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吃吃吃(17)

    滚烫的鲜血几乎要灼伤时一沅的手, 她却没有松开掌心里的匕首,扼住她脖颈的力道也未有留情。

    微凉的风穿过树枝与树叶的间隙,撩起姬司谕垂落肩后的长发, 于咫尺间拂过时一沅的面颊, 与飘起的银灰色发丝交织。

    两相对视, 虚无的幻境迅速回退消失, 姬司谕赤红的双目浮上一瞬的茫然,又在顷刻间冷如幽邃的寒潭,他迎着那双毫无情绪的银蓝色双眸, 缓缓松开了手。

    腥甜之意涌上喉口,姬司谕轻咳一声, 低头看向稳稳扎进自己心脏里的匕首, 不恼也不怒, 还低声笑起来:“真是狠心呢, 妹妹。”

    他抬起手,滚烫的掌心压着时一沅的手背, 让她不自觉蜷起指尖, 又在下一秒紧握她的五指, 毫不犹豫拔出贯穿自己心脏的匕首。

    鲜血飞扬而出, 溅在时一沅的面颊上,从眉心一路蜿蜒至鼻梁, 烫得她不住颤动眼睫。

    姬司谕用指腹抹去唇边溢出的鲜血, 垂视她的瞳孔在昏暗的森林中涌起一抹金红色的微光。

    数秒之后, 他直起身向后退开两步, 无视血流不止的伤口,转身走进了漆黑的密林。

    强烈的压迫感消失,时一沅看着姬司谕远去的背影, 瞥一眼落在地上的背包,摸了摸几乎要错位的颈骨,低声道:“也没见你手下留情。”

    她错眼,看向完全被鲜血染红的右手,上面还残留着灼热的余温。

    人的血液,不可能有这样的温度。

    时一沅收回蔷薇刺藤幻化的匕首,伸出舌尖勾走溅到唇边的一滴鲜血。

    尝到腥甜的瞬间,澎湃的火息以绝对强势的姿态侵入她的肺腑,时一沅全身上下的皮肤泛起被烈阳炙烤的疼痛感。

    她微阖双眸,掩下瞳孔中浮起的淡淡血色,忽而察觉颈侧因强行动用蔷薇图腾之力而泛起的疼痛逐渐消退。

    时一沅睁开眼,注视着姬司谕消失的方向,缓缓弯起了唇。

    小奶猫从她的肩后探出脑袋,吐出带着倒勾的小舌头,小口小口舔掉她侧脸上的血迹-

    “季沅!”祁焕从山坡上冲下来,急急停在湖边,双手向前扑腾了两下。

    眼看着他要一脑门栽进湖水里,时一沅大发慈悲拽住了他的衣角,将人拔了回来。

    祁焕勉强站稳,抚着胸膛狠狠喘了两口气,而后便跟个炮仗似的一通输出:“你跑哪里去了?我在湖里找了三轮都没瞧见你,还以为你被湖里那只丑八怪吃掉了,应豫那个不讲义气的,还自己走掉了……”

    时一沅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本来想从山坡上下来帮你们一起对付风狼,却不小心被草藤绊倒,从另一边的山坡上滚了下去,直接栽湖里了,误打误撞进了星门遗迹。”

    她抓了把头发,眉宇之间尽是尴尬。

    “星门遗迹!”祁焕骤然拔高了声调,浅棕色的双眼亮得几乎要发出光来。

    时一沅连忙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你别这么大声,被人听见我们俩可就完了。”

    祁焕立即捂住嘴巴嗯嗯了两声,小声打听道:“然后呢?然后呢?你在里面遇见了什么?有没有得到拟态传承?有看到星钥吗?”

    时一沅遗憾地摊了摊手,“我遇到了玉溪泽,我们俩一起掉进了迷宫,没过多久又遭遇危险跟他分开了。但我还没走出迷宫,就莫名其妙出了遗迹,可能是传承和星钥已经被人取走了。”

    祁焕听到玉溪泽的名字眉宇间涌上愤愤之色,再听她说什么好处都没得到,不由叹了口气,“好可惜呀!”

    “是很可惜,不过我太弱了,能保住小命已经很幸运了,不奢求其他东西。”时一沅豁达地对祁焕笑了笑。

    祁焕不疑有他,“嗯嗯,你能这么想最好啦!我们先离开这里,刚刚我听见狼嚎声了,说不准狼群会不会来这边狩猎,遇上就麻烦了。”

    时一沅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往山坡上走。

    月光透过树梢洒下星星点点的光辉,她看着前方少年的背影,忽然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等我?”

    祁焕停顿了两秒,语气轻快道:“我们不是朋友吗?我要是就这么离开,那也太不像话了。”

    时一沅再问:“万一我被异化生物吃了,又或者早就离开了,你等在这里就不怕把自己陷入险境?”

    “哪有那么夸张?公会的人都在附近,要真遇上危险,我可以释放信号弹寻求救援。”祁焕转过身来,一边退着往后走,一边对着她晃了晃手里的两颗信号弹。

    时一沅扬起笑,继续问道:“玉溪泽说,如果我不想死,最好离你远一点,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焕摇晃信号弹的动作停住,轻快的神情也变得僵硬,像突然被人戳破了心头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时一沅坦然地望着他,仿佛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沉默许久,她追问道:“不能说吗?”

    祁焕翕动着唇瓣,一直亮晶晶的双眼逐渐暗淡,他垂下脑袋低声道:“你只要……只要在小芒星当我的朋友就好了。”

    “嗯?”时一沅歪过脑袋,不懂这句话和自己的问题有何关联。

    沙沙沙!

    风掠过树梢,吹走片片摇摇欲坠的黄叶。

    时一沅立即抬起头,垂在身侧的手握上了藏在袖中的黑色长鞭。

    不待她有所动作,祁焕已然挡在了她身前。

    丝丝缕缕的青绿色风息扑面而来,藏在暗中探头探脑的低级异植飞速缩成一团,恨不得马上消失在原地,黑色的阴影自高处笼罩山林,遮住了天边莹莹的弦月。

    一只又一只风行隼震动着宽大的双翅停在空中,锐利的鹰眼扫视地面的一切,而在它们的背上,站着一个个身穿作战服的士兵。

    作战服胸前的螣蛇图腾凶狠狂傲,深红色的竖瞳栩栩如生,普通人与其对视,怕是难以招架那一眼的凶恶,要当场跪地求饶。

    而风行隼,是螣蛇军团驯服的代步异兽,日行千万里不在话下。

    时一沅轻点着鞭柄,一眼计算出空中的风行隼数量。

    十三只,是螣蛇军团的独立行动小队。

    为首的少女绑着斜马尾,鬓边别着一枚带翅的蛇形发夹,穿着与其他士兵略显不同的白青色作战服。她踩着中筒靴,双手抱胸居高临下俯视山坡上的两人。

    祁焕垂着脑袋,唇线绷得笔直,似乎知道来人是谁。

    祁沁语看也不看被他挡在身后的时一沅,犀利的目光扫过祁焕的腰际,声音冷冷如雨打翠竹,“祁焕,你的星螺呢?为什么不回母亲的消息?”

    祁焕保持沉默不说话,眼睛藏在细碎的刘海之下,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没有得到回应,祁沁语微眯起眼,屈膝从风行隼上一跃而下,犹如熟练游走于黑夜中的灵猫,轻巧落在两人面前。

    她不着痕迹扫了眼祁焕身侧紧握起的拳头,终于吝啬将视线转向耷拉着眉眼神情怯怯的时一沅。

    仅一眼,她便移开了目光,公事公办地通知:“你一声不吭离开天穹星的事情让母亲很生气,她已经亲自来了小芒星,你会乖乖跟我回去的吧?”

    虽然说着询问的话,但她用的分明是不容反驳的语气。

    时一沅看着祁焕捏紧的拳头。

    若她没记错,螣蛇家族现任家主祁镜风流成性,私生子女一大堆,觉醒纯血螣蛇拟态的备选继承者足有五人,家族内斗相当厉害。

    天穹祁氏的主母可是个极有手腕的女人,怎么会培养出一个傻白甜儿子?还玩老掉牙的离家出走那一套?是真不怕给人弄死在外面?

    漫长的半分钟沉默后,祁焕终于开口了,“我跟你回去,放了她。”

    这个她指的无疑是时一沅。

    祁沁语觉得他自以为是提出的条件很可笑,轻嗤道:“我只接到了带你回去的命令。”

    言罢,她伸手抓过祁焕的肩膀,不由分说带他上了风行隼。

    无处不在的风息渐渐远去,时一沅压下凌乱的发丝,对着空中挥了两下手,“再见了,小少爷。”

    她拉起兜帽遮住面容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身后的湖面荡起细微的星力涟漪,转头看过去。

    银闪闪的草地上不知何时站了个女人,她身穿青花瓷样式的及膝旗袍,墨色的长发盘起,两枚珍珠耳坠倒映着湖面粼粼的波光。

    此时,她抬着手,拾起从湖里飞起的星螺,屈指弹了两下。

    空洞的幽音穿越静谧的山林传入时一沅耳中。

    她没什么兴致地收回视线,转身准备离开。

    站在湖边的女人却忽然开口,“你和祁焕是朋友吗?”

    时一沅背对着女人翻了个白眼,她现在很累,只想马上回去吃阿德莱特做的美食,并不想玩无聊的问答游戏。

    但藏在暗处的影子虎视眈眈,她如果不乖乖配合,少不得要爆发冲突,只好忍下心头暴躁的情绪,小声道:“你是?”

    “我是祁焕的母亲。”祁夫人侧过身,保养精致的面容暴露在弦月的清辉之下。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眉宇间沉淀着与外表不符的雍容与威严,说话时只把余光瞥向时一沅,已然习惯了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

    时一沅故作惊讶地捂着嘴,“您真年轻,完全看不出来。”

    祁夫人没有因为她的吹捧而喜悦,语气淡淡道:“你接近祁焕想得到什么?”

    时一沅眨眨眼,老实回答:“我没钱,想让他请我吃顿饭。”

    祁夫人微蹙起眉,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只是这样?”

    时一沅捏着衣角小声道:“我遇见他的时候已经饿了好几天,他看起来很有钱,应该不缺我一顿饭,如果冒犯了他,还请您见谅,我没有别的意——”

    话还未说完,一片亮闪闪的东西便飞了过来,时一沅手忙脚乱接住,定睛一看,是张不记名星卡。

    她的眼底掠过一抹微光,语气却迟疑道:“这是……”

    “三百万,够你在小芒星安身立命了,从此以后消失在祁焕面前。”祁夫人直接阐明目的。

    继‘豪门千金竟是我’的狗血剧情之后,她又要经历‘恶婆婆砸钱要我离开她的宝贝儿子’的戏码了么?

    时一沅捧着天上掉的钱,眉开眼笑道:“好的呢,夫人。”

    祁夫人听着她谄媚的语气,扣了扣手中的星螺,漫不经心道:“滚吧。”

    时一沅捏着星卡的动作顿了顿,语调微缓:“好的呢。”

    她把星卡塞进口袋,消失在昏黑的森林里。

    已经出了星芒森林的祁焕听着星螺里传来的对话,失魂落魄的跌坐在风行隼背上。

    祁沁语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眉头堆得极高,翕动着唇瓣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让风行隼加快了飞行速度,地面的民众看到快速掠过的风行隼群,接连发出惊呼声。

    祁焕被带进私人庄园。

    赏心悦目的花园草坪上,平时跟着他的保镖一个个打着赤膊跪在地上,垂头握拳默默忍受抽在背上的鞭子。

    辛辣的味道扑鼻而来,夹杂着淡淡的咸。

    祁焕瞳孔微扩,厉声呵斥道:“住手!”

    挥鞭的保镖恍若未闻,像机器人一样不断重复鞭打的动作。

    祁焕咬着牙将要上前,却被祁沁语拉住了臂弯。

    她冷淡道:“他们身为你的保镖却没有看住你,是失职,这是惩罚。”

    祁焕愤怒地挥开她的手,“关他们什么事?是我自己跑出来的!我又不是金丝雀,凭什么把我关在笼子里?”

    祁沁语这次没有拉他,而是释放星力把他捆住,牢牢定在原地,“这些话,你对我说没用。母亲回来之前,你就在这儿呆着吧,好好体会任性妄为的后果。”

    话落,她大步进了别墅,等候许久的医生和佣人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让自己变成透明人。

    祁焕死死盯着那些挥起又落下的鞭子,眼底渐渐爬上血丝,一股暴戾的情绪盘旋在他心头,却又被某种力量牢牢囚住,只能在他的胸腔里打转。

    在一声又一声的鞭打中,天边吐白,束缚着祁焕的星力不知何时消失了,浑身染血的几个保镖被人抬了下去,他像行尸走肉一样回到房间。

    垂首坐在沙发上,祁焕脑子里一片空白,耳畔还残留着未褪的鞭打声。

    好累。

    为什么是我。

    凭什么是我。

    我不是傀儡。

    我不是囚徒。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滴滴滴!

    光脑传来清脆的提示音,祁焕像被一击重锤砸在了脑袋上,恍然回过神来。

    他摘下光脑手环,本想直接丢出去,却意外看到了来讯备注——季沅。

    季沅?

    她不是收了母亲的钱,要永远消失在他面前吗?

    祁焕捏着手环,五指松开又握紧,接连几次之后,他咬着牙展开了光屏,好几条消息跃进了他的眼底。

    【季沅:祁焕,你还好吗?我刚从星芒森林里出来,里面不能用光脑,好麻烦O.O】

    【季沅:对了,你离开之后,有个自称你母亲的人突然出现,还给了我三百万要我消失在你面前……】

    【季沅:她是你母亲吗?我怕被她给摁下了,没敢拒绝QAQ,但无功不受禄,更别提你还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请我吃饭,我把钱还给你噢~】

    【季沅:[转账3000000.00]】

    【季沅:我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了,现在不缺钱啦~有缘再见,到时候还是朋友噢:p】

    祁焕盯着光屏上的五条消息,紧绷的双肩缓缓放松,想要扬起唇瓣笑一下,眼泪却先滚了下来。

    他像个终于得到糖的小孩,趴在沙发上放声大哭-

    飞驰的星梭中,阿德莱特见时一沅收了光屏,眉梢眼尾间染上点点惬意,不由笑问:“小姐是遇上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时一沅接过他递来的果汁,幸福地狂吸一口,意有所指道:“有个无聊的人把我牵扯进了一件无聊的事情里,但我觉得她的眼珠子很漂亮。”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阿德莱特却好似听懂了,还妥帖道:“需要安排些什么吗?”

    时一沅摇了摇头,捧着果汁笑得眉眼弯弯,“小事而已,无须您操心。”

    阿德莱特便不再问。

    他打开提前准备好的糕点盒,笑眯眯递过来,丝毫不觉得时一沅食量惊人,想来饕餮家族的其他成员也很能吃。

    回程的路上很顺利,星梭停在别墅前的草坪上,时一沅下来时望了眼天边冉冉升起的太阳,询问道:“阿德莱特,哥哥回来了吗?”

    她这声哥哥,是越叫越熟练了。

    阿德莱特站在距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微微躬身道:“还没有。”

    时一沅若有所思地噢了声,快步上楼洗了澡换了衣服,再下楼吃早餐。

    等她吃饱,初晨的阳光已经遍洒大地,姬司谕还是没回来。

    不会被她一刀捅死了吧?

    时一沅托着腮喝着早餐奶,心想对方应该没那么脆皮,于是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回房间补觉去了。

    朦朦胧胧的梦境里,时一沅置身一片迷雾中,她朝着某个方向走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没有走到迷雾的尽头。

    她脱力倒在地上,远望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缕垂坠的金光,它像天神遗失的至宝,缓缓落到了她面前,轻柔地浮动着。

    是一颗散发着灿金色光芒的菱形晶体,它只有指头大小,旋转间露出了藏在晶体内部的灰黑色枯枝。

    时一沅喘着气盘膝坐起,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近在咫尺的菱形晶体,对方并不畏惧她的触碰,还向她靠近了一些。

    她眨了眨眼,捧住了这枚星钥。

    晦暗朦胧的梦境消失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银蓝色汪洋。

    霸道的饕餮图腾牢牢占据海中央的位置,纯白色光点已经彻底占据了精神力泉,可怜的曼陀罗花印记正飘在海洋的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深海之下的红影在涌动的波涛中往更深处藏了藏。

    与之前不同的是,饕餮图腾旁边的海域出现了一座光秃秃的小岛,它隐没在薄雾般的纯白色光点里,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过去。

    猫崽儿从精神力摇篮里探出脑袋,小短腿一蹦就蹦到了荒岛上。

    它瞅着被潦草埋在岛中央的小土包里的枯枝,过去绕着它转了两圈,觉得没什么意思又回了精神力摇篮。

    纯白色光点聚拢而来,化作无形的大手为它顺着背上的小软毛,宠溺而包容,不见半分凶戾与残暴,小奶猫很快又打着哈欠睡过去了。

    时一沅半趴在软绵绵的抱枕上,微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准备抬手揉揉眼睛时,忽觉手心里握着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赫然是她在梦中捧回来的星钥。

    她眨了眨眼,意识迅速归笼,从床上坐起来,细细打量着像沙漏一样缓慢流淌着灿金色星力的菱形晶体。

    真的是星钥,不是梦境带来的错觉。

    她不是选择了那节神树枯枝吗?星钥怎么还落她手里了?

