉得与真花无二,柔软细腻,仿佛随时能迎风而动。
繁花簇拥雪中仙,美不胜收。
沈辞秋耳朵上的翎羽耳坠不翼而飞,反而是缀着由小花星星点点组成的耳坠,可翎羽给他的感觉还在,虽然看不见,但幸好没丢。
他一边漂亮的眼尾处延展勾勒出了花的图腾,细细描摹在面颊上,又艳丽,又飘然若仙。
沈辞秋抬手碰了碰花纹,他总觉得花的样子有些眼熟……
等等。
沈辞秋一顿,他立时抬头,朝周围望去。
却见层层叠叠的花丛下,盖着的不是土壤,竟然是同样白茫茫的雪。
因为有花与叶的遮掩,竟然险些被盖过去。
湖水身在寒地而不冻,岸边盛放雪中花,花色更比冰雪白,七瓣花,八片叶,风中迎雪晴。
沈辞秋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花纹熟悉了:这不就是书上记载的灵草,已经灭绝的快雪时晴吗?
他此刻周身的花丛,竟全都是快雪时晴。
沈辞秋愣愣伸手,袖口滑动,露出他皓白的手腕,在触碰到身边的花朵时,他莫名能感受到花的喜悦与对他的亲昵。
是幻象?还是说,这些花就是谢翎口中的机缘,能全都带走?
沈辞秋手上的储物银戒还在,他决定试试。
成功摘下第一朵花时,沈辞秋就有了奇异的感应,知道了自己无法带走此地所有花,只能带走十二朵。
他顺着感知用灵力将能带走的花摘下,顺利放入了储物器里。
快雪时晴的种子就在花中,连花带出去还能播种。
他把能带走的花收好,此时一阵微风拂过,花丛摇曳,沈辞秋耳边竟响起了七嘴八舌之声。
“仙尊,仙尊,你最不喜欢的鸟儿要来啦,要来啦!”
“但是没关系,大家会拦下他的!”
这是……花丛在说话?
鸟儿指的是谢翎?
沈辞秋顿了顿,在它们的交谈中插话:“我挺喜欢他的。”
快雪时晴花:“!?”
花花震惊!
所有花朵一时惊得失去了语言,花瓣们耷拉下去,委屈得要哭了,沈辞秋也没想到它们这么大反应,默默碰了碰花瓣:“若有人拦,我得去接他。”
花丛重新动了动,再度出声:“咦,可是仙尊你得被摘下来,才能离开这里啊?”
沈辞秋:?
摘?
听闻此言,他立刻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腿竟真的无法动弹,仿佛与花丛融为一体。
花朵们呜呜:“仙尊,你喜欢他,你想被他摘走吗?”
谢翎的气息越来越近了,用上了灵力也没法动弹,沈辞秋索性收了灵力重新坐好,他不急,看看还能有什么变故。
“嗯。”沈辞秋道,“我愿意跟他走。”
花丛顿时哇的一下哭出声,齐齐整整。
怎么一觉睡醒,仙尊就要被那只聒噪臭美还嚣张的鸟带走啦,天塌了!
离沈辞秋越来越近的谢翎在空中来了个急停。
他面前挡了一拨人。
谢翎睁眼时,系统就弹出了支线任务,谢翎于是知道神像终于给了回应,这次就能取得快雪时晴。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进入,出去的条件也从厮杀变成了其他内容。
不过看起来,过程好像还是免不了打架。
挡在谢翎面前那群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在这里果然能堵住你,凤凰,今日咱们就分出个你死我活!”
谢翎抬手,一团火从手心浮现:“不好意思,我赶时间,你这么说,那就只好请你们去死了。”
第132章
谢翎一动用灵力,沈辞秋这边就感觉到了。
真有人在拦他?
沈辞秋在两人相连的识海中传音:“谢翎?”
“遇上几个不长眼的,阿辞稍候,我马上到。”
谢翎嗓音轻快,灵力的调动也是游刃有余,看来敌人不怎么麻烦,沈辞秋颔首:“我已经拿到快雪时晴了。”
“行,”谢翎拉长声音,“还剩两个——”
谢翎的位置离沈辞秋已经不算太远,打斗的动静传到了花海,远方天空被灵力染出了各色霞云,其中金红的火云最为绚烂,以绝对的优势桀骜地压制着其余灵力。
沈辞秋远远瞧着,只觉得烟霞也被烧成了凤凰的模样,跃上层云之巅,流光溢彩。
快雪时晴花丛的声音还再继续。
“在打架,在打架,谁会赢?”
花朵们本来可以开开心心大声宣布希望那只凤凰会输,但是现在仙尊说喜欢他,花朵委屈,花朵不言,不能在仙尊面前期待鸟儿出糗了,他还要来摘花,伤心,难过,呜呜呜。
此方天地十分奇异,若说是幻象,可放在储物器里的十二朵快雪时晴又是真的,但自己身上的打扮和仙尊身份为虚假,在沈辞秋见过的各类秘境或传承考核里,凤凰神像也算很特殊的一种。
讯息太少,但得到快雪时晴又很轻易,沈辞秋的衣摆散在花丛里,他问身边喋喋不休的花:“要怎样才能离开此地?”
他问的是完全离开神像缔造的天地,可花丛答的却是:“花被摘了就能走啦!”
看来从快雪时晴身上是得不到更多消息了,沈辞秋想,花儿们的话语却还没完:“来了,爱烦人的鸟来了!”
沈辞秋坐卧在花丛中,仰起玉白修长的脖颈,抬头便能看见晴空中飞速掠来的一抹火焰,长长的焰尾划破天际,直到奔至花海上空,这抹飞火骤然一停,连通急急而来的风,一起顿住。
繁花猝不及防晃了飞火灼灼的双眼。
谢翎眼中盛满了沈辞秋。
延绵的花海和倒映着天光的湖泊都不及他万分之一,柔软的花朵亲吻着他的衣摆,他是花中人,又是天上仙,静卧冰雪中,琉璃色的眸光微漾,一眼便是千万年。
谢翎悬在空中,沉沦在这晴雪潋滟的一眼里。
他极为迟缓地扇动了下翅膀,慢慢从空中落了地。
沈辞秋的目光一直随他而动。
谢翎身后张开了一双夺目的羽翼,比烈火更炽热,每一片翎羽都浮动着似矜似火的粼粼辉光,他外着一袭暗红绣金的华服,里衣却是玄黑,张扬的红和肃杀的黑裹出了少年的意气和神魔之威,俊朗的面容凌厉得让人不敢逼视。
可在沈辞秋面前,他收拢翅膀,也收拢了戾气,从一只高高在上的远古大妖,变成了嗅着花香的小小飞鸟。
谢翎耳朵上竟还戴上了一对耳坠,由鎏金束着翎羽,坠在耳下,与沈辞秋素来佩戴的翎羽耳坠不同,这对精细的耳坠在谢翎身上,莫名为他增添了几分难言的野性。
他亮着妖瞳,耳坠一动,就极具侵略与秘而不宣危险。
沈辞秋还是第一次见他戴耳坠的模样,一瞬不瞬瞧着,根本挪不开目光。
而谢翎看着他,也移不开眼。
凤凰将羽翼拢在背后,一步步踏过花海,无视了花朵们的叽叽喳喳,他俯身,单膝跪在沈辞秋跟前,琥珀色的妖瞳将人圈在眼中,周遭锦簇都入不了眼,唯有这一朵是他心头好。
风拂过花丛,好半晌,谢翎才把神思拽回脑子里,听着胸口的擂鼓,刀锋般的眼尾却勾出最熨帖的笑:“这是谁家的仙君,怎么落在花里。”
沈辞秋轻轻看他,谢翎笑意就更深了:“噢,原来是我家的。”
“哇——!”花丛炸开了锅,“臭美的凤凰不要脸,不要脸!”
谢翎可不搭理它们,屈指一弹,把他身边最张牙舞爪的一朵快雪时晴弹了个仰倒,如此手欠,但凡花朵能跟鸟一样有爪子,必定上爪挠得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白。
“这里的花无法全部带走。”沈辞秋抬手示意手指上的储物戒,“有十二朵。”
“快雪时晴之所以绝迹就是因为不好养,得在特定人手里才能生根发芽,”谢翎道,“你能带走,那么你也能让他们成活。”
沈辞秋放下手,他坐着的腿半晌不动,谢翎也已经注意到了,视线落在他膝头,沈辞秋道:“我的腿动不了,按照花丛的说法,是要有人把我……摘下来。”
摘下来?
原来如此。
谢翎明白了:“从我睁眼,就听到一个声音,我莫名知道那是凤凰古语,也能听懂,说是我们想离开这儿,我必须成功淬炼凤凰真火,而淬炼的条件就是——摘花。”
谢翎抬手绕过沈辞秋一缕发丝,勾至唇边吻了吻,轻笑:“原来此花非彼花。”
合着他要摘的是沈辞秋啊。
沈辞秋在谢翎放下发丝后,朝他轻轻抬起手,无声道:来。
这是一个等待拥抱的姿势。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让谢翎心都化了,暖融融淌成了蜜。
他揽过沈辞秋的肩,兜手穿过膝弯,正要把人往上抱起,刚一用力,却发现有另一股力道正拽着沈辞秋,而他们两人的心口同时被拉扯着一疼。
谢翎动作被迫一顿,花丛里又响起齐齐整整的声音:“摘花需淬心,淬心万般疼,花鸟不相配,痛彻入神魂。”
原来这才是对谢翎的考验,他就说方才打几个拦路的打得那么容易,比不了原著惨烈半分,合着在这儿等着他呢。
进入神像的虽然是两个,但凤凰神像着重考验凤凰血脉,给了沈辞秋快雪时晴,磨砺是冲着谢翎来的,本来只有摘花的人会疼,可谢翎和沈辞秋一心同体,他遭罪,沈辞秋也会有感知。
谢翎忍不住在心里蛐蛐了下这位不知名的凤凰先祖,咱就是说,对后代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沈辞秋也明白了过来,他将手按在谢翎肩膀上,面色不变,没有犹豫:“摘。”
他们共担痛苦,痛苦不是加倍,而是一人一半,反而都能减轻负担,这是他们的优势。
谢翎抵了抵牙,搂紧了沈辞秋。
花丛的声音像悠悠念唱什么歌谣,还在重复:“花鸟不相配——”
“明明是天生一对!”谢翎低喝一声打断了它们的喋喋不休,“起——!”
他腰腹行劲,匀称的肌理都在衣衫下绷紧出赏心悦目的线条,带着沈辞秋猛地往上,在听到仿佛根系逐步破土而出的声响中,两人心脏也被愈发收紧,疼得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这种疼法还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一收一收的疼好像要唤起人心底最大的不甘、沮丧、孤苦和难过,哪些情绪最惨烈,哪些就会被不断翻出来。
翻一下不够,还得反复凌迟。
沈辞秋从年幼时令人绝望的禁地翻到与谢翎的离别,谢翎从第一次修为被废的痛苦翻到雷劫后挣扎着只求再看清沈辞秋一眼,光影掠得飞快,好像眨眼就过去,可痛苦入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沈辞秋和谢翎都冷汗岑岑,咬紧了牙关。
雪地里冒出了乌黑的浓雾,纠缠不休拽住沈辞秋的腿,他足上竟然不着鞋袜,露出光洁白皙的脚踝,被黑雾绕着圈着,黑白分明,触目惊心。
“仙尊,仙尊!”花丛因沈辞秋的神情惊讶,“你为什么也会疼?”
“不要走了,不要走了,”他们着急,“只要你不许人摘,就没人能摘走你,就不会疼!”
沈辞秋按着谢翎的肩,他唇舌间已经咬出了血,足下黑雾翻涌,心间也是泥泞滚动,他艰难挤出一个音:“……不。”
谢翎要他,他也要谢翎。
区区一点痛楚,能耐他何?
沈辞秋在心病痊愈后,已比从前更难以摧折,他试着自己也调动灵力,配合谢翎要把自己从那层层黑雾中拔起。
两人都不轻松,他们彼此卷着较劲时不服输,对外也从不认输,成为彼此的扶持,察觉到谢翎呼吸已经绷到极致,沈辞秋在舌尖一咬,双臂用力绕过谢翎脖颈,抬头就狠狠吻了上去。
腥甜的血腥气充斥整个口腔,沈辞秋咬破自己,也咬破了谢翎的舌尖,谢翎瞳孔一缩,被这更直接又特别的痛苦拽住了差点涣散的神思,用力咬回去的同时,一口气把两个人的灵力都调动到极致,猛地直起身,将沈辞秋从黑雾中撕下,彻底摘入他一个人的怀里。
花丛哗然,惊呼声不断,花瓣与叶簌簌作响,沈辞秋和谢翎却在它们的惊叫中汲取彼此的血液与温度,用力朝对方索取。
但随着痛苦消散,这场角逐也从撕咬渐渐黏成了分不开的含弄与滚烫,痛苦时的用力一点点被啄吻成温柔的依偎,急促的呼吸化成缠绵,不分彼此地融在一起。
等尝尽了彼此的血与甜,两人分开时,眼中都蒙了光,沈辞秋一双清冷的眸子水雾氤氲,隔着雾抓不住谢翎的眼,绕着谢翎脖颈的手脱力往下滑了滑,搭在他身前,被吻得红了眼尾,化了玉骨。
地上的黑雾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仿佛从没出现,谢翎能感觉到周身经脉滚烫,灵力与经络仿佛都被火滚过一遍,不难受,反而熨帖得浑身舒畅,暖洋洋得让人忍不住喟叹出声。
他虽是血脉返祖,但跟远古凤凰的真火还是差了一截,如今得了传承,真火淬新,才算是真正能媲美古老凤凰的大妖了。
花丛也已经安静了半晌,直到这时,才幽幽叹气,重新开了口:“以前也有仙尊被凤凰摘走了。”
沈辞秋和谢翎呼吸尚未平复,听到这话,不由都偏头看去。
谢翎抱着人,想到此方天地,心说难不成之所以会是这样的考核,是因为其中还夹杂了凤凰先祖自己的记忆?