    时一沅拾起星钥,对着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房间的日光瞧了瞧,剔透唯美,像颗漂亮的极品水晶。

    她将精神力探入其中,心念微动,星钥便从她的指尖飞到床前,高速旋转形成一扇半弧形的水晶拱门。

    这便是连通星芒森林的可移动星门,能根据星钥持有者的意志和能力改变形态和大小。

    时一沅没有穿着睡衣逛森林的打算,念头再动,星钥变成一枚晶莹剔透的猫眼石戒指。

    她自然而然翘起左手食指,意外看见了戴在上面的银色空间指环。

    这是她为了拿到永生花和姬司谕做交易得到的空间指环,永生花已经被她吃掉了,空间指环自然也失去了受她保存的价值。

    时一沅摘下单调的银色指环,随手放进床头的收纳盒,转而将星钥戴进了左手食指。

    星钥无法进入精神力泉,也与空间储存物品互相排斥,最安全的保存办法便是随身佩戴。

    只要不动用它的力量,没人察觉得了这枚戒指就是星钥。

    恰在此时,智脑传来消息提示。

    时一沅拉起光屏,看到了发信人是祁焕,随手点开消息。

    【祁焕:我没事,我的母亲很严厉,让你见笑了,既然钱是她给你的,你收着就好,不要白不要嘛】

    【祁焕:恭喜你找到了家人,但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联系了,很感谢你告诉我母亲对你做的事情,再见】

    【系统提示:对方已拒收[转账:3000000.00]】

    时一沅靠在柔软的抱枕上,单手托腮,简单评价道:“你好乖呀,小少爷。”

    她记得螣蛇家族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大少爷祁煊,三岁觉醒螣蛇拟态,十六岁成为超凡强者,是永曜帝国当之无愧的第一天才,却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猝然夭折。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他死后的第三天,螣蛇家族屠了玉琼座的一颗A级星,就此与麒麟家族结下仇怨。

    此事在永曜帝国掀起了轩然大波,麒麟家主上表帝国议会,要求严惩螣蛇家族,并就此事公开道歉。

    可螣蛇家族作风强势,表示想要他们道歉很简单,拿麒麟家族唯一的纯血继承人玉溪泽的命来交换。

    六大图腾家族是永曜帝国的命脉和根基,麒麟家族和螣蛇家族掐起来,棠溪皇室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久久未有表态。

    最后怎么平息这件事的时一沅没去关注,但想来那位大少爷的死和麒麟家族脱不了关系,也难怪玉溪泽和祁焕一见面就掐。

    祁煊和祁焕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有个天才哥哥在,家族继承人之位自然轮不到祁焕,他可以安心做个混吃等死的小少爷。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哥哥死了,母亲又十分强势,周遭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异母兄姐,从来没有被当成继承人培养过的小少爷如何能在一夜之间成为合格的家主继任者?

    他要么在压抑中成长,要么在逼迫中发疯。

    会是哪种呢?

    时一沅撩起鬓边垂落的发丝,回了条简短的消息便不再看光脑。

    收到消息的祁焕愣了愣,指尖点在虚拟键盘上,想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房间的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扣扣扣!

    换好衣服的时一沅听到敲门声,微扬起声音道:“请进。”

    阿德莱特垂手站在门外,微低着头道:“青沅小姐,元帅派了林纾少将前来护送您返回天都星,林少将即将抵达宅邸,您要见她一面吗?”

    林纾少将?

    护送她回天都星?

    时一沅眸光微动,“她抵达后,先请她去会客室。”

    “好的。”阿德莱特回答。

    时一沅再问:“哥哥回来了吗?”

    阿德莱特道:“司谕少爷已经回来了,此时正在房间里休息。”

    房门关上,时一沅坐在床上垂眸思索。

    果然没那么容易死。

    再回想姬司谕当时的状态,明显是把她错认成了什么人。

    她在前往湖心岛的过程中经历了由现实记忆编织而成的幻境,其他人多半也有同样的遭遇。

    如此说来,应该是她过早破解了幻境,并且揭露了神树已死的事实,使得遗迹关闭或者消失,导致当时正在经历幻境的姬司谕猝不及防回到现实,没来得及调整精神状态,才会差点要了她的命。

    他的血液温度高得不正常,还能缓解蔷薇诅咒对她的力量压制。

    时一沅眯起眼。

    便宜哥哥的秘密是真不少。

    收了收心神,时一沅看向挪动小短腿扑咬枕头的小奶猫,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拨弄它柔软的小耳朵,得它发出无意义的嗷呜声。

    又软又滑,比最高级的羊绒地毯触感还好,难怪她变成猫崽儿的时候,便宜哥哥对她又是摸又是蹭。

    谁能拒绝一只软萌可爱的毛茸茸幼崽?

    时一沅玩性大发,逗着猫崽儿玩了好一会儿枕头。

    忽而,窗外传来羽翅振动的轻响。

    时一沅抬起头,看到了一片飘落的白色轻羽,而在那片雪白的羽毛之后,一只又一只纯白色的独角天马收敛翅膀降落在宽阔的庭院中。

    晶莹剔透的独角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纯白的颜色衬托它们如天神委派到人间的使者,如此美丽的画面让时一沅不自觉走到窗边,推开窗走上阳台。

    初秋时节微凉的风扑面而来,将她银灰色的披肩长发吹起,缠着编发的两条蓝底银边发带在风中轻轻触碰后又迅速分开。

    拳头大小的阴影快速放大,一只鬃毛为浅金色渐变的独角天马降落在时一沅面前,穿着少尉军装的金发少年牵着缰绳,垂眸看了过来。

    他踩着白色军靴,身上的军装红银相间,胸前的饕餮图腾露出锐利的獠牙,金色的双眼泛着贪婪的凶光,仿佛随时有可能冲出图腾的束缚,择人而噬!

    少年仅是看了她一眼,便勒过独角天马的缰绳,驭驶它落到地上。

    独角天马,饕餮军团驯服的代步异兽,不输螣蛇家族的风行隼,在观赏性上甚至要更胜一筹。

    率先落地的林纾少将注意到阳台的动静,抬头对上了时一沅笑意盈盈的双眸。

    不慌乱,也没有胆怯,乖巧温和而从容。

    倒是令人意外。

    林纾少将踢步立正,严肃地对时一沅敬了个军礼。

    其余士兵跟随她的动作,整齐划一的敬军礼,唯有站在她身旁的少年头也不抬进了别墅。

    时一沅从少年身上收回余光,迎着一众严肃的眼神,有样学样回敬军礼。

    尽管有些手忙脚乱,动作也不太标准,但所有士兵都看到了那双银蓝色眼眸中涌出的熠熠神采-

    氤氲着淡淡茶香的会客室内,时一沅将斟好的两杯茶分别送到金发少年和林纾少将面前。

    阿德莱特说,天都姬氏整个家族都有静坐品茶的传统,因为他们体内流淌的饕餮之血凶残而暴戾,即便没有觉醒饕餮拟态,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血脉传承者的心性。

    天都星特产的云顶露青有助于凝神静气,能帮助饕餮血脉传承者控制心性。

    金发少年碾过茶杯小小抿了一口,垂着眉眼语气淡淡道:“姬青池。”

    时一沅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轻快的和他打招呼:“二哥哥好,我叫姬青沅。”

    之前她向阿德莱特打听过天都星本家的情况,知道除了姬司谕之外,自己还有两个便宜哥哥。

    比她大一岁的叫姬青池,出身旁支家族,因觉醒亚种饕餮被接到主家,成为家主姬芜的养子。

    和她同岁的叫姬青潋,姬芜的亲生儿子,她的孪生哥哥,觉醒的也是亚种饕餮。

    他们是在她出现之前,唯二有可能继承天都姬氏下任家主之位的人选。

    “嗯。”姬青池冷淡地应了声。

    等他俩打完招呼,林纾少将开门见山道:“小姐准备什么时候返回天都星?”

    时一沅用指腹轻轻摩挲杯沿,思索了几秒钟回答道:“可以晚两天吗?我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没做。”

    林纾少将微微蹙眉,“如今星门遗迹关闭,星钥下落不明,不排除落到了温斯顿帝国手中的可能性,小芒星已经不安全了,我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

    若星钥真的落入温斯顿帝国之手,小芒星很有可能在一夜之间沦为战场,目前螣蛇军团已经在星芒森林各处设置了岗哨,星芒森林连通的两扇星门也设立了关隘,禁止闲杂人等出入。

    时一沅苦恼地想了一会儿,最终道:“那就明天傍晚启程,少将意下如何?”

    她笑看林纾少将,明明是商量的语气,却让对方有种无法驳问的微妙感。

    林纾少将还未给出回复,姬青池突然道:“可以。”

    言罢,他将杯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大步出了会客室,似乎颇为厌烦应付她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姬青池发话了,林纾少将自然不好反驳,但还是说道:“可以冒昧询问您要做什么事情吗?”

    时一沅促狭道:“找茬。”

    林纾少将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次日清早,时一沅终于见到了姬司谕。

    他坐在餐厅里,慢条斯理吃着阿德莱特做的灌汤包,神情悠然而惬意,仿佛前天晚上那副阴鸷冷漠的面孔只是时一沅的错觉。

    姬青池坐在他的右手位,面前摆放着一碗清粥,几碟小菜,旁边还有几个空了的碗碟。

    他换下了昨天那身军装,穿了黑色打底衫加白色外套,很是清爽干净的打扮。

    两人沉默着各吃各的,完全没有活络气氛的想法。

    至于林纾少将等军官和士兵,被阿德莱特安排在了其他的别墅里休息。

    时一沅拉开姬司谕左手位的椅子坐下,期间不动声色瞄了眼他的胸口。

    双臂的动作很自然,不像是被人一刀捅穿心脏受了重伤的样子。

    姬司谕似有所觉,抬头笑道:“不过一日未见,妹妹盯着我做什么?”

    时一沅:“……”

    她哪里盯着他了?

    “哥哥喜欢水仙花吗?”时一沅反问。

    “嗯?”

    “咳咳咳!”

    姬司谕刚出声,旁边正在喝牛奶的姬青池就被呛到了。

    两人同时看过去,见他抽纸捂住嘴,咳得惊天动地,冷白色的面颊染上浅浅的红晕,眼尾还掉出两滴泪。

    “青池,你没事吧?”姬司谕似笑非笑道。

    姬青池咳嗽的动作一顿,唰啦一下站起身,飞速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不等姬司谕开口,他快步出了餐厅,身后好像有恶狼在追。

    时一沅歪过脑袋眨了眨眼。

    便宜二哥的性格好像和她昨天认识到的有所出入。

    “不喜欢。”凉凉的三个字传入时一沅耳中,她对上姬司谕没什么情绪的双眼,又听他道:“你喜欢的话,可以让阿德莱特给你种一片。”

    时一沅从容落座,“我不喜欢,只是觉得很适合哥哥。”

    “你现在叫哥哥是越叫越熟练了。”姬司谕夹着灌汤包,意有所指。

    “毕竟你都叫我妹妹了,我叫几声哥哥怎么了?”时一沅谢过佣人端上来的早餐,不慌不忙和他打机锋。

    佣人听着他俩的对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再偷偷瞄一眼,好像又不太对。

    司谕少爷和青沅小姐相处的气氛挺和谐啊,完全不像刚才和青池少爷一起吃早餐的时候,沉默得令人心惊肉跳。

    可青沅小姐为什么突然问司谕少爷喜不喜欢水仙花?-

    祁焕喝着没滋没味的营养液,盯着光屏上‘明天见~’几个字,眉头几乎要打成死结。

    他的脸上还顶着祁夫人扇出来的巴掌印。

    没上药,肿肿的,有点疼,但已经习惯了,倒也觉得还好。

    祁焕想问‘季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字面上的意义太好了解了,犹豫了好半天还是缩着指尖没有给她发消息。

    他都那么无情地给她发了‘以后不要再联系’的消息,她应该明哲保身当做没认识过他。

    可不知为何,他心底又有股隐秘的期待,期待今天真的能见到‘季沅’,期待她不同于他以往相交的任何一个‘朋友’。

    正纠结着,祁焕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羽翅振动的微响,下意识抬头看去,便看到一只只独角天马护送着一辆星梭从空中飞下,落在远处的草坪上。

    天都姬氏?

    他们来干嘛?

    祁焕起身走到窗前,恰好看见母亲身边的首席助理梅莉女士带着人迎向草坪。

    他正准备看看星梭上的人是谁,房门被人敲响了。

    强势进门的祁夫人夺走了祁焕的注意力,他垂下眼帘,又是那副沉默不语的姿态。

    祁夫人看到他脸上显而易见的巴掌印,狠狠皱了皱眉,冷声道:“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摆给谁看?跟你哥——”

    话到一半,祁夫人的眼睫颤了颤,立即改了话头,“天都姬氏刚找回来的纯血饕餮上门拜访,你马上收拾收拾跟我去见客。”

    祁焕习以为常地嗯了声,默默朝衣帽间走去。

    祁夫人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出意外,她会是饕餮军团的继承人,你最好和她打好关系,为自己争取筹码。”

    祁焕再次嗯了声,本来还一刺一刺发疼的面颊好像突然失去了知觉。

    走出衣帽间,祁夫人还等在他的房间里,但他从星芒森林里带回来的几样小型异植标本已经进了垃圾桶。

    祁焕垂在身侧的手指勾起,又迅速松开。

    他抬起头露出标准的笑容,一改刚才低落的音色道:“母亲,我收拾好了。”

    祁夫人稍微满意了些,走到他面前,用指腹轻轻扫过他红肿的面颊,语气缓和道:“小焕,母亲都是为了你好,在天穹星,你不去争便只有死路一条,每一任螣蛇家主都不会留下除自己血脉之外的纯血手足。”

    “你的父亲,你的祖父,你的曾祖,他们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淡绿色的星力覆上祁焕的面颊,醒目的巴掌印顷刻间消失无踪。

    祁焕僵硬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母亲。”

    不知从何时起,渴望被母亲关注,渴望被母亲拥抱的他,开始惧怕母亲的触碰,惧怕母亲的靠近。

    祁夫人满意地带着他出了房间。

    行至楼梯口时,两人听到了客厅里脆生生的笑,“是吗?祁焕也喜欢喝云顶露青?我下次送他一些呀!”

    祁焕听到熟悉的语调和音色,微微睁大了眼,终于想起自己不久之前还在纠结的那条消息。

    灵光乍现,他急急往前走了两步,却不小心踢到楼梯护栏,传出清脆的声响。

    正在和梅莉女士聊天的女孩转过头来,漂亮的银蓝色双眼犹如闷热窒息的夏夜里熠熠生辉的萤火,照亮了祁焕心底沉重的枷锁。

    时一沅偏头笑得眉眼弯弯,对楼梯上秉着呼吸的少年挥了挥手,和前天晚上祁焕被带走后她对着夜空独自告别的动作完全一致。

    “好久不见,祁焕。”

    话落,她把目光转向震惊不已的祁夫人,眼尾微微上扬,纤细的柳叶眉舒展成极为惬意的弧度。

    “又见面了,祁夫人。”

    第18章 吃吃吃(18)

    对祁夫人而言, ‘季沅’不过是个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之所以不直接弄死,是因为不想和祁焕闹得太僵。

    比起让他一直惦记着所谓的难民朋友, 还不如让他认清, 友情这个可笑的字眼在绝对的地位和权力面前, 不值一提。

    一直以来, 祁夫人都是这么做的,从未出过差错。

    此时,她注视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孩, 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人当成了猴子耍。

    几天前,天都姬氏找回纯血饕餮的事情就经由姬芜之口, 在几大家族间传开了, 先不提图腾家族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反应, 但绝对每个人都想看看这只流落在外的小饕餮究竟是龙是虫。

    是以, 昨天接到阿德莱特递送过来的拜帖时,祁夫人即使没心思应付访客, 却还是选择见一见天都姬氏流落民间的大小姐。

    不想, 现实会给她如此重击, 令她在这个刚成年的女孩面前颜面扫地。

    偏偏她还不能像之前一样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轻描淡写的让她滚。

    祁焕和祁夫人的反应截然不同,完全没了公事公办的僵硬感, 语气里不自觉带出小雀跃, “季沅, 你说你找到的家人, 就是姬芜元帅吗?”

    时一沅笑着点点头,“嗯嗯,大哥说回天都星之前让我不要张扬, 我本来想下次见面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出了点意外,让祁夫人误会了,只好亲自过来道歉,夫人不会介意的吧?”

    祁夫人听着她名为道歉实为挑衅的话,尽管心头很是不悦,却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伎俩失态。

    她的余光扫过祁焕亮晶晶的双眼,端茶轻抿了一口,挂上公式化的笑容道:“不过是个小误会,青沅你真是太客气了。”

    时一沅早料到这位能从容处理丈夫各色情人之间的夫人没那么容易破防,泰然询问:“那我可以和祁焕到花园里走走吗?前天分别的突然,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和他说。”

    祁夫人不想答应,但祁焕已经高兴应道:“好呀好呀!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不堪受用的蠢货!

    祁夫人心头起了怒,又不好在这种情况下打祁焕的脸,只好故作大度的颔首:“你们年轻人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但要知晓分寸,别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情,回头要长辈出面,可是要闹笑话的。”

    “多谢夫人提醒。”时一沅假装听不懂她的内涵,不软不硬接了话。

    旋即,她笑道:“祁焕,你可以先去吗?我有两句话想对夫人说。”

    祁焕微抿了下唇,露出担忧的神情,想说什么却看她笑意不减,不知为何,那股从前天开始就一直在他心头作祟的暴戾感渐渐消退。

    他点了下头,“我去给你拿星果吃,你喜欢莲心果还是星星枣?”

    “星星枣吧?它更甜。”时一沅自然回答。

    祁夫人见祁焕像条蠢狗一样被她使唤,心头狠狠憋了口气,再看时一沅的目光,便犹如刀子般锐利。

    时一沅回头时恰好对上她的眼神,像被突然吓到了,发出小小一声呀。

    站在她身后扶剑而立的林纾少将微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往前了一步。

    时一沅却没有让她出头的意思,她的场子,自己会找回来。

    她收了收心有余悸的表情,语气轻快道:“夫人怎么突然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抢了夫人很重要的东西。”

    她的眉眼又乖又软,眼睛却亮的惊人,此时刻意咬重了抢字,仿佛是在强调什么。

    在祁夫人给出反应之前,她推开手提包的吸扣,从里面取出一张星卡放在桌上。

    清脆的啪嗒声在过分安静的会客室里显得格外响亮,祁夫人看到星卡的瞬间,猛然捏紧了手中的茶杯。

    “其实我今日上门,主要是来道歉的。”时一沅食指点着星卡,缓缓推至祁夫人面前,笑意盈盈道:“抱歉呀夫人,我拿着这三百万,心里很是不安,就回去把这事告诉哥哥了。”

    “哥哥训斥我,说我目光短浅,三百万买不来我一双鞋,这张星卡是在羞辱天都姬氏,羞辱母亲,要我说出给我星卡的人,饕餮军团不介意走一趟。”

    “我又害怕又羞愧,但私心里觉得夫人不是那样的人,便只好借着拜访的由头,悄悄来还这张星卡。”

    她收回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声,“还请夫人替我保密,否则哥哥知道了,肯定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没出息的,我才刚回家,不想因着这样一件小事惹来母亲的不喜。”

    祁夫人从看到星卡的那一刻便死死盯着她,直到时一沅说完最后一句话,拂过裙摆站起身,她的视线也不曾离开。

    在难民堆里爬摸打滚过的野丫头果然不是善茬,竟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站在祁夫人身后等待吩咐的梅莉女士冷汗都快下来了。

    这位大小姐若真想致歉,又岂会带着姬芜元帅的心腹林纾少将来说这些?她处处贬低自己,话里藏着的刀子却刀刀割人心窝,明摆着是来示威的!

    拿钱让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滚蛋是大家族里最常见的手段,旁人知道也没什么,但若是夫人把钱砸到了饕餮军团未来的继承人头上,还只拿了三百万,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了。

    夫人最是要强好面子,被她如此挑衅威胁,定然要大发雷霆。

    可螣蛇家族已经和麒麟家族交恶,若是因为这样一桩小事再得罪饕餮家族……

    梅莉女士屏住呼吸,强行掐灭了将要冒出的念头。

    家主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祁夫人闭上眼又迅速睁开,眼中的犀利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放下茶杯,似笑非笑道:“你这般乖巧听话,姬芜元帅又岂会不喜?”

    时一沅轻点了下头,指着站在会客室落地窗外百无聊赖踢着草坪的祁焕道:“多谢夫人夸赞,祁焕在等我啦~回见!”

    刚刚平复下心绪的祁夫人猝然握住桌上的茶杯,在那阵轻快的脚步声中,用力收紧了五指。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她狠狠把茶杯摔了出去,咬牙切齿道:“贱人!”

    梅莉女士大气不敢喘一声,她清楚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夫人也一定想到了,否则不会容忍姬青沅一再挑衅她。

    天都姬氏。

    无人愿与之为敌的家族。

    因为每一只饕餮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疯子。

    螣蛇家族敢屠了玉琼座的A级星,却绝不敢对星冕座做同样的事情-

    “小姐和祁夫人有过矛盾吗?”虽然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但林纾少将还是直接问了。

    时一沅笑容满面回答:“哪有矛盾?不过是一点小误会,现在已经说开了。”

    林纾少将:“……”

    她的耳力还算不错,出会客室后听到茶盏碎裂的声音。

    以祁夫人养气的功夫,不等人离开便发这么大火,怎么可能是小误会?

    再有那三百不三百万的,林纾少将觉得自己隐约窥见了什么。

    “少将,麻烦您在这里等我,我想和祁焕单独说会儿话。”时一沅指了指已经走到远处凉亭里坐着的少年,快步走上了碎石板路。

    林纾少将看着她轻盈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些摸不透这位大小姐的性格?

    说是找茬,林纾怎么也没想到她要找的是祁夫人的茬。

    说她谨慎聪慧吧,她还没见过元帅就敢直接上门打祁夫人的脸,像极了阴险小人一朝得志,恨不得向全天下炫耀自己并非阴沟里的老鼠。

    说她冲动莽撞吧,她几句话的功夫就把祁夫人气得接连失态,偏偏字里行间让人抓不到任何错处,祁夫人生了满腹怒火,却不能也不敢把她扫地出门。

    林纾少将望着时一沅的背影,眼底带了几分探究,对方似有所觉,回过头对她轻眨了下眼。

    她愣了愣,忽而醍醐灌顶。

    时一沅是借了她的势,她是姬芜元帅的心腹,有她寸步不离地跟着,无需多说什么,便是在对外界释放‘姬青沅很得元帅喜爱’的信号。

    难怪昨天她问了姬青沅要做什么之后,对方故意卖了个关子,却请她一起前往。

    她本以为‘找茬’是在开玩笑,但又真怕姬青沅不知分寸闹出难看的事情,便应承了她的邀请。

    林纾少将露出一抹笑。

    想来元帅会满意这位小姐。

    至于祁夫人。

    人一旦钻进了死胡同,就会做一些蠢事-

    “你和我母亲说了什么?她有没有……有没有……”祁焕着急开口,话到一半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时一沅拾起一颗星星枣,耐心回答道:“没有,只是误会一场,夫人很和善,你不用担心。”

    言罢,她咬下一口星星枣,转移了话题,“这就是你家庄园里种的星星枣?比外面卖的甜好多,我回天都星之后,你能寄一些给我吗?”

    祁焕闻言松了口气,又高兴起来道:“好啊!蛇矛座还有很多特产水果,你喜欢的话,我都给你寄一些。”

    果然,和拥有同等地位的人交朋友,母亲便不会反对。

    季沅成了姬青沅,也理所当然从可以用钱打发掉的难民成了天穹祁氏的座上宾。

    真是讽刺。

    时一沅托腮看着祁焕的侧脸,“你明明在和我说话,却心不在焉的,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吗?”

    祁焕被她说的一愣,不想把心头难以启齿的隐秘告知别人,连忙摇了摇头,胡乱扯了一件事道:“一个月后星曜军校就要开学了,你想就读什么专业?”

    时一沅微微挑眉,“为什么不是问我会不会去?而是问我想读什么专业?”

    星曜军校是永曜帝国最高军事学府,毕业后便能直接进入军方,优秀毕业生更是可以随意选择加入哪个军团,永曜帝国的中学生无不以考入星曜军校为荣。

    祁焕立刻把刚才烦恼的事情抛开,为她解释道:“六大图腾家族与皇室有过约定,凡是主家的血脉后代,年满十八岁后必须进入星曜军校完成学业,否则皇室便不承认其拥有继承家族的资格。”

    竟然还有这种约定?

    不过永曜帝国的六大图腾家族与棠溪皇室之间不是普通的君臣关系,有这种奇奇怪怪的约定也算正常。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读什么专业可能需要和母亲商量。”时一沅摊了摊手以示无奈。

    祁焕咕哝道:“也对,你的情况比较特殊。”

    天都姬氏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纯血继承人,恐怕不能如姬司谕等人那么随心所欲。

    她刚回家族,什么事情都不懂,要学的东西肯定很多,姬芜元帅又是个相当强势且严厉的人……

    思及此,祁焕心头对时一沅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

    “咳咳!”姬司谕放下手中的茶杯,掩着唇轻咳了两声。

    上门来做客的荣邈哎呀呀了声,“谕谕,你什么时候喝个茶都能呛着了?老实交代!是不是在想哪个漂亮妹妹!”

    被他拖过来的凤西鸢随口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荣邈捂着心脏作伤心状,“凤西鸢!我在你眼中成什么人了?”

    姬司谕:“……闭嘴。”

    荣邈立即收了手,又起身对着前方的别墅翘首以盼,动作相当之浮夸,“妹妹呢?咱们可爱又漂亮的妹妹呢?快喊出来让我瞧一瞧!”

    “不知道,干坏事去了吧?”姬司谕懒懒回答。

    荣邈立即投来不赞同的眼神,“你自己是个黑心的,就别戴黑色眼镜瞧咱们妹妹了。”

    凤西鸢深觉丢人,把人拽过来谈正事。

    “我们没有拿到星钥,遗迹也关闭了,说明星钥落入了别人手中,但当时遗迹的位置还没有暴露,进去的人屈指可数,我们也是费了老大一番功夫才找到的入口,你们觉得谁有可能做了那个渔翁?”

    温斯顿帝国雇佣来的五个黑色佣兵被姬司谕弄死了,凤西鸢也派人筛查了当天进入星芒森林的佣兵,并没有找到可疑的对象。

    荣邈嗐了声,“要是螣蛇军团能早一天到,直接封锁星芒森林,就没现在这堆破事了。”

    至于小芒星驻军,一群虾兵蟹将,谁知道星门开启后,已经被温斯顿帝国的间谍渗透成什么样了,调遣他们前去封锁星芒森林,无异于放狼进羊群。

    姬司谕没有搭话,脑中却掠过时一沅面颊染血、双瞳冷若寒霜的画面。

    是她吗?

    她与他几乎是同时出遗迹的,还落到了同一个地方,可当时她的手里没有星钥。

    姬司谕垂眸道:“找不到就找不到,这原也不是我们的任务。”

    凤西鸢嗤笑:“我倒是不想管,祁沁语那个疯婆子,仗着螣蛇军团的势,在我面前狐假虎威,一口一个不过如此,真想弄死她。”

    荣邈嗑着瓜子道:“你怕什么?喊凤凰军团过来摁死她啊!”

    凤西鸢活动着指关节,皮笑肉不笑道:“没记错的话,我被她阴阳怪气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热闹吧?我先摁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怎么样?”

    荣邈立即惊恐地捧起瓜子火速坐到姬司谕身边,却差点被他一脚踹个屁股墩儿。

    “我晚点就启程回天都星,这事你们也别管了。”姬司谕重新端起茶杯,神情恹恹道。

    “你怎么瞧着没什么精神?”凤西鸢听他这么快就要走,顺势抛开星钥不星钥的烦人问题,决定自己也尽快跑路。

    “困。”姬司谕丢下一个字,打着哈欠离开了玻璃花房。

    荣邈连忙站起来喊道:“谕谕!妹妹呢!我还没瞧过妹妹呢!”

    凤西鸢一巴掌给他摁瓜子皮堆里了-

    落日熔金,湖光粼粼,有垂柳环湖而生,枝条依偎着水面,静望着树荫下吐着泡泡的游鱼。

    一只只独角天马收了翅膀,停在人工湖旁的草地上,悠哉悠哉吃着鲜嫩的草叶,驯马员提着一桶桶星果倒进干净整洁的马槽里。

    几只刚成年的独角天马嗅着星果香甜的味道凑过来,用舌头卷起一颗咬进嘴里,嚼吧嚼吧吞吃入腹。

    其中,体型健硕、气质威武的那部分独角天马是跟着林纾少将和姬青池从前线回来的,每一只都是强大的战马。

    剩下的则是被驯马师带着刚从天都星赶过来的代步天马,性格较为温顺,也不认人。

    时一沅换了骑装,准备在傍晚启程前学会如何独自驾驭独角天马。

    她不娇气,也不想给饕餮军团的士兵留下这样的印象,所以不想在返回天都星的时候,与人共乘一骑。

    迎着落日的余晖,她伸了个懒腰,余光里瞥见一抹纯黑色的身影,不由看过去。

    天马群都簇拥在人工湖前吃着马槽里的星果,但有一只纯黑色的独角天马远离马群,独自在湖边喝水。

    竟然有纯黑色的独角天马!

    时一沅惊异道:“阿德莱特!我之前怎么没见过那只独角天马?”

    它的毛发在残阳的照射下泛着一层浅浅的金辉,鬃毛自然地向下垂落,光洁而顺滑,额前的独角是剔透的黑水晶色,仔细看会发现里面流淌着浅浅的星力波纹,像石子落入湖面荡起的涟漪。

    但就是这么漂亮的独角上,被人挂了个花里胡哨的花环,大红色与深紫色的巴掌大花朵互相映衬,和它孤僻冷傲的气质格格不入。

    阿德莱特笑容满面道:“这是司谕少爷的坐骑,名为苍,是一只野生独角天马,脾气很烈,司谕少爷花了整整一个月才驯服它,它也只接受司谕少爷的命令,小姐不要靠它太近。”

    “一个月?”时一沅微微扬眉。

    便宜哥哥这么有耐心?

    换做是她,不出三天就有可能把它剁了架在火上当烤肉。

    阿德莱特点点头,“小姐喜欢的话,回到天都星之后,也可以去天马湖附近寻找一只合眼缘的独角天马,亲自驯服它。”

    听着很有意思。

    时一沅又转过眼,指着另一只和天马群格格不入的独角天马,“那是二哥哥的坐骑吗?”

    她所指的正是那只拥有浅金色渐变鬃毛的独角天马。

    它不如苍那么醒目,却也非常漂亮独特,这会儿正低头认真嚼着湖边的小草,气质冷冷的,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但看起来没有苍那么狂傲不好惹。

    “是的,它叫铃铛,也是野生独角天马,性格比较孤僻,只喜欢青池少爷。”阿德莱特耐心道。

    铃铛?

    好可爱的名字。

    时一沅想问问这名字是不是便宜二哥取的,正在吃草的铃铛忽然抬起脑袋发出一声清脆的嘶鸣,紧接着释放出华美的纯白色双翅,朝她所在的方向飞了过来。

    跟在时一沅身边的两个保镖立刻上前一步作出防守的姿态,一道微冷的声音在他们动手之前率先闯了过来。

    “铃铛,不要对着人飞。”

    铃铛在半空中一个急刹车,蹬着四条大长腿飞向更高处,等调整好略显滑稽的飞行姿势,又很快震动翅膀朝姬青池俯冲而去。

    姬青池无奈地向前伸出手掌,铃铛又是一个急刹车,在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马蹄印,准确无误贴着他的掌心低下脑袋,还把鼻头凑过去蹭了蹭。

    它如此热情,和刚刚浑身上下都写着‘别靠近我’的模样南辕北辙。

    姬青池显然已经对它冒失的举动习以为常,拍了拍他的鼻头以示谴责,又在铃铛哼哧吐气的时候抬手扶了扶它的鼻梁。

    铃铛傲娇地仰起头,发出一声更长的嘶鸣。

    姬青池小弧度弯了下唇,转而从空间指环里取出星果,掌心向上移到一旁,铃铛马上跟随他的动作把脑袋凑过去,吐出舌头将星果卷进嘴里咔嚓咔嚓吃掉。

    如此和谐的画面让驯马师不禁感叹,一向冷漠不爱搭理人的铃铛也只有在面对主人的时候会显露这样的性情。

    时一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人一马的互动。

    阿德莱特也笑眯眯看着快乐吃星果的铃铛。

    驯马师牵着一匹眼神灵动而好奇的小马驹走过来。

    阿德莱特接过缰绳,轻轻摸着小马驹的鬃毛道:“青沅小姐,您之前骑过马吗?”