谢翎:“那位仙尊和凤凰……”
花丛:“哼!”
它们哼地一声,齐齐用叶子抱住花瓣,明显非常不想搭理他,不听不听,臭鸟念经。
花海边的湖泊上泛起涟漪,水波一点,一道飞旋的门便在湖中展开,花丛抖抖花叶,撵人:“快走快走!”
谢翎失笑,沈辞秋无奈地靠在他怀里,谢翎抱着人就往湖中去:“多谢,人我就摘走咯。”
沈辞秋得了快雪时晴,算是受了它们照顾,此时不方便行礼,便朝它们微微颔首:“多谢。”
花丛把叶子放下,不好意思摇了摇花瓣,在他俩踏入湖中时,终于肯好好搭理人,大声道:“要对仙尊好,要幸福啊!”
湖中传来谢翎大笑的声音:“一定!”
在此方天地从周围开始变成星屑缓缓消散时,花丛中出现了两道透明的人影,一人以繁花绘白衣,将春色穿在身上,一人张开羽翼,温柔地裹着他。
“你们凤凰是不是都这样蛮横。”白衣人说。
凤凰虚影开口:“我可不蛮横。”
白衣人就笑:“另一个孩子比凤凰更适合养快雪时晴,我把花给了他,如今人间,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快雪时晴的踪迹。”
凤凰温柔道:“无论有没有,新的花都即将播种,快雪时晴不会断绝。”
“是啊,凤凰一族也后继有人,也不知他是你哪个族人的后辈,后生可畏啊。”
在飞散的光尘里,他靠在凤凰肩头:“我们可以安心继续沉睡了。”
凤凰拥着他,闭上眼:“嗯。”
星尘散尽,凤凰神像微光落下,大雾拂开,谢翎抱着沈辞秋重新出现在祠堂中。
远古旧梦已去,且有新人来续。
第133章
沈辞秋和谢翎落回祠堂中,两人都恢复了自己的装束,沈辞秋抬手摸了摸耳坠,碰到温热的翎羽,才放下心来。
摘花时被翻脑子的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在那方特殊天地里,方才不断闪过的前尘往事就像做了一场梦,而且梦醒后什么都没留下,仿佛心口的疼痛也只是错觉,烟消云散。
出来后没留下半点惊悸与过度疼痛造成的神伤,反而像脱胎换骨,格外神清气爽。
谢翎用舌尖抵了抵牙,发现在刚才神像天地里被沈辞秋咬出来的伤已经没了,谢翎轻轻嘶了一声:怪遗憾的,怎么没多留一会儿?
真仙体质虽然小伤眨眼就能痊愈,但也得看他们自己乐不乐意,比如某些咬出来的印,指尖划出来的痕,他们想留自然也能留。
难得阿辞与他在嘴上这般较劲,谢翎是乐意让舌尖上的伤口多留会儿的。
可惜出了神像,它自己就消失了。
沈辞秋从谢翎怀里下来,方才在被“摘”下来前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刚从黑雾中破出时整个人感觉异常轻盈,此刻踏在地面,还有点踩在云端的飘然不真实。
好在谢翎的手还搭在他腰上,让他顺利站住了。
“阿辞。”
“嗯?”
沈辞秋看谢翎方才一副沉思的样,以为他有什么高见,结果此鸟一抬眼:“刚才你咬得太带感了,我还没回味够呢,出来就什么都没了,不然你再咬一口?”
沈辞秋:“……”
他为什么要指望鸟嘴里能吐出象牙,明明这人从来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们还在香火缭绕的祠堂里,凤凰神像跟一排排的长明灯都炯炯有神看着,咬什么咬。
沈辞秋险些无言以对:“这是在祠堂。”
况且方才在神像天地中也是为了转移被苦痛逼到极致的注意力,不然也不会咬……亲那一下。
谢翎理解能力满分:“意思是出去就可以咬?”
沈辞秋在凤凰神像慈悲的目光中给谢翎弹了道禁言咒,饶是与谢翎亲昵这么久,他耳根还是被说得泛了红:“……你还是安静会儿吧。”
谢翎用眼神表达了遗憾。
舌灿莲花的凤凰终于被迫安静,沈辞秋和谢翎又对着神像拜了三拜,这才转身出了祠堂。
外面天色近黄昏,黑鹰和白鸩两个侍卫在祠堂外的古木下一直候着,见两人出来,黑鹰道:“殿下,宗主,孔少主和暝崖已经走完了飞鱼璇花道,在院阁稍作歇息,说二位若是办完了事还请过去一趟,似乎有事要与你们说。”
沈辞秋颔首,谢翎边走,边抬手抹掉了嘴上的禁言咒,沈辞秋给他下的禁言一点儿也不重,谢翎随时能抹掉,所以阿辞即便被自己说红了耳朵受不住,也还是心软啊。
阿辞是真喜欢他,谢翎乐滋滋。
几人从祠堂到了院阁,孔清和暝崖走了一天的仪式,都快双眼放空了,简直比斗法还累,与施施然踏进屋的沈辞秋谢翎形成鲜明对比,尤其谢翎还不紧不慢摇着扇,一派轻松。
他们一进屋,暝崖立刻直起身,一把搭住谢翎的肩:“兄弟,帮个忙。”
谢翎:“什么事儿?”
“晚宴上帮我挡挡酒。”暝崖郑重其事,“等日后你的好事到了,我也帮你挡酒。”
谢翎折扇“啪”地一收,痛快答应:“好说。”
到了真仙的修为,已经没多少灵酒能灌醉他们了,但有人帮挡酒,就意味着能省事省时,可以找机会提前离场。
良辰一刻千金不换,这忙帮得很划算,谢翎十分明白:“放心,今晚铁定帮你拦下他们。”
暝崖感激之情写在眼中,与他碰了碰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是到了晚宴上,在祝酒的人把孔清和暝崖淹没之前,谢翎拎着坛子就上去了。
气势十足,舍我其谁。
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杯盏碰撞声不绝于耳,喝到高兴处,也不拘着什么位次,半酣之时大伙儿都放开了,起哄声和喧笑声不断,灯火下斟酒的流水声不绝,满室都萦绕着酒香。
沈辞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动,他与魔尊夫妇、江篱仙君以及孔雀族几位长老喝过后,就没怎么再碰酒水,他身份摆在那儿,平日气质清冷,看着就是喜静的,若是不想参与闹和,其余人也就识趣的不来闹他。
谢魇和叶卿的位置与他挨得近,两个小孩儿跟那边热闹的酒局更不沾边,加上谢魇喜欢吃东西的感觉,于是就在沈辞秋身边安静地吃吃吃,雪白的面颊一动一动,有皇室教出来的优雅,又十分可爱。
沈辞秋只吃了自己桌案前的雪松软糕点,看谢魇吃什么都开心,便把别的吃食都放到他桌上。
谢魇咽下口中的东西,乖巧道谢:“谢谢辞秋哥!”
话音刚落,桌上又是盘碟落下的轻磕声,谢魇眨眨眼,是叶卿也把自己的东西给了他。
辟谷的人大多没有口腹之欲,如谢魇这样的反而是少数,叶卿道:“都给你。”
谢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盘子里的东西,疑道:“我们以前出去,你不是也对吃东西挺感兴趣吗?”
叶卿摇头:“现在,不了,你吃。”
谢魇也接受了他的好意,反正东西能用灵力消化,不必担心吃不下,甜甜一笑:“也谢谢你啦!”
叶卿端坐,一本正经点头:“嗯。”
沈辞秋听着俩小孩儿纯澈的对话,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俩孩子不知不觉已经从当初的小不点成了小少年,不仅修行得不错,遇上事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他们渴望变强的念头沈辞秋和谢翎都深有体会。
给玄阳尊做的那个心魔咒,还借用了几滴谢魇的血,梦魇天生在神识、幻境等方面就有优势,只要听说能帮上忙,谢魇就会很开心,叶卿也是。
他们小小年纪就见过太多,尤其连断山脉的天罚后,他们看着沈辞秋和谢翎,迫切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
如今这般平稳的日子来得不易,谢魇和叶卿都格外珍惜,也为守住这样的日子而出力。
沈辞秋一盏清茶喝尽,余光瞧见孔清和暝崖顺利脱身,已趁人不备从殿内离开,目的达成,他放下瓷盏,差不多是时候去把自家那只千杯不醉的凤凰捞回来了。
前堂酒兴正浓的人们方才围了桌在玩什么行酒的游戏,众人挤作一团,沈辞秋刚走到外围,还没绕过屏风,屏风后一条影子就溜了出来,准确无误抓住了沈辞秋的手。
沈辞秋轻轻扇了扇睫羽,看着神不知鬼不觉从人群里钻出的谢翎笑吟吟朝他竖起一根手指,狡黠地眨了下眼:“嘘——阿辞,我们快跑!”
沈辞秋十分配合地被他握着手腕带到身边,银色的袖角似水般掠过屏风,等到那边酣战的人回神想找谢翎的时候,才发现七殿下跟他家那位早就不见人影啦!
两个真仙也不用灵力,当真单纯这般跑了出来,两人双手紧握,袖摆荡在一块儿,谢翎跑在前方,带着沈辞秋往前,把鼓乐喧天的筵席远远抛在身后。
风扬起他们的衣袍,在夜色中烈烈作响,就这么直直跑出老远,周遭除了虫鸣再听不见旁人声音时,两人才放慢了脚步,逐渐停下。
谢翎回身,就着交握的手一把将沈辞秋拉入怀里,不由舒心畅快地笑出了声,沈辞秋望着他,眼里落了星光。
谢翎拉着沈辞秋的手,乐道:“像不像私奔?”
沈辞秋眸中化了雪,被谢翎融出微光,那分明是清浅却动人的笑意:“不像。”
他说着,谢翎的笑意却更甚了,低头与沈辞秋挨了挨鼻尖:“也是,我俩婚约在身,日后我要昭告天下娶你过门,犯不着私奔。”
沈辞秋抬手,温柔地抚过谢翎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柔声低问:“怎么不是我娶你?”
“那也好啊,”谢翎呼吸间还带着点灵酒的甘醇,明明没醉,却熏得人翩翩然,“我做你的宗主夫人,你做我的帝后,咱俩各论各,不冲突。”
沈辞秋玉白微凉的手指顺着谢翎利落的下颌线一路游走往上,轻轻吐息:“那我就等着你成为妖皇,来娶我了……殿下。”
一声“殿下”带着极轻的尾音,听起来似是不经意,但那微妙的缱绻最是勾人,一下就勾到了谢翎心坎里。
旁人叫的殿下,都不及沈辞秋,他把这两个字含在唇齿间,叫得那般动人心弦。
于是谢翎偏头,把声音从沈辞秋唇间叼走了。
夜色浮动,连虫鸣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可四方灯火未歇,总有屋子不愿让夜晚冰冷地沉静下去,要把空气都黏得灼热柔软,要将人裹在黑甜的温柔乡里。
沈辞秋和谢翎居住的屋子里,从门口到床榻,衣袍散了一路,不难想出他们是怎样急匆匆回屋,又跌跌撞撞踉跄到榻前,两人交错着呼吸,沈辞秋从谢翎口中尝到了烈酒的灼热,谢翎从他嘴里汲取了清茶的甘甜。
谢翎抬手打了个响指,没耽搁任何交缠的时间,屋内照明的灵器亮起灯火,给沈辞秋的雪肤镀上一层莹润的光,谢翎喜欢在这样的灯火下看着他,看着他如霜似雪的眼是怎样一点点被自己化成潋滟秋波。
“阿辞,”谢翎抱着他,“我好像醉了。”
沈辞秋不知道谢翎醉没醉,但他快醉了,只不过尝了谢翎口中的酒,他浑身都要被灼化了,最后的里衣薄薄一层,要坠不坠。
他倒在柔软的被褥间,仰着头也看不清谢翎,因为眼前又晕又晃,一刻也没给他喘息的时间……虽然他的低喘就没能停。
沈辞秋眼睫一眨,觉得今夜谢翎比以往还要烫,来势汹汹,他受不住时,不由翻身,迷迷糊糊想逃,但还没能伸手,就被谢翎扣着腰抓了回来。
谢翎咬住他玉白的后颈,摩挲着大妖的利齿,一根指头勾住可怜的里衣,猛地往下一拽,露出沈辞秋被热意蒸得血色微红的肩头,刚松口准备换个地方接着下嘴,却在看清眼前景色后一愣。
只见沈辞秋白皙的背部被一片漂亮的花纹覆盖,花与叶交缠,栩栩如生,晦暗的灯光下清冷又糜艳,漂亮得惊人,此刻被薄汗浸湿,正随着主人一起轻轻打颤。
谢翎伸手盖上去:“这是……”
沈辞秋又是一抖,茫然地动了动水雾氤氲的眼:“什、唔,什么?”