    时一沅收回视线,看看眼前的小马驹,再看看远处高大威猛的成年独角天马,鼓了下腮帮子:“阿德莱特,我骑过!可以不用特意挑选小马驹给我。”

    阿德莱特低笑着应了两声好,准备让驯马师换一匹更健壮的独角天马过来。

    时一沅却摆了摆手,走到了比自己要稍微矮一点的小马驹面前,“它也不错,怪可爱的。”

    她学着姬青池安抚铃铛的模样,轻轻摸了摸小马驹的鼻梁,并从空间指环里取出星果放到它嘴边。

    小马驹闻到星果甘甜的香气,果然耸动着鼻头凑过来嗅了嗅,它犹豫地看了眼训马师,驯马师并未给他任何暗示,它只好扭回脑袋。

    时一沅笑着用星力将星果一分为二,甘甜的果汁溅到小马驹的鼻头,它终于禁不住美食的诱惑,把它卷进嘴里咔嚓咔嚓吃起来。

    她又摸了摸它的鬃毛,小马驹光顾着吃,压根不介意被她顺毛。

    时一沅接过阿德莱特手中的缰绳,一脚踩在马蹬上,轻轻松松上了马,她的动作不算标准,但看起来很漂亮。

    姬青池瞄了一眼,顺势上了铃铛的背,铃铛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震动翅膀载着他飞上了天空。

    小马驹见状,赶忙咽下嘴里的星果,也跟着震动翅膀飞离了地面。

    独角天马崇敬强者,族群的首领通常由最强者担任,还未长成的小天马很喜欢跟在强大的长辈身后学习各种飞行和战斗技巧。

    驯马师没想到姬青池会突然间骑着铃铛飞上天空,还影响到了小马驹,吓了一跳,立即握住挂在脖子上的训哨,但还没来得及吹响就被阿德莱特拦下了。

    阿德莱特不紧不慢道:“不用担心,青沅小姐不会有危险的。”

    驯马师欲言又止。

    尽管是性格比较温顺的小马驹,但怎么说也是能和凶残嗜血的风行隼战斗而不落下风的强大战兽……

    阿德莱特看出了他的顾忌,安抚道:“不是还有青池少爷吗?”

    驯马师更加无奈了。

    如果是换成司谕少爷,他或许能放心一点,但青池少爷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对着元帅都是一张冷脸,指望他护着大小姐,还不如指望大小姐无师自通成为驯马宗师。

    阿德莱特不再说话,而是望向天空,温和地注视着一前一后飞驰的独角天马。

    时一沅并未被突然起飞的小马驹吓到,这样的经历对她而言不算新奇。

    微凉的秋风扑面而来,拢过她互相纠缠的发梢,与向后飘起的发带嬉戏,从未享受过的自由和惬意自她心底喷薄而出。

    此时,她不需要藏在阴影里,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她也不需要遮掩自己的真面目,日夜恐惧身后无止境的追杀。

    自由的风吻过她的面颊,亲昵地拥着她走向新的人生。

    小马驹发出低低的嘶鸣,呼唤前方迅疾飞驰的铃铛。

    铃铛回头瞥了它一眼,很是高贵冷艳地扭回脑袋,飞行的速度却是慢了下来,与它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

    小马驹高兴极了,努力震动翅膀,想要追上前方巍峨的背影。

    时一沅握着缰绳发出一声低笑,轻松保持着身体平衡,任由小马驹跟着铃铛在空中来回飞了好几圈-

    结束飞行体验落地的时候,时一沅看到了站在苍身边的姬司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在往挂在苍独角上的花环编小花。

    苍很不耐烦地别过头去,又被他强行扶着嘴把脑袋扭回来。

    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性格有多恶劣的青年还理直气壮地数落道:“耍什么小脾气?给我站好不许乱动!”

    时一沅:“……”

    她确信,她刚刚看到苍翻白眼了。

    所以,便宜哥哥到底是靠什么驯服苍的?

    脸吗?

    要说脸的话,他没穿早上的休闲服,而是和她一样换了骑装,贴身的衣裤包裹着他昂藏的身躯,修长笔直的双腿踩着中筒靴,腰间绑着一条银质皮带,勒出劲瘦的腰身,无端多出一股禁欲的气质。

    应该是靠身材。

    时一沅迟疑的更改答案,并默默移开视线,却恰好看见铃铛走到苍对面的湖边,昂首挺胸发出一声略带同情又得意的嘶鸣。

    苍:“……”

    苍很不客气地吼了回来,吓得旁边已经吃完了星果正凑在一起采野草玩的天马群连连后退。

    时一沅有点想笑,但她还没笑出来就听到姬青池用他那微冷的好嗓音道:“铃铛,不许笑话苍。”

    苍:“……”

    苍又对着姬青池恶狠狠吼了一声,铃铛立即不客气地吼回去。

    一匹黑马和一匹白马就这么杠上了。

    姬司谕恍若未闻,等把手里的最后一朵小花编进苍的花环里,才慢条斯理用一颗星果堵住苍的嘴巴。

    铃铛见苍被动休战,傲然地扭过脑袋,甩着马尾巴又走向姬青池,期间路过时一沅,极为吝啬地瞥了她一眼。

    林纾少将带着士兵们过来的时候,就见时一沅牵着匹小天马,蹭在铃铛身边,给小天马喂一颗星果,再给铃铛喂一颗星果。

    而铃铛每次都会看一眼姬青池,见他没有反对才会叼起星果。

    林纾少将迟疑地看了眼铃铛最具辨识度的浅金色鬃毛,确定自己没有认错马,又反复看了它好几眼。

    铃铛有这么亲人吗?

    没记错的话,它孤僻又冷傲,上次把一个觉得它好看就想过去摸它两下的军官一脚踹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不等她想出个子丑寅卯,阿德莱特已经走到她面前道:“林少将,小姐和两位少爷已经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启程。”

    林纾少将收了收心神,整编列队。

    独角天马群飞上天空,小马驹载着时一沅狗狗祟祟蹭到配合众天马飞行速度的铃铛身边,接连发出嘶鸣,有过一起吃星果的经历,它完全不怕铃铛翻脸踹自己一脚。

    铃铛面无表情地微折耳朵,并不动声色往旁边飞了飞。

    小马驹立即凑过去,乐颠颠地继续用热脸贴冷屁股。

    时一沅忍着笑,猫崽儿从她的肩后探出脑袋,顶着她的半片衣领好奇地瞅了瞅铃铛,发出一声小小的嗷呜。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姬青池听到它的声音后转过头来,淡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许诧异,第一次主动和时一沅说话,“这是你的拟态?饕餮?”

    小奶猫似乎听懂了他在说自己,又发出一声嗷呜,听着有点凶,实际上毫无威力,甚至因为它翘起小耳朵的动作而显得过分可爱。

    时一沅大抵能猜到姬青池在诧异什么,点了点小奶猫的眉心,神情认真道:“它是罕见的白化种。”

    姬青池也认真点点头,肯定道:“的确罕见。”

    长得比亚种还不像饕餮,的确是非常罕见的纯血种。

    时一沅看他真的信了,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姬青池茫然地眨了下眼,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笑。

    姬司谕拉着苍的缰绳靠过来,语气凉凉道:“姬青沅,不要欺负你单纯的二哥。”

    时一沅:“……”

    这话好耳熟,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过类似的?

    正想着,玄烛就从姬司谕身后冒了出来,刀柄上妖异的血色猫眼石淌过一抹微亮的光。

    时一沅:“……”

    姬司谕抓过玄烛丢进她手里,又顺手捞过她肩上的小奶猫,“借我玩一会儿。”

    苍从鼻腔里呼哧出一口气,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时一沅捧着在自己掌心里躺平的玄烛,不明白她拿着这把吃又吃不得用又用不了的破刀能干嘛?

    再看猫崽,已经在姬司谕手里躺平了,此时正蹬着小腿去踢他要点自己小肚皮的指尖。

    姬司谕乐得和它这么玩,唇角的弧度一再上扬。

    时一沅:“……”

    这家伙本质上是毛绒控吧?

    姬青池瞄她一眼,又瞄姬司谕一眼,最后低头摸了摸铃铛的鬃毛。

    铃铛惬意地打了个响鼻,隔着高兴得已经忘了该怎么叫唤的小马驹,对着苍抛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苍暴躁地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还没发作就感觉到有人摸了摸自己的鬃毛,它下意识觉得是姬司谕,顿时抬头挺胸,把挑衅的眼神又扔了回去。

    铃铛扭过脑袋,瞅了瞅肆无忌惮给苍顺毛的时一沅,得她轻快地对自己眨了眨眼。

    铃铛收回小眼神,挺了挺修长的脖颈,单方面结束了这场没有悬念的斗争。

    苍见它主动认输,快乐地甩了甩马尾巴-

    独角天马的飞行速度相当快,一路上畅通无阻,偶尔遇到驾驭飞行异兽行走的商队,对方看到独角天马也会立即让道,生怕耽搁了他们的行程。

    不过短短半天,一行人便离开了白狮座进入星冕座下辖的星球。

    星冕座有饕餮军团坐镇,受天都姬氏统辖,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都远非白狮座可比,旅游业更是相当发达,每到假期其他星座的游客便会蜂拥而至,使本就繁华的星冕座更加繁荣。

    中途,众人在某颗商业星上停留休息,时一沅精力旺盛,拽着姬司谕要去商业街逛一逛,得他提出要玩小奶猫的要求。

    时一沅严词拒绝,并在姬青池抗拒的眼神中,带走了阿德莱特。

    阿德莱特笑眯眯跟着她,欣然接受了这场短暂的游玩。

    又过半日,众人横穿巨蟒森林,抵达了天都星。

    与偏僻的小芒星不同,天都星是永曜帝国七大主星之一,以繁荣和富足著称,各大商会争相入驻,星冕座的民众无不以居住在天都星为荣。

    姬芜的元帅府名为星冕城,占地面积相当之广,横跨两条河流,设有各种娱乐和训练设施。常规训练场大到足以容纳饕餮军团十万正规军进行日常训练。此外,还有单独的猎场、马场、球场……

    而在星冕城的正上方,有一座人造浮空城,是星冕城的内城,因镶嵌了浮空石,所以不需要任何支点,可以自然飘浮在空中。

    内城中最醒目的是一棵将粗壮的根系贯穿整座城的古树。

    它的叶片充盈如翡翠,迎着初晨的光辉,叶片中溢出的莹莹绿光像一只只小精灵,它们穿梭在枝干与叶片的间隙中,维持着整座浮空城的运转。

    时一沅承认,自己从高空俯视星冕城的时候,在心底骂了句万恶的资本家,并且欣然受了这句骂。

    谁不想成为富婆呢?

    内城是天都姬氏的主家,也是姬芜元帅的直系亲属居住的地方。

    姬青池此次跟着姬芜元帅到前线历练,并得到了少尉军衔,算是饕餮军团的正规成员,需要和林纾少将一起前往军团管理处进行回归报备。

    姬司谕没了猫崽儿玩,一路上神色恹恹。

    他让阿德莱特安排时一沅的去处后,勒过苍的缰绳,苍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翅膀一震就带着他没了踪影。

    小马驹载着时一沅上了浮空城,阿德莱特耐心地为她介绍内城与外城的情况。

    等独角天马被人牵下去,时一沅站在巨树底下,掬住一颗绿莹莹的光点,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因赶路而产生的疲乏瞬间消退了一半。

    华美典雅的城池建在巨树庞大的根系上,亭台楼阁、水榭回廊,流水淙淙、翠鸟啼鸣,恍若人间仙境。

    时一沅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石阶,阿德莱特恭谨地跟在她身后,说明各处建筑的名称和用途。

    拐过一处回廊,微风拂面,清爽而舒适,细微的沙沙声掩在风与树叶奏响的和声中,悄无声息靠近。

    时一沅步伐微顿,又立即向前走,鞋跟点在地面发出清脆的踏踏声,隔着一整条回廊都能听见。

    再过一个水榭,一张血盆大口突兀从石阶下方窜了上来,比成人手指还要长的两颗獠牙泛着冰冷的光泽,对准时一沅狠狠咬了下来。

    她哎呀一声,收步后退,灵巧的两个回转便退到了石桌后方,水桶粗的巨蟒咬了个空,一脑袋撞在石桌上,发出沉重的咚一声。

    时一沅斜眼瞥着把自己撞晕了头的巨蟒。

    好蠢。

    评价刚出,一道清亮傲气的少年音便从水榭上方响起,“小黑!”

    时一沅抬头望去,对上了一双张扬的银蓝色双眸,少年趴在水榭顶上,柔软的银色短发垂下,瞳孔和头发的颜色与她如出一辙。

    她的脑中冒出三个字。

    姬青潋。

    两相对望间,少年明显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扭头冷哼了声,屈膝一跃落到了地上。

    午后的暖阳步入水榭,越过姬青潋的肩头照进时一沅的双眸。

    短暂一瞬静默,时一沅把双手背到身后,对着姬青潋笑得眉目生辉,“三哥哥!”

    第19章 吃吃吃(19)

    姬青潋在时一沅的笑容里火速后退了两步, 急急道:“谁是你哥哥?别瞎叫!”

    “嗯?”时一沅露出疑惑的眼神,有些无措地看向阿德莱特。

    阿德莱特始终束手站在一旁,即便刚才黑色巨蟒已经扑到了时一沅眼前, 也没有丝毫动容, 不知是觉得她能处理这样的小事, 还是觉得巨蟒把她咬上一口也无所谓。

    此时接到时一沅的眼神, 他才出声解释道:“青潋少爷,这位是青沅小姐,您的孪生妹妹。”

    姬青潋早在几天前就从姬司谕那里听说了此事, 今天是特意等在这里,想要给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便宜妹妹一个下马威。

    谁知道她的胆子竟然那么小, 看到小黑窜得比兔子还快, 害他的小黑撞在石桌上。

    姬青潋没接话, 仅是重重哼了声, 从眉梢到眼尾都写着‘不悦’两个字。

    他不想和胆小鬼浪费时间,俯身提起还晕在地上的巨蟒尾巴, 快步下了水榭。

    巨蟒的大脑袋磕在石阶上, 发出哐哐哐的沉闷声响, 本来还有点意识, 这下是彻底晕了。

    时一沅见他拽着大蟒蛇,片刻便没了影, 站在原地眨了眨眼。

    看出来了, 便宜三哥不怎么喜欢她, 而且是非常典型的大少爷脾气, 往后的日子估计少不了鸡飞狗跳。

    怎么办呢?

    她讨厌一而再再而三的应付小笨蛋。

    时一沅叹了口气,苦恼道:“三哥哥走了,阿德莱特, 我们也走吧?”

    阿德莱特告诉她,天都姬氏还有两位少爷的时候,只是简单介绍了他们的情况,并未提及两人的性格,时一沅也没有追问。

    不过短短数天相处,她已经体会到了阿德莱特的认真和周到,他不提绝对不是疏忽了,而是有意为之。

    这么做的目的很好猜,他接到了姬芜元帅的命令,对她进行观察或是考验,试探她的能力底线。

    如果她连两个年龄相仿的兄长都搞不定,谈何去统帅饕餮军团?去与其他图腾家族自小培养的继承人竞争较量?

    阿德莱特垂手应好,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恭谨-

    安排给时一沅的住处是一座三层楼阁,雕梁画栋、绿荫如盖,一汪清泉从人造假山上倾泻而出,淙淙流水叮咚作响,形成一曲舒适美妙的空音。

    时一沅微仰着头,呼吸一口沁人心脾的空气,已然想到自己日后住在这里会有多快乐。

    阿德莱特道:“小姐有什么需要,用光脑或者星螺发送信息即可,我或者其他人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屋内的陈设是罗拉女士布置的,您若是不满意,可以告知她更换成喜欢的。”

    阿德莱特将剩下一些小事补充好,便恭敬地退了下去,留给时一沅独处的空间。

    时一沅把自己的新家上上下下逛了一遍,卧室、会客室、茶室、书房、基础训练室……

    整栋阁楼的装修风格自然典雅,给人很强的舒适感,时一沅完全没有感觉到陌生和不适应。

    书房里的书籍种类繁多,历史类、社科类、数理类……还有一面书架上放置的全是与饕餮拟态有关的书籍。

    时一沅梳洗完出来,高兴地扑在柔软的大床上抱着被子来回滚了好几圈,小奶猫也从精神力泉里跑了出来,兴奋地嗷呜嗷呜直叫-

    “姬青池!”

    姬青池刚刚做完回归报备,准备返回住处梳理这段时间在战场上积攒的经验和教训,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还是气势汹汹满是傲然的语气,不用想也知道来人是谁。

    他没吭声。

    姬青潋一把摁住他的肩膀,不满道:“我叫你呢,你装什么死?”

    姬青池冷漠回应:“什么事?”

    姬青潋恶狠狠道:“就那个刚回来的……姬青沅,她竟然弄晕了我的小黑!”

    说完,他指了指远处在地上躺平成一条蛇棍的黑蛇巨蟒,夸张地描述时一沅如何胆小怯弱。

    姬青池:“……它看起来更像是被你一路拖来,撞晕的。”

    姬青潋顿时双手抱胸,高傲地微抬起下巴:“那可不,那个小兔子一样的笨蛋哪里来的本事弄晕我的小黑?”

    姬青池:“……你还有事吗?”

    他不太想听姬青潋前言不搭后语的碎碎念。

    “没了!”姬青潋手掌一挥,示意他可以滚了,又转过身去拎起小黑的尾巴,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道:“姬司谕呢?他不是跟着你们一起回来了?人跑哪里去了?竟然敢拉黑我的潮汐之音!他死定了!”

    “不知道。”姬青池丢下三个字,骑上铃铛须臾间飞出千米之远,仿佛身后追了一群野狗。

    姬青潋见他溜得比兔子还快,完全不想再听自己多说一个字,磨了磨牙道:“死木头!”-

    时一沅在星冕城的生活很是轻松惬意,阿德莱特直接放养她,仅在她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

    她每天除了吃喝、完成基础训练之外,基本泡在书房里,阅读永曜帝国史、图腾家族史等书籍,了解七大家族的现任成员及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

    她以前也知道一些,但没有这么详尽。

    比如玉溪泽的父亲身为纯血麒麟,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和一个无法觉醒拟态的普通人私奔,惹得麒麟家主大发雷霆,将他逐出家族。

    但与他同辈的两只纯血麒麟接连战死,麒麟家主一夜白头,去找当初被自己逐出家族的小儿子,却发现小儿子也已在一年前为了救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命丧异兽潮,留下一个五岁的女儿和三岁的儿子。

    前者和他的母亲一样无法觉醒拟态,后者小小年纪便有了麒麟之息,觉醒拟态指日可待。

    麒麟家主便强势把年仅三岁的玉溪泽带回了天南星麒麟本家,没有理会他的母亲和姐姐。

    再比如,应龙家族的纯血应龙们对家主之位丝毫不感兴趣。

    别的家族继承人备选者都是恨不得给自己的竞争对手捣乱挖坑,他们则是迫不及待给自己的竞争对手铺路递台阶,并集体摆烂表示自己不配统帅应龙军团,现任应龙家主更是靠抓阄决定的。

    简直令人忍俊不禁。

    把介绍应龙家族关系网的书籍放进书架,时一沅取出介绍白泽家族的书籍,书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请进。”她扬声道。

    木质的雕花门打开,姬司谕双手抱胸靠在门后,偏头看进来,正好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书,微挑起眉道:“真好学。”

    时一沅自那天和他分别后,就没再见过他,姬司谕也不是那种会来和她闲聊的人,于是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姬司谕没卖关子,直接说道:“母亲回来了,一个小时后到。”

    时一沅微微睁大了眼:“这么突然?”

    姬司谕颔首:“母亲历来是这样的做事风格,喜欢突然袭击,而且随心所欲,我也是刚接到消息。”

    竟是如此?

    “蔷薇座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吗?”时一沅问道。

    她早上看的新闻里,金乌军团和圣天使军团还处于对峙状态,星芒森林与蔷薇404星也在螣蛇军团的控制之下。

    想来已经有人猜测星钥并未落入温斯顿帝国之手,只不过还无法确定,所以螣蛇军团依旧封锁着星芒森林。

    姬司谕摇了摇头,“前线有金乌军团和螣蛇军团在就够了,母亲已经完成了她需要做的事情,剩下的可以交给去接应的其他军团。”

    永曜帝国七大军团威名赫赫,却不代表其他军团一无是处。

    既然已经完成了对血蔷薇的绞杀,就没有必要把饕餮军团继续留在前线,否则温斯顿帝国也会对蔷薇座投入更多兵力,使战局扩大。

    时一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她成为姬青沅到现在,始终未曾见过姬芜元帅,连视频通讯都没有,她有些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不过,姬芜元帅缴获了蔷薇庄园的宝库,却把里面的东西全送给了她,似乎也没传闻中那么可怕。

    “你准备一下,半个小时后过来,母亲不喜欢迟到的人。”姬司谕简单一句提醒,捏起一颗摆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星星枣,咬进嘴里。

    “你和天穹祁氏那小子关系还挺好。”姬司谕吐掉果核,意味不明道。

    时一沅把刚取下的书籍放回书架,准备下次再继续看,随口回答:“谁让他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请我吃了顿饭呢?自然是要好好当朋友的。哥哥要是喜欢星星枣,回头我让阿德莱特匀一些给你。”

    “感谢妹妹慷慨馈赠。”姬司谕又捻起一颗星星枣,大步出了客厅-

    时一沅换了身得体的衣服骑着小马驹抵达星冕广场的时候,三个便宜哥哥已经全到了。

    阿德莱特和罗拉女士垂手候在一旁。

    林纾少将等高级军官也来了,只不过等候在另一侧的副广场上。

    苍和铃铛一左一右各自占据广场两侧的草坪,用马屁股对着对方,有一匹刚成年的独角天马试图靠近苍,被它狠瞪一眼后,便蹬着马蹄去找铃铛。

    它的毛发是纯白色的,棕毛被打理得漂亮又柔顺,最醒目的特征是头顶的独角,呈剔透的水晶蓝,偶然间会有细微的电弧窜过。

    它完全不知边界感为何物,欺负铃铛没有苍那么凶,强行凑到铃铛脑袋边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

    铃铛不是很想理它,扭过头往草坪的另一侧走去,它立即像贴狗皮膏药,再次黏了过去。

    时一沅跳下小马驹的背,脚刚落地就听到一阵肆无忌惮地嘲笑,“不是吧?姬青沅!你都成年了还骑性格最温顺的小天马?是怕被大型天马从背上抖下来吗?”

    不用怀疑,出言嘲笑的人正是姬青潋。

    姬司谕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顺带踹开在自己脚边咕蛹的小黑。

    也不知道姬青潋是怎么做到的,把巨蟒森林以阴险毒辣著称的黑鳞狂蟒养成这副蠢样。

    时一沅摸了摸小天马的鬃毛,它瞅了瞅铃铛和它身旁的不知名天马,再瞅了瞅一只马在草坪上溜达的苍,犹豫了一下迈着轻快的步伐朝苍跑了过去。

    她看着小天马跑远,笑对上姬青潋嘲笑的眼神,“三哥哥,我的确有点怕,你可以教我吗?”

    姬青潋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凭、凭什么要我教你?马场里的那些驯马师又不是摆设!”

    “可他们又不是三哥哥,教的肯定没你好。”时一沅面不改色吹捧道。

    姬青池瞄来一眼。

    她明明能很熟练的驾驭独角天马。

    姬青潋被吹得很高兴,插着腰傲然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求教了,我就只好大发慈悲教你了!明天早上八点到马场来。”

    姬司谕轻啧一声。

    时一沅笑盈盈应了好,指着还凑在铃铛身边像只苍蝇似的嗡嗡嗡叫唤个不停的独角天马道:“那是三哥哥的坐骑吗?”

    姬青潋:“那当然!它叫元帅!威风吧?”

    名字是挺威风的。

    时一沅闭着眼睛瞎夸,“可威风了!”

    姬青潋暂且满意了,还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天边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嘶鸣。

    与此同时,不管是正在对小马驹怒目而视的苍,还是被元帅烦得想尥蹶子踹马的铃铛皆抬起了脑袋,纷纷展开翅膀飞上了天空。

    不仅是它们,位于星冕城各处的独角天马犹如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感召,全部振翅飞离地面,接连发出嘹亮的嘶鸣。

    这一幕太过壮观,时一沅仰望着天空,见到遮蔽半边天的独角天马群如雪崩般滚滚而来,声势之浩然,场面之华美,令人心生畏惧却又舍不得移开眼。

    位于天都星各处的民众也纷纷抬起脑袋,遥望着穿越巨蟒森林抵达天都星的饕餮军团。

    有人原地欢呼,有人高喊饕餮军团,还有人热情地向姬芜元帅表白,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便是原本比较冷静的民众也沸腾起了热血。

    严整的队列向两侧分开,一只有着灿金色独角和鬃毛的天马载着身穿银灰色铠甲的女人从队列中走出。

    风将她身后的白色披风吹得猎猎作响,银灰色的长发被高高束起,纤细的眉毛上扬成威严的弧度,银蓝色的双眸俯视着地面众生,冷傲、威严、令人想要臣服在她脚下,对她顶礼膜拜。

    戾扬起前蹄,再一次发出高亢的嘶鸣,它的体型比成年独角天马要大上一圈,身姿矫健、威武挺拔,肌肉线条十分流畅,积蓄着强大的力量。

    斜贯右眼的伤疤不仅没有削弱它的美感,反而为它增添了别样的野性!

    飞在空中的独角天马纷纷应和,迎接族群中最强大的首领!

    姬芜勒过戾的缰绳,率领饕餮军团飞向星冕广场。

    天马群落地,飞扬的风扑来战场的血腥与硝烟,时一沅等人站成一排,双手背在身后跨步而立,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姬芜从戾的背上跃下,长腿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度,灵巧地落到地上。

    她一边摘手套一边往乖乖站在广场前的四只崽走来,罗拉女士立即上前,接过她摘下的手套。

    踏踏踏的脚步声靠近,锐利的视线扫过来,时一沅心跳的速度有些快,明明她经历过更加紧张刺激的场面,如今却像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无端觉得喉口干涩。

    这便是来自圣域强者的绝对压迫吗?

    她忽然无比庆幸蔷薇图腾在她吃掉永生花之后就藏在了她的皮肤底下,又在她尝过便宜哥哥的血液后,进入了半休眠状态,否则以它凶残嗜血的气息肯定会被姬芜察觉。

    深沉如渊的气息越靠越近,时一沅努力控制住狂跳的心脏,抬头对上了姬芜冷然的双眸。

    目光相接的刹那,姬芜微挑了一下眉,似乎没料到她敢抬头与自己对视。

    原本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消失的无影无踪,姬芜道:“你们四个,跟我到书房来。”

    姬司谕维持着一贯的从容,第一个跟在姬芜身后。

    姬青池不着痕迹放松紧绷的肌肉,和姬司谕保持着五步左右的距离走向书房。

    姬青潋扭头对着时一沅冷冷哼了声,快步追上他们俩。

    时一沅被哼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招惹他了,她撩了把被风吹乱的发丝,落在最后当小尾巴-

    姬芜的办公场所设置在外城,书房大得惊人,分为内厅和外厅,外厅通常在召集军官们处理军务的时候使用。

    时一沅等人进的是内厅。

    脱了铠甲的姬芜坐在书桌后方,眯眼打量着气质迥异的四只崽,开始询问姬司谕和姬青潋近一个月的历练、学习所得。

    姬司谕回答的完美无缺,被姬芜满意放过。

    姬青潋言辞闪烁、吞吞吐吐,好几个问题没答上来,被罚去训练场打木头桩子。

    姬青池乖乖递上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反思总结,成功躲过一劫。

    三个便宜哥哥立在一旁。

    轮到时一沅,姬芜沉默地打量了她将近三分钟,在平时看来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时间此时却像上断头台一样难熬。

    但时一沅已经不像刚才在广场上那么紧张了,在心里默数着一只天马、两只天马……数到第一百八十只的时候,一股强势的威压毫无征兆袭来!

    她条件反射燃起星力护盾,强烈的冲击使得她被迫后退一步,垂落双肩的发丝尽数向后飞扬。

    沉寂在她皮肤底下的蔷薇诅咒隐隐察觉到危机,有躁动之意,时一沅果断沟通精神力泉中的饕餮图腾。

    纯白色的星力喷薄而出汇聚到她的眉心处,猫崽儿从她的肩后走出,勾着爪子发出低低的嗷呜!

    姬芜的目光落在小奶猫身上,轻笑一声后释放更强的威压。

    时一沅紧咬着牙关,精神力泉中的拟态图腾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威胁和挑衅,轻微地颤动起来,图腾上那双始终紧闭的金色双眼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同一时间,庞大凶戾的饕餮虚影自时一沅身后浮现,威名赫赫的凶兽饕餮微微下压前肢,对着姬芜发出凶狠的咆哮!

    姬芜当即从书桌后方站了起来,一只更强更凶恶的饕餮虚影在她身后浮现,它勾着左前肢,露出尖锐的獠牙,对着时一沅身后的饕餮虚影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两只饕餮狭路相逢,自是谁也不肯臣服于对方,狂暴的星力席卷整个书房,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姬司谕三人立即燃起星力护盾,以抵挡来自高等血脉拟态的强大威压。

    尤其是姬青池和姬青潋,两人觉醒的是亚种饕餮拟态,在血脉上本就要逊色纯血饕餮一筹,单纯的以血脉力量进行较量,根本翻不了身。

    不过短短几秒钟,他俩额前便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位于精神力泉中的拟态受到刺激,不受控制幻化成虚影出现。

    时一沅体内的星力几乎运转到极致,但她的饕餮和姬芜的饕餮战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即便对方手下留情,她也难以突破圣域强者的威压,渐渐露出颓势。

    姬芜见她差不多到极限了,瞬间收了拟态,时一沅身后的饕餮虚影没了外界力量的刺激,缓缓扩散消失。

    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小奶猫蔫巴巴趴在她的肩膀上,一直翘着的小尾巴也完全耷拉下来,瞧着好不可怜。

    姬青池和姬青潋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浑身上下汗涔涔,要不是心头的意志和信念支撑着他们不能失态,这会儿怕是早趴地上去了。

    姬芜看也没看他俩一眼,从书桌后走出,停在时一沅面前。

    她要比时一沅高小半个头,此时低头注视她,神情认真而严肃。

    时一沅不敢有丝毫松懈,笔直地回望她,清澈的瞳孔中既没有畏惧也没有忐忑。

    姬芜厉声道:“姬青沅,你想继承饕餮军团吗?”

    稍稍缓过劲儿来的姬青潋听到这句话,瞳孔微微放大,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长这么大,母亲从未问过他这个问题,姬青沅不过刚刚回来,凭什么?就凭她继承了纯血饕餮血脉吗?

    姬司谕瞥他一眼,并不意外他的反应。

    姬青池还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看不出是喜是怒。

    时一沅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姬芜便会听到这个问题,那一瞬间她的大脑里转过千百个念头。

    各种冠冕堂皇、讨巧卖乖的话术她可以信手拈来,但不知为何,与姬芜的双眼对视时,她完全无法将那些话说出口。

    想与不想,只是非常简单的三个字。

    “想!”她坚定地回答。

    她不想再去过躲躲藏藏的日子,不想独自藏在阴暗的角落里舔舐伤口,机会近在眼前,她为什么不牢牢将之握在手里?

    姬芜满意地笑了,一改刚才强势的姿态,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那就让我看到你的决心。”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姬青沅,我姬芜的女儿,天都姬氏的大小姐,半个月后星冕城将广邀宾客,届时我会正是对外介绍你的身份。”

    时至今日,时一沅才真正获得姬青沅的身份。

    她仰望着姬芜,说道:“我知道了,母亲。”

    姬芜点头应了声,扫了眼失魂落魄的姬青潋和八风不动的姬青池,以及摆出事不关己的姿态,从头到尾都在看热闹的姬司谕,对四只崽摆了摆手道:“今天就到这儿,你们该训练的去训练,该受罚的去受罚。”

    姬青潋是被姬司谕提着衣领拖出去的,到书房门口才回过神,仔细一看眼尾竟微微泛着红。

    时一沅正低头思索姬芜为什么不问自己想继承饕餮军团的原因,忽然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转头便对上了姬青潋愤然的目光。

    两相对视,姬青潋咬牙切齿道:“你别得意的太早!拥有纯血血脉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废物一级!有什么资格继承饕餮军团?”

    他把拳头捏得吱嘎作响,到底顾忌着书房里的姬芜,没有一拳头砸在时一沅脸上,而是屈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骑着振翅飞来的元帅消失在了几人的视野中。

    时一沅眨眨眼,看向姬青池和姬司谕,前者没什么反应,后者耸了耸肩。

    姬青池也走了,他是个训练狂,一天到晚要么待在训练场,要么去异化区,对别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

    姬司谕倒是没什么事情干,他向来是整座星冕城里最闲的,不是去天马湖垂钓,就是在猎场骑着苍追野兔,再不然是去球场打马球,一个月也不见得会去一次训练场。

    姬芜也不管他。

    便宜哥哥走了两个,时一沅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对姬司谕道:“我是不是把姬青潋得罪死了?”

    如果没有她,天都姬氏的家主只会在姬青池和姬青潋之间产生,姬青潋一看就很崇拜姬芜,连自己的独角天马都起名为元帅,却在她出现后,被敬爱的母亲重创,估计要伤心死了。

    姬司谕戳了戳她肩上还没回精神力泉的小奶猫,顺带回答道:“你焉知自己不是磨刀石?”

    “青潋一出生就是天都姬氏的大少爷,在我或者说在青池出现之前,人人都捧着他惯着他,他长这么大顺风顺水,遭遇的挫折屈指可数,性格太傲气,不折断翅膀让他好好长个记性,是长不大的。”

    时一沅低笑。

    不过是多出一个竞争者,如何算折断翅膀?