“快雪时晴,”谢翎用指尖描摹给沈辞秋看,“你背后多了快雪时晴的花纹。”
能养活快雪时晴的人身上都会留下花纹吗,谢翎不知道,但沈辞秋背上这一片,盛开得正好。
沈辞秋短暂获得了歇息时间,他一边发颤,一边顺着谢翎的指尖感受,调动体内灵力,似乎捕捉到了这片图腾,他试着控制,竟然真的把花纹变淡了些。
原来还可以收起来。
谢翎眼睛一亮,而后一用力,坏心眼打断了沈辞秋灵力的运转。
沈辞秋猝不及防,吟出了声,四肢骤然脱力,眼尾沁出泪来:“你、你……”
“别急着收嘛,”谢翎道,“再让我看看,阿辞,真好看。”
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饶各占春,他是真的还没看够。
还得仔仔细细欣赏。
沈辞秋再也说不出话来。
花纹没能收回去,被喜欢花的鸟反复欣赏了个遍,就是可怜花被揉捏得泪眼婆娑,无处可躲。
今晚宴会的酒没有让谢翎单独喝醉,却是让他和沈辞秋两个人,醉在了旖旎的月色里。
第134章
有人在月夜中赏花弄情,也有人陷在粘腻郁躁的黑暗里,夜晚可以是宁静祥和,也可以宛如沉重的泥沼,把一切光亮吞噬殆尽,挣不脱、甩不开,试图逼人在杳无尽头的黑夜里发狂。
玄阳尊此时就是如此。
他屋内没有点灯,原本照明的灵器已经碎了一地,周围一片狼藉,玄阳尊坐在殿宇内,面无表情,若不是残破的东西乱七八糟躺着,恐怕还真会被他的神情给糊弄过去。
玄阳尊心不静。
他听着耳边心魔放肆的笑声,一双眼在黑暗里沉得可怕,好半晌后,才抬手挥袖,碎了一地的灵器重新合拢,当光把屋子照亮时,地面上烂掉的东西已经全部消失,干干净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玄阳尊冷冷咽下口中的血。
他和心魔缠斗至今,不是没有受过伤,能带着心魔渡劫成为金仙,足见他心智强大,不过会出现心魔,也说明他心性有缺——虽然玄阳尊至今不觉得自己心性哪里有问题。
心魔生来就是为了杀死宿主,讲不了道理,也没有任何利益能撼动心魔的本能,玄阳尊跟它自然是不死不休,以往也有受伤非常严重的时候,可唯独这一回,让他感觉不太好。
到了金仙这个层级,有时候他们的感觉冥冥之中会与因果命运相连,暗示着什么。
望南谷之行与望南尊等人论道后,玄阳尊本若有所悟,刚回玉仙宗前两日,入定时甚至能感觉心魔的影响都减小了,格外舒心,然而两日过后,他还没悟出道法,心神却先一步乱了。
他能入定的时间越来越短,以前能无视的一些心魔话语莫名变得清晰入耳,越来越难防备,心魔打乱他的灵息,那些早听腻了的话语却开始震荡心神,令人心浮气躁,愈发难以忍受。
终于在今夜他盛怒之下灵力猛地卷出去,掀了一室的狼藉。
玄阳尊费了点功夫把心魔暂时强行镇压下去,他的戾气也随之平复,找回了能冷静思考的脑子。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在新的感悟上出了差错,不知不觉侵害了神识?
可他此番站在识海深处的门扉前,并没有感觉门后是足以颠覆他神识的大法则。
难不成真是什么惊世骇俗的道法,只是他虽然抓住了一点线头却不自知?
玄阳尊缓缓吐息,趁着心魔被压了下去,他尝试着再度入定。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玉仙宗修士求见时,只见玄阳尊向来冷肃的脸面沉如墨,带上几分萧杀的郁气,修士一抖,赶紧垂下头不敢直视。
尊者心情不好?
他想着,嘴上赶紧说正事:“禀宗主,孔雀少主和魔族少主昨日已经确定联姻,他们在孔雀族地设家宴,沈辞秋和谢翎也去了。”
玄阳尊听到沈辞秋的名字,表情冷冷没有任何变化,但也没有出声打断,就是让修士继续说的意思。
修士顶着玄阳尊的视线,咽了咽嗓子,玄阳尊下了对沈辞秋的追捕令和谢翎的追杀令,令下得很严,承诺给出的奖赏也丰厚,所以他们现在需要格外留心这两人的消息。
“但是魔尊也在,我们不便靠近孔雀族地,弟子们斗胆猜测在安全的地方,魔尊未必会再度碎开虚空送沈辞秋和谢翎离开,所以我们或许能在他们从孔雀族地回妖皇宫的路上设伏……”
玉仙宗修士的声音低了下去:“特来请示宗主,是否准允?”
玄阳尊:“可。”
修士松了口气,正事说完,他不用再继续扛着玄阳尊令人胆寒的视线,刚要告退,没料玄阳尊再度开口。
“我既下了令,你们只管做便是,”玄阳尊漠然,“我希望下次能听到更有用的消息。”
比如不是问他要不要在哪儿设伏,而是已经抓住了沈辞秋。
修士冷汗都下来了,唯唯诺诺:“是,弟子告退。”
他走出老远后,才敢重新直起身,擦了擦汗。
他们非得让他来请示,无非是想看看玄阳尊的态度,是一时冲动,还是真下了决心要按死谢翎,抓了沈辞秋,他也是推脱不能,十分倒霉,才被挤兑出来跟玄阳尊禀告,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不过看样子,玄阳尊确实对沈辞秋动了真火。
乍一听,对谢翎命令是杀,沈辞秋是活捉,好像是想放后者一条生路,但实际上被捉回来,还指不定要受怎样的酷刑折磨,严罚审判,尊严尽失后再悲惨死去。
还不如被一刀杀了来得痛快。
没了外人,玄阳尊压制一晚上的心魔卷土重来,又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玄阳尊明知只要搭理它,心魔就会觉得是破绽,变本加厉,但他仍没能控制好郁结之气,冷声:“闭嘴。”
果然,心魔哈哈大笑起来:“看看你,玄阳尊,就这样你还想把徒弟捉回来呢,哦不好意思,他已经不是你徒弟了,嘻嘻,金仙又怎样,人家照样看不上你。”
“当年要不是你捡了他,要他在一堆人里挑师父的话,他指定不会选你——啊!”
玄阳尊抬手,又耗费灵力强行把心魔镇了回去,他看着自己的手,觉得这样不行,得想点什么办法。
否则三月后群仙之镜上,他还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玄阳尊放下手,思忖片刻后,决定亲自去问天宗走一趟。
与此同时,孔雀族地内——
昨晚大家伙儿都喝得很尽兴,不少人被灵酒放倒,还醉得起不来,沈辞秋和谢翎虽然没醉,但踏出房门的时间也不算早。
起码谢魇和叶卿都已经做过早课练过功,日上三竿,两人的身影才出现。
沈辞秋今日依旧穿着银衣月袍,昨晚被咬得凌乱的脖颈露在外面,看不出一点印记,光洁如初。
因为沈辞秋这次没想保留什么痕迹,被折腾狠了的意识刚回笼,就立刻运转灵力,把身上的痕迹全消了。
连带背上的快雪时晴花纹也一并收了起来。
沈辞秋不轻不重睨了谢翎一眼,起身时拢过衣服,盖住了雪白的脊背,也拦住了谢翎的视线。
虽然看了整整一晚,但谢翎显然意犹未尽,就是不知道沈辞秋之后还愿不愿意在云雨时把花纹露出来,偶尔一下也行,他不贪心。
沈辞秋穿好了衣衫,正要用灵力束发,那边已经整装完毕的谢翎一按他的手:“我来吧,阿辞。”
这妖欺负人的时候够用力,体贴的时候也是真体贴,沈辞秋顿了顿,放下手,任凭谢翎手指顺过他的发丝,灵巧地将一头青丝束好了。
飞鸟爱美爱打扮,手艺很不错,可惜沈辞秋本来就够美了,因此今日虽然换了个发型,却没人特意赞美或者过问一句,导致谢翎想炫耀这是自己的杰作,趁机秀秀恩爱,可一直没找到机会。
魔尊跟夫人已经回魔族了,孔清和暝崖起得也晚,几人此刻坐在一起喝茶,他俩还得在孔雀族地留两天,但沈辞秋和谢翎今日就要启程离开。
孔清:“你们回妖皇宫还是?”
“云归宗。”沈辞秋道。
药鼎、快雪时晴这些材料都齐了,就该试试先前想出来的药方究竟可不可行。
谢翎折扇在手心一下一下轻敲:“如果能做出让真仙短时间内暂时拥有金仙修为的药,群仙之镜上,我们或许就有截杀金仙的可能。”
“即便能短暂拥有金仙之力,对上真正的金仙也太冒险了,”暝崖认真道,“你们想杀玄阳尊?此等大事,还是得从长计议,小心为上。”
沈辞秋和玄阳尊决裂已经人尽皆知,暝崖自然是猜他们与玄阳尊有仇。
若要从长议计,无非是再花时间提升修为,一步一步来,毕竟连魔尊都不敢说自己绝对能杀了玄阳尊。
谢翎知道他是好意:“只是说或许,别紧张。”
原著中群仙之镜这一段故事,主角是没能亲身踏入终镜内的,因为原著主角这时候修为还不到真仙,而群仙之镜往内,只有真仙以上的人能进入。
主角只是机缘巧合,透过一个镜面,见证了点金仙斗法的场面,得到一定感悟。
不过这次没有金仙陨落,反倒是有新的金仙诞生。
当世第七位金仙,来自问天宗。
卜算一道都费神费力,别看他们前面些年修行境界提升快,但过了合体,往后就比其他修者更费劲,这是窥探天道与命数的代价。
所以算命的人里能出一个金仙,也是千年不遇了。
这人还正好是神算明濯月那位谦逊的师父。
群仙之镜这个热闹,沈辞秋和谢翎会戴上面具用云归宗的身份去,截杀金仙的确是随口一说,但如果真有那样的机会,沈辞秋和谢翎这对狠人绝不会放过。
暝崖看他俩没有莽撞行事的打算,松了口气:“之后我还得回魔族一趟,等有空了,再来云归宗叨扰你们。”
孔清也会随他去一下魔族,不过之后还是会回云归宗。
“别见外,”谢翎笑,“以我们的关系,随时扫榻相待。”
即是好兄弟,又快成一家人,关系自然够硬。
时候差不多,沈辞秋和谢翎起身,带上他们的人,要去乘飞舟,孔清和暝崖来送,谢翎见到了这时还没人留意今天的重点,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出击。
他挑中了自己的好兄弟。
临上飞舟前,谢翎问暝崖:“你觉得阿辞今天发型好看吗?”
暝崖愣了愣,不明所以,但还是耿直道:“挺好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翎终于得偿所愿,折扇猛地在身前展开,清脆作响:“是我给阿辞亲手打理的。”
明白谢翎是个什么意思的暝崖:“……”
不是,兄弟你?
他怀疑谢翎刚才用力开的不是折扇,而是屏。
谢翎成功秀了一把,通体舒畅:“阿辞头发软,但也顺滑,其实还适合很多种编发,青丝同情,为心上人挽发的妙处只可意会,你也可以跟表哥试试……欸,阿辞!”
沈辞秋拽过嘚吧嘚吧的谢翎就上了飞舟,朝孔清点头示意:抱歉,一个没看住,人我这就带走。
孔清得体的微笑。
暝崖迟疑扭头,他不清楚谢翎最后是仍旧在秀还是真的想教会他,不过听起来还是有点动心:“我不会编很多种发髻,但也可以学。”
孔清微笑:“这个不必学。”
谢翎的确是很会,但旁人若是学不到他的精髓,反而容易变得奇奇怪怪,暝崖就这样挺好的,孔清说得真心实意。
飞舟载着云归宗弟子和部分妖族修士腾空而起,破开层云,往云归宗方向驶去。
知道他们此行出门多半有各路眼线监视,所以行出一段后,就用舟上的法阵隐去了踪迹。
而等在孔雀族地通往妖皇宫必经之路上严阵以待的玉仙宗弟子……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后,终于待不住了。
设下的法阵没反应,专门探查藏匿行踪的飞舟的法器也没反应,探子不是说远远看见他们飞舟升空了吗,所以人呢?别说飞舟,就是乌龟都该爬到了!
合着他们没回妖皇宫?在玉仙宗和一些应声宗门都愿意追杀他们的时候不回妖皇宫岂不是暴露在外当靶子吗,他们还真敢啊!
白白设伏的玉仙宗咬牙切齿:这账得再记一笔!
第135章
回了云归宗后,沈辞秋想了想,索性将快雪时晴种在了自己院子里,也方便他照看。
随即带着那十二朵现成的花,去找大长老云溶。
沈辞秋虽然只负责符文,但符文也要在合适的时机配合着熔炼进药里,即便只是一个步骤,也需要格外小心谨慎,因此沈辞秋和云溶一块闷头扎进了炼药房里。
升灵丹的成药时间不短,沈辞秋在炼药房里日夜不归,由于要格外聚精会神,甚至不方便在外留下分魂化身,也就意味着……谢翎需要独守空房。
谢七殿下自然是懂大局的,非常理解。
识大体的七殿下在形单影只地度过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后……终于在第四天忍不住了,也扎进了炼药房里。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九个秋了,他必须立刻见到他的辞秋。
谢翎心想我也不打扰他们,就安安静静看沈辞秋一会儿,解一解相思情就走。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哎呀殿下,您就别在这儿添乱了!”云溶跺跺脚,“药成了一定叫你,你先走吧,快出去出去。”
云溶素来和气,待人处事也很有一套,但一旦进了炼药房,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谁的面子也不给,一切与炼药无关的闲杂人等,无论身份高低都得被他扫出门,眼里除了药没别的,仿佛化身炼药狂魔。
谢翎哽了哽,虽然知道跟面前眼珠子都熬红的疯魔药师大概谈不通,但还是试图争取一下:“我什么也没干啊?”
“你是火灵根,火灵根!”云溶振振有词,“万一影响了周围的火属灵力,万一影响炼药的火候呢?有时候失败可能就是因为那么一点点小问题啊!”
谢翎也想疯了,抓狂:他没用灵力,一点都没!
火灵根怎么你了?
云溶长老此时真的是像极了在实验室通宵达旦的实验痛苦人士,对实验成果心吊胆,熬得神志不清,科学玄学通通用上,任何变量甭管与实验有没有关系,别出现在他眼前,通通都别出现!
谢翎抓狂完,看着云溶长老已经神神叨叨的状态,也叹了口气,知道他脆弱的神经现在经不起刺激,就算自己只留个化身鸟在这儿,没准都会被云溶当有害物质扔出去。
他只好依依不舍看了沈辞秋一眼:“阿辞,不忙的时候记得给我识海传音。”
沈辞秋点头,送他到门口,看着谢翎似乎连衣服上绣着的翎羽都快黯淡无光了,抿了抿唇,一手扶着门板,在关门前唤他:“谢翎。”
谢翎:“嗯?”
沈辞秋趁着云溶还在那边神神叨叨转圈圈,徐徐道:“你在这里,对炼药确实是有点影响的。”
谢翎:???
不是,这才几天啊该不会阿辞也被云溶影响成炼药狂魔了吧??
沈辞秋说完这句后,顿了顿,视线微微游弋,以一种略不习惯但努力维持正常的语调道:“因为……你在这儿,我心不静。”
刚脑补了一堆恐怖故事的谢翎一愣。
而面前沈辞秋已经飞速关了门,快步走开了。
门口的谢翎像被人按了暂停,原地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如木偶般直愣愣地转身,僵硬地往前走出一步、两步……
而后“腾”地一下,脸红了个彻底。
阿辞刚刚说情话了,说情话了!!
从巨大冲击中的谢翎一把捂住嘴,咽下了心中喧嚣的凤鸟狂鸣,但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明明他们该做的什么都做了,但偶尔不经意间一个小动作、一句话,依然能勾出最纯粹最无瑕的心动。
他想安慰我,他也在想我,还有,尝试说情话还一边自以为把局促掩饰得很好的阿辞,实在是……太有爱了!
一箭正中谢翎红心。
谢翎的手下滑,按在自己狂跳不歇的心口上,觉得接下来几天自己都能凭这句话和沈辞秋刚刚那一点儿窝心的神情过活了。
而炼丹房内,沈辞秋的耳根和面颊也染了绯色,听了谢翎那么多语出惊人的话,自己尝试起来,才发现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谢翎平时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如此令人害臊的话的?
沈辞秋不过试着说了一句,差点先把自己烤熟了。
他垂着眸,心跳也蹦跶着乱成一团,直到云溶紧张的声音传来:“哎呀宗主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老夫给你把把脉,炼药快到紧要关头了,身体不舒服可不能藏着掖着啊!”
沈辞秋轻咳一声,才重新抬眸,把心神拉回正事上,用来压下面上的薄红:“云老放心,我没事,不会耽误炼药。”
云老一点都不放心,最后还是亲自给沈辞秋把了脉,确认没事才松口气。
他们先前已经有做升灵丹的经验,这次在其中加入的快雪时晴是最大变数,但在丰富的经验和云老格外小心翼翼下,功夫不负有心人,第八天,丹成!
极品的升灵丹药成那天,炼药房所在的山峰上都出现了天地异象,大片绚烂的霞云聚拢,隐有瑞兽之形,还泛着紫气,惹得云归宗所有人都探头张望,谢翎更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其实他在炼药房外的树枝上留了只分魂化身的小鸟,看到天色异象嗅到丹香那一刻,就立刻把化身和本体交换了位置,第一时间来到药房前。
待大门开后,出来的只有沈辞秋一个人。
沈辞秋手里握着一枚丹药,对谢翎道:“云老刚笑了两声,就一头栽倒睡了。”
都没能等着看丹药到底有没有奇效就撑不住了。
谢翎只盯着沈辞秋看:“你都熬瘦了。”说完又道,“让他徒弟来扶他回屋睡。”
虽然炼药格外费心神,但自己可是真仙,哪至于几天就熬瘦了,不过真的是……仿佛许久没见谢翎了啊。
无论是屋外的光,还是谢翎的身影,都有点晃眼。
“还没试药呢。”沈辞秋道。
他刚想把药放进嘴里,就在半途被谢翎截了胡:“我来。”
“你累了。”谢翎拈过丹药,“让我这个神思清明的人来详细描述药的效果。”
他说完,一把将丹药塞进了嘴里。
这药成的时候引来天地异象,丹香清冽纯澈,必然是极品的好丹药,没有炼坏,但究竟能不能让真仙顺利成为金仙,还得试了才知道。
谢翎服下升灵丹,入口即化,符文与药性缠绕着融入血脉,谢翎立刻感觉到有磅礴的灵息冲刷过四肢百骸,前所未有的舒爽痛快,舒服得他眼中妖瞳一开,修为境界一眨眼就窜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让他瞳孔中那圈火都泛起了金光。
谢翎抬手一握,升腾起翻云雾雨尽在我手的凌云豪迈。
“金仙。”沈辞秋感受到他的气息,肩膀终于能放松下来,丹成了。
“等云老醒过来,怕又得高兴得晕过去。”谢翎放下手,顺着两人相连的神魂把澎湃的灵力给沈辞秋渡了些过去,但沈辞秋耗费的精神太多,光是灵力,抚平不了他神识上的倦怠。
“走吧,”谢翎拉过他的手,“你也得休息,稍后我会把用药的体验完整写下来。”
沈辞秋点点头:“我回去打坐。”
“打什么坐,一点点累打坐也就算了,疲惫成这样还是睡觉更快,听我的,”谢翎一锤定音,“回去睡觉。”
回了屋谢翎就把沈辞秋按倒在榻,杜绝了他打坐的可能性。
谢翎的确是修士中鹤立鸡群的人,元婴之后你问大家睡觉是什么,大家会觉莫名其妙,休息就是打坐啊,睡什么觉?唯有谢翎,卷起来不分昼夜,但仍旧保留了时不时要睡觉的习惯。
沈辞秋被他带着,也快养成这个习惯了。
所以他心里想着打坐,但头颅一沾到枕头,眼皮就莫名沉重,困意上涌,睫羽轻扇了几下后,敌不住凶猛袭来的困意,竟然几个呼吸间,就这么睡着了。
谢翎看着沈辞秋阖上眼,睡颜恬静,伸手轻轻拨了拨沈辞秋的额发,看得一本满足,而后走到桌前上了笔墨,认认真真写下用药的体验。
他还分出了分魂化身,飞去后山练练招,毕竟还要看看丹药的药力能在什么样的强度下维持多久,在真正斗法的场合里这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自然得仔细考证。
屋子里都是沈辞秋和谢翎两个人的气息,沈辞秋安稳地睡了很长时间,陷在一片黑甜的软香里,宁神静心,只是当疲惫下沉的意识微微上浮时,他做了个梦。
梦里,沈辞秋听到耳边一声如暮鼓沉沉、嗡鸣又不真切的声音:
“你日后当为众弟子表率,如此怎可胜任,罚你去禁地,好好自省!”
这声音明明好像很远,却又如雷,楔入沈辞秋耳中,沈辞秋一抖,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冰冷黑暗的玉仙宗雪峰禁地里。
是他幼时第一次被罚入禁地的时候。
……不,他现在不就是幼时?
沈辞秋低头看了看自己幼小的手,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周围明明是雪地,但却没有白得晃眼,因为彻夜死寂的黑暗更加粘腻,在寒风中张牙舞爪要撕碎他,吞没他,沈辞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却听不到自己的任何声音。
不,不对。
他现在不是七岁,不是,这副弱小的身躯不是他,从禁地中出来失语的也不是他——
不是现在的他。
现在的他……是谁?
沈辞秋意识混乱不休,他在茫然中抬头,看着死寂的夜和惨白的雪,想要找出一点佐证,他的腿挪动起来很艰难,好半晌后,才能慢慢转动身躯朝附近看去。
而后,他看到了那棵死寂的枯木上,蹲着一只红色的小鸟。
沈辞秋一顿。
小鸟很小,巴掌大一只,但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点辉光,却足以驱散整个禁地的寒夜。
……谢,翎。
沈辞秋慢吞吞的,又念了一遍。
谢翎。
捉住了这只鸟,也终于在混乱中捉住了线头。
是了,如今的他活过了二十岁,不再是困在风雪夜中无力的幼童,是云归宗的宗主沈辞秋,是谢翎的沈辞秋。
也是拥有着谢翎的沈辞秋。
沈辞秋浑身一颤,猛地睁开了眼。
他呼吸微重,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他依稀还有些恍神,心脏在惊醒中快速颤动,直到沈辞秋把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人身上。
谢翎就躺在他身侧,手搭在他腰上,也正睡得很熟。
真仙感知本就敏锐,只有在心上人身边,才能放心睡成这样,但不知道是不是沈辞秋忽然变了的呼吸声被谢翎感知到了,他在睡梦中下意识抬手,把沈辞秋往自己怀里再带了带。
沈辞秋贴在他身前,窝在温暖的怀抱里,感觉脊背被谢翎拍了拍。
沈辞秋在这样的熨帖中,慢慢平复了心跳。
他在黑暗中用目光描摹谢翎的眉眼,琉璃色的眸中雪光也化作了温柔。
是了,他现在无所畏惧。
这只凤凰是他的逆鳞、软肋,也是他坚不可摧的盔甲。
事到如今还会做这种梦……一定是连梦都暗示他,杀死最后一个仇人的机会快来了。
也不知玄阳尊的心魔毒如何了,种在他身上的符文沈辞秋不敢分神去感知或控制,因为如果不小心被玄阳尊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沈辞秋依偎在谢翎的怀里,柔顺安静,又静又漂亮的神情下,却是在轻轻地想:连梦里还有他的声音,这可太坏心情了,我要亲手拿他的命,还梦里一个清净。
第136章
沈辞秋从梦里惊醒,神识其实还没完全休息好,若是他自个儿待着,大概就起来打坐了,但瞧着谢翎的眉眼,又暖烘烘窝在他臂弯间,没舍得立刻从他怀里起来。
况且他要是挪了窝,谢翎肯定也得立刻醒。
要不就这么躺着冥想吧,沈辞秋蜷了蜷自己的腿,膝盖轻轻与谢翎碰在一起,这是只属于他俩的,隐秘又缱绻的亲昵。
谢翎的手护着他的腰背,睡梦中没用什么力,温柔又熨帖,耳鬓厮磨时带着热气与湿意的蛮横劲儿虽然令人目眩迷离,但这样静悄悄的温存也令人倾心,沈辞秋挨着挨着,不知不觉眼皮竟又慢慢阖上了。
安心又温暖的困意,总是能让人心甘情愿阖眼。
等沈辞秋一觉再醒,天已大亮。
他慢慢撑着手臂起身,迷蒙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先挨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早。”谢翎道。
沈辞秋从眼睑里透过的光猜时间已经不早了,但依然从未醒头的嗓子里滚出朦胧黏糊的一声早。
谢翎爱惨了他这副毫不设防迷迷糊糊的样子,只有他能看到,是他的特权,就像一只冷冰冰又高傲的小猫,对什么都很警惕,却逐渐被你揉化了,愿意对你露出毛茸茸的肚子,换谁谁不迷糊?
当然,谢翎喜欢他所有的样子,无论是与自己缠绵时摄人心魄的美,还是提剑杀敌时如霜似雪的冷漠,都很令人着迷。
谢翎心口软得不行,替他拂过肩上垂着的发丝:“升灵丹的药效我已经记下来了,看看?”
听到正事,沈辞秋身上那点将醒未醒的慵懒感一下就散了,他拉过衣衫,足尖踩在地面,起身的瞬间就用灵力穿戴完毕,走到桌案前,拿起谢翎写的记录看。
“药效有六个时辰,衰退是在半个时辰内完成,暂未察觉副作用……”
谢翎写得仔细,他的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沈辞秋逐字逐行看,他看着,谢翎就从旁边凑过来,下巴搁在沈辞秋肩上,姿势像是跟他一起看,实则注意力却放在沈辞秋捏着纸张的指尖上。
“多次服用丹药能否实现叠加效果,还得拿更多丹药来试,”谢翎瞧着沈辞秋葱白的玉指,“快雪时晴够用吗?”
种子刚撒下去,新的花还没长成,暂时只能用从神像天地里带出来的十二朵。
“够,”沈辞秋道,“一株快雪时晴融出一瓶药液,炼一枚升灵丹只需要三滴,云老手上那瓶还可以炼三十枚。”
谢翎打了个响指:“那就好说了,可以炼一批专门拿来试药——”
说到这里,谢翎忽的顿住,回过神,立刻道:“既然药方证明没有问题,接下来炼丹应该花不了那么长时间了吧?”
要是阿辞还得没日没夜泡在炼药房里,那日子光是想想,谢翎都觉得比药还苦。
沈辞秋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嗯,不用,而且已经摸索出了熔炼符文的最好时机,我也不用一直在里面候着了,等云老叫我就成。”
“那可太好了。”谢翎喜滋滋,脑袋顺势往旁边歪了歪,蹭了蹭沈辞秋的脑袋,“还得叫几个不同境界的人都来试试,能让真仙暂时成为金仙的药,这消息放出去,怕不是所有真仙都得来叩我们的门。”
修为境界越高的人越用不上那些短时间内提升修为的丹药,因为收效甚微,真仙服用这类药,常常是一点儿境界都提升不了,最多比平时灵力更澎湃些许。
如果这药能让每个真仙都能短暂提升修为甚至达到金仙,恐怕不仅是真仙,而是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鹜,连金仙说不定都愿意试试云归宗的升灵丹。
沈辞秋放下谢翎的记录:“里面有我的符文,他们未必敢用。”
“他们想要还不一定拿得到呢,这东西金贵,不会放到药铺里去,主要留给我们自己人,”谢翎算盘算得清清楚楚,“外人想得,最好是以物换物,把名声炒上去,让他们比起担心,首先该考虑自己摸不摸得着。”
“云老应该还没醒,他若是醒了,肯定第一时间要问试药的结果……你在看哪儿呢?”