    人只有被狠狠踩进泥沼里,鼻腔里灌满污水,拼了命的挣扎求救却毫无作用,才会记住那种屈辱的滋味,才会发了疯地想要站起来,夺回自己被碾碎的尊严与傲骨,争抢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过,时一沅有心听他多说一些,并未就他的话作出反驳,也对他戳小奶猫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奶猫懒洋洋的,又不想回精神力泉,便也任他捏自己的小短腿,偶尔给他一爪子,以示自己的凶悍。

    “拿我当磨刀石吗?”时一沅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回应姬司谕的话。

    若说她这个突然找回来的女儿在姬芜心目中的认可度能立即超越多年养在身边的儿子,那才离谱。

    尤其是天都姬氏这种大家族,亲情可以有,但永远不是最重要的。如何维持饕餮家族的运转,延续天都姬氏的荣光,才是家主应该且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姬芜有心锻炼姬青潋,也同样是在考验她,无论谁成了才,继承家主之位统帅饕餮军团,天都姬氏都是既得利益者。

    姬司谕的思维与她同步,“当然也是在磨砺你,母亲向来公平。”

    时一沅托腮道:“二哥哥似乎对当继承人没什么兴趣。”

    姬司谕拎起小奶猫的后颈皮,悄悄把它揣自己手里,对着它软乎乎的小耳朵轻轻呼噜了两下。

    时一沅立即看过来。

    他若无其事接上她的话,“我哪知道?要不你直接去问他,得到答案了顺便告诉我一声。”

    时一沅忽然快步往前,转身拦在姬司谕面前。

    后者被迫停下步伐,微挑着剑眉看她,“挡着我去路了,妹妹。”

    “你不想成为继承人吗?哥哥。”时一沅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牢牢挡在他面前,微仰着头与他对视。

    姬司谕神情不变,却把手中的小奶猫放回了她肩上,食指与中指并拢,用指背抚过她纤细脆弱的侧颈,微低下头在她耳畔道:“别对我产生好奇,会没命的。”

    话音刚落,他的心口蓦然一疼。

    时一沅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服抵在他的旧伤处,偏头回敬道:“疼吗?”

    呼吸交织,两人无声对视着。

    长达数秒的沉默后,姬司谕无奈举手投降,后退一步道:“妹妹真是好狠的心,捅了我一刀不说,还想再捅一刀吗?”

    时一沅回答,“谁让哥哥总爱瞧着我的脖颈,我怪害怕的。”

    日光透过树梢,在空荡荡的回廊里打下斑驳的影子,两片落叶飘零而下,又在簌簌凉风中打着旋儿飞远-

    “小姐会跳舞吗?”阿德莱特将手中的礼服册送到时一沅面前,顺势问道。

    时一沅刚想说会,思绪一转摇了摇头,“没学过呢!”

    “好的,那还需要在您近期的行程上添加学习宴会开场舞这一项。”阿德莱特在备忘录上记下。

    时一沅翻着精美的礼服册,每一张设计图都很漂亮,还做成了3D投影的形式,为她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好漂亮,全都想要。

    时一沅兴奋又纠结地挑了好半天,最后抱着册子问阿德莱特:“我可以全部都要吗?”

    富婆才不要做选择题。

    阿德莱特笑道:“当然没问题。”

    时一沅抱着册子靠倒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幸福地浑身冒泡泡。

    阿德莱特无奈地摇了摇头,“珠宝也全替您备齐,由专业的造型师为您搭配如何?”

    时一沅用力点点头,“我不懂这些,负责穿戴就好啦!”

    她把礼服册递还给阿德莱特,好奇道:“宴会上我会和谁跳开场舞?”

    姬芜已经对外发放了邀请函,天都姬氏大小姐回归的消息已经插上翅膀飞到了永曜帝国各颗星球。

    此次宴会,棠溪皇室和图腾家族都会派代表来参加,规格相当之高,不容许出任何差错,负责星冕城内政的罗拉女士已经忙得晕头转向了。

    “您的舞伴,当然由您来选择。”阿德莱特妥帖道。

    时一沅轻快道:“那太好了,我要去邀请三哥哥。”

    阿德莱特温和地应了声好,仿佛不知道昨天在书房外发生的事情。

    而今天早上,大小姐在马场等三少爷教她骑马却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星冕城,从佣人到士兵都知道三少爷不喜欢大小姐。

    姬芜对此没什么反应-

    阿德莱特说,姬青潋每天早上都会骑着元帅在马场跑上几圈,稍微热身后再去训练。

    次日一早,时一沅依旧换上骑装,提前牵着小马驹在马场等姬青潋。

    姬司谕已经听说了昨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悠哉悠哉骑着苍过来看热闹。

    苍比小马驹大了一倍不止,身姿矫健、肌肉有力,昂首挺胸的模样格外神气,惹得小马驹总是盯着它露出羡慕的眼神。

    迎上时一沅的视线,姬司谕慢条斯理道:“妹妹大清早的在这儿干嘛呢?”

    “守株待兔呀!”时一沅清脆回答。

    “哦?株在哪?兔在哪?”姬司谕抬手到额前左瞧瞧右瞧瞧,忽而瞥见空中飞来的身影,哟了声道:“兔来了。”

    姬青潋本来就绷着张脸,看到时一沅之后,连眼神都冷了下来,讽刺道:“连匹成年独角天马都驯服不了,还想统帅饕餮军团?回去抱着枕头做白日梦吧!”

    时一沅抿了抿唇,很是伤心难过的样子。

    姬青潋看她这副模样,怒火更甚,“你装什么装?在母亲面前不是挺威风的吗?”

    姬司谕牵着缰绳,从空间指环里端出一盘星星枣,有滋有味吃起来。

    躲在暗中偷瞄这边情况的几个驯马师向他投去羡慕的眼神。

    敢现场吃大小姐和三少爷的瓜的人,也就只有大少爷了。

    时一沅可怜巴巴拽着缰绳,“三哥哥,你明明答应了要教我骑马的。”

    姬青潋:“我不想教了,你滚!”

    时一沅不滚,并且像根钉子似的扎在原地。

    姬青潋没见过她这么厚脸皮的人,懒得再跟她废话,骑着元帅开始疯狂冲圈,末了又去训练场打烂了整整三根木桩,把负责训练他的教官惊得不轻。

    星冕城的训练木桩都是乌木,硬度比合金还高,不调用星力的话,要打烂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姬青潋把手都打肿了,却仿佛感觉不到疼,负责帮他检查身体的药剂师头疼地给他开了效果最好的修复药水。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一沅每天都会牵着小马驹去马场等姬青潋,挨他一顿骂。

    姬青潋的愤怒也从打烂三根木桩积攒到打烂五根木桩,教官已经麻了,默默向姬芜报告了此事。

    姬芜让教官顺其自然,教官不太懂这四个字的意思,摸着脑瓜子又回去了。

    药剂师也麻了。

    三少爷讨厌大小姐的消息越传越广。

    敏锐的人已然转变了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对时一沅产生的看法。

    为了三少爷一句教她骑马的承诺,每天都送上门去给人骂,乍一看之下死认理不知道变通,可把目光放远了看,这又何尝不是坚定与刚毅。

    她守着承诺,违背承诺的人是三少爷。

    将士们不会喜欢一个朝令夕改的领袖,也排斥傲慢的领导者。

    大小姐信守承诺,性格温和,还拥有纯血饕餮拟态,能沟通饕餮图腾。

    人心都是偏的,自然会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一方。

    宴会前夜,姬芜听着林纾汇报的消息,无奈地摇了摇头:“青潋在她面前可以说是毫无招架之力。”

    林纾是看着姬青潋长大的,要说在两人之间更偏向谁,那么无疑是姬青潋。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姬青沅的心计和手段吊打姬青潋,也比他更适合成为天都姬氏的继承人。

    “青沅小姐的确聪明,捏住了青潋少爷的性格弱点,但她这样做,是否过于……”林纾犹豫着没有把话说完。

    从姬青沅上门打脸祁夫人的事情就可以看出,她不是个受了委屈还往肚子里咽的人。

    如今,她和姬青潋的关系可以说是势同水火,要真成了家族继承人,姬青潋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明明是双胞胎兄妹,怎么就养成了南辕北辙的性格?还把关系闹得这样僵?

    姬芜看她一眼,“人总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青潋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自己中了她的圈套,你觉得我能把家族交给他吗?”

    天都姬氏的家主可以阴险毒辣,可以手段狠厉,却绝不能蠢到被人算计了还看不出来。

    林纾神色一凛,低头恭敬道:“您说的是。”

    “倒是青池,他啊……”姬芜叹了口气,“真是有够与世无争的,你说他是不是出生的时候和某条小应龙抱错了?”

    林纾露出一抹笑,“青池少爷的拟态您不是见过吗?”

    姬芜摆了摆手,“罢了,青沅和青潋的事情让他们自己闹去,我倒要看看青潋到底能蠢到什么地步。”

    虽然姬芜很不想承认,但姬青潋的确是她亲生的,明明她也没疏忽他的教育,怎么就养成了如此天真的性格?

    难道是遗传了他的父亲,空有一张脸,却命中带蠢?-

    月明星稀,夜莺立在枝头,自由自在地吟唱婉转动听的乐曲。

    天马湖旁的草地上铺了一地银光,姬司谕拿着根钓竿,支着腿靠在苍柔软健壮的腹部,姿态舒适又惬意。

    “不管管吗?”姬青池牵着铃铛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没头没尾道。

    “管什么?”姬司谕懒洋洋的,哪里还有半点儿贵公子的气质?

    “青潋和……青沅。”说到时一沅的时候,姬青池的语气明显停顿了一下。

    他也没料到瞧着乖巧可人的妹妹,会有这样的心机手段,一出手便让姬青潋兵败如山倒。

    姬青池待在训练场的时间比待在住处的时间还久,最近听了不少士兵谈论他俩的事情,一口一个青沅小姐,说她有多好,说幸亏元帅把她找了回来,俨然已经成了他们心目中军团未来的统帅。

    时一沅展现出了多优秀的能力吗?

    并没有,她只是让姬青潋成了自己的对照组,轻轻松松踩着他闯进了饕餮军团的视野,让他们看到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姬司谕诧异地瞄了他两眼,“你不是最怕麻烦吗?这件事跟你又没关系,难道你也想凑上去当她的垫脚石?”

    姬青池默了默,他只是觉得姬青沅即便是想竞争继承人之位,也不该用这样的手段。

    姬司谕轻笑了声,意味深长道:“你太小看她了。”

    现在的情况看上去是姬青沅占据上风,但等大家回过味来,又会觉得她心机深沉,为了往上爬,连孪生哥哥都能踩在脚下践踏。

    人总是这样,对自己目光集中的对象百般挑剔,试图找到一个完美的精神寄托者,又对弱势的一方施舍本不该给的怜悯。

    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集到默默与士兵们一起训练,追着姬芜元帅的步伐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姬青池身上。

    母亲也不会喜欢自己的孩子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妹妹可是有着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她怎么可能瞧不出这么简单的道理?忙忙碌碌一场却为他人做嫁衣?

    姬青池疑惑地眨了下眼,想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姬司谕却忽然提着钓竿站了起来,一尾银色的小鱼咬了钩,正甩着尾巴在空中扑腾。

    他笑看姬青池,“钓到了。”-

    落日的余晖铺洒大地,因着天都姬氏大小姐姬青沅回归家族,整颗天都星连办七日庆典,免费发放各种纪念品,游客们蜂拥而至。

    临近宴会,永曜帝国各大家族的代表也陆续抵达天都星。

    天都星有禁空令,除了独角天马之外,其他的异兽没有资格翱翔蓝天,即便是星梭也只能在地面航道飞行,无论是谁来了,都要遵守这条禁令,包括棠溪皇室。

    其他六颗主星亦是如此,这象征着图腾家族的绝对权威,不容任何人挑衅。

    是以,参加宴会的每一位宾客都是乘坐星梭进入星冕城的。

    露天会场里,处处张灯结彩,酒水糕点应有尽有,长相俊美的侍从穿梭其中,提供最周到的服务。

    距离宴会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已经有不少宾客游走其中,互相攀谈。

    聊得最多的自然是今晚即将亮相的纯血饕餮姬青沅,人人都好奇这只野生的小饕餮到底有多大本事,能否成为被姬芜元帅认可的接班人-

    “扣扣扣!”

    时一沅穿着华丽的粉蓝色礼服,佩戴市价过亿的极品宝石项链,银灰色的长发被造型师精心打理过,一部分编了起来,剩余的绾到身后,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以及耳朵上倾倒无数女性的猫眼蓝宝石。

    她隔着紧闭的朱漆大门,耐心十足地对着里面的姬青潋说道:“三哥哥,你能当我的舞伴吗?”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半个多小时了,门内一点动静都没有,换做是旁人,怕是一早拂袖而去了。

    等时一沅准备再次敲门时,大门被唰啦拉开,她猝不及防迎上一张血盆大口。

    小黑露出尖锐的獠牙,猛得朝她扑过来。

    时一沅故作害怕的呀了声,身体却很灵活地往旁边避了避,小黑扑了个空,栽在石阶上,头重尾轻,团成球滚了下去。

    还是好蠢。

    姬青潋压着满腹怒火站在门后,再看小黑滚下台阶的蠢样,怒不可遏道:“你有病?听不懂滚字的话,需要我教教你吗?”

    他穿着居家服,眼睛里爬满红血丝,脸还是英俊的,却难掩疲惫,怕是许久不曾好好休息,也不打算出席宴会。

    时一沅的耐心其实很有限,但总需要迫于现实作出妥协。

    仔细算一算,她也差不多把人逼上梁山了,莞尔道:“那三哥哥你……教教我呀!”

    她扬起语调,又在说到中途的时候骤然下压,银蓝色的双眸在昏暗的夜色下浮起一抹冷光,明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副表情,气质却南辕北辙。

    姬青潋愣了一下,转而嗤笑道:“怎么?总算不装了?”

    姬青潋再怎么暴躁易怒,再怎么傲气不爱搭理人,也能感觉得出这段时间周围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从前天开始,他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想了一天一夜,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情,终于明白自己干了怎样一件蠢事。

    姬青沅。

    这个绿茶心机婊!竟敢暗算他!

    时一沅抚了抚鬓边的发丝,斜睨着他轻蔑道:“三哥哥,你真是蠢得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姬青潋瞳孔放大,心里积攒的怒火在这一刻燃到了顶峰!

    “姬青沅!”他厉声高喝。

    “嗯?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还是说三哥哥被我戳中了心头隐秘,恼羞成怒了?”时一沅像那日笑对着祁夫人般,一刀又一刀捅着姬青潋的心窝子。

    “你找死!”姬青潋紧咬着牙根,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吱嘎作响。

    时一沅不怕死的再加一把火,“怎么?想打我?你敢吗?母亲偏爱我,星冕城人人都说我的好,你打了我,会让母亲生气,会让饕餮军团的士兵彻底失望,你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青潋少爷,而将成为一颗弃——”

    子字还未出口,姬青潋青筋暴起的拳头已然狠狠朝她砸了过来。

    时一沅早有准备,轻松往后一避,躲开他满是怒火的一拳,还继续挑衅道:“三哥哥不是嘲笑我是个只有一级战力的废物吗?怎么连我的头发丝都碰不到?还是说,你只有依靠拟态战力等级,才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姬青沅!我要弄死你!”姬青潋彻底破防,遒劲的肌肉鼓起,摒弃自己七级战力的优势,要凭借体能和格斗技巧打到眼前的绿茶心机婊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

    时一沅指尖点着星力,唰啦一下划破礼服繁冗的裙摆,露出纤细白皙的长腿及浅色的及膝打底裤。

    这次,她没有躲,而是握拳正面接下姬青潋犹如千斤重鼎的拳头,纤细修长的手指本该跳跃于黑白琴键之间,却在与姬青潋的力量碰撞中硬生生将其震退。

    酸麻之感从肌腱爬上来,姬青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不等他看清时一沅此时的模样,对方已经脱掉了高跟鞋,裸露着双足狠狠踢向他的腰腹!

    战斗的本能使得姬青潋侧身格挡,落在手肘处的力道几乎震麻了他整只手。

    怎么可能?

    她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力量?

    “竟然还有心思走神呢?三哥哥。”时一沅语调傲慢,瞬间拽回了姬青潋的心神。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只在他看来不具备任何力量的拳头砸在了他的侧脸上,剧烈的疼痛从他的颧骨蔓延到整张脸,牙齿磕破了舌头,溢出浓重的血腥味。

    姬青潋狼狈地侧摔在地上,前所未有的屈辱从他的心底窜起。

    时一沅站在粼粼月光之下,连发丝都没乱,也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狼狈倒地的他,“三哥哥,你不仅蠢,还弱得可怜,竟然连我三招都接不住。”

    “真是难以想象,你竟是母亲的孩子,我的孪生哥哥。”

    姬青潋咬着血,看到她背对着月华,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银蓝色瞳孔漫起显而易见的嫌弃,仿佛有他这样的兄弟,是一件多么屈辱的事情。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眼神,大喝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像头发疯的牛犊,没有任何技巧地撞向时一沅。

    时一沅轻啧了声,挡下姬青潋的拳头,别住他踢来的腿,轻轻松松化解他的攻势。

    她不再进攻,只是被动的防守,可姬青潋依旧连她的头发丝都没摸到,反而越打越没有节奏,越打越没有力量。

    终于,时一沅玩腻了你攻我守的游戏,借着他砸来的拳头轻松跃起,简单一个270度回旋,白皙的脚掌踹在姬青潋的肩后,直接踩碎了他的肩胛骨,把他压向了门前的台阶。

    剧烈的疼痛以及脱力的四肢使得姬青潋难以维持身体的平衡,像刚才偷袭失败的小黑一样,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强烈的眩晕中,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礼靴。

    姬青池默默看着他滚到自己脚边,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与那双肿得跟灯泡相媲美的眼睛进行了长达数秒的对视之后,姬青池罕见地咽了口唾沫,谨慎地抬起了脑袋。

    月色下,女孩已经重新穿上了高跟鞋,成套的猫眼蓝宝石首饰在月光的清辉中显出别样的妖异之美,开裂的礼服裙摆不仅未损她的优雅,还为她添了几分野性的气质。

    时一沅抬起手,作出等人搀扶的姿势,笑意盈盈望着旁观了整场冲突的姬青池,语调轻快地询问道:“二哥哥,三哥哥如今这副模样,该是无法出席宴会了,你愿意成为我的新舞伴吗?”