沈辞秋终于发现了谢翎醉翁之意不在酒,白皙的指尖一动,就被谢翎握住了,捏在掌心里摸索,脸不红气不喘:“看你呢。”
还得是谢翎啊,不像他,学着说一句暧昧的话,耳根就跟烫熟了似的。
不过每当谢翎主动握着自己,沈辞秋的承受力好像也会变高不少,跟他一块水到渠成陷在裹了蜜糖的空气里。
沈辞秋手指动了动,刚轻轻勾过谢翎的手心,门外就传来黑鹰的声音:“殿下,宗主,云溶长老求见。”
还真是迫不及待亲自跑过来了,黏在一起的两人立刻坐直,收回手,立刻端庄出了见客的模样。
云溶欢欢喜喜拿了记录,仔细琢磨后,又马不停蹄立刻开始炼制下一批丹药,这次沈辞秋果然不需要一直在旁边守着了,只在必要的时候过去。
新药炼成后,需要更多人来用,虽然里面有沈辞秋的符文,但云归宗和妖族里愿意用药的人也不少。
像江篱仙君,神情平淡拿起来就服了下去,连眼也不用眨,这般的信任让沈辞秋眼睫几不可察动了动,似乎他该说点什么,可又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谢翎当时就在旁边,给沈辞秋传音:“没事,反正等合籍大典后,你就能直接叫他江姨啦。”
沈辞秋抿抿唇,在袖袍底下与谢翎勾住了手指,没有作声。
沈辞秋自己也试了药,从真仙初期到真仙大圆满,不同境界他们都挑了人,除此之外,还往下选了其余修为的人来试。
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沈辞秋和谢翎两个真仙初期的人服药后能顺利获得金仙的力量,其余真仙却并非如此。
真仙大圆满之下的真仙服药后,基本能朝上拔高一个小境界,而三个服药的真仙大圆满中,只有一个人短暂获得了金仙之力,并且只维持住了一个时辰。
这是怎么回事?
云溶挨个给众人把过脉,琢磨了一天一夜,确认过各类药性后,最终得出结论——
重点在符文身上。
“这种融入血脉的符文,本就极为特殊,本身就对其主人能起的效用最好,而宗主又与殿下一心同体,”云溶老神在在,“所以对你俩最有效。”
谢翎单手撑着脑袋,一手上上下下抛着丹药:“而别的真仙能不能有同样的效果,还得看资质和运气,唔,看来得重新评估这药能换得的东西了。”
云溶长老吹了吹胡子,正要为升灵丹说说话,却是江篱仙君开了口,她嗓音平平淡淡,说出的话却带着赞赏之意:“即便不是每个人都能借到金仙之力,但它的确能让真仙初期到后期的人都稳定提升一个小境界,这已经非常不错了。”
的确,如今外面还没有哪种丹药能完满做到这一点,且无任何副作用。
更别提他们让练气、筑基、金丹等人试过药,横跨两个大境界的人都有,这样的升灵丹,照样能受到外面的吹捧。
更何况……只有沈辞秋和谢翎能稳定拥有金仙之力,对他们来说反倒更有利。
沈辞秋和谢翎对视,自然都想到了这点。
丹药被高高抛起又再度落下,谢翎“啪”地一下接住握在手心,弯弯嘴角:“也对,反正最开始就没打算把它作为宗门大量交易的物品之一,这样的效果反而是好事。”
“给我留三颗,”江篱仙君道,“我需要用什么来换?”
“仙君说笑,”沈辞秋行了个晚辈礼,“宗门初起之时,正是因为有您坐镇,才能安稳度过,您要升灵丹,下批丹药出来,我会让人送到您洞府前。”
谢翎也点头:“江姨,跟我们就不用客气了,一家人。”
江篱仙君闻言,便也不推辞,清雅持重一点头,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药用在沈辞秋和谢翎身上效果不同,他俩就得自行参考,若一口气服下三枚丹药,时间能延长三倍,但短时间内用到第四枚时,效果就微乎其微了,他俩能升上去的境界也就是金仙初期。
至于这个金仙初期跟同境界相比实力如何、有没有能越阶揍人的可能性,因为没比过,所以还是未知数。
不过若是服了丹药跟金仙再照个面,即便没立刻开打,也能估量一二。
在群仙之镜上,倒是可以试一试。
云归宗这边各类准备有条不紊,沈辞秋和谢翎的修行也没落下,他俩现在用不着闭关,也有更多时间指点谢魇和叶卿,谢翎这个师父做的十分称职,叶卿这个乖徒儿也学得很好,师徒关系非常融洽。
沈辞秋看着这对师徒,却不会想起自己的师门,也不会假设若自己不是玄阳尊的徒弟,又会是什么样。
因为他不是自怨自艾的人,过去的伤痛仇恨不会因为假如就不复存在,与其陷在虚妄里,不如看看自己能做到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离群仙之镜还剩一个月的时候,一位熟悉但意料之外的客人登上了云归宗山门。
问天宗的明濯月。
明濯月的面色看起来着实不算好,面颊苍白无血色,眼下还带了鸦青,整个人看着格外憔悴,摇摇欲坠,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灵力亏空的虚弱。
沈辞秋看他模样,顿了顿,吩咐侍从:“换些补气的灵茶来。”
谢翎也说:“再带点补血的,明道友啊,你这是?”
明濯月即便虚弱无比,面上的微笑也一如既往,用灵力勾勒字迹:惭愧,卜了两卦,便成如此了。
当神算果然很不容易,明濯月这消耗量,显然不是灵茶或者灵药一两天内就能补回来的。
他是算了什么天机,才被折腾成这样?
明濯月先呷了口茶,缓了缓,才继续用字代替说话:前段时间,玄阳尊拜访问天宗,找到了我师父。
沈辞秋和谢翎心神一动,但两人端坐其间,都没开口,等着明濯月继续。
那灵力勾勒的字迹一行消散后,接着下一行:
【他想请我师父帮忙算一卦,师父以群仙之镜即将到来为由,只答应浅算一卦,至于算的什么,师父不能说】
沈辞秋和谢翎听着,心中有考量,明濯月虽不知道他师父算了什么,但浅算的话语大多模棱两可,常能被解读出多种不同的意思,甚至有些人的解读会偏离卜词真正含义,不确定性很大。
明濯月:那之后我算了两卦,一卦为我师父。
他放下茶盏,郑重给沈辞秋和谢翎行了个礼。同时,他身前字迹浮现。
【而第二卦的内容,却是与两位息息相关,我将卜词赠与二位,只希望二位能在群仙之镜中助我师父一臂之力】
他竟不是拿卜词来做交易,而是愿意先送卜词,再求情面,诚意十足。
难怪明濯月这样憔悴,为了这个情面,豁出去了卜了沈辞秋和谢翎的卦。
谢翎本是大气运之人,沈辞秋如今也与他在天道洪流中相连,加上他们都已经成真仙,明濯月卜这一卦,怕不是得去半条命。
如此,沈辞秋和谢翎还真好奇起明濯月的卜算来了。
不过么,谢翎手握原著剧情,知道群仙之镜后,明濯月的师父就该成为金仙了。
要相助一个准金仙,也不是简单的事啊,应不应,也得慎重思量。
第137章
“明道友且慢。”谢翎和颜悦色隔空按下了他行礼的动作,客客气气,“我们本身交好,若听了你的卜词,自会为你分忧,可总得先知道你想让我们怎么帮不是?”
明濯月的卜词一旦出口,沈辞秋和谢翎就算承了他的情,可若万一帮不了他,岂不是让他失望?凡事还是说清楚,对大家来说都方便。
明濯月直起身,写道:只需届时二位与我师父同行一段,借你们运气,让他群仙之镜的路上稍微顺遂些。
明濯月还补充:若二位遇上自觉难应付的危险,可自行离去,我师父也不会强留你们。
谢翎的运气确实好得吓人,跟他一起走,危险其实不一定少,但能遇到机缘宝贝的几率绝对会更大。
听起来只是顺手的事,不会影响他们自己的打算,明濯月也知道是自己有求于人,因此并没有拐弯抹角。
沈辞秋迎着明濯月的眼神,点了点头:“那就多谢明道友为我们卜卦了。”
意思就是这个忙他们帮了。
见他们答应,明濯月松了口气,他张口,吐出四个字:“终镜之南。”
明濯月许久不曾用过嗓子,声音却依然清晰,靠着灵力回响,即便他闭上了口,几个音节还萦绕在空气中,震荡不休。
他伸出指尖,在桌面上写下一行字,把卜词解释得十分清楚:二位在终镜之内朝南行,在那里,能得到了结多年夙愿的机会。
多年夙愿。
沈辞秋和谢翎看到这几个字,掌心皆是一收,他俩的多年夙愿,对沈辞秋来说就是杀完自己的仇人,对谢翎来说,就是干掉妖皇,完成主线任务,就此彻底自由。
若是此次群仙之镜能给他们同时实现夙愿的机会……
两人五指收握成拳,面上却不动声色,都没有露出太大的波动,唯有谢翎徐徐呼出一口气,而后笑了笑:“多谢,明道友,很有用的卜词。”
明濯月又拜了拜,他的事情办完,也算是放下心来,沈辞秋观他面色实在不佳,看着路都走不稳的样,作为一宗之主,自然得有待客之道:“你身体不好,暂且在云归宗歇一歇?”
明濯月摇头,谢绝了他们的好意,虚弱地笑笑:多谢,不必了,我尽快回宗门闭关,才是最好的。
他起身,行礼的时候身前飘出漂漂亮亮一行字:群仙之镜不能同行,但祝诸位得偿所愿,平安归来。
谢翎送他出门:“借神算吉言。”
明濯月走后,他留在木桌上对卜词的解释竟然还没散,不知是想让他们多看看,还是如何,
沈辞秋垂首静静又瞧了片刻,而后抬手,将灵力写作的字迹拂散,他手指在“夙愿”二字消散时虚虚握了握,仿佛要将这看不见的命运握在手里。
他指尖本来什么也没碰到,但另一只手从背后伸来,盖在他的手背上,五指慢慢捻开他的指缝,轻柔而坚定地将他的手扣住了。
命运或许虚无缥缈,但握着他的手真切无疑。
谢翎从背后贴着他,低声道:“若此番真能有机会得偿所愿……”
沈辞秋没有出声,只是翻过手掌,与谢翎掌心相贴,以不容置喙的力道回握住了他的手。
——如能得偿所愿,那他们的前路便再无任何阻碍。
明濯月的来访好似悄无声息,一切依旧风平浪静,他们之间的谈话,明濯月将部分内容转呈给了自己师父,让他知道自己与云归宗达成了约定,群仙之镜时可同行,除此之外,再无第五个人知道。
沈辞秋和谢翎的修行也有条不紊继续,除了他们各自的修行,自然也还有……双修。
正经双修是要运转功法的,不过么,总容易在功法结束的时候,顺便再干点不动灵力、不太正经的双修。
就当是修行后的休息了。
离群仙之镜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妖皇出关的消息传来,这点谢翎也不意外,毕竟原著剧情中妖皇也入了镜内,原来是在这时候出的关啊,还挺会卡时间。
光阴似箭,白驹过隙,日子到了群仙之镜开启的当天——
在无垠海的上方,无数飞舟与法器悬空而待,各色灵力争相斗彩,大势力们的飞舟皆是庞然大物,占据一方,如山岳般的阴影一层一层盖下,将晴朗的天光都遮出了几分黯淡。
要说人数,此行各宗各族来的人未必比以往某个秘境多,但之所以仍旧动用能撑场面的大型飞舟,皆因出行之人身份都不低。
要想进群仙之镜,修为至少要有大乘,而大乘期也只能在外围打转,再往里,就是只有真仙才能碰到的地界。
真仙往上,修行之路一步一登天,困难重重,能让他们获利的地方更少,因此每一个众人都不会错过,更别提真仙之境是金仙都不会放过的地方。
大乘期往上的散修人数就非常少了,今日场中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不多,盖因几处飞舟里,虽看不见行迹,但隐隐散发出的金仙威压,莫名叫人不敢高声语,就连平日生性嚣张跋扈的一些人,都收敛许多。
当世六大金仙,全部齐聚。
玉仙宗的修士们踩着剑侍立飞舟身侧,远远瞧见云归宗的飞舟,略一眯眼,又把视线挪开了。
云归宗的两名修士在望南谷为了沈辞秋谢翎斩杀温相矛的事人尽皆知,玉仙宗往云归宗附近也派了眼线,但乌渊地方本就特殊,不好悄无声息的接近,云归宗又守得铁桶一个,他们实在不好靠得太近。
这样的监视没有意义,因此他们只留了几个人,方便若有大动静时能立刻知道,而那几人携带的法器,并没有测出沈辞秋谢翎从孔雀族地返回云归宗的飞舟,错过了他们的踪迹。
就算真查出来了,恐怕他们也没人敢想,那双真仙的真实身份,就是他们眼中不过元婴的沈辞秋和谢翎。
今日沈辞秋与谢翎戴着面具,披上了云雪和云羽的身份,沈辞秋着一身绯纱,谢翎则是玄衣,两人皆是长身玉立的好气质,不同的是沈辞秋戴着掐丝银花面,有种难言的诡谲艳丽;而谢翎一身黑,持重地沉了下去,像是一把古朴的刀,藏了锋芒,萧萧肃杀,刀光过后必有血迹。
两人站在飞舟上,凭栏而望,与不远处同样正迎风的问天宗逍风仙君,也就是明濯月的师父对上了视线,互相点了点头,客客气气示意。
沈辞秋的样貌太出挑,即便戴了半截面具,也依然会惹来众多视线,有人瞧见他耳边坠着的翎羽耳坠,咦了一声:“上次在望南谷,他不是把耳坠给沈辞秋了吗,当时好多人亲眼看见的,没错吧?”
旁边友人见怪不怪:“说明他的耳坠不止一个呗,我当时也听见了,说是能护身,护身符多做几个也不奇怪啊。”
那人恍然大悟:“也对。”
沈辞秋偏头,耳坠在风中微微晃了晃,妖族的众人由江篱仙君领着,孔清也在里面。
此番大部分人只能入外围,再往后,就当真是众仙之地了。
大约又过半个时辰,无垠海的海面上升腾起大片水雾,水雾散去后,天空中出现了大片光幕,映着虚影,宛若海市蜃楼,而其中的景象,恰巧正是无垠海上空此时众人齐聚之景,一模一样,宛若照镜。
这就是群仙之镜。
每百年一开,里面映照着整个修真界,其中有些东西与外面一模一样,有些东西则会颠倒,所谓颠倒,可不仅单纯指方向,而是黑能成白,白能成黑,外界的死地在里面可能是宝地,外面的宝地,在里面也可能危险重重。
据记载,群仙之镜每次情形都不一样,因此想要循着上一次的轨迹探路毫无意义,终镜的路也藏在未知处,一切都是新的,端看这次的修士如何破解。
当群仙之镜升起,几方稳而不动的飞舟内传出了动静。
众位金仙们睁开了眼。
顺便一提,唯一没有乘坐巍峨楼船的金仙只有望南尊,他独自一人,架着一叶扁舟,施施然端坐船头,却无人敢小觑。
金仙们只身形一动,就出现在了半空。
而妖皇这个最爱造势的家伙,即便从飞舟出来,也还要凶神恶煞的巨兽拉着座驾,声势煊赫,所过之处热浪滔天,嚣张与威仪十足。
跟他一比,谢翎出行的排场简直可以说低调了。
但是,论美感,还是谢翎的金辇与随从更胜一筹。
金仙们还未进,其余人竟是没一个敢先当出头鸟。
妖皇坐在御辇上,赤着的上身可见结实的肌理线条,一览无余,古铜的色泽衬得力量感更加慑人,他懒洋洋一扫,最后是看着望南尊说话的。
“都站在门口有什么劲,我就不与诸位假客气,我先进去了。”
望南尊微笑,没动:“请。”
妖皇手指不紧不慢一搭,起身,正要往内,却莫名一顿,缓缓转过脸,神识飞速在场中所有人身上扫过后,又收了回来。
妖皇眯了眯眼。
怪了,分明觉得灵感被微妙触动一瞬,可稍纵即逝,快得仿佛是错觉,神识扫过,也没什么发现。
算了,群仙之镜要紧。
妖皇回身,眨眼就消失在了无垠海上空。
其余金仙们身影也消失得很快,在他人看来,根本分不出谁先谁后,因为太快了,目光根本捕捉不到。
等所有金仙都进去,谢翎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沈辞秋身边。
方才他直接闪身进入了桃源春居图,躲过了妖皇的神识扫查,不可谓不迅速。
“老东西不好糊弄,”谢翎跟沈辞秋传音,“光看外表,谁能知道他还是个细心的阴谋家。”
沈辞秋不言,但视线默默落在了谢翎身上。
——你们妖皇宫的人这点上真是一脉相承。
光看外表各有各的风度翩翩,但壳子下面各有各的狠戾手段。
谢翎:“……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跟他可不一样,阳光多了,也英俊多了。”
沈辞秋手中握着没有撑开的伞,点头:“你与他自然不同。”
“就是说嘛。”
他们的对话都发生在传音里,谢翎没有像平日那样直接上去蹭蹭沈辞秋,他还记得自己的人设,只凑到沈辞秋耳边,用伪装后的声音低低开口:“其他人哪比得上我,对吧,哥哥?”
沈辞秋:。
沈辞秋虽然不知道“夹带私货”这个词,但某人在演戏里也不放过任何风花雪月的机会,他已经充分认识到了。
沈辞秋眼睫一颤,按着谢翎的面具把人往外推:“注意身份。”
都说了,没有谁家好弟弟会时时刻刻惦记着跟哥哥腻歪。
谢翎眼眸含笑,往后仰了仰,表示自己见好就收,肯定乖乖听话。
沈辞秋呼出口气,抬眸,对上了逍风仙君略有些不解以及微讶的眼神。
沈辞秋:“……”
明濯月虽然告诉逍风仙君和云归宗的人同行,但是并没有告诉他沈辞秋谢翎的真实身份,这位朋友的嘴各种意义上都很严,把别人的秘密守得非常好。
所以在逍风仙君的认知里,云雪和云羽就是一对亲兄弟。
沈辞秋已经不想知道逍风仙君对他们关系有什么误会了。
唯有叹息。
好在,逍风仙君也不是爱打探别人隐私的人,很快就收敛好了神情。
“云宗主对吧,”逍风仙君道,“我们差不多也进去?”
谢翎规规矩矩人模人样站好了,沈辞秋也拿出宗主之姿:“让仙君久等,我们动身吧,请。”
第138章
群仙之镜与某些秘地不同,只要进入者一起用灵力交织成网,覆盖住提供灵力的一片人,大伙儿落地就可以到同一个地方。
大乘期修士的机缘和考核都在外围,而真仙们的目的都是尽快进入核心地带,不希望在外多耗时间,因此各家真仙与大乘不会一道走,在入镜之时就会选择分开。
而各宗真仙为了尽快找到往下一层的路,大多也会兵分几路,逍风仙君只带一个自家真仙同行,叮嘱过自家其他弟子后,就分出灵力,与沈辞秋他们交汇。
而沈辞秋和谢翎这边,该交代的早就交代好了,除了他俩,同行的还有一个白鹤族的真仙,与问天宗的人示意后,也从指尖送出了灵力。
逍风仙君也不问云归宗和这位妖族的关系,大家彼此合作,有各自的诚意,也有各自的思量。
几人以灵力覆盖后,一同穿过了群仙之镜的浮天图景。
无垠海上群仙之镜宛如蜃楼的景色不断泛起点点涟漪,每次波动,就意味着有人进入,它囊括着山川胜景,远看就是一幅横在天地间波澜壮阔的画,但谁都知道,里面可没有想象中那般平静。
大家从入内起,就没人放松过警惕,法器和灵力都是随时捏着的,更稳妥些的,跨进去就先把护身法器开了再说。
沈辞秋他们穿过光幕,眼前一片开阔,群山皆低,他们浮在半空,并没有落在地面上,脚下是山峰逶迤,绵延至远方铺成泼墨黛画,有河流蜿蜒其间,碧树葱茏。
逍风仙君看一眼就确定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人族地界,白练洲。”
他旁边的问天宗修士显然也去过,点点头:“样子与外界相同,没有颠倒或变化。”
群仙之镜的外围只有一镜,往后一共有五镜,第六镜就是终镜,沈辞秋本想让谢翎来选往哪个方向去探查,不料谢翎与他传音入密:“阿辞,你也来选选看?”
沈辞秋疑惑地偏了偏头。
“我们如今命魂相系,我的好运气说不定也能分些给你呢,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指个方向,看看会不会是同一个。”
沈辞秋迟疑了下,还是应了:“好。”
谢翎:“三、二、一——”
随着识海里谢翎声音落下,两人同时抬手,赫然指出了同一个方向。
阳光下柔和的风拂过沈辞秋的发丝,他盯着自己和谢翎默契十足的指尖,有片刻出神,谢翎则弯弯嘴角,侧过脸看他,仿佛再说:你瞧。
谢翎是真的想把天底下所有好东西都给他,沈辞秋想,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自己的全部。
所以,哪怕不能分享气运,我拥有你,就已经是鸿运加身了。
面具遮着两人的眉眼,却不妨碍他们知晓对方此刻的神情,谢翎下意识动了动臂膀,朝着沈辞秋的指尖靠去,还没碰着,沈辞秋却忽然放下了手,古井不波道:“逍风仙君,我们不妨就走这边。”
自家徒弟亲自算出来的大气运之人,逍风仙君当然不会怀疑他们指出来的方向,颔首:“好。”
谢翎遗憾的收回手,他面上一言不发,稳重的人设是端住了,但在传音里道:“我觉得云羽的人设可以适当再丰满点,比如虽然沉稳可靠但对自家哥哥格外亲昵,对外人话不多,对哥哥又不同,怎样,是不是更有感觉了?”
沈辞秋面无表情:“放过逍风仙君的心脏吧。”
谢翎不是说逍风仙君会在群仙之镜里冲击金仙吗,给他老人家留个平稳的心境行不行,前辈年纪大了,别被这对年轻“兄弟”给吓出好歹来。
“欸——”谢翎在识海里拉长声音,讨价还价,“我可以稍微收敛点,只要不直接亲在嘴上就不算实锤,偶尔拉个手搂个腰都很正常吧?”
并不好么!
几人沿着他们选的方向前行,几个真仙御风飞在半空,神识都铺了出去,细细感知周围一切动静,包括在识海里叭叭着一张鸟嘴的谢翎,该认真干的事也半点没落下。
他们运气不错,落点的地方没有迎面而来的危险,天地也算正常……这个念头刚升起来,几人神识就是一动。
沈辞秋虽然没有去过白练洲,但他记得地图上这个方向与白练洲相连的应该是青水台,是个以比白练洲更美的风景闻名遐迩之地,但是,在他们远远铺开的神识中,不远处却不再是山清水秀,而是——
一棵裹着熊熊烈火的巨石猛地砸来,其余人立刻闪避开来,只有谢翎反其道而行,飞身上前,抬起修长的腿,一脚猛地踏下,将巨石踏了个粉碎。
在巨石破碎簌簌下落的声响中,众人目光所及之处再没有什么青山绿水:连绵的火山盘踞在大地上,嶙峋狰狞,漆黑的岩石寸草不生,地火时不时从火山中喷涌而出,熔岩如火蛇,蜿蜒流淌。
黑烟蔽日,天穹都被染得晦暗不明,炽热的风呼啸,此地景象宛如炼狱,与方才所过之处截然不同。
青水台在这次的群仙之镜中被颠倒了。
白鹤真仙捂了捂口鼻:“这里的气息让人很不舒服。”
不仅仅是不好闻,是已经到了令人难受的地步了,他们御风的速度都变得迟缓了些。
下面几座火山又是一动,这次喷出的却不是岩浆,而是一只带着火的巨兽,长相虽然能与外界某个物种对上号,但习性显然大不一样,神情也显得更凶煞暴戾,张着血盆大口就朝他们扑了上来。
野兽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张口就带着咸腥的臭味,顿时让此地空气更难闻了,它们身形巨大速度竟也不慢,仿佛眨眼就能用带火的爪子把众人撕碎。
可巨兽刚跃上半空,通红的眼睛就猛地睁大,五只巨兽齐刷刷顿住,爪子颤都没来得及颤一下,就整齐地砸回了地面。
如山的巨兽砸出的烟尘直冲云霄,黑烟散去后,才看得出五具尸体之下,隐隐闪烁着冰晶。
沈辞秋云淡风轻收回泛着冷白灵光的手指,他眼也不眨杀了五只怪物,身上却根本看不出一点杀意,嗓音也没有起伏,他说:“修为堪比大乘初期。”
“所有火山底下都有这种怪物,”问天宗真仙说,“除此之外神识并没有其他触动,我们尽快离开这儿?”
“等等。”谢翎盯着一个刚爬出了怪物的火山口,沉吟片刻后道,“等我一下。”
他说着,一个人飞了过去,然后在除沈辞秋外众人惊诧的眼神中,竟然直接飞入火山口,伸手,就这么一把没入了滚烫的岩浆之中。
饶是白鹤真仙知道自家殿下艺高,都还是先被他的胆大吓了一跳。
可谢翎半点没有被烫到的模样,摸岩浆仿佛摸清泉,修长的手指在里面趟过一圈,抬起手时,金红的岩浆顺着分明的指节滴落,谢翎毫不在意一甩,回身朝他们笃定道:“去往二重镜的路就在岩浆下。”
沈辞秋落在他身边,其余几人随后落下,问天宗的真仙祭出一根卜签,用灵力裹着穿过岩浆,他闭着眼感知,片刻后才睁眼,惊喜道:“果真如此。”
他感概着朝谢翎行了个礼:“道友识感之盛,在下望尘莫及。”
这样强的识感,很适合走卜算之道啊,可惜了,这位当年怎么没成为他们问天宗的弟子呢?
谢翎等他自己探查完,才默然一点头,配上他的面具与跟这片晦暗天地完美融合的玄衣,显得格外可靠。
逍风仙君也刚想赞扬一下后生可畏,就看到这位可靠的后生,好似不经意但又格外明显地悄悄伸出手,去够了够他哥哥的手指头。
而那位糜艳又神秘的哥哥,指尖颤了颤,似乎是想躲,但最后虽然没回应,但也纵容地没有躲开。
逍风仙君:“……”
他眼皮跳了跳,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告诉自己,不能多想,偶尔有些兄弟间格外亲昵也是正常的……
是的,吧?
谢翎挨着了沈辞秋指尖的皮肤,可算心满意足,在众人用灵力护身,跳入岩浆时,谢翎顺势揽住沈辞秋的腰,带着他一起跳下。
他动作非常自然,表情正经,嘴角那是一点儿都没动,一根直线,非常君子,穿过岩浆落地后又自然地放开了,任谁来都挑不出毛病。
他们顺利进入了第二重镜。
自己徒弟的卜算果然比他更优秀,与这两个人一道,行路确实顺遂不少,这么快就进入二重镜了,至于别的……逍风仙君看着弟弟从哥哥腰上收回的手,默默移开视线。
别的不能多想,怎好误会人家,逍风仙君如是说。
群仙之镜内会照出修真界的景色,至于把哪些地方放在第几重镜里,实现也无法知晓,原著中主角此时还只能在外围晃荡,这找路靠的可不是剧透,而是谢翎自己的本事。
第二重镜开始就不再是浅层外围,能出现对真仙有帮助的东西了,所以他们会放慢速度,一边找路,一边看看有没有什么机缘。
此地灵气充沛,不远处竟有数座华丽巍峨的宫殿悬浮在空中,其下或有奇石繁花,或有瀑布飞驰而下,很难说是奇景衬殿宇,还是殿宇成奇景,美轮美奂,巧思令人叹为观止。
逍风仙君不曾来过此地,但白鹤真仙一愣,看向了谢翎,又飞速收回了视线。
谢翎神色半点没变,对沈辞秋道:“阿辞,这里是妖皇宫的地界,浮生殿。”
也是当初谢翎修为废掉后,妖皇关押过他的地方。
第139章
因着妖皇宫里大家各自为营,划分地界,而且占地又格外广阔,沈辞秋是没有去过浮生殿的。
但谢翎涅槃后沉睡的那段时间里,七殿下的势力都是他在打理,也加深了对妖皇宫的理解,浮生殿是妖皇自个儿地盘这件事,沈辞秋还是非常清楚的。
问天宗的真仙神识一扫就发现了问题:“神识竟受阻了。”
他是这百年内成的真仙,还是头一回进到二重镜,虽然听前辈说过从第二重开始时不时就会出现神识感知范围和敏锐都受影响的地方,但上来就遇上这么大一片,真仙还是忍不住想叹气。
需要消耗的灵力和精力都是成倍增加啊。
逍风仙君道:“有道友知道这里是何处吗?”