    她的神情还是那样乖巧,银蓝色的双眸熠熠生光,却不同于那日在小芒星别墅阳台上的初见。

    彼时的她,仰望着他,惊喜而雀跃。

    此时的她,俯视着他,高傲而冷淡。

    姬青池回想起昨天姬司谕笑看自己的模样。

    想来他早已知晓姬青沅的真面目,并猜到了她针对姬青潋的真正意图。

    姬青池迎上那双瑰丽的眼眸,越过半死不活的姬青潋,踏步上了台阶,单膝跪在她面前,牵过她的手,在食指指根的蓝宝石戒指上轻轻落下一吻,“如你所愿,我的公主。”

    第20章 吃吃吃(20)

    “哇!我还是第一次来天都星, 这里比天梧星更漂亮、更热闹。”荣邈坐在星梭里兴致勃勃地趴着窗往外看,活灵活现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凤西鸢斜睨过来,“你夸就夸, 拉踩是什么意思?”

    天梧星是凤凰家族的大本营, 也是永曜帝国七大主星之一, 是和天都星同级别的超级大型星球。

    因着和姬司谕关系好, 凤西鸢主动揽过了此次凤凰家族代表的活计,前来出席宴会,而且她也想见见那只在小芒星没能见到的纯血小饕餮。

    荣邈也出身天梧星, 但和拥有纯血凤凰血脉的凤西鸢不同,他的家族人丁凋零, 传承至今唯他一人觉醒拟态, 这次能来天都星, 是借了凤西鸢的光, 蹭邀请函进宴会。

    他在星曜军校认识的姬司谕和凤西鸢,过程暂且不提, 三人差不多是互为损友的关系。

    “诶!我就是稍微感叹一下嘛!给谕谕一点面子。”荣邈不慌不忙回答。

    凤西鸢不听他贫嘴, “你这马屁还是等见到他的时候再拍吧!否则我怕自己忍不住一脚把你从星梭里踹出去。”

    荣邈赶紧告饶, “我错了大小姐, 咱们天梧星吊打十颗天都星!”

    凤西鸢又道:“你这话可别到外头说,否则我怕你有命来没命走。”

    荣邈立刻抬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正好此时, 星梭停在宴会场前, 荣邈狗腿地‘滚’下星梭, 扶住凤西鸢的手, 被她挽着走上红毯。

    凤西鸢作为凤凰家族的纯血凤凰,又是家族继承人备选者之一,在公开场合露面后便过上了万众瞩目的日子, 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人人都想和她攀交情。

    此时,她的身边出现了个陌生面孔,并非是哪个大家族的继承人或者主家子弟,霎时惹来诸多议论,好奇他哪里得了凤三小姐的青睐,能被她带着出席天都姬氏的宴会。

    在他们之后,又有一艘星梭停下。

    玉溪泽先下了星梭,应豫慢条斯理跟在后头,认识他俩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好得堪比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公开场合里,如果其中一个人在,另一个肯定也在。

    玉溪泽和应豫在星门遗迹消失后,也离开了小芒星,各回各家。

    麒麟家族因为纯血继承人只有玉溪泽一个,此次出席宴会的任务毫无疑问落到了他身上。

    应龙家族的纯血继承人虽不在少数,但一条比一条咸鱼,根本不想千里迢迢来一趟天都星,应豫受玉溪泽之邀,便在哥哥姐姐们欣慰的眼神中接过了家族代表的任务。

    玉溪泽理了理外套上的袖扣,好奇地对应豫说道:“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姬芜元帅有个流落在外的女儿?”

    “我也没听说过。”应豫回答。

    这种事情,肯定会被记录在图腾家族的秘辛档案中,两人都是能够接触此类档案的身份,却没有印象哪份文件里有提到此事。

    “那她是哪里冒出来的?”玉溪泽随口道。

    如果是从旁支带回来的孩子,根本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大方承认就好了,包括棠溪皇室在内的其他七大图腾家族又不是没有出生旁支的孩子继承过军团的先例?

    而且把旁支出生的纯血血脉接到主家进行培养是不成文的规定,既是为了挑选最合适的家族继承人,也是为了保护纯血血脉不被心有觊觎之人猎杀。

    应豫想出一个理由,“或许姬芜元帅是怕大张旗鼓地寻找她,不仅找不到人,还有可能把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吧?”

    倒也是。

    图腾家族通常会把纯血后辈养育到一定年龄,才会正式对外介绍,姬芜元帅当初是只生了个儿子,还是生了对双胞胎,她若有心隐藏,旁人也未必知晓。

    不仅如此,当初麒麟族长把玉溪泽的父亲逐出家族是秘密进行的,对外则宣称他已经死了,此后他始终过着遮掩容貌、隐姓埋名的生活。

    若非麒麟家主后来去寻找他,其他图腾家族也未必能了解到那样一桩会被贵族圈传为笑谈的隐秘往事。

    图腾家族的纯血血脉就是这样,像人参果、唐僧肉一样,能惹来无数人的觊觎。

    在天都姬氏的地盘上,两人也不敢聊太多与宴会主角有关的八卦,就此打住。

    玉溪泽想着棠溪皇室会派谁过来,偏头就看到了精心打扮过,正端着天都星特产的翡翠葡萄酒和姬司谕说话的祁焕。

    他的神情未有多大的变化,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

    应豫提醒道:“你今天要是敢在这里跟祁焕打起来,姬司谕能弄死你。”

    玉溪泽哼了声,“我是什么很蠢的人吗?在这种场合打姬芜元帅的脸?”

    应豫没有对蠢不蠢的问题发表评价,而是奇怪道:“祁焕什么时候和姬司谕关系那么好了?”

    还能有说有笑。

    姬司谕那家伙看着好相处,实际上又傲又挑,寻常人入不了他的法眼,怎么可能看上祁焕那种蠢货?

    玉溪泽也皱起了眉。

    他竖着耳朵认真听了听两人的对话,什么‘星星枣’‘青沅’‘下次’。

    青沅?

    姬青沅?

    祁焕见过姬青沅了?-

    祁焕没注意到玉溪泽来了,与姬司谕攀谈,也只是说一些场面话。

    比如,姬司谕说他送来的水果很好吃,感谢他的慷慨赠予。

    再比如,他客气的表示没有什么,姬司谕喜欢的话可以多送他一些。

    祁焕到底是自小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该学的礼仪都学了,该说的场面话也会说,尽管有点怵姬司谕,倒也不至于丢螣蛇家族的脸面。

    他之所以能作为螣蛇家族的代表前来天都星出席宴会,并非是祁夫人已经忘了小芒星发生的事情,而是她不想让其他纯血螣蛇得到这个露脸的机会。

    祁夫人好面子,却也能屈能伸,姬青沅既然有利用价值,那就该让她发挥用处,而不是因自己一时的喜恶让祁焕错过一个强大的助力。

    两人尬聊了几句,会场外头忽然传来轻微的骚动。

    放眼看去,是皇室的代表来了。

    皇储,棠溪晟。

    他有着一头墨色短发,身穿黑金色的礼服,气质温和而不失高贵,含笑的金红色双眸扫过人群,对着向他恭敬致意的大小贵族微微颔首。

    姬司谕作为主人,结束了与祁焕之间的谈话,端过一杯翡翠葡萄酒走向棠溪晟,从容地和他打招呼。

    “司谕,怎么没有见到青池和青潋?”棠溪晟接过酒杯微抿一口,笑着问道。

    人人都知道,纯血饕餮姬青沅回归,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姬青池和姬青潋这两个原本的家族继承人备选者。

    这么重要的场合,一个两个的都不在,也太耐人寻味了。

    莫不是兄妹不和,一点面子也不想给?

    尽管在场宾客中有不少人怀揣着这样的猜测,但敢出言试探的,也就只有棠溪晟了。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恶意,仿佛只是问了一个很寻常的问题。

    姬司谕:“青池素来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可能在哪个地方猫着躲清静吧?至于青潋,想当妹妹的舞伴,结果妹妹没选他选了青池,这会儿正生闷气呢。”

    他所说的情况,完美符合两人的性格。

    棠溪晟轻晃着酒杯,“青潋这么喜欢青沅,倒叫我有些迫不及待见她了。”

    “宴会马上就开始了,殿下无需等太久。”姬司谕接过话,完全没有提前带他去见时一沅的意思。

    棠溪晟扫他一眼,“听说青沅是你亲自找回来的?”

    “凑巧罢了,也算圆了母亲一件憾事。”话到此,远处传来酒杯落地的声音,姬司谕道:“殿下慢饮,我去瞧瞧发生了什么。”

    棠溪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端起翡翠葡萄酒又喝了一口,神情没有多大的变化,另有他人凑上前来,殷勤地和他搭话-

    “你没事吧?”凤西鸢重新端过一盏酒杯,上下打量着完好无损的姬司谕。

    刚刚的酒杯是她故意失手落在地上的,为了解救被迫去和笑面虎聊天的姬司谕。

    姬司谕眼尾微挑,压着声线道:“你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凤西鸢满意地抬起下巴,受了他这句恭维。

    荣邈端着小蛋糕走过来,恭敬地递给活菩萨,见她接了才对姬司谕八卦道:“白泽家族有派人来吗?”

    要说七大图腾家族中,情况最糟糕的是哪个家族,那么非白泽家族莫属。

    白泽家族虽是图腾家族,觉醒的白泽拟态却没有和其他图腾拟态一样强大的战斗力,他们能屹立永曜帝国之巅,靠的是神兽白泽通天晓地的预知能力。

    十几年前,白泽家族一夜之间被人屠了满门,只留下一个襁褓女婴。

    当时这件事震惊了整个永曜帝国,先皇震怒,联合其他五大图腾家族彻查此事,最后发现是流浪荒芜星域自称为魔神军团的强盗组织干的。

    先皇当即对魔神军团发布3S级通缉令,魔神军团便在此后的十年中,被永曜帝国追杀到销声匿迹。

    当初幸运存活下来的女婴也被先皇接到帝国皇宫,由皇后亲自抚养,如今已有十八岁,等她从星曜军校毕业,便可返回天衡星继任白泽家主之位。

    姬司谕摇了摇头,“说是身体不好,无法到场。”

    白泽家族只剩她一人,倒也没人会对她过分苛责。

    荣邈暗叹了一句好惨,又说起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事情,“咱们妹妹待会儿是和姬芜元帅一起入场吗?哎呀!我可算能见到她了!”

    若非场合不对,荣邈想搓手表示自己有多期待。

    姬司谕似笑非笑扫他一眼,看得荣邈浑身起鸡皮疙瘩,想问问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会场灿亮的灯光忽然全部暗了下来。

    礼乐奏响,灯光汇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向站在红毯尽头的母女俩身上。

    年轻的女孩在会场灯光的照射下,亮得仿佛能发出光来。

    她穿着银蓝色的一字肩礼服,露出白皙圆润的双肩、精致漂亮的锁骨,一条丝绸腰封勒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肢,镶嵌着星钻的轻纱自然的向下垂坠,行走之间闪烁着熠熠星辉。

    那头惹眼的银灰色长发绾起,蓝底银边的发带缠绕其中,长长的尾端与垂落的发丝交相辉映,衬得那一节修长的脖颈如极品羊脂白玉。

    前段时间在天曜拍卖场上引起无数女士争相抢夺的十三颗猫眼蓝宝石被制成了一整套首饰,与她一起惊艳亮相。

    万众瞩目之中,她挽着姬芜元帅的臂弯,灵动的双眸扫过人群,露出优雅得体的微笑。

    有人看痴了眼,手中的酒杯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被高亢了礼乐轻描淡写的掩盖,侍从立即上前,熟练地处理这微不足道的突发情况。

    荣邈狂吸了两口气,掐着姬司谕的手腕道:“谕谕!咱、咱们妹妹这也太漂亮了吧?”

    简直像坠落凡尘的精灵,被她看上一眼,连血液都能沸腾。

    姬司谕拎着他的袖子把他的手提起来甩开,凉凉评价了两个字,“出息!”

    凤西鸢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确实漂亮啊!为什么我没有这么漂亮的妹妹?她看起来好乖,软软的很好捏的样子!”

    姬司谕:“……”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可不是朵小白花,而是朵食人花!

    如此想着,姬司谕再次看了过去,恰恰迎上时一沅看过来的视线,得她轻眨了一下眼。

    刹那间,数不清的来宾不约而同把目光转了过来。

    姬司谕:“……”

    心情还挺好?看来笨蛋弟弟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了。

    凤西鸢已经和荣邈凑在一起激动了,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步,“她看过来了!她看过来了!还对我眨了眼!”

    姬司谕很是骄矜地调整了一下袖口,懒洋洋打破他们的幻想,“是在看我。”

    两人同时对他怒目而视-

    旁边的玉溪泽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做梦都想不到天都姬氏刚找回来的大小姐会是之前小芒星的难民季沅。

    即使有过在星门遗迹的短暂相处,玉溪泽对‘季沅’的印象也还停留在‘蠢货祁焕身边的吸血鬼朋友’上。

    季沅就是姬青沅?

    姬芜元帅流落在外的女儿?

    他想到来天都星之前看过的那份文件,姬芜元帅对外透露找到纯血饕餮的时间明明在他和‘季沅’一起掉入星门遗迹之前。

    那家伙在耍他!

    应豫的眉宇间也流露出了些许意外,但他和时一沅的交集有限,除了惊讶之外,倒也没有旁的情绪。

    再看旁边的祁焕,双眼亮得几乎要发出光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天都姬氏的大小姐一见倾心。

    他倒是总算长了回眼睛-

    姬青池从人群后方进入宴会场。

    他远远看着走在红毯上的女孩,气质温雅柔和,微笑时柳叶眉弯起,漂亮的杏眼更为她添上几分乖巧,像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谁也想不到,在她乖巧可人的外表下,有着另一幅截然不同的面孔。

    她纤细的双手能轻轻松松挡下姬青潋不借助星力便将乌木打烂的拳头,她柔弱的身体掌握着各种高难度的格斗术,轻轻一脚就踩碎了姬青潋的肩胛骨。

    她用几句话便道出了姬青潋内心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简简单单击溃他的心防,让他放弃自己原有的优势,像提线木偶一样被她戏耍。

    姬青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看到姬青潋在她面前一败涂地时的心情,但他清楚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女孩站在月光下高傲地对自己抬起手的模样。

    如此想着,姬青池收回视线在人群中寻找姬司谕的位置,发现他正低头拨弄着袖扣,似乎对万众瞩目的女孩完全不感兴趣,直到母亲带着姬青沅走到宴会场中央,他才慢悠悠抬起脑袋。

    姬青池穿越人群,走到姬司谕身边站定。

    姬司谕瞥见他的身影,随口问道:“精彩吗?”

    姬青池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姬青潋之后,立即低声道:“你早就知道她会那么做了?”

    姬青沅今晚摆明了是去挑衅的,再有她那字字句句诛心的话,姬青潋不爆炸才怪。

    “很难猜吗?”姬司谕反问。

    姬青池默了默,翕动着唇瓣想说话,可这里显然不是个合适的场合,只好闭紧嘴巴。

    姬司谕见他不说话,垂在身侧的指尖绘了枚交流星纹,打进姬青池的手背,在心里问道:“姬青潋呢?”

    姬青池不是第一次和他用交流星纹对话了,轻车熟路地在心里回答:“我送医务室去了。”

    “怎么解释?”姬司谕问道。

    妹妹可不是会手下留情的人,姬青潋这会儿就算不缺胳膊断腿,也至少鼻青脸肿,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医务室那边肯定要弄清楚缘由好向母亲汇报。

    姬青池没接话。

    姬司谕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趁着周围光线不好,抬脚踹了下他的足踝。

    姬青池吃痛,老实回答道:“青沅说,你打的。”

    姬司谕似笑非笑道:“……你没阻止?”