在群仙之镜内确认自己的位置有不少好处,在同一重镜面的修士之间传音玉牌不受影响,如果其中一人找到往下一重的路,是可以告知自己同伴的,方才沈辞秋他们跳岩浆之前,也没忘传音;
通往下一重镜的路不止一条,他们同伴要是离得太远,也不必到青水台找火山,也许中途自己就找到别的路也说不定。
在五重镜之前,传音报位置的方式都很适用,五重镜之后则不行,因为那时,群仙之镜中的景色就会变得很混乱。
它可能会把修真界中原本不相连的两块地方拼在一起,比如人族问天宗和妖族蛟川这种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地儿,在五重镜内就可能见到两地相连的奇景;
不仅如此,它还会分割区域,区域之间互不相通,就仿佛虚空中各自站在孤岛上,没有通向彼此的路。
逍风仙君发问,白鹤真仙没第一时间出声,直到听到谢翎的传音后,才开口:“这里是妖皇宫中的浮生殿。”
“此地大大小小宫殿共有百座,悬于飞瀑上方的是正殿,以此为中心朝外看,其余殿宇群的位置以十二地支方位分布,”白鹤真仙给他们介绍,“曾是妖皇成为金仙前爱闭关的地方。”
白鹤真仙只来过一次,还是跟着江篱仙君和孔雀大长老来的,那时候谢翎修为突然废了,妖皇以给皇子看病休养为由,把谢翎拘进了浮生殿的一处殿宇中。
说是休养,其实是妖皇起了疑心:谢翎好端端的,没吃坏药没遇上灾,也不是被人打废的,修为怎么就倒退了?因此妖皇来了兴致,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白鹤真仙跟着两位大人,并没有见到谢翎的面,谢翎被拘在殿里,没法用传音玉牌,也不被允许与外人相见,只能隔着隔着门相谈,殿外还全是妖皇指派的侍卫。
妖皇当时应该是想在事情水落石出前,杜绝孔雀族做手脚的可能性。
可惜关了两个月,医修跟妖皇也没瞧出什么名堂,最后把谢翎扔了出来,还没让人休息几天,又扔去了玉仙宗联姻。
也就是谢翎和沈辞秋的第一次碰面。
谢翎面具底下的眼不动声色掠过了沈辞秋,那时他在昏睡中被打包送到玉仙宗,知道要跟反派联姻后,把妖皇慰问了个遍,现在嘛……促成沈辞秋和他的良缘,大概是妖皇这辈子唯一的行善积德了。
逍风仙君想了想:“神识范围受限,不如我们先分开探查一番,然后在正殿汇合?”
沈辞秋点头:“可。”
沈辞秋和逍风仙君点了头,其余人也没异议,几人还交换了传音玉牌的玉印,方便联络,不过除了找到通往第三重的路、或是遇上搞不定的危险时需要互相告知,其余时候也不用传讯,如果遇上机缘宝贝,谁碰见就是谁的。
逍风仙君和问天宗真仙先散开,白鹤真仙做事谨慎,在请示过沈辞秋谢翎后才挑了个方向前去,而沈谢二人当然是同行。
这样的探查对他俩来说很有利,因为手指一掐,就可以把分魂化身放出去。
三只火红的小鸟和三朵冰蓝的花同时飞出,四散开来,化身能看到的,就能成为沈辞秋和谢翎所看到的。
他俩神识本就强悍,即便在此地有一定受阻,也比被人探查得快些,分魂在外面飞,他俩也以稍慢的速度掠过各处。
撇开别的不谈,浮生殿的风景确实不错,谢翎心道,等他当了妖皇,闲来跟阿辞到浮生殿赏赏景,倒也不错。
在路过某一座宫殿前,两人灵感都有所触动,身形顿住,停在了殿门外。
他们的神识触碰到殿宇时宛如蒙了雾,看不清里面情形,谢翎神色微妙:这不就是当初关了他两个月的地方吗?
要不要这么巧。
明明看不见眉眼,沈辞秋偏就敏锐察觉到了谢翎幽微的停顿,他侧过头,问:“你来过这座宫殿?”
“住过段时间。”谢翎选了个没毛病的说法,主动上前推门,语调不变,“此地灵力充沛,风光独特空气清新,养人,等我得到浮生殿也带你住一阵——”
谢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立刻回身挡住沈辞秋,想把人往外推:“要不里面我来查就行,你……”
但是晚了,沈辞秋已经看清了里面的情形,他一把按住谢翎的手臂,抿紧唇,打断了谢翎的动作。
谢翎有点慌:“阿辞,听我说。”
沈辞秋听见了,但依然不动,扣在谢翎手臂上的五指因为用力而显得指尖发白,仔细看去,还有点颤抖。
“……你让一让。”沈辞秋挤出这么几个字。
谢翎沉默了,半晌后,他才缓慢挪动脚步,让出路来。
沈辞秋已经看到,那么他的遮掩也没有意义,天知道为什么推开门能看到十七岁的他,而且还是……正在被放血的他。
十七岁的谢翎衣冠华美,面色苍白懒洋洋支着手,嘴角勾住满不在乎的笑,笑里还带着点讽刺,可他支着的那条手臂上开了道大口子,血水蜿蜒,滴滴答答落在面前的金碗里。
沈辞秋站在他不远处,没有说话,也不再靠近,就这么一瞬不瞬看着他。
方才刚进屋,一眼看清屋内的谢翎后,沈辞秋第一时间就送出了一抹灵力,那抹灵力穿过了谢翎受伤的手臂,告诉沈辞秋,这是碰不到的虚影,似乎跟某种法器有关。
十七岁的谢翎看不见他俩,却好像在跟某些他们看不见的人说话,声音挑衅至极,好像被关起来放血的不是他。
“三天一碗,都第三碗了,”十七岁的谢翎晃了晃手臂,那殷红的血就这么跟着晃,“怎么,是医官不够用,还是老东西想加餐了?”
当时的殿内似乎真的有其他人,那盛满的金碗被捧了起来,有帕子擦过谢翎的手臂,上面撒了药粉,沾上就止住了血,让那时只有筑基修为的谢翎伤口很快愈合如初。
沈辞秋见不得谢翎的血,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谢翎知道这时候说让他别看起不了作用,他从沈辞秋身后走上来:“我修为废了后,在这儿被关了段时间,妖皇想弄清楚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取了三次血,这是最后一次。”
“看着唬人,其实不疼。”谢翎从身后揽住沈辞秋,在他耳边温声细语,“真的,一道小口子而已,都是修士,你知道这不严重。”
比起他们受过的其他伤,似乎真不算一回事,但沈辞秋觉得,他疼。
谢翎不疼,他却疼得要命。
十七岁的谢翎在其余人捧着血离开后,放下衣袖,似乎想起身,但手臂撑到一半又脱力,害他砸了回去,少年人深吸一口气,骂道:“痛死本殿下了,妖皇你是真的狗!!”
谢翎:“……”
不儿,他原来还说过这句话??
他才刚刚哄沈辞秋,信誓旦旦说不疼,眨眼就被过去的自己打了脸,巴掌抽得啪啪响。
但谢翎不愧是谢翎,饶是如此也能找补:“当时主要是为了骂妖皇,不是喊疼,绝对不是。”
沈辞秋张了张口,可半个音都没发出,又缓缓闭上,薄薄的唇绷出了一道压抑的线条,眸光明明灭灭,都被面具的阴影给遮蔽了。
谢翎心慌慌,小声道:“阿辞?”
那厢十七岁的谢翎起不来,索性直接躺平,在软榻上望着房梁,像在思索,又像在发呆。
沈辞秋抬手,慢慢把谢翎揽着自己的手臂按下,低声说:“走吧,去把触动神识的东西找出来。”
谢翎愣了愣,松开手,沈辞秋能冷静地说出这话,将心神放到正事上来自然再好不过,但谢翎就怕这股冷静下还克制着什么,怕阿辞难过了却不与他说。
“嗯,好,这就找,不过我还有句话要说,阿辞,都过去了,很多事早翻了篇,别惦记着,嗯?”
沈辞秋刚往前踏出一步,闻言攥了攥手心,回身,隔着面具与谢翎四目相对。
他知道谢翎在担心什么。
“我知道。”沈辞秋说。
他清楚,这些都过去了,他们都有彼此无法参与的时间,可一旦心系某人,见了对方受苦的过去,怎么可能不心疼。
“我只是看到这样的你,有些难受,谁让……”沈辞秋背对着十七岁的皇子殿下,慢慢收紧拽着衣襟的手,看着如今属于他的谢翎,“你就住在这里呢。”
你在我心里搭了个屋,抖着羽毛挤着脑袋就住了进来,从此扎了根,成了我最割舍不下的一部分。
谢翎心神狠狠一震。
在这座过去的宫殿里,听着如今的爱人捧着真心的话,真的很难不让人神魂震荡,又是喜悦,又是心酸。
“你那时是否真的难受……”沈辞秋抬起指尖,抚过他冷硬的玄铁面具,呢喃,“说句真话给我听吧。”
谢翎却猛地低头,用力吻住了沈辞秋,他此刻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全心全意吻住他心尖儿上的人。
是安慰也不是安慰,是哄人也不是哄人,沈辞秋的腰被揉在掌心,丹唇被噙在滚烫的舌间,被用力夺走了呼吸,又汲取对方的气息,被亲得红了眼尾,磨得头脑逐渐空白,什么也想不了。
分开时,琉璃色的眸中水雾氤氲,谢翎看不见,却能望着他朝自己仰起的面庞,听着他乱掉的喘息。
谢翎抬手揉捏着沈辞秋的耳垂:“缓过来了吗?”
沈辞秋说不出话。
简直是刚从难过里缓过神,又一脚踩进另一个更需要他缓缓的坑里。
只不过这个坑中有的是令骨头都在颤栗的欢愉。
谢翎笑笑:“说句真话,刀子割了肉,当时肯定是疼的,但我已经记不起那时的痛感,说明不过如此,阿辞,你要心疼我,就再亲我一下?”
沈辞秋耳垂已经被谢翎揉热了,在完全被烫熟之前,从谢翎怀里退了出来,偏过头,露着通红的耳根,拒绝了某人的得寸进尺:“……做正事了。”
“行,看来已经缓过劲儿了。”谢翎笑着收回手,佻达地擦过自己唇畔,拉长声音,“那就先欠一次。”
沈辞秋想瞪他,想到脸上的面具和身后形单影只的谢七殿下,遂作罢,开始更加凝神聚识,一边在屋中走动,寻找起触碰他们神识感应的东西。
十七岁的谢翎躺在软榻上一脸放空的模样,沈辞秋本有意无意避开了他先找其他地方,但搜了一圈毫无所获后,他不得不把视线又放回“谢翎”身上。
谢翎比沈辞秋更先一步来到过去的自己跟前,他盯着那张软榻摸了摸下巴,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把榻上的垫子掀起一角,伸手一摸,竟是从下面摸出一把匕首来。
匕首上映出谢翎锋利的眉眼,他屈指一弹,刀刃嗡鸣,而在嗡鸣声后,匕首形状逐渐变化,最后变成了一盏金色的灯。
“我那时候暂时被收了储物器,防身的器具也不让留,好不容易藏下一把匕首,这机缘怎么想的,”谢翎翻着灯盏看,“居然藏在这么奇怪的地方。”
还现出了以前放血的情景,坑了他一把。
机缘已现,过去的幻象逐渐消散,沈辞秋看着过去的谢翎又懒耷耷坐起来,百无聊赖盯着门窗玩。
沈辞秋隔着无法越过的时光,静静注视着过去,就在十七岁的谢翎即将完全消散之际,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忽然一顿,定定落在一个方向——
落在了沈辞秋所在的方向。
沈辞秋愣住。
那一瞬间,他们的视线仿佛跨过了时空,就此交汇。
可一眨眼,十七岁的谢翎就完全消失不见,他们触碰上的目光快得没有任何停留。
错觉?
……尽管只是错觉,但若真有这样的一瞬,好像也不错。
“阿辞,看我,我在这儿呢,你就只知道瞧着一个虚影,我要酸了。”
谢翎伸到沈辞秋眼前打了个响指,把沈辞秋注意力唤回自己身上,沈辞秋不过在消散前多看了虚影一眼而已,被扣上“只知道”三个字,可真是冤枉。
不过谢翎笑吟吟的,明显只是口头上又逗弄一下他家阿辞,语调里都是松快得气氛,要让方才的事儿彻底被翻过去。
确认沈辞秋没陷在自己过去的遭遇里,谢翎把金灯盏递给他,说起了正事:“法器不完整,应该差一根灯芯。”
沈辞秋举在手里,又用神识探看,发现确实如此,没有灯芯,那部分的灵力都有明显的缺口。
沈辞秋:“但殿宇里已经没有能触动神识的东西了。”
“或许在别的地方,”谢翎说,“你先收着,我们再去别处找找。”
谢翎巴不得快带着沈辞秋离开这里,沈辞秋看透他的心思,轻轻想:明明是你过去的苦难重现,你在意的却是我的感受。
傻子。
沈辞秋收起灯盏,嗯了声:“好。”
他跟谢翎走出了殿宇,往事不可追,但他们此刻正并肩,未来也会一直在一起。
这就足够了。
第140章
有分魂化身在,沈辞秋谢翎很快就把浮生殿大半地方搜完了。
但既没有碰到灯芯,也没有发现往第三重镜去的路。
跟逍风仙君他们碰面时,沈辞秋和谢翎还是决定把灯盏的事告知,毕竟不完整的法器发挥不了作用,万一逍风仙君他们碰上灯芯了呢?
之后怎么分配可以再商量,起码先将法器拼全再说。
不过很遗憾,逍风仙君等人也没有见着灯芯。
同个法器被拆分开,要是不在附近,那就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甚至是不在同一重镜面之中,这要找起来,简直大海捞针。
不完整的法器,也探不出什么品级,有什么用,也只能先放着。
谢翎摸出传音玉牌试了试,发现江篱仙君等人也已经入了第二重,便让他们顺路帮忙留心下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灯芯。
逍风仙君虽然谦虚,并且一直坚称徒弟卜算之道高于自己,但他作为卜道大家,神识自然也很强,饶是他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搜完大半宫殿群,沈辞秋和谢翎却做到了。
他也不禁跟问天宗另一位真仙发出同样感慨:这么好神识的天赋,没修卜道真是可惜了。
几人出了浮生殿往外走,妖皇宫很大,光是十方宝地和三湖四镜面积就很惊人,不过好在不是所有地方都跟浮生殿一样限制神识,否则搜起来够呛。
几人用神识快速扫过其余地方,路过东云境时,沈辞秋垂眸多看了一眼。
在外界他没能走遍整个妖皇宫,没想到在群仙之镜里却把景致先看过了,鬼斧神工的奇景虽多,但他还是觉得东云境最好,其他地方都比不上。
他们的神识扫过妖皇宫议事正殿时,白鹤真仙瞧着那静默矗立在九霄丹陛前的巍峨宫殿,半开玩笑道:“幸好此地没有妖皇,不然我哪有机会这么俯瞰妖皇宫。”
金仙在群仙之镜除终镜外的其他地方,都无法掩藏气息,百里之外就能觉察到他们的威压,所以他们不用担心猝不及防一头撞上妖皇或者玄阳尊,如果提前发现,避开就成。
妖族的内斗之复杂人尽皆知,他们对妖皇的恐惧刻入骨髓,逍风仙君不好谈论,只宽慰了几句。
他们一路探查,从妖皇宫到了相见欢,在相见欢一座酒楼中,他们找到了往第三重镜的路。
居然是一碗酒。
几人围着桌子,低头看着酒碗,问天宗真仙有些犹豫,虽不知第二重镜究竟映照出了多大的世界,但肯定不止妖皇宫和相见欢,虽然越靠近终镜机缘越好,可太好的东西未必跟他有缘。
因此他和白鹤真仙都有点想再看看二重镜,但走远了再回来,又会浪费不少时间。
他俩左思右想,还是轻声把自己想法说了,想争取一下,不料谢翎却道:“不用担心浪费时间。”
他说:“我们把这碗酒端走不就行了?”
其余人:???
这能行?
顶着所有人的视线,谢翎抬手把酒碗端了起来,识感未散,说明离开了桌子,酒碗里的通道也能用。
居然真的行!
难他天!
逍风仙君在短暂的怔愣后放声笑出声:“世人总爱自缚,许多看着困难的事实则不过动动手指,小友聪慧,受教了。”
谢翎只略一点头,不再多言,在看不透的面具下将人设维持得很稳。
只有碰上他“哥哥”的时候,才会显得不那么沉着。
用灵力裹着酒碗,维持着里面酒水不撒,几人就带着酒碗再搜了一会儿,才穿过通道,到了第三重镜。
这次他们一入内,立刻就听到了周围特殊的声响,重压之下发出了沉闷的咕噜声,定睛一看,他们并非浮在空中或踩在地面,竟是飘在了水里。
几人身上都有灵力护身,没被水染湿半分,沈辞秋的绯色轻纱随灵力在水中轻轻摇曳,宛如绚烂的荼靡,又像天上的朝霞落入海底,瑰丽惊人,饶是不知他面具底下是何模样,都看得问天宗的真仙呆了呆。
不过他也没敢多看,匆忙移开视线,一是避免失礼,二是总觉得这样的美看久了,莫名觉得令人生寒。
这片水域格外晦暗,神识扫出去,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很难分辨是哪里的水域,其他人下意识想出水看看时,沈辞秋和谢翎却不约而同看向了水域更深处。
逍风仙君察觉两人面朝的方向,这次不用他俩开口,就主动问:“这次想朝哪边去?”
这话就是他们怎么选,他就怎么跟。
其余两人自然一样,于是谢翎示意了方向,大伙儿都很省事地跟着往前。
越往深处去,水下越晦暗,简直不像是水,而是沉甸甸的墨,神识的感知也变得模糊,往上是浓墨如顶压得人窒息,往下是深不可测,看不透的深渊。
不知是不是环境有古怪,问天宗的真仙和白鹤真仙都不由打了个颤,清晰察觉了心中有不安与恐慌在蔓延。
在修真界,真仙仅在金仙之下,许多真仙呼风唤雨,好不快活,早已许久没体会过恐惧为何物,可这是什么地方,竟能让他们也如此不安。
白鹤真仙本想说点什么,看了看沈辞秋和谢翎,又强压心绪把不安的话咽了下去,问天宗那位真仙却忍不住开了口:“仙君,此地古怪,我们要不要……”
要不要回头?
他口中的叫的是逍风仙君,深入到此,他们每个人都有察觉,逍风仙君亦然,他是几人中修为最高的,早早就察觉了情绪不受控制被拨动了,但他能很冷静地在识海中审视自己的情形,看得清这种不安并非来自灵感预警,那么只能是环境在操控心绪。
他尚要打起十足的精神,才能泰然处之,反观领路的沈辞秋和谢翎,竟没有丝毫动摇。
再次刷新了逍风仙君对他们神识强度的认知。
逍风仙君朝问天宗真仙摇了摇头,真仙咬咬牙,努力克制内心的不安,继续跟上,他跟白鹤真仙到后面已经将牙关咬得死紧,甚至控制不住有些打颤。
此刻神识对周围的探查已然完全不管用了,就在他们好几次生出退缩的念头时,漆黑一片的水底忽然出现了一点光亮,哪怕只是微小如星子,也瞬间夺去了他们全部的视线。
不过一点微小的光,却让问天宗真仙和白鹤真仙眼睛都骤然发亮,回过神时,他们才惊觉方才那莫名的惶恐已经消失了。
几人停在那团光亮边,众人先谨慎用灵力上去试探,却只有沈辞秋的灵力有了反应。
沈辞秋在细细感受片刻后,抬手,碰上了那一点微亮的光团。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原本只有萤火大小的星子忽然光芒大盛,灿若旭日,周围的墨色瞬间如潮水退去,白茫一片,刺得人睁不开眼。
等众人再睁眼时,他们竟然已经不在海底,众人仿佛经历了一场水天倒悬,目眩神迷后,先前还在他们头顶的水就出现在了脚下。
那抹光亮消失在沈辞秋手中,他身形轻盈地落在水面上,足尖点出圈圈散开的涟漪,他没有动,可在谢翎刚靠近的时候,身形一晃,无声朝旁边倒去。
谢翎:!
他立刻伸手接住了沈辞秋,一声“阿辞”卡在嗓子眼里,好歹没情急之下惊呼出声,他抱稳沈辞秋,抬手扣住他的脉门,用灵力探过经脉。
——探着没有伤,谢翎也没感觉到任何疼痛,还能察觉沈辞秋的识海非常平稳,呼吸也很清浅,与其说昏厥,不如说是平静地睡着了。
与方才那团灵光脱不开干系,是传承?考验,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目前看来,不像是坏事。
谢翎这才松了口气,对围上来的其余几人点点头,让他们放心。
只是沈辞秋这样,他们可能得找个地方先歇息一下,也不光是沈辞秋,逍风仙君从方才离开水底后,目光也总有点涣散,频频出神。
几人置身的水域一望无垠,像是海,他们御风而行,在一处小岛上落下,这座岛屿的形状与周围水面上跃出的鳍若金纱的鱼让他们确认了位置,这里是人族的月光海。
几人在水边就近找了块地方,谢翎一直将沈辞秋抱在怀里,时不时确认他的状态,白鹤真仙没敢打扰,问天宗真仙本来想跟逍风仙君说说话,却发现自家仙君望着鱼跃海面惊起浪涛之景出神,也只得默默坐好。
没了人声,似乎很安静,可海浪之声滔滔不绝,远方传来海兽与鱼群交织的歌,空灵又悠远,在水天之间低回流转,吟着沧海,可又似源自古老的桑田。
暮色四合时,那海洋的歌声远去了,沈辞秋睫羽轻轻一颤,在潋滟的霞光中睁开了眼。
虽然面具挡住了双眼,但他一醒,谢翎立刻就知道了。
谢翎全副心神都挂在他身上,见他终于醒了,才松了口气,用手摸了摸他的面颊,轻声问:“感觉如何?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辞秋躺在他臂弯间,怔怔瞧了他片刻,才慢慢回神,顺着谢翎扶着他脊背的力道起身,搭着他的肩膀,坐在他怀里,想着该从哪儿说起。
“那光应当是个法器,现在……在我心口处。”沈辞秋传音说给他一个人听。
谢翎愣了愣,立刻抬手按住他心口,蹙眉:“我方才根本没探出来。”
“它尚未认主,”也就是说沈辞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法器,“不过的确无害,而我刚刚,看到了群仙之镜中所有的金仙。”
所有的金仙,自然包括玄阳尊和妖皇。
看到了他们正身在何处,正在做什么,梦里,沈辞秋时而仿佛离他们很近,时而似乎离他们很远,他花了点时间,才控制住了梦中自己的视野。
倘若不是做梦,而是几个金仙确实正在经历的事……
那这抹光的来历必不会简单。
还有,有没有什么稳定的方法能随时探查金仙的动向?如果真能办到,对他们来说可大有用处。
他俩正在传音里交流着,没注意到两人此刻的姿态格外亲昵,问天宗真仙猜他俩多半在传音,看得眼皮直跳:人都醒了,哪家兄弟还会这么搂搂抱抱腻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细思极恐!
按理说比他更早察觉的逍风仙君要么此刻会非礼勿视,要么劝诫自己别多想,总之会识趣不去打扰,可仙君却一反常态,竟走上前,叫了他俩的名字。
“云雪云羽两位小友。”
沈辞秋和谢翎停下传音,看向逍风仙君。
逍风仙君这个做长辈的,居然在这一声之后,反倒朝他俩行了个大礼,沈辞秋和谢翎一愣,终于发现以他俩的姿势,此时真是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
好在逍风仙君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尴尬,此刻他脸上没有了刚才的茫然,是一派舒心,是大彻大悟后的豁然开朗:“方才在水底那一片辉光之中,我看见了众生,看见了命运,也看见了自己,这都是托你们的福。”
他周身灵光隐隐浮动,气息圆融,逍风仙君一笑:“困扰我两百年的疑惑迎刃而解,如今,我终于可以踏足金仙之境了。”
居然这就要晋阶了!
沈辞秋和谢翎早已知道,没多吃惊,但问天宗的真仙已经激动得溢于言表,手忙脚乱,差点话都说不利索,恭贺声差点破音:“恭喜仙君!”
沈辞秋从谢翎怀中出来,两人也起了身:“恭喜仙君。”
“此次多亏你们,这方玉牌还请你们收下。”
逍风仙君拿出块玉牌:“持此玉令者,是我问天宗座上宾,有三次机会,可请大天命卦象。”
沈辞秋和谢翎都没有抬手,沈辞秋摇头:“无心插柳,当不得谢,何况我们已经拿过明道友的卜词了。”
逍风仙君却将玉令用灵力送到他们跟前:“徒儿是徒儿,我是我,我谢过你们,回去也得谢谢他,贵人相助,不报于心难安,两位就收下,让我安个心吧。”
他们修卜算一道的,最讲因果缘分,话说到这份上,沈辞秋和谢翎对视,做了决定。
沈辞秋抬手,双手接过玉令,和谢翎一起行礼:“多谢。”
逍风仙君这才满意地笑了。
“我会在三重镜找地方等待渡劫,就不再与各位同行了,祝诸君此去顺利。”逍风仙君又看向自家宗门的真仙,“你……”
“我跟着仙君!”问天宗真仙毫不犹豫,“我为您护法!”
他宁愿花费时间,心道就算逍风仙君撵他他也不走,逍风仙君看出来了,失笑:“好。”
后辈一片赤诚孝顺,他也不好辜负,若这位真仙此次群仙之镜因他花费太多时间,遇不上什么好机缘,逍风仙君也会补给他,不会让他吃亏。
几人就此分道扬镳,也不知明濯月给他师父算到了什么,不过沈辞秋和谢翎算是已经依诺完成了答应他的事,给了个好交代。
逍风仙君最后就选了月光海作为渡劫地,他和门下目送沈辞秋谢翎与白鹤离开。
问天宗真仙瞧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没了外人,终于忍不住将自己憋了半天的话说出来:“仙君,那对兄弟之间……”
“咳,”逍风仙君轻咳一声,“不要多想,也不要背后语人。”
真仙心道您这口吻不仅像在劝诫我,所以您也多想了是吧?他就说,不是他一人觉得云家俩兄弟关系不对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