    他是打过,而且下手不轻,但这不能成为他给便宜妹妹背锅的理由。

    姬青池没吱声。

    姬司谕偏头与他对视,成功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反正又不是我背锅’一行字。

    他气笑了。

    若非场合不对,他觉得姬青池也有去医务室躺一躺的必要-

    姬芜元帅迎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说了几句场面话,最后偏头对着身侧的时一沅笑了笑,牵起她的手,高声宣布了她的身份。

    热烈的掌声中,司仪宣布宴会正式开始,乐队奏响《森林里的绿荫》这首经典曲目。

    婉转悠扬的曲调中,姬青池一身白金色的礼服,顶着一贯的冷脸在现场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到时一沅面前,弯腰躬身作出邀请礼。

    姬青池不明白,姬青沅和姬司谕的关系已经好到能随便往他身上甩黑锅,为什么不邀请他当舞伴?难道是因为他撞破了她的真面目,也要像姬青潋一样,被她制裁了吗?

    时一沅不知他心头的疑惑,笑着偏了偏头,轻轻将指尖搭上他的掌心,优雅地迈开舞步。

    “二哥哥,你怎么有点心不在焉的?是当我的舞伴很为难吗?”时一沅疑惑询问。

    姬青池心尖儿一抖,瞬间回收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没有,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

    “原来是这样,那二哥哥,你的肩膀可以放松一些。”时一沅低笑道。

    姬青池:“……”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专心致志跳完了这支开场舞。

    当如雷的掌声响起,姬青池牵起时一沅的手,躬身亲吻她的手背,并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跳舞了。

    开场舞结束,宾客们邀请自己的舞伴步入舞池,祁焕正要朝时一沅走去,邀请她跳今天的第二支舞,一道身影却先他一步站在了时一沅面前。

    棠溪晟优雅躬身,“青沅小姐,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青年身穿黑金色的皇储礼服,墨色的短发被精心打理过,每一缕发丝都放在它应该存在的位置,金丝银线编织而成的绶带从他的肩上垂落,又添几分军人独有的气质。

    时一沅看过棠溪晟的资料,在阿德莱特交给她的必须要记住的文件里。

    他是皇后唯一的儿子,现任皇帝自小带在身边培养的爱子,登基后便将其封为皇储,毫无悬念的下任皇帝。

    她欣然将手搭上棠溪晟的掌心,“当然,殿下。”

    祁焕微抿着唇,脚跟向后,结实踩在地上。

    不远处的玉溪泽吨吨吨灌下一杯翡翠葡萄酒,对应豫恶狠狠道:“她竟敢耍我!我待会儿要去和她跳舞!”

    应豫斜眼看过来,不是很懂这两句话的前后逻辑。

    玉溪泽冷哼道:“你也去!累死她!叫她出洋相!”

    应豫:“……”

    觉醒了纯血饕餮的拟态天赋者,应该不至于跳几支舞就累趴下,更别提在这种场合出洋相。

    他拒绝做无用功:“不去。”-

    “在这偷什么懒?”姬司谕端着两杯酒走过来,把其中一杯递给姬青池。

    姬青池正坐在人工湖旁的假山阴影里,对着湖面粼粼的波光出神,听到他的声音后,收回思绪接过酒杯,答道:“吵。”

    他历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遑论是宴会这样喧闹的场合。

    交际、尬聊、虚与委蛇,他全都不喜欢。

    姬司谕示意他往旁边挪一点。

    姬青池分给他半块岩石,“你不去邀请青沅跳舞吗?”

    姬司谕:“我怕她踩我的脚。”

    姬青池下意识弯了下唇,“她应该没那么坏心眼。”

    “那我看你和她跳舞的时候,冷汗都快下来了?”姬司谕一针见血道。

    姬青池:“……”

    冷汗不至于,但跳完之后的确是松了口气。

    他思索了几秒钟,不太精确的形容道:“可能心态还没调整过来。”

    任谁毫无心理准备地看到印象中乖巧可爱的妹妹上演全武行,单方面暴打自己平时恨不得躲着走的麻烦精弟弟,都得怀疑是不是见了鬼。

    姬司谕没有回话,而是把空酒杯放在一边,脱下礼服外套放到身旁,只穿着单薄的衬衫躺倒在岩石上,望着天边盈盈的弦月。

    这么一瞧,仿佛他才是受不了喧闹又虚伪的宴会,跑出来躲懒的人。

    静谧的湖畔,铃铛低着头啃咬鲜嫩的青草叶,却也不吃,嚼吧嚼吧两下又吐出来,看到漂亮的小野花,又会凑过去嗅一嗅,然后避开它,去啃另一边草地上的嫩叶。

    有鲤鱼悄悄把脑袋探到湖面,一口咬住被风吹到湖里的树叶,不待月光照亮它的位置,便把脑袋缩了回去,咕噜咕噜吐出两口泡泡。

    无声的沉默了一会儿,姬青池垂下眼帘道:“你早就猜到她故意惹怒青潋的目的了?”

    姬司谕没有正面回答:“妹妹啊,聪明得很。”

    再严格完美的教育,也比不过亲身去获取那些经验和教训。

    姬青潋连纸上谈兵都玩不明白,怎么可能干得过真刀真枪的姬青沅?

    她做一件事情,绝不能留下给人攻讦的把柄,更别提她刚回天都星,每个人都在用审视的目光看她,想知道她有几分能力,想知道她是否有资格成为天都姬氏的继承人。

    母亲是这样,整个饕餮军团也是这样。

    无人在意她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只想看她配不配得上姬青沅这个名字。

    不管是一无是处,还是惊才绝艳,只因觉醒了纯血饕餮拟态,那些目光便不可能移开。

    当然,平庸有平庸的活法,卓越有卓越的追求。

    姬青沅选择了后者。

    她需要一个走入饕餮军团众士兵视野的机会,但又不能直接去接触他们,免得让人觉得急功近利,还没学会走就想跑。

    而她不久之后便要入学星曜军校,留在天都星的时间有限,所以需要尽快在饕餮军团的士兵心目中留下较好的印象。

    至于等她从星曜军校毕业再着手此事,那就太晚了。

    时间可以培养认同感,与姬青池和姬青潋相比,她最弱势的便是时间。

    正巧这个时候,完全把喜怒二色放在脸上的姬青潋一脑门撞在她面前。

    她傻了才会放过送上门来的垫脚石,只是每天去马场挨一顿骂就让饕餮军团熟知且抱有期待的姬青潋成了自己的对照组。

    人啊,就怕对比,更别提她还拥有纯血饕餮血脉这样的逆天优势。

    人心理所当然倒向她,对姬青潋逐渐失望的饕餮军团士兵开始对她萌生期望。

    可这样还不够。

    激怒姬青潋让他自毁长城的手段不算高明,聪明人稍微动点脑子便能看出来。

    本就对她抱有审视目光的人会觉得她是不是在外面学坏了,一心只想着权力地位,丝毫不顾念手足之情,才能把孪生哥哥当成垫脚石踩,也理所当然对她有了偏见,这种情况在高级军官中会更加明显。

    是以,她不能只做到这里,还要彻底抹杀产生这种偏见的可能性。

    姬司谕问道:“你觉得青潋是个什么样的人?”

    姬青池犹豫了一下,“太过傲气,目标放得太远,不顾及眼前;还暴躁易怒,听不得刺耳的话,需要哄着点才会乖乖做事。”

    “所以,他有什么优点?”姬司谕低笑着反问。

    姬青池默了默。

    他绞尽脑汁想了小半分钟,“不太记仇,对比自己强大的人有天然滤镜,学习和战斗天赋其实很强,但急功近利反而学不好。”

    姬司谕再问:“那么你觉得青沅要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

    如何让母亲完全认可她,如何让饕餮军团那群人精似的军官信服于她?

    这个问题与前一个问题,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

    姬青池愣了一下,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瞳孔微微放大,喃喃道:“原来如此。”

    姬司谕:“嗯?”

    姬青池正欲回答,一道清灵灵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两位哥哥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能说给我听一听吗?”

    姬青池转过头,正好对上时一沅笑意盈盈的双眸。

    他立刻挺直腰板,往她身后望了望,“你怎么过来了?宴会那边……”

    时一沅拎着裙摆挤过来,姬青池怕她穿着高跟鞋摔倒,赶忙抬手去扶她。

    “谢谢。”时一沅抓住姬青池的虎口,挤坐在他和姬司谕之间,裙摆上的薄纱滑落,各盖住两人一条腿。

    再观姬司谕,始终微阖着眼把双手枕到脑后,对她的出现既不意外,也没什么表示。

    坐好了,时一沅说道:“宴会那边好无聊,跳舞跳得我脚都快断了。”

    姬青池见她鼓着腮帮子抱怨,又是那副无邪纯真的模样,顿了顿道:“的确无聊。”

    时一沅重新拉回话题,“你们在这儿说与我有关的悄悄话吗?”

    姬青池:“……”

    他还在纠结该怎么回答,姬司谕已然嗯了声。

    姬青池震惊地看过去。

    就这么承认了?

    姬司谕开口,“听说你往我身上扣了口黑锅?”

    以姬青潋的性格,肯定不会大肆宣扬自己被姬青沅暴揍的事情,这口黑锅他要是不否认,没人会怀疑。

    时一沅挑起一缕发丝别到耳后,语气又乖又软:“哥哥能者多劳嘛。”

    能者多劳是这么用的吗?

    姬司谕摊手到时一沅面前,“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不干。”

    时一沅已经准备好贿赂了。

    他手刚伸出来,猫崽儿就掉进了他的掌心,因突然离开精神力泉,有些茫然地左顾右盼。

    姬司谕欣然把猫崽儿捧走,手指卡着它的腋下,满足地欣赏它悬空蹬腿的小模样。

    姬青池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他果然还是无法适应人多的地方。

    “我还有点事,你们先聊。”姬青池站起身,走出了假山阴影,骑着在湖边喝水的铃铛,消失在了夜色中。

    羽翅振动的声音远去,时一沅拎过姬司谕的外套展开铺在岩石上,自然地向后躺倒,仰望着天边莹莹的月色。

    姬司谕瞥她一眼,“你是真的一点也不见外。”

    时一沅诧异道:“和自家哥哥见什么外?”

    姬司谕:“……道理是这个道理,但……”

    “是这个道理不就行了?”时一沅截断他的话。

    姬司谕决定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揉着小奶猫的肉垫道:“你过来干嘛?”

    时一沅侧身起来,垫着身下的礼服外套单手托腮道:“哥哥再帮我个忙呗!”

    姬司谕听也不听道:“拒绝。”

    时一沅抬手去抓小奶猫。

    他立刻往旁边避了避,反口道:“说。”

    拿捏毛绒控的正确方式(get)。

    时一沅笑容满面说出自己要他帮的忙。

    姬司谕不是很乐意,但看在小奶猫接连对自己嗷呜了好几声的份上,没有拒绝-

    次日午后,姬青潋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熟悉的卧室布景,他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很快,从脸颊、后肩乃至全身各处泛起的疼痛让他回忆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尖锐刺耳的嘲笑、无法招架的攻势、战败后滚落石阶的屈辱,像大海里波涛汹涌的浪潮,一股脑拍向姬青潋,把他拍得晕头转向、双眼发直。

    “想什么呢?”姬司谕的声音突兀响起,一下把姬青潋从漆黑的深渊旁拉了回来。

    他坐在床边的藤椅上,悠然自得地翘着二郎腿,手边的小几上还摆了一盘星星果,正有滋有味吃着,小奶猫趴在他的膝盖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姬青潋的眼睛又肿又疼,此时呆呆望着天花板,一个字也不想说。

    顺风顺水的小少爷遭受了出生以来最大的打击,打击还来自同父同母的双胞胎妹妹,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姬司谕用指腹一下又一下刮蹭着小奶猫颈后的软毛,不是很有耐心地询问,“知道你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吗?”

    姬青潋搭在被子上的手缓缓收紧,声音又干又涩,“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姬司谕诧异挑眉,“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已经是个笑话了。”

    姬青潋的拳头立即紧绷到极致,手臂上一阵阵抽疼的肌肉却告诉他,他这会儿别说是和姬司谕打架了,怕是连床都爬不起来。

    他闭上眼睛,试图用这样的方式逃避自己不想面对的现实。

    姬司谕见他这副德性,嗤笑道:“你就这点气度和能耐吗?竟然还好意思嘲笑姬青沅。”

    “你自己说说,你哪里配得上饕餮军团统帅继承人的身份?”

    “青沅是你的孪生妹妹,她流落在外多年,回来后你不仅没有关心她,还放蛇吓她,换作是我,也要狠狠收拾你一顿。”

    姬青潋被他说得眼睫一颤。

    “我原以为你答应教她骑马,是要好好和她相处,可母亲一句话便叫你发了疯。”

    “元帅之位,有能者居之。你以为贬低她,就能抹杀她的优势?抹杀她觉醒纯血饕餮拟态的事实?还笑她是一级废物?觉醒了拟态十二年只拥有七级战力的你,我觉得也挺废物的。”

    “她轻轻松松便打压了你的锐气,敲碎了你的傲骨,你认为自己哪里比得上她?”

    “事到如今,你不想着反思自己到底败在哪里,却还耍大少爷脾气,逃避现实,你猜猜母亲是会心疼你被她打了,还是对你彻底失望?”

    姬青潋蓦地睁开眼,“我没有!”

    姬司谕反问:“没有什么?是没有放蛇吓她,还是没有仗着自己十八年的优渥生活嘲笑她是废物?”

    姬青潋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很少去思考做完这件事后会有什么后果,因为他是姬氏家主唯一的儿子,不管闯了多大的祸,母亲都会护着他。

    而他也并非真的不知轻重,真的会去做那些让母亲为难的蠢事。

    说到底,他只是不认为自己有尊重姬青沅的必要,根本没有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放在心上。

    姬青潋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姬司谕点到为止,屈指勾了勾小奶猫软乎乎的下巴,抱着它出了房间。

    听到清脆的关门声,姬青潋肿胀的眼皮颤了颤,转头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控制不住低声呜咽-

    时一沅坐在庭院树荫下的藤椅上,正低头翻看记录着白泽家族的过往和隐秘的书籍。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对姬司谕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即使知道这副笑脸装乖的成分更大,姬司谕依旧觉得赏心悦目,多瞧了两眼。

    “哥哥的心理辅导工作已经结束了吗?”时一沅合上书籍,接住从他肩上蹦向自己的小奶猫,亲了亲它翘起的小耳朵,得它高兴地嗷呜一声。

    “你可真会使唤我。”姬司谕不答。

    “谁让哥哥那么可靠。”时一沅面不改色地恭维。

    姬司谕在她身旁的藤椅坐下,“难道不是物尽其用吗?”

    不过几次接触,便摸清了姬青潋的性格弱点,更是把握着时机,驱策他去引导姬青潋,不让他的思维走入死胡同,避免真的和他变成针锋相对的关系。

    “哥哥这话好生无情,妹妹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题向哥哥求助,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时一沅不和他玩泾渭分明那一套。

    姬司谕捡起一颗星星枣丢进嘴里,吃完了才道:“母亲怕是也小看了你。”

    姬青沅从来没想过打压姬青潋,也没想过让他被饕餮军团厌弃,她的目光更长远。

    姬青潋的性格弱点太明显,即便不继承家族,也是非常致命的缺陷。

    姬芜作为母亲,自然无法坐视不管,多次想打磨他,却始终没什么成效。

    姬青沅的出现是一次很不错的磨砺机会,所以她特意在姬青潋面前表示对小女儿的重视,让他产生危机感,想看看笨蛋儿子这次能不能长进。

    结果令姬芜大失所望,姬青潋完全被姬青沅牵着鼻子走。

    姬青沅很聪明,在他这里得到些微提示,便猜透了姬芜心中所想,顺势踩着姬青潋当垫脚石,走进饕餮军团的视野,俘获一部分人心。

    这还不止,她故意在宴会开始前去挑衅姬青潋,为的就是把他的怒火彻底激发出来。

    她以姬青潋看不起的弱者身份轻而易举击败他,用他绝对不可能忘记的方式清晰认识到,不管是比身份、比血脉、比手段,还是比他引以为傲的战力,他都是输得落花流水的那个。

    经历此事,姬青潋必定会死死记住这个教训,再也不敢莽撞行事,虽说未必能彻底改掉经久形成的坏脾气,但定然会有所收敛。

    这是姬芜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再‘雇佣’他出面,点醒姬青潋,心中有愧的小少爷又哪会和她不死不休?

    之后,姬青沅只要创造一个兄妹和好的契机,空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小少爷将彻底被她拿捏在手里。

    兄妹二人和好如初,所谓心狠手辣、为权势不顾手足的偏见,自然也不可能形成。

    至此,她不仅在饕餮军团的士兵心目中留下了好印象,还会让姬芜对她刮目相看,认可她有成为天都姬氏未来继承人的能力。

    柔风卷着树梢上的枝叶,互诉阳光的美好。

    时一沅莞尔道:“哪有哥哥说的那么夸张?”

    姬司谕未语,深邃的眼神却想看透她的过去,探究她的未来。

    时一沅靠向他的耳畔,竖起手指轻轻嘘了声,吐气如兰:“别对我产生好奇,会没命的,哥哥。”

    她用同样的话,回敬他那日的威胁。

    姬司谕偏过头,于咫尺间对上那双幽冷的银蓝色双眸。

    如潭如渊,深不可见底。

    又若堆叠累累白骨的死地,不见分毫生机